楔子
风很大,天空乌黑一片,云层累积得厚厚几层,完全遮住了光。
T大教学楼主楼向来以自杀频率出名,据说每年都有定额,如果今年的用完了,那对不起您那,明年请早。
在一片昏黑中,有人爬上主楼最高层,打开窗户。
你做什么!快回来!忽然一声喊,那人回头一看,教室门口站着一名男生,手里拎个书包,不知道是忘了东西还是上来避雨,正好看到这一幕。
窗边的男孩回头,在黑暗之中笑了笑。他有一张平凡的脸,表情略嫌懦弱。不过这一刻,他的行动很坚决。
窗外风刮得很大,雨打在墙上,声音几乎能掩过门边男生的叫喊。闪电伴着雷打下来,瞬间照亮了教室。
他看了眼另一个男生,这是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关心他的人了。男生很漂亮,也许用漂亮这个词形容男性有些奇怪,但这是事实。和有些雌雄难辨的长相比起来,他的气质更加阳刚一些,是种正义凛然。
谢谢......再见!他低声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窗户大开,他爬上窗台,准备往下跳。
傻瓜,不要跳楼啊!正义凛然男生拼命冲过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男孩用力挣扎,差得远的力气让他无法挣开后面男生:放开我!
轰隆一个炸雷,两人的声音完全被雷声淹没。雷并不是单独的一声两声,而是不停打着。忽然一个炸雷炸在男生头顶,男生只觉头皮发麻,身上忽然没了力气,竟然被身下男孩甩了出去。
──他甩出去的地方,正是大开着的窗户!
但男孩并不知道,在身上人失去力气的一瞬,他听到耳边的雷响,一股大力把他的魂灵从身体里拉出去一般。他全身轻飘飘的,被欺负被侮辱被背叛......一切一切的不幸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闭上的眼再也不会睁开。
飘在空中的灵魂并没有看到,被他甩出窗户的男生,在掉落的中途忽然消失了。而他自己的身体上也忽然闪过一道光,被雷劈过的乌黑脸上,靠近口鼻的头发随着呼吸飘动了下。
当然,这些也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了。
1628,崇祯元年。金陵。
风雨大作。风雨之中,有三个人正在交手──确切地说,是两个人在交手,一名穿着太监服饰,望上去二十左右的男人躲在其中一人身后,被那人保护着。
哼!我还不知道袁崇焕手下大将,居然是依附阉党的小人!对方武功显然要高出太监身前那人,一把剑舞得只见剑光,冲着太监而来。
哈哈......保护太监那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笑话一般,忍不住仰天长笑,我依附阉党?曹公公是被发配到留都、无权无势的公公,哪比得上你背后魏忠贤魏公公万分之一!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道雷劈下来,劈在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树后。三人都没在意,那位魏忠贤手下冷哼一声:哪来那么多废话,受死吧!一剑劈下来。
正好一个闪电劈下来,不偏不巧正打在他手中剑上,他大叫一声,忙不迭把剑扔出去。剑上带着电光,正劈中那名大将和太监。
那人没想到会有这样情况,傻了半天才想起来上前查看,发现那员大将已死,而曹公公也只剩一口气。他不敢碰那还带着电光的剑,从怀里拿出把匕首,插在曹公公身上。然后快速拿出一小瓶,极其小心地挑出一点粉末,洒在两人伤口上。
过得一会儿,两人尸体化去。那人嘿嘿一声笑,脚一踏地,在风雨中穿行而去。
这时,树后慢慢转出一人。那人穿一身非常奇怪的衣服,短袖圆领,下身是穿在里面的束裤。他走到刚刚还是尸体的地方,看着只剩灰尘的地面,挠了挠头。
这就是化尸散吗?效果不错。
天上又是一个闪电,照亮他五官,俨然是刚刚死去那位曹公公,也──俨然是三百多年后,阻止人家跳楼却被甩下来的男生!
