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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流光上——by吾栖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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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叹了口气,重新翻开了手上的《思无邪》,摊在一旁,看了眼前面的砚台里所剩墨水不多,便卷起袖子自己动手磨起墨来,只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用的都是瓶装的墨水,哪里会用这个,林青虽然有模有样地照着印象中电视里磨墨的架势开动,但是真正做起来才发现没那么简单,怎么也掌握不了力度和方向,一会就弄得砚台周围尽是墨渍。
一旁的小持见他动作如此生疏,惊道:八少爷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林青尴尬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这具身体还小的童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持也不多言,拿着抹布把桌面还有砚台边的墨水擦干净,拿个小勺倒了点清水到砚台中央,然后就拿过林青手中的墨块,娴熟地磨起来,待到墨色浓稠,便将砚台稍稍倾斜,中间磨好的墨便沿着一条小槽流入了一旁的砚池。
林青细细观察他的手法工序,默默记在心里,而后道:小持,多谢你了。要不我自己再试试。
小持也不坚持,将东西交还给他,看他确实不如之前那么乱磨一气,这才松了口气,道:八少爷,那小持先出去帮忙干活儿去了,有事到后院园子里叫我。
林青点点头,继续埋头和砚台作斗争。

且不说这边林青这个现代社会在职青年变成少年重新开始读书习字,那边一大早出门的柳七公子到了街上才想起自己为了逃避那突如其来的异样情绪,居然忘了自己的红颜知己们不到下午是不会开门迎客的。懊恼之余便在街上闲逛,到常去的荣宝斋把玩些小物事打发时间。
因柳永常在这家店铺买些珠花钗钏之类的东西赠送佳人,所以这家的掌柜也与他十分熟稔,见他进门,便请到内堂,看茶寒暄过后,便自行拿了些新到的奇巧精致饰物让柳永赏玩。

柳永摩挲着着手中的金银珠玉,照他往常的心思,只怕早就想着这金钗在谁的发上最是添彩,那玉镯在谁的皓腕上最是增光,但今天竟浑然提不起兴致来,反而又想起那张毫无特色的脸来。他把手中的东西往托盘中一放,道:拿些男子的来瞧瞧。
那掌柜会意,把东西撤下,另取出一些来。
男子的东西比女子式样要少的多,左右不过发簪扳指玉佩这几样。
柳永一眼就看到那枚黑色的发簪,在众多金银玉石器物之间尤为独特,咋一看上不如那些饰物一般华彩斐然,但是细细一看,光泽虽然不甚起眼,却自有一种天然古拙之感,柳永不由想起早晨看到的那双漆黑的眸子,果然,这发簪衬他。
那掌柜笑道:柳公子好眼光,这簪子别说崇安,方圆五百里只怕都找不出重样的来。
柳永道:有这么稀罕么?
掌柜道:柳公子此言差矣,倒不是说做着簪子的材料如何贵重,而是磨这簪子老匠人说那块原石只做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簪子,其中一支卖到了苏杭那边,另一支到了鄙号。
柳永只当掌柜制造噱头,也不多争辩,又故意在荣宝斋耽搁了些时候,除去买了那发簪,随意另买了件女子首饰。

就这样消磨了半日功夫,早已过了午饭时候,柳永这才回到家里。推开房门,只见书房没有人,桌上整齐地摞着一叠宣纸,他拿起来一看,是他那手抄本的第一篇《关雎》,看完后他不由摇头,这字写得真是
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在尽力模仿他的字体,只是非常生疏稚嫩,几乎没有可取之处,但翻后面几张,原来竟都是这同一篇,而且越到下面几张,字越发难看。回过头来看最上面一张,才发现,这短短半天时间,这八弟的写字进境已经算是很难得了,柳永不由微笑起来。

走进内室,看到那少年正在榻上午睡,柳永摸摸袖中的盒子,取出放到少年的枕边。他本想就此离开,但是却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在榻边坐下,默默注视着熟睡的少年。
少年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即使在睡梦中,眉头还微微蹙起,难道他竟有心事不成?柳永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舒展少年的眉间,那触感出奇的好,他忍不住顺着眉毛抚过,而后到了少年的脸颊和那淡粉色的嘴唇。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少年在睡梦中发出低低的呢喃。
这声音惊醒了恍惚的柳永,他如同被什么东西蛰了一般缩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冲出门去,口中低声道:我莫非是中了什么魔障?

