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喝茶罢了。姚子贤撩开衣摆,优雅地坐下,然后伸手摆出个请。
我吸了口气,听话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他提水烫壶,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热水沽沽,我问,谁先来?
你是客,自然你先。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想问我为什么选择死?他把烫壶的水缓缓注入茶杯,然后轻声说道,不是选择死,是选择新生。
我不明白。
他要选一个贤能的皇后,而我想辅佐一个英明的帝王,然后两个人妄图相携一生,结果.........他轻柔地笑了,懵懂少年,又懂什么真情真爱?至情至性倒是真的。待到明了时,他已然遇见了你,而我.........不说也罢。
第一道水袅袅注入壶中。他扣上壶盖,挺直了脊背:
从我在宫里发现那瓶解药起,我就在想这件事---倘若是你害我,我便亲手除了你。倘若不是.........死了也很好,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不明白。
如果我死了,也就没人和你争了。
我默然,我不想做皇后。
但天泽已然选了你,虽然对你,我并不很满意。
姚子贤换注第二道茶汤,有些自嘲地笑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做事,不仅要考虑天泽,还要考虑我们姚家。父亲过于保守耿直,圣恩已倦了颇久。我和天泽近年来政见愈发不和,迟早也将形同陌路。再加上姚家这些年所作所为也早已难入清流.........如今有机会借顾最后一丝圣恩,让天泽念在以往的旧情上,安排我姚家全身而退,我做做又何妨。
那你也不用死啊。
不死又是什么结果呢?枯守青灯?又或者隐居山林做山野村夫?他支肘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不,我不喜欢那样活着。庸庸碌碌,有若蝼蚁,实在没有意义,不若重新作人。比起牢狱之污和即将无为的漫漫余生,还是六道轮回让我更为期待一些。
我更哑然。
鬼神之说,我向来半信半疑,譬如现在,我看见的究竟是他本人还是他的魂魄?又或者只是我一个自圆其说的梦境?
但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他会对轮回笃信至深,竟然把转生当作一个人生选择?
既然天泽选了你,我也不妨就把难题都交给你---给天泽下毒的凶手;给你下毒的凶手;还有党争、廷争、宫争,这些复杂而劳神的事,通通交由你。我则开始新生活。
那你就更不该死了。
然后继续为他忧心么?天泽锐意进取,而我姚家一向主张保守渐进,日后他功成名就,我自然是愈加地不合适宜,若是他受挫沉戟,我定然悔不当初。如此说来岂不是自作多情,自寻烦恼?情到浓时情转凉,断在此时,于他于我都恰到好处。
明黄的茶汤注入杯子,姚子贤双手奉茶。以茶代酒,我敬你,向你道歉,也感谢你的配合,让我死得很愉快。
我无言以对。
二十余年,我已不负圣恩。除了我一直误解你居心叵测;这一点。但如今我已经为你与天泽扫清了障碍,也算还补还了这个错,他指了指自己,笑了,依你那日的作为,父亲定然劝慰姚家的门生归附于你。日后,就由你代替父亲和我与董家抗衡吧。
我.........该谢谢你么?听上去很完美,可是,不是个滋味。
不必。说到底,终究是我自私了些---独善其身,他明快地笑了起来,天泽一定恨死我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一向恩怨分明。姚子贤又奉上第二杯茶天泽封了我什么谥号?
忠贤。葬帝陵左,并重慰姚大人,加封千户邑世袭。
他点点头。这一世,我只有两项牵挂,一是他,一是姚家。如今他已得你,而我姚家全身而退,保留世代忠诚的名声。我也因此了无牵挂。无论为家为已,我已求仁得仁。至于为国么.........
姚子贤站起来拱手,梁皇后,就此别过。
他向玉玲珑隐去。
我忙站起来去拉他。
手指穿体而过,他的身影愈发稀薄。
姚子贤!我猛地坐了起来。
一头凉汗。气喘吁吁。
主子,别怕。您惊夜了。小七扶着我,给我顺气。
我笑了笑,披衣走出殿外。
夜凉如水。
头顶星光灿烂。
鼻息间是早春的晚风,暗香浮动。
我问,小七,你相信鬼神么?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主子可是见着了姚主?