历史,在一个诡异的点上,走上了岔路。而未来,尚不可知。
一回到明朝当太监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一只手挑开马车侧小窗上帘栊,马车内的人向外看去。此时已入秋,南方天气还有些炎热,想来北边京城,应已有些寒意了。
江南山青水秀,层层山峦在窗口晃过,像一幅幅展开的水墨画一般,又加了翠绿深绿嫩黄橘黄浅红深红种种颜色,点在或碧绿或湛蓝的溪流小湖间,将这画儿染上颜色,染得生活。
马车内的江寒初却无心欣赏这江南美景,探头前后看看──向前,是蜿蜒无边的官道,而后面,百多人马带着七八辆马车,扬起好大尘土。
不管怎么说,至少自己待遇比其他公公好得多,单人单车,还是最豪华的一辆。那些被自己挑出来一起上京的公公们就辛苦一些了,几个人挤一辆马车,一路颠簸到京城。
即使如此,这些人也拼了老命地跟自己求情,让自己带他们进京──留守南京的太监,说好听了是打理留都的,说难听点,就是养老等死。这些太监都是失了圣宠或得罪了上面的人,例如,九千岁魏忠贤。
而在这些太监之中,最是大名鼎鼎的就是曹化淳。作为一名现代理科大学生,江寒初的历史水平很一般,但也听说过这位太监的名头──明朝最后一名皇帝崇祯的宠信太监,传说中开门迎贼的反角。
当然,以后再也不会有曹化淳开城门之说了,因为这位曹太监事实上已经死了,就死在江寒初刚来到这个时代的那天,江寒初亲眼看到他的尸体被化尸散化掉的。
想到这里,江寒初苦笑拍着自己的脸:叉叉的,一直被同学说长得女说像人妖,我还生气......结果居然长得和三十八岁老太监一模一样,不是人妖是什么......
作为现代人,遇到整个儿穿越这种事并不会吓得死去活来,毕竟平时书啊电视啊电影啊已经熏陶出冷静来了。但如果穿越之后看到杀人现场,并且发现死人中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呢?如果,再如果一下,那个一模一样的家伙,正好是个看起来年轻貌美的太监呢?最糟糕的是,在江寒初查看完现场,打算先跑掉找个地方谋生的时候,士兵们侍卫们太监们正好寻找失踪的曹太监找到那里,看到一脸茫然的他。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大喊我不是曹化淳的工夫,他已经被带回留都宫里,稀里糊涂被推倒在地,跪着接旨了。
等江寒初明白过来时,一切就都晚了──欺君可是大罪,还擅接圣旨,冒充皇帝奶爸......
那位死得甚惨的曹化淳筒子,确实是崇祯奶爸。崇祯小时在宫里,他就带着这孩子。崇祯被封了信王,后又出宫住信王府,曹化淳也一直跟着。结果后来魏忠贤斗大太监王安,曹化淳作为王安派系的人受到牵连,被发配到这留都。
谁想到年纪轻轻的天启帝死得这么早,又没子嗣,他唯一的弟弟信王朱由检就成了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而作为信王府旧人,曹化淳也就蒙主召唤,得以回京。
当然,那个曹化淳已经死了,死在魏忠贤派来的杀手手底下。而偶然穿越过来的路人甲江寒初由于这祸水长相,变成了魏忠贤。
你说别人穿越,就算不当个皇帝王爷,至少也得是个大臣啊贵族啊,最不济也是个不缺啥的人吧......他江寒初倒好,回到明朝当太监,说出来能笑掉一堆大牙。
江寒初第一反应是尽快逃跑,虽说长相太明显,但他有优势,就是实在不行脱裤子,是不是公公一看就知。凭他的手艺,按理来说就算不惊艳绝才,总不至于饿死街头才是。
也是江寒初没见识,留都留都,就是留下来的都城。不说一切比照京城,至少也不会让内府公公满地跑。而且他这一步登天,圣旨里又许他带些处得来的太监回去,这些被打入冷宫一样的公公们谁也不肯错过这机会,恨不得寸步不离曹化淳,睡都和他睡一处去。
结果就是,江寒初完全找不到机会逃跑。唯一的好处是众人送上门来汇报各种信息,让他多少对自己眼下境地有所了解,不用稀里糊涂装失忆。
也不知道紫禁城里那位亡国皇帝对这位奶爸还有什么印象,希望不会太多。江寒初看出帘栊,看向北方。关外有大批清军──现在还是叫满人吧──虎视眈眈,关内处处烽烟,造反此起彼伏。朝堂上魏忠贤依然大权在握,那个小皇帝现在虚岁十七,在位十七年。大明,亡于1644。