《诗经》,本来称《诗》,又名《诗三百》,后世称为《诗经》。
孔子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第一首《关雎》属于国风周南
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第五章

话说柳永埋头匆匆往外屋走,正撞上走到门口的小持,小持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坐了个结实。
他抬头一看是自家七少爷,道:七少爷你回来啦?
柳永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脚下片刻不停地地往外走。
小持看他全没了往日潇洒自若的风度,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嘀咕道:这就又走了,七少爷今天是怎么了?

那边林青本就被柳永弄得睡不安稳,再加上小持那一声哎哟,也醒了过来,坐起身道:是小持吗?怎么啦?
小持揉揉屁股,走了进去,道:是七少爷,他刚回来过,在门口撞了我一下。
林青道:七哥回来了?
小持道:是啊,不过不知道怎么又走了。
林青想,这柳永还真是个怪人,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不过转念一想,名人不管什么时代的,似乎都有些怪脾性,被称之为个人特色,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小持拧了毛巾给他擦脸,又帮他叠好那床薄被,看到了枕边那个式样别致的小盒,好奇道:八少爷,这个盒子是什么?怎么早上没看到?
林青放下毛巾,拿过来打开一看,红色绸布铺就的盒子中间静静躺着一根黑色的发簪,式样十分简洁,只在一头略雕了些花纹,不仔细看的话不甚明显,但是整个簪子摸上去光滑流畅,打磨的极其细致。他虽然也不懂这些东西的好坏贵贱,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看上去是个好东西。
只不过,这簪子哪儿来的,他不记得自己的行李中有这个。忽然想到昨晚上柳永醉酒便是睡在这儿,便冲小持道:估计是七哥遗落的,等他回来我再交还给他吧。
林青依旧把盒子放回枕边,自己回到书房继续抄书练字。

柳永出了门,才发现自己匆匆忙忙,居然连午饭也忘了吃,肚子又饿,心中也一把邪火,好在时间已经过午,红袖招已经开门。
门口的龟奴见他到来,满脸堆笑迎上去,道:柳公子来了,快请进。
柳永冲他点点头,道:红绡呢?
那龟奴道:红绡姑娘估计正在梳洗,要不您先稍微等会儿?
柳永对这些女子向来很有风度,知道寻常女子一般是不愿意把自己刚睡醒的样子给别人看到的,便道:好,不要着急,你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我来找她。
龟奴应声去了,不一会便回来说:红绡姑娘有请。
柳永赏了些银钱给他,便轻车熟路去了红绡的闺房。

他叩了几响推开门,只见一个俏生生的佳人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梳发,一头乌黑的青丝宛若流云飞瀑,纤纤素手执着一把碧玉牛角梳不紧不慢地梳理,午后的阳光从窗纱间洒进来,照在她绯红的纱衣上,如同飞扬的火焰,又像一朵迎风的妖娆罂粟。她并未停下手中动作,只是轻启朱唇,道:今天七郎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柳永走上前去,笑道:自然是一日不见,思卿若狂。
女子回过头来,嗔道:油嘴滑舌。那一双上挑的凤眼斜睨过来,端的是万般风情。

柳永心道,果然还是红绡最得他的心意,自己刚刚只怕真是一时被中午的太阳晒糊涂了,心中松了口气,终于恢复那般不羁公子模样,取出荣宝斋买的东西,道:红绡,你看这发钗,若能有幸戴在你的发际,也算不枉了,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红绡一看,是支样式算不得十分别致的玉簪,至少不如柳七之前送的那些东西一般考究,只不过,红绡面上不露声色,微微笑道:既是七郎送的,红绡自然喜欢。
语毕轻绾发丝,她姿势优美地梳了个堕马髻,回首道:七郎不帮红绡簪发么?
柳永看她绾发,又听她软语相询,笑道:乐意之至。便将那发簪轻轻插进佳人的发髻,更显得玉簪莹润乌发漆黑粉颊生辉。忽然想到自己送给少年的那枚发簪,也不知道他戴上会是什么模样。