怎么说?
今日是姚主的头七。按民间的说法,姚主会回来看他最惦念的人,然后过奈河桥,喝孟婆汤,忘掉这一辈子的事,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是么?我点点头,这样最好。
可是,奴才却觉得皇上不想见姚主。
为什么?
昨夜亥时,皇上突然驾临集贤殿,督着宫人连夜清点物品封宫。奴才想,皇上不睡觉,就是不想再见姚主吧。
不要胡说。可我心里却浮上子贤刚刚说过的话---他一定恨死我了,他一向恩怨分明。
苦笑。
苦笑不已。
想什么呢?杨天泽出现在我眼前,怎么不睡觉,在这里吹风?
睡不着。
嗯。杨天泽抱起我,慢慢向殿内走去。
朕,刚刚去看了昭儿,睡得很好。
嗯。
杨天泽踢靴上床,把我压在身下,
朕......差一点儿失去了三个亲人。
我没有回话,反手抱住了他。
朕刚才亲手封了集贤殿。
二十年。他把头埋在我的颈侧,仿若就在昨天。
天泽.........
最后一次。他勒紧抱我的手。
什么?
再算最后一次,朕要亲手替贤儿报仇。然后就不算了,再也不算计你了。如果你还愿意跟着朕,朕就一心一意地养着你,不干活,白吃饭。
其实.........我们可以合着伙的算计别人。
他没有说话。
那你想我怎么办?
他锁着眉,依旧没有说话。
手轻轻抚过他的脸,然后滑向身体。
你记着,要时时跟在于言身边。
我的手一抖。
恨朕么?他把脸埋在了我的肩上,朕一直对你.........反反复复。
我很清楚你是皇上。
嗯。他抱起我,慢慢褪掉我的衣服,小曜寒,朕记得朕说过,朕是你男人。以后你都要先说这一个。
是说过。
那就好好记着,朕是你男人,无论何时,朕都会竭尽全力好好保护你。你先忍一下,耐心点,朕一定亲自去接你回来。
好。
要是到时你............不要朕了,朕一定亲自送你出宫。
我.........我在上,行么?
他没有回答。
他抱住我,翻了一个身。
于是我在上。
吻在唇舌间游移。然后是他的面颊,他漂亮的锁骨和赤裸的胸膛。
最后分开了他的腿。
天泽缩了缩,却在我抬头的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突然觉得他变得有些脆弱。
是因为子贤么?
那他果然是个傻瓜。
他傻,子贤傻,我也一样的傻。
不敢看他的脸。
于是抱紧他从身后进入。
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缓缓律动。
天泽有些僵硬。
我知道他并不愉快。
这样的情事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折磨,只能带来痛苦。
可是不想停,不但不想停,还有点发了疯。
汗滴了下来,落在他的肩上,然后滑进了锦褥。
别忍着。我俯在了他的耳边低喘,我很想听。
一直想听却没有听过的声音。
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是雨。
凌乱的呼吸伴着仿若哭泣的呜咽萦绕在了耳边。
鼻间沾染着淡淡地茶香。
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不知过了多久。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
只觉得他偎我的身边颤抖,喘息,然后安静地休憩。
帮他清理,洗澡,然后仔细地穿好层层衣裳。
帮他束发,戴冠,然后拉着他在我的面前打转。
很帅。
笑着轻吻他的嘴唇,然后送他上朝。
步辇渐渐远走了,转过拐角时,他停下来,怔怔地望着我。
我却一扭头,避开他的目光,走了回去。
于言递上一碗汤药。
我说,我不喜欢吃苦。
所以我放了很多糖。
是么?