虽然有无数穿越前辈在前指导,江寒初还是觉得万分茫然。毕竟,穿越成太监,还是不多见的。
而且那些是故事,眼前的,却是他的人生。
* * * * * *
到京城的路虽长,总有走到的一天。来接曹化淳的是信王府旧人,也知道自家皇帝在宫里势力几乎全无,这曹化淳是原来大太监王安一系的人,应当能有些作用。所以一路上对江寒初招待殷勤,殷勤到他找不到任何机会逃跑。住在驿馆的时候,其他太监又忙着来献殷勤,更是没有点空闲。
看来冒充曹化淳的日子,还得维持一段时间。
为了将来做准备,也每天在车里无事可作,江寒初找来一堆书,沿路上阅读。曹化淳是得罪魏忠贤被发配的,其余太监也不敢跟他太接近,江寒初倒不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假货。不过听说曹化淳在留都闲来无事刻苦学习,文学水平着实不错,而江寒初自己只能勉强看懂古文。知道两首诗词不假,但现在已经是明末,想抄袭也没几首能抄了。
幸好当年被父母逼着学过一段时间书法,毛笔繁体还是能写的。虽然不是特别好看,也能凑合。只是这古文,还要努力刻苦才成。
于是一路学习一路坐车,终于颠簸到了京城。十七世纪的明末北京。
带着一群太监,江寒初悄无声息入了宫,被安排住下,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去见崇祯。
在进紫禁城之前,江寒初一直有些恍惚: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吗?是不是自己只做了个梦,醒来后,自己还在学校里拿书包上自习,没有任何变化。
可怎样的梦里,都没有故宫的原貌。安放好行李后,他本该睡下休息,身体很累,可怎么也睡不着。推门出去,在附近溜达。天已半昏,屋檐上似乎叫什么檐兽的东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琉璃瓦很新,宫殿门即使开着,也看不到用来陈列展品的玻璃柜啊隔离带啊之类的东西。该叫做御花园的地方大多数花都谢了,只有菊花展着细嫩丝蕊,灿烂开放着。
江寒初忽然生出了真实感:原来不是梦,自己,是真的离开了家离开了自己的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恍惚中是几百年时光,父母陪着他在故宫里来来回回。他总是想多看多逛一点,但是母亲已经走累了,却还迁就着他。一家人走到御花园休息时,他才注意到母亲的疲累。很内疚地道歉,母亲却说:没关系,小初这样子,才对得起门票钱啊。
忽然间泪盈满眶。再也回不去了,父母只有自己一个孩子,自己却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一步可及的距离,也隔了几百年。
江寒初蹲在地上,捂住脸,无声地流着泪。
大概是秋天,这一带人比较少,江寒初的衣服又是从金陵穿过来的,在宫里品阶较高。偶尔经过的太监看到他,都不敢打扰,很快走过。江寒初静静哭了一会儿,哭得累了,也就收住泪,缓缓起身。
父母会很伤心,可是,他总得一个人在这陌生世界活下去。
蹲得久了,乍一起身竟然一阵脚麻。江寒初挥舞着手努力保持平衡,但还是站不住,往后倒了下去。
腰间一紧,一只手臂拉住他,阻止了他倒下的趋势。江寒初努力直起身站立,对着拉住他的人露出个笑脸:谢谢......
笑容很快僵在脸上:眼前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六七,修长俊朗。少年特有的清秀却被他一双眉毛破坏──轻挑的剑眉看起来有几分凶相,隐隐透着杀气。
重要的是,少年穿的虽然不是明黄龙袍,却也绝非太监打扮。经过入宫前恶补,江寒初基本能分辨出来:这是天子的服饰。
......糟糕,据说这个小正太是我养大的,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寒初一时傻住,然后马上做了件极其丢脸的事。
他飞快挡住脸,脚跳了两下,从正太崇祯手里跳开。然后拖着麻麻的脚,努力跑掉。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崇祯没看到他的脸没看到没看到......