红绡是何等人物,最善察言观色,看柳永先是专注地看着自己,而后走神,知道眼前这人虽然体贴但太过风流,只怕这时已经想到了其他女子身上,但她也不点破,只道:七郎,红绡还未用膳,不知你可愿意做陪?
柳永回过神来,想到自己也并未吃饭,便吩咐下人多做一些来。
饭罢,柳永便倚在一旁的榻上休息,红绡端来一盏酒,道:七郎,红绡新学了首曲子,演给你听可好。
柳永奇道:是什么曲子,昨天怎么没听你说起?
红绡道:红绡尚未演练纯熟,昨晚那么多人在场,自然不敢拿出来献丑。
柳永笑道:那你就不怕我听了觉得不好,传出去砸了你红绡的金字招牌。
红绡道:七郎最是怜惜人的,红绡可不怕。再说了,七郎听了要觉得好,那这曲子便是真好了。
柳永道:能让红绡这样看中的曲,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定当洗耳恭听。
红绡娇娆一笑,去墙上取了琵琶,坐在榻旁的软椅上,玉指轻拨,是一曲浣溪沙。
柳永啜了口酒,看那边红绡微撅朱唇,唱道:

玉碗冰寒滴露华
粉融香雪透轻纱
晚来妆面胜荷花

鬓亸欲迎眉际月
酒红初上脸边霞
一场春梦日西斜

(作者注:这首词作者晏殊,词牌名浣溪沙,亸duǒ,下垂的意思)

红绡的嗓音懒懒的,带着一丝妩媚和诱惑,一双勾魂眼如水般含情凝望着柳永。
柳永虽然觉得这词本身有些工于辞藻,但由红绡的一把好嗓子一唱,其中的闺趣春情尽显,更何况佳人全情投入,他柳永显然不是与他同姓,名为下惠的男子,待红绡唱完,他便将佳人一把拉进怀中,道了声:好。
红绡娇笑道:七郎都这么说,那这词果然是极好的。
柳永按住那一点朱唇,道:词虽好,不过,人更好。妆胜荷花,眉若新月,配得上我的红绡。
红绡顺势依进他怀中,玉手搭上他的胸膛,发出无声邀请。

饱暖足而思淫欲,更何况是这般风情的尤物在怀,只不过,柳永摸上佳人粉肩,一靠近便闻到她身上薰的兰香,这香气是红绡惯用的,柳永也一直觉得她用得雅致,只不过今天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竟觉得这香气有些刻意,他思及此处顿时兴致全消,本来准备宽衣解带的手顺势轻轻推开她,道:红绡可愿再唱一曲?
红绡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柳七在此等情形下居然会拒绝她,不过她好歹也是红袖招的头牌,十分知情识趣,脸上不动声色,坐起身来,重又拿过琵琶,轻拢慢捻,不再去撩拨榻上那人。
柳永身处一室旖旎,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林青写了一上午的《关雎》,拿起绢书来两相对比,只觉得自己的字无比难看,于是拧劲儿一上来,下午便锲而不舍,继续写这同一篇,非要将这一页写好不可,精神之专注,连柳老爷子进来都没有发觉。

柳老爷本在外面处理些事务,想起早上叮嘱七子景庄教导这小八,便提早回来看看进展如何,到了七子的房门口,却只见那少年独自在书桌上习字,景庄却不见踪影。柳老爷又是生气又是欣慰,气的是七子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阳奉阴违,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自己前脚刚走他就撂下了弟弟,不知哪里风流快活去了;欣慰的是这之前有些木纳呆板的小八这么用心学习,就算兄长不在,自己仍懂得自律,回想起自己以前对他甚少关注,看来以后得多用心培养,只怕也不是个庸才。

