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纪铭叫住浅渊,站起来朝他走过来。
远弟,你可知镇剑山庄历代庄主都是南陵王的家臣。王爷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得违抗,这是我纪家先祖立下的规矩。你跟王爷要了我,我就必须为你侍寝,否则就是对王爷不忠对祖宗不孝!
浅渊大震,不料自己一句气话将纪铭推到这样境地。纪铭叹口气,温顺道:
夫君,天色不早,妾身服侍你更衣。
不,不用!
纪铭径自走到床边,抬起眼睛无言的望着他,平静而坦然。这一刻浅渊觉得,以前的那个纪大哥回来了,但下一刻纪铭的动作却叫他吓了一大跳。
纪铭开始解扣子,然后除下腰带,红色的嫁衣退下,像落樱坠在地面,然后是白色的内衣,亵裤,全部脱光以后,又抬手拔下发簪,青丝流泻。纪铭的身材很好,是作为同性都会嫉妒的力与美的完美结合,蜜色的肌肤绷得紧紧的,在灯光下泛出细密的光泽。他静静看了浅渊一眼,翻身上床,揭开红被,床榻上一块白得刺眼的绫罗撞入浅渊眼中,这是,落红用的?!纪铭平躺在那白绫上,轻轻闭上眼,声音终于有些发抖地:
请夫君垂爱!
浅渊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何感想。
四〇
浅渊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逃命似的拔腿就跑,轻功也忘了用,刚跑出两步就被纪铭从背后紧紧抱住!
放手!浅渊不忍伤了他,只得大声喝斥,身后的人却纹丝不动,浅渊挣扎了一会儿,叹口气也不动了。
纪大哥,放开我。浅渊放弃挣扎,好言相劝。
纪铭却闷声道:你好久没叫我纪大哥了。
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我不走,你有什么话今天都说出来吧。浅渊觉得还是做个了断的好,对他,对自己,都比较好。
纪铭却固执地:洞房花烛,良宵苦短,妾身请夫君垂爱。
浅渊苦笑:纪大哥,此事是我对不起你,我这就去找王爷说清楚,让他收回成命。
你也说是成命,如何收得回?对我来说这不只是王命,更是天命。我知你心有所属,若你不愿意离开就是,不必去找王爷。明日若是那白绫......,王爷会开恩,赐我一死,你今后也不用再为此事烦恼......纪铭竭力平静声音,语气仍不免幽怨哀婉,说着更是轻轻将头靠在浅渊背后,抱着他的手臂也搂得更紧。浅渊似乎力气被抽走了一般,想推开他却不能。
唉......认命似的长叹一声,夜风凉,你先穿上衣服吧。
你先不要回头。纪铭声音闷闷的,浅渊以为他是难堪,因此依言背对着他,可过了好一会儿纪铭还是紧紧抱着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浅渊正想出声,却听见纪铭小声说:
我喜欢你。
虽然早已猜到,被这样直接告白,浅渊还是很受震动。
纪铭含混不清在他背后说: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活了二十二年,从未这样过。见不到你就寂寞,见到你就欢欣,你快乐我也觉得开心,你悲伤我就难过......你觉得恶心也好讨厌也好,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纪大哥,我......
嘘,你听我说完。明日沈妃会去栖霞寺拜佛,你在后殿住持禅房等她,小心不要被人跟踪。你现在不要问为什么,见了她你就知道了。临天绝说的不全是真的。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你小心行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知道我比不上他,相貌也好,武功也好。只是,对你的心意,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我也不想输给他,--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
......!!除了惊愕,浅渊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纪铭松开他:好了,你回房去吧。记住我说的话,明日栖霞寺。
浅渊转过身来:我走了你怎么办,明天......临天绝真的会杀你吗?
纪铭苦笑着摇摇头。
作假的肯定不行的,南陵王不是傻子,纪铭却是痴子。
有这样一个人,他不计回报的爱着你,哪怕你心中没有他的位置,哪怕你永远不可能爱上他,他却这样无私的执着的爱着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甚至可以为了你去死......而现在他真的可能会死,这决定权就在自己手中......从前为了所谓贞洁他委屈了遥,让他受了那样的苦,如今他又要为了贞洁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死吗?他自己的命早已不值钱,遥离开后他一直当自己已经死了,既然如此,有必要因为行尸走肉的自己再牺牲一条性命吗?
