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三道：“柳公子放心，严三这就去办。王爷交代了，今后严三这边就全权听从柳公子调度。”
柳永道：“那就有劳严三兄弟了。”
严三便起身告辞，出了房门。
柳永过了一会儿，估计他人已走远，这才拉过林青的手，道：“青儿，我要出去办点事情，你在这里好好歇息，一会儿欧阳公子就该回来了。”
林青道：“永，你去吧，我没事的。”
柳永却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而后手指在他掌心写道：“不要多言，别人问起就说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相信其他任何人。”
林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点点头——毕竟，眼前这人，是他最值得信任的。
第五六章
那边欧阳修随赵祯到了皇宫之中，见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天子。
脸色有些发青，嘴唇也有些发紫，如非那微弱的呼吸声和身上的体温，只怕会被人误以为是一具尸体。
欧阳修看了看带着自己来这宫中的男子，他如此长驱直入，并未有任何人阻拦，要么是权势极大，要么就是深受信任。而外界传言这八王爷手中并未掌权，甚至连个挂名的差使都没有，只纯粹是个闲散王爷。看来，他只怕是暗中掌握了不为旁人所知的权势。
就之前他轻易就道破自己的来历和擅于琴艺而言，他的情报网应该是极其强大，这样他一个掌握着情报网又能自由出入宫庭的人，而且他的身份还是先皇的亲弟现在的陛下的亲叔叔，如果他要造反，只怕易如反掌，只不过，如果他真的要造反，又何须费这么大的周折。
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欧阳修对这个实力都在他人之上，且气质又十分平易近人的八王爷还是好感多于猜忌。
既是如此，欧阳修准备赌上一把。
为天子把过脉，又细细查看了眼珠舌苔和四肢，柳永打开随身携带的小药箱，取出了放着银针的布包。
赵元俨问道：“欧阳公子可是要为陛下针灸？”
欧阳修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想用银针试探，查探毒素在那个位置沉积，还有毒的种类，以便想出对策。”
赵元俨道：“那欧阳公子现在可查出陛下的毒素沉积在何处了？”
欧阳修道：“尚未肯定，所以要在几个地方用银针试着查探。”
小安急忙冲上前，道：“陛下乃是万金之躯，怎么能胡乱扎呢？”
欧阳修把针收回盒中，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用看了，因为，陛下所中之毒，我实在无法查明，当然更没办法对症下药。”
赵元俨挥退小安，道：“欧阳公子请用针吧，这个主本王还是做得了的，如若能救得陛下，法子做些变通也没什么不好。”
欧阳修笑道：“既然王爷这么说，那在下就放肆了。”
欧阳修重又取出银针，在火上稍稍炙烤，而后沿着肝经的穴位一路向下，一一扎了进去，而后又一一取出，查看银针的色泽，再将针处理干净；然后沿着另一条脉络查看，取毒。
如此反复几次，欧阳修终于收针，取出布帕擦了擦额上的汗，道：“这毒进陛下体内并不算深，再加上陛下之前可能体质较好，所以现在还只是昏迷。还请王爷给在下一点时间，查明毒性，好对症下药。”
赵元俨自从欧阳修刚开始施针便一直在观察他。
他虽然身处宫中，又对自己不甚信任，他施针的手却是半分未抖，一路查穴下来，将近半个时辰，没有半刻分神，而且以自己对医理的认知，知道这人认穴极准，而且试过那么多个穴位，每次拔出来的时候，针的颜色深浅均不相同，他却从未记录，想来是全凭借超凡的记忆力存在了在脑子里。
而他此时说需要时间查明毒性，一来若要解毒必须如此，二来，只怕也是对自己的一种防备吧。
赵元俨又道：“可有什么药物能先压制陛下的毒性？本王怕这段时间，毒性万一蔓延，岂不是糟糕。”
欧阳修回望他一眼，道：“陛下现在的状况已经算是比较稳定了，毒素与药性相互抵制，似乎并没有蔓延的趋势，之前御医开的药虽然不能解毒，但于抑制毒性也是行之有效的。而且，在下也并未随身携带解百毒的灵药，更何况，万物药性毒性均不相同，相生相克之态不可捉摸，所以这世上本也没有这种完全的去毒灵药存在。”
赵元俨道：“欧阳公子果然知之甚详，本王受教了。还望公子早些研制出解药，让本王这皇侄少受些苦楚。”
欧阳修照旧随赵元俨出了宫，见到林青，欧阳修略为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赵元俨给人的感觉的温和的，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也许是因为自己也一直以这种温和的形象示人，才知道这个表情和态度之后，可以掩藏多少别样的情绪，而这个八王爷赵元俨的阅历也远远不是自己这个一直长在民间的人所能比得上的，所以才越发觉得深不可测。
林青道：“修，你看完陛下了？他怎么样？”
欧阳修道：“现在还不能肯定，只是，我已经把毒素采集回来了，一会儿仔细研究看看。”