紫禁城是个好地方,弯弯绕绕的非常适合捉迷藏。江寒初虽然跑不快,也一会儿不见了踪影。而追了半天的崇祯,顺手抓了个小太监:把王承恩叫来。
那个太监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是一直在宫里的吗?可是那双眼,带着泪水,黑亮黑亮的一双眼,从来没见过。
曹化淳号称是服侍崇祯长大的内侍,不过崇祯身边太监宫女不知有多少,曹化淳若不是受了王安倒台的牵连,和魏忠贤走上对立面,也许崇祯连他名字都不会记得。召他回宫,一方面是用他来撑场面,另一方面也是新皇等级,旧邸故人当然要鸡犬升天,这是规则。真说崇祯对曹化淳有什么感情,倒也未必。就是江寒初正面站他眼前,他都未必能想起来这是谁,何况刚刚只是惊鸿一瞥,瞥的又只是江寒初的眼睛。
王承恩很快跑来了,崇祯唇微微翘起来,问道:最近这段日子,宫里可进了什么新人?
王承恩一愣,随即想到:禀皇上,在留都的曹化淳今天到的,还带了八名金陵那边的公公。
曹化淳?崇祯眉略微皱起来:他......那么年轻吗?
这话问出来就知道问傻了:眼前这王承恩王太监年纪可能比曹化淳还大上一些呢,可见他有丝毫老态?
但那人的眼,那双眼......
既然进宫,怎么不来见朕?崇祯很快换了句话问。王承恩愕然:皇上,是你说他们原来奔波,先休息一天再来见皇上的......
崇祯一挥袖,转身往寝宫走。
──怎么刚刚看了那人一眼,之后自己就一直在犯蠢呢?当真奇怪。
* * * * * *
惨了惨了要死了!
拖着一只还在发麻的腿,江寒初跑回房里,心还在乱跳,一张脸皱成一团,眉毛缩得死紧。
糟糕,怎么遇到了皇帝,那个现在还是少年的崇祯?虽说明天也会遇到,但今天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自己失忆的事实,只好跑掉。
可这样,明天又怎么解释刚刚跑掉的问题啊!
江寒初非常佩服自己的穿越前辈们,至少他看的书里,大家都是失忆啊生病没痊愈啊无亲无故啊的混过去,但他现在身不由己一步踏入权力争斗的圈子,除非逃跑,否则只能跟崇祯一损俱损一亡俱亡。这时候说什么失忆,崇祯未必会相信,搞不好还以为自己是想抛清关系。
可逃跑......且不说这紫禁城怎么逃出去,逃出去后怎么获得合法身份──明朝户籍管理还是有点严格的,江寒初可是连暂住证都没有的黑户──就算真能逃出去并且生活下去,他又真的会那么做吗?
没用的,这个国家会在十七年后玩完,然后清朝开始,辫子戏在三百多年后红遍大江南北......明朝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就算留下来也就是多陪葬一个人,顶多就是陪着崇祯和王承恩一起上吊,没有任何意义,不如用这些年出去溜达,搞不好还可以偷渡出去,做个古代海盗。还可以和郑成功他爹拜个把子什么的。没事开到南洋去,看到一小岛上去写一个明江寒初到此一游;,以后争论归属也容易嘛......
不行!现在崇祯正是关键时刻,对外有满清随时准备打进来,对内有一大堆造反农民,然后他登基是意外,朝廷里宫廷里都是魏忠贤把持大权。他缺少帮手!历史上曹化淳是他很信任的太监,想必就是在除去魏忠贤时立了大功。我如果这么走掉,搞不好魏忠贤倒不了或者晚几年倒。苦的是百姓啊!
百姓?都是古人,作古几百年了,早死晚死有什么分别,你又不是救世主。
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到古代小心翼翼不改变历史的观念已经成了过去,现在流行改变历史创造新时代......
别扯了,那是小说,你改一个试试?你记得玻璃怎么造吗?火药现在已经发展得很好了吧?还是你要弄硝化甘油?
......石灰石,石英......还有纯碱。硝化甘油书里有,为做家教特意找来的生活实用化学,实用物理......我好歹也是理科生,虽然偏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