浅渊咬住嘴唇,沉吟半晌,下定决心似的,一把将惊愕万分的纪铭拉进怀中。不等自己开始后悔吻住纪铭,四唇相贴二人却久久不见下一步动作,纪铭是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浅渊却是开始后悔迟迟不能继续。
对不起。一声喟叹,终于还是闭上眼推开怀中人。
纪大哥对不起,自言自语一般,不是他不行......对不起对不起......逃也似的离开新房消失在夜色中。
浅渊心里苦似黄连。对临之遥的愧疚悔恨,对纪铭的歉疚,以及深深的自责压得他喘不过气,恨不得一刀一刀将自己凌迟处死!浅渊在更深露重的夜色中等待黎明的天光将他从地狱中拉扯上来,洗刷掉他灵魂深处的罪孽。
栖霞寺在赤城南郊,浅渊踏着朝霞抠响寺门,开门的小和尚圆头圆脑,让浅渊想起无名寺的二师兄,小和尚将浅渊让进门。
施主请稍候,衍心进去禀报住持师傅。说着双手合什退下。
浅渊背着手静静立在庭中,抬头看那一棵古朴的菩提树,心渐渐宁静。院中传来晨钟声,该是做早课的时间了。
不一会儿那法号衍心的小和尚蹦蹦跳跳的回来:住持师傅开早课,请施主到后院禅房稍做休息。
我想同师傅们一起听课,不知可否?从终南山出来已经有六年,但直到离开天乐宫前浅渊还是保持着每日念经打坐的习惯,只是最近一年才未参禅。此刻听到钟声闻到檀香,忽然觉得很舒心,所以提出要跟和尚们一起诵经作课。
浅渊跟在衍心后面悄声进了大雄宝殿,僧人们已经坐好,殿上一白眉老僧,穿着灰色的旧僧袍,宝相尊严,正是栖霞寺住持寂照。寂照讲经道:
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如是见无为法入正位者,终不复能生于佛法。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耳。......是故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珠宝,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注1)都懂了吗?好了,诵经吧。
是。当值的和尚击缶,和尚们开始诵经。浅渊脑中却还在回想方丈的话,不入烦恼海,不得智宝,那他是不是就要明悟般若了,陷落在漩涡般的烦恼中?
早课毕,寂照请浅渊禅院清谈,看了茶,寂照依旧闭着眼,道:
檀越是否姓临?
不是。浅渊不知何故,故意说不是。
那就是姓姚。
师傅怎么知道?
贫僧别无所长,檀越请看我的眼睛。说着慢慢睁开双眼,霎时白芒四射,竟是一目双瞳!
双瞳者万中无一,可见前世今生。浅渊知道自己遇见高人了,谦逊道:弟子适才多有冒犯,望师傅不要介怀。
寂照一笑,又闭上眼。
弟子请师傅解惑!
檀越惑从何来?
弟子两世礼佛,为何总是佛缘不够?
缘不可强求。
弟子无意强求,只是--
既无所求,何来所惑?
我......
檀越尘缘未尽,还是随缘的好。
浅渊垂首:我明白,只是不甘心。
莲华生于淤泥,智宝生于烦恼。心中有佛即是修行,居士若是心存善念,终会登彼岸。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浅渊想了想,合十道:多谢师傅提点。本来要问的许多话也不再问了。纵问了又如何呢,该做的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做,该造的孽还是一桩一桩造,该犯的错还是一样一样犯,还是那句话,随缘吧!
二人又谈了一会儿,外间僧人报:南陵王府沈施主来了。
寂照道请,却留下浅渊,自己出去了。
不多时沈妃果然被一个丫鬟扶着进来了,见了浅渊,神色大变,挥退丫鬟,定定看着浅渊,未语泪先流。
浅渊惊异:沈娘娘?
沈洛似惊醒,连忙以帕拭泪,在浅渊对面坐下来。
注1:出自《维摩诘经》
四一
沈洛很快镇定下来,开口便问:你是否有心救之遥?语气严厉。
浅渊一愣,反应过来:他怎么了?!