可是当柳老爷走到毫无所察的林青桌旁,看他写的东西时,不由肝火大炽,气得狠狠拍了一下书桌。
林青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笔也没拿稳,掉了下来,从桌上骨碌碌一路滚到地上,在纸上桌上留下一长串墨痕,他抬头一看,便见了自己那便宜老爹正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桌上刚刚写的东西。
林青只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这下死菜了,明显是写的东西思想路线有问题嘛。不过林青也不傻,立马决定装无辜,反正抄《诗经》本来就是柳大词人吩咐的,而他这个身体也才十三岁,照理也算个无知少年。思及此处,他便仰着纯洁的四十五度角,怯生生叫了一声:爹然后自己心里很是恶寒了一下。

柳老爷看了看表情无比天真还略带些害怕的小八,硬生生把一肚子怒火压了下去,装得慈颜悦色道:彻儿写的是什么啊?
林青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了,决定一路装到底,道:七哥叫彻儿抄书练字,至于写的是什么,彻儿也不太明白,想等七哥回来了再向他请教。
柳老爷听了这话,更加确定这都是七子景庄的问题,便踱到书架旁,取了一卷《大学》,道:彻儿,那个你不要看了,学这一本。
林青恭恭敬敬接过来应了。
柳老爷满意地点点头,嘱咐了几句,走出门又折回来把那本《思无邪》还有林青临摹的那一摞纸收走,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晏殊(991-1055),字同叔。北宋抚州临川县文港乡(今南昌进贤)人,北宋前期著名词人。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进士出身,命为秘书省正字,迁太常寺奉礼郎、光禄寺丞、尚书户部员外郎、太子舍人、翰林学士、左庶子,仁宗即位迁右谏议大夫兼侍读学士加给事中,进礼部侍郎,拜枢密使、参加政事加尚书左丞,庆历中拜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礼部刑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永兴军、兵部尚书,封临淄公,谥号元献,世称晏元献。晏殊历任要职,更兼提拔后进,如范仲淹、韩琦、欧阳修等,皆出其门。他以词著于文坛,尤擅小令,有《珠玉词》一百三十余首,风格含蓄宛丽。其代表作为《浣溪沙》、《蝶恋花》、《踏莎行》、《破阵子》、《鹊踏枝》等,其中《浣溪沙》中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为千古传诵的名句。他亦工诗善文,原有诗文二百四十卷,现存不多,大都以典雅华丽见长。
其词擅长小令,多表现诗酒生活和悠闲情致,语言婉丽,颇受南唐冯延已的影响。晏词造语工七巧浓丽,音韵和谐,风流蕴藉,温润秀洁.原有集,已散佚,仅存《珠玉词》及清人所辑《晏元献遗文》。

第六章

林青没有了休闲读本《思无邪》,又怕柳老爷子杀个回马枪,不敢去书架上自己拿其他书看,只得乖乖拿起《大学》读起来,毕竟柳老爷子现在可是他的衣食父母顶头上司,就权当念古文是自己的工作好了,更何况这工作管吃管住,还有人帮忙洗衣叠被什么的。
不过,翻看了这书的第一页,一段并不长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后,林青彻底晕菜成了蚊香眼,因为这古文书不仅仅全是竖行的繁体字,更郁闷的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之前那本《思无邪》,因为柳永在抄的时候每句诗句之间都会留一定空隙,看起来他也不觉得吃力,但这一本内容明显深奥得多的无标点流水帐,林青拿他全无办法,看来只能靠自己的对古文的粗浅理解一句句猜。
到了晚饭时分,林青才翻了不到三页。

话说柳永在红袖招听当红歌妓红绡唱了几曲词令,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之后,便再也坐不下去,起身请辞回家。
柳老爷早已经在大堂候着这浪荡子,见他进门,便一脸怒容喝道:你这逆子,还知道回来!
下人们见这架势,早早习惯性地躲到一边,免得被柳老爷怒火波及。
柳永既不争辩也不说话,只静静垂手立在一旁。
这回轮到柳老爷讶异了,按说以往此番情形之下,这七子早就赔笑告饶,总能找些千奇百怪的理由搪塞敷衍,怎地今天这么听话,他这一声怒吼就仿若重拳打在了棉花包上,被卸得全无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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