我接过汤,一饮而尽。
--《定风波料峭春风吹酒醒》完--
两番外后,点链接进下一卷。
繁花深处少年家【泽姚】
----------
姚公子,都给您找齐了。
好,都交给我吧,我给皇上送去。
姚公子,还是奴才帮你吧。
不用了,谢谢。
抱起颇有些份量的书籍,姚子贤迈出略显阴沉的书房,慢慢向毓秀宫走去。
宫道狭窄悠长。
四月的天,风暖得和阳光一样。
皇上,大概又在陪小公主嬉闹吧。
皇上,一定是天下最愁苦的少年了。短短两年,先帝与皇后相继归天,唯一的妹妹也时不时体弱病危。
皇上,一定也是天下最坚韧的少年了,一言不发,独自担负起一个国家。
皇上,原本顽皮好动,短短一年,已然沉稳干练,隐隐有了成人的颜色。
可实际上,他依旧是个顽皮的少年,昨天和小公主玩耍时,竟由着小公主扯乱他的头发,缠成乌糟糟的一团。
再然后么.........
姚子贤噗地笑了出来---拆头发时,那人明明疼得呲牙咧嘴,却故意做许多鬼脸来逗他和小公主笑,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再过一年,他就要参加科举,离开后宫,换一个全新的身份,站在庙堂之中远远地仰望他。
到那时,他与他不再是同龄的玩伴,同窗的书友,而是君与臣,即便近在咫尺,也要隔出一条不可逾越的线。
他要做名垂千古的明君,而他要做永留青史的贤臣,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命。
姚子贤摇了摇头,用力把这些恼人的想法甩出脑海,然后露出一个温浅的笑容,迈入毓秀宫。
姚公子,立即有小太监熟门熟路地迎了上来,皇上在后庭,书请您交给我,放在偏殿就好。
姚子贤点点头,递交书后,按着小太监指引的方向,朝庭院走去。
毓秀宫的庭院,花木扶疏,曲径通幽。
尤其丁香,大串淡紫色的花苞堆簇在枝头,浓香四益,泌人心脾。
树间隐然一只滕床,有人正在拥被卧睡。
微风扫过,紫色的花瓣下雨一样飘散下来,纷纷扰扰地落了满地满床。
姚子贤轻吐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转至树间,想找的人才终于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
十三岁的少年,黑亮的头发泄了一榻一地。
疏朗的眉下,睫毛打出一片浓重的阴影,藏住了总是明亮闪烁的眸子。
双颊因为酣睡而红润。
原本单薄的双唇也显得丰润妖娆。
他一手环在胸口,抱住了白白润润的一团---小公主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粉嫩地小手还扯着他的一缕黑发。
明黄的锦被上,淡紫色的花瓣随意地洒缀着,映衬起俩兄妹,如梦似幻。
姚子贤止住脚步。
他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眼前美景便化为乌有。
风再次拂过,一片俏皮的花瓣跌落在那人的鼻前。
唔。他轻吟着张开眼,带着睡意的眸子雾蒙蒙地对上姚子贤。
贤儿啊,他拉开一个庸懒的笑容,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你也去歇吧,朕再睡一会儿就来。
姚子贤轻轻点头,慢慢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站住,仔细打量。
那人刚刚轻轻翻了个身。
小公主被抱在了臂弯,他继续酣睡。
他微瘦的下颌正抵在妹妹乌亮的头发上,润白如玉。
小公主柔嫩的脸粉雕玉琢,正埋在他的颈间。
他已然熟睡,微张着双唇,褪去了平日的沉稳,一呼一息都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新和朝气。
心中突然莫明悸动。
姚子贤怔了怔,微微挑起嘴角。
轻步上前。
用手捋住自己的头发,然后俯身。
双唇乍触倏分。
但唇边轻软柔润的感觉却有如醨酒,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气和香。
也许.........应该再来一次。
抿起唇,闭上眼,小心翼翼地贴近。
闻到了茶香气,是他身上特有的薰香。
还有皂角的味道,原来他刚刚洗过澡。
接下来,就是唇。
自己真是长了胆子了,居然敢轻薄.........轻薄他?