沈洛不答,依旧问:你先回答我,你是否有心救他?
浅渊急道:那是当然!没有他,我毋宁死!他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说道最后已经不能控制情绪,站起身来。
沈洛满意点点头:好!不愧是之遥选中的人。
他怎么了?!
他暂时无碍,你可以放心。浅渊心急如焚,沈洛却不肯多说,反而问到:临天绝是不是告诉你之遥是练功走火入魔?
浅渊看她一眼,觉得事情不简单,虽然心急也只得先放下,娘娘这么问,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沈洛冷笑:他自以为瞒过所有人,可惜我早就知道。姚将军,你知道为何临家不是皇族,却被世代封王吗?
浅渊点点头,初代南陵王临靖云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艳绝天下,武艺超群,每次上战场都戴一张鬼面具,南征北战,开疆辟土,辅佐高祖建立天朝,高祖登基后却立刻交还兵权,上疏辞官。高祖怜才,却拗不过这位开国功勋,便与他结为异性兄弟,封为南陵王,世代承袭。这是临之遥后来告诉他的。
世人皆知临靖云是开国功臣,却不知他也是高祖的娈宠,高祖即位后下旨,凡有提起‘侍寝将军'四个字的,杀无赦,所以再没有人说起,这件事也被人淡忘了。临靖云为高祖一统天下,几次出生入死,早明白高祖不会留他性命,因此一心求死。高祖也知自己该他赐一死,却只是收回虎符,变相把他发配到南疆,命他一辈子不许离开南疆。高祖情根深种,不忍心除掉对自己最大的弱点,虽然将他发配边疆,却嫉恨他美貌,怕他被别的男人抢走,找来奇人炼了雌雄二蛊,将雌蛊种入临靖云体内。种了这蛊,与内功极有助益,只是与男子交合不可在下,否则必会走火入魔,除非对方种了雄蛊。临靖云被爱人如此对待,早已心如死灰,便由得高祖为他种下雌蛊。只是连那炼蛊的奇人也未料到,那雌蛊自行分体繁殖,经由血脉传承,因此临家每代男子出生时都有此蛊。
那遥他现在是不是也......临之舟为什么没有死?浅渊忍不住插嘴问。
沈洛摇摇头:当年出了那件事,先皇还在世,临天绝亲自进宫求先皇救临之舟,至于解药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那遥呢?临天绝说他救了遥,难道是骗我的?
沈洛点点头:之遥他本来没打算回来求临天绝救他,不料临天绝派人传话给他说只要他去杀了萧景,就给他解药,也不要求你回来继承王位,放你们自由。之遥想了想就答应了,都是为了你!说道这里沈洛居然一脸怨愤!
浅渊心中顿时晴天霹雳,临之遥的一切怪异行为都有了答案。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一个人回来继承王位,为什么刺杀萧景,他说他有苦衷,自己那时却发了疯,不听他解释,狠狠虐待了他......遥遥......心好痛,好后悔!好恨!
浅渊揪着心口好半晌不能说话,额上青筋暴露,睚眦欲裂。
你以为临天绝真打算救他吗?沈洛接着说,萧景虽然是他心腹大患,但还不至于让临天绝这么急着杀了他。
浅渊思量片刻,醍醐灌顶:临天绝,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算计自己的子孙!
临天绝想当皇帝,是么?
沈洛点点头。
原来如此。他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了吧,临之舟废了,遥也不是合适的继承人,只有我,所以他故意让遥去行刺,借此分化我们,然后让我甘心为他效力,难怪他事事顺着我,连纪大哥也--想起昨夜,浅渊生生咽下了剩下的话。只为了讨好他,居然让纪大哥受辱下嫁为妾,临天绝,你好可恨!!
浅渊心下思量片刻,抬头对沈洛道:我想求娘娘一件事!
沈洛了然一笑:纪都尉今晨已经奉命回军营了。
浅渊乍惊乍喜,正想求沈洛救纪铭性命,不料已经得救了。这女子并不是看起来那样温婉无知,她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从刚才开始她就叫自己姚将军,她不会不知道自己身份,坚持这样称呼自己,目的何在?
属下多谢娘娘出手相救,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姚将军多礼了,沈洛将浅渊扶起来,姚将军少年虎将,本宫还要多多依仗你。之遥是本宫独子,有本宫照顾他,姚将军不必担心。
浅渊皱眉,距离他和遥第一次已经过去一年多,遥他是否真的平安无事?这些皇家贵胄都是心眼比头发多的人,临天绝会骗他,难保沈洛就不是骗他!
不知属下可以为娘娘做些什么?
很简单,帮助皇帝肃清逆党。北凉王和南陵王占据半壁疆土各自为政,长此以往,国之根基必然动摇,我等身为天子之臣,自然要为吾皇分忧。
浅渊暗道:原来沈洛是太后的人。
娘娘所言极是,属下无敢不从,只是--
他在厚雪谷。沈洛倒是爽快,不等浅渊说明已经猜到他心思,太后给了一种药,可以暂时压制雌蛊,但必须每日饮苦雪茶,又不得受寒,因此我把他安排在厚雪谷,想来临之舟大概也是服了这种药,所以这些年才一直呆在厚雪谷中。有青凤在他身边照顾,他暂时无碍,但是我不会让你见他。现在不会。沈洛看住浅渊,一脸胜券在握,你别想偷偷去见他,只要你接近,青凤就会杀了他,我早下过命令。青凤是我的人。
浅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遍体生寒。
也罢,再告诉你一件事,省的你猜了,我是太后养女。
话说到这份上,浅渊完全没有谈判的资本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他和临之遥就像两颗棋子,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未来,却在这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权力斗争中弄得遍体鳞伤,劳燕分飞。爱又怎样,恨又怎样,没有实力的人就不能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这个时空力量就是公理!浅渊想明白这些,还来不及感慨,就被卷入历史的洪流中。
四二
浅渊依照沈洛吩咐,在栖霞寺住了一夜再回南陵王府向临天绝请罪并替纪铭求情,临天绝果然如沈洛所说,并未责怪他,并且告诉他纪铭已经回营了。浅渊装作感激,对着老狐狸叩首,老狐狸果然很高兴。
浅渊,武林上马上也会有些异动,赵未竟主动跟我联系,他已倒戈,你带着特种兵去镇剑山庄协助纪无疚肃清武林,即日动身吧。
属下遵命。浅渊恭谨退下,收拾东西上路。
所谓协助纪无疚肃清武林,乃是肃清江湖各门派中萧景安插的人手,特种兵专司挑拨暗杀之类的事情,纪无疚和赵未竟里应外合,不出两个月就把个江湖整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浅渊在镇剑山庄受到极大礼遇,却心烦意乱,把人手留下随便交代几句只身去了贵州。
穆承英最近打了不少胜仗,外人不知,浅渊却看得出他已经仔细研究过自己给他的《孙子兵法》了。浅渊性子凉薄,两世孤独,朋友都不多,穆承英是他乐意交往的人,因此这乱世之中他无处可遁时就想到了穆承英。到了军营,想给他个惊喜,没有让守卫的士兵通报,浅渊猛地掀开穆承英帅帐的门帘,却不料眼前是这般景象。
穆承英和纪铭在帐中。
穆承英左手捉住纪铭双手压在他头顶。
穆承英把纪铭逼得靠在墙上抵在他腿间。
穆承英在吻纪铭。
穆承英右手搂着纪铭的腰。
纪铭腰带散了。
纪铭猛力推开穆承英。
纪铭甩了穆承英一耳光。
纪铭看到浅渊。
纪铭红着脸捂着嘴跑出去了。
浅渊囧了。
浅渊石化、风化、随风而去了。
穆承英挨了耳光有点讪讪的,笑着对浅渊道:让你见笑啦!
浅渊皱着眉:穆将军好雅兴。不过我怎么记得穆将军说过等仗打完了要去赤城香粉楼找花魁姑娘好好快活快活?穆将军又是何时与我大哥这个亲密了,我怎么一点不知道?穆将军风流一世,情债满天下,如今连男人也不放过了?
穆承英面上挂不住,脱口道:你不要的东西难道不许我接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