可是感觉很好啊。
如果没有人看到的话,一定会更好。
姚子贤抬起头。
小公主正张着黑玉一样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
姚子贤轻柔地笑起来,伸指压在唇上,摇了摇头。
小公主似懂非懂,最终闭上眼,伸出藕节般的胳膊,紧紧抱住了亲哥哥的头。
风过,花舞,春醇如醴,恰逢微醺。
□□□自□由□自□在□□□
姚子贤。
姚子贤手下一颤,抬起了头。
皇上正站在殿门口,背着阳光,看不清脸色。
但是皇上从来不这样叫他,难道是.........
皇上已然走近了姚子贤的案前。
姚子贤想站起来行礼。
杨天泽抬手按住他,然后挑起了他的下巴。
这个姿势......姚子贤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像是书中常写的恶霸调戏良家妇女吧。
没错,杨天泽就是要当个恶霸。
他抿着唇,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刚刚轻薄过他的人。
他可是皇上啊,就算撇开这个身份,他也比姚子贤更像个男人,绝不能吃这种暗亏。
手指轻轻划过姚子贤的双唇。
如果吻一下,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和刚才一样?
书里好像说过,亲吻,还要用舌头,好像,有点儿恶心。
杨天泽怔了怔,突然轻佻地一笑,松开了手,漂亮是漂亮,可惜是个男人。朕不喜欢男人。
皇上说毕翻窗而去。
姚子贤长吐一口气,跌回了椅子上。
窗外碧柳摇曳,浮云浅絮,姚子贤的心情莫明地很好---原来他知道。
居然还装得若无其事?姚子贤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杨天泽就不怎么好了。
甫一出窗,他就被表哥拎住了耳朵。
江叶粗鲁地半扯着他的耳朵,完全不顾他皇上的形象,只把他拖出两三丈才松手。
小子,长胆子了啊,居然敢吃窝边草?
江爱卿,诽谤皇上.........
小子,现在我是你哥。
哥,杨天泽挑了挑眉毛,雷越又是什么草?
窝中草。
那,你和他亲过了?
江叶脸色刷地一变,小孩子,问这个做什么?
那是什么感觉,说说。杨天泽真的很好奇。话本中的男欢女爱,似乎都该心若擂鼓,飘飘欲仙,可是姚子贤的吻,却好像不太一样。很愉快,可是,又有点儿古怪,这算喜欢么?
少废话,江叶开始不耐烦,提到雷越他就不爽,总之你不能碰他。
朕又没碰他。是他碰了朕。
算了,我还是叫我爹作主给你选几个女人吧。你也不小了,是该尝尝味儿了。等好奇心一过,我看你也就安份了。
免谈。别把朕说得跟采花淫贼似的。妃子还得朕自己选。选个自己喜欢的,过一辈子。
江叶立刻翻了个白眼,小子,你是话本读多了吧!感情也就那么一回事,别指望能像书里写的那样十全十美!
朕是皇上,朕就要十全十美,你管不着!
----------
唰---叭!
唰---叭!
每听一声竹板落肉的声音,杨天泽心头都是一颤。
你别管。江叶拉住他的手,老子教训儿子,就算你是皇上也管不着。
可他是为了朕。
怎么,心疼了?江叶挑了挑眉,那你在胡闹时,怎么不多想一想?
朕一时.........杨天泽闭了嘴。他不过是想自己烤只兔子尝尝,哪里想得到差点儿烧了皇宫?可如今人财两安,姚光禄罚他儿子做什么?就因为姚子贤不但没有劝戒自己,还帮着他生了火?
再说了,烤兔子而已,武林侠士不都这么做?他是皇上,可也是个习武之人,烤烤又何妨?虽说闹了点儿祸事,可他也镇定自若地处理妥善了,分明该奖,不该罚!
皇上,臣恭请皇上。姚光禄的声音缓慢地从书房传来。
杨天泽下意识地一颤,理了理一身的黄袍,强做镇定走了进去。
进门就看见姚光禄跪在一边,双手举着微微沾血的荆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