又道：“阿青，这毒颇为奇怪，身上的上半部分比下半部分沉积的要多，体表又比内脏沉寂的多，倒像是从身体上部分皮肤渗进去的，所以药性虽烈，却是中毒不深，所以现在并未致命，而是让陛下昏迷。”
林青愕然道：“真的是从皮肤渗进去的？”
欧阳修见他表情大变，不由道：“阿青，怎么了？”
林青呐呐道：“不可能是她，怎么会是她……”
欧阳修道：“阿青，什么不可能是她？她又是谁？”
林青看着欧阳修，犹豫了半晌，终于道：“修，下毒的人，只怕是皇后……”
此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林青大惊，最终还是定了定心神，道：“请进来吧。”
来人紫衣翩然，风神俊朗，赫然便是八王爷赵元俨。
赵元俨道：“看来悦青公子已经猜出了下毒之人。”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而且，这里本就是他的府邸，这里的一举一动又哪里避得了他的耳目。
林青淡淡道：“原来八王爷也有听人墙角的爱好？”
欧阳修见他说出此话，不由有些诧异，这并不像阿青平日的作风啊。
赵元俨看着这其貌不扬的少年，即使是面对他，也毫不畏缩，反而出言调侃相衅，是拿准了自己不会对他怎样吗？还是他无知无畏？
赵元俨道：“悦青公子可知刚刚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就足以让自己治个藐视皇族之罪？”
林青不惧反笑道：“王爷既然能把我从皇宫中带出来，自然是因为我有用，现在难道会计较这小小的出言不逊？”
“看来悦青公子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倒是本王一直小看你了。”
林青道：“八王爷，我确实不算个聪明人，只是不喜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当别人的棋子罢了。”
“哦？”赵元俨道：“悦青公子何出此言？”
林青正色道：“八王爷，你其实早就在怀疑是皇后做的了吧？只是，以你的身份不想直接参与进去调查，所以便找了永去替你当马前卒，而我在这里，不仅可以当个证人，而且恰好可以牵制他。不知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元俨哈哈笑道：“悦青公子啊悦青公子，你可真是大智若愚，你说的不错，这事确实是本王不便出面，才找了柳七公子，只不过，有一点悦青公子倒是猜错了，本王确实是欣赏柳七公子的才智和气度，这才与他相交，而非仅仅利用他当随时可以丢弃的马前卒。”
林青道：“看来是我太多疑了。”
赵元俨叹了口气，道：“看来，不止是悦青公子和欧阳公子，只怕柳七公子本人现在也是信不过本王的。只不过，这里面所牵涉之事事关机密，本王暂时也不能告诉你们。等此次揪出真正幕后主使之人，本王再告诉你们内情，也算是一物换一物吧。”
他又向欧阳修道：“不过，欧阳公子，还请你不要保留，也不要顾忌本王，尽快为陛下解毒，本王只希望他早日康复，站在这朝堂之上。这一点，本王可以向欧阳公子保证。”
欧阳修看他不似作伪，便点头道：“八王爷请放心，虽然在下对内情并不感兴趣，但是，只希望，在下此次出手救陛下，若是侥幸成功，他日若在下有所求，王爷也能酌情相帮。”
赵元俨正色道：“只要本王力所能及，自当出面。”
欧阳修这才微笑道：“即是如此，在下也就放心了。”
林青道：“八王爷，刚刚你说真正的幕后主使人若下手的是皇后，那幕后之人不就是郭家吗？”
赵元俨笑道：“就凭郭家，只怕还没这胆子去毒杀陛下，这里头肯定还有些东西，本王尚未得知的。这么多年来，本王一直在盯着郭家，却从未发现任何端倪。看来，这回只能靠柳七公子，他脑子里没有像本王这样有着朝中众人纠缠如麻的关系，也许能看得更加分明些。”
林青皱眉道：“可他只是个文人，你要他如何入手？对方可是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
赵元俨道：“悦青公子难道不知，柳七公子找了谁帮忙？”
林青道：“是谁？”
此时欧阳修微笑道：“只怕是韩琦韩公子吧。”
赵元俨笑道：“正是相州韩琦。这其中的关系悦青公子只怕比本王还清楚些，本王就不说了。”
林青暗暗咬牙：眼前这人只怕是狐狸中的精怪了。
赵元俨道：“悦青公子莫要腹诽本王了，韩琦公子此次出手相助，自然以后会有他的好处。而且，他们一个心思缜密，另一个文武双全，悦青公子也不用过于为他们二位担心了。”
看来什么话都被他说满了，林青干脆扭过头去不再说话。欧阳修见他这副样子，不由松了口气：阿青真的是彻底解开心结了，现在这副恣意的模样才是本来的他吧。看来，自己选择退出，是正确的。
于是，他笑道：“阿青，要相信柳兄和稚圭。我也该去试着配解药了，你好好歇息，那个药记得抹。”
林青顺从的点点头：修总是这样体贴呢。
赵元俨也随欧阳修一同出去。
那边，柳永与韩琦也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第五七章
韩琦一直借住在范仲淹的家中，范仲淹本就比较朴素，家中仆从很少，所以有几个房间都是空着的。其实韩琦的兄长们还有许多熟人在京城，只不过，韩琦不愿去借那些光，反而乐得在范家住得清静。
只不过，他一直在担心，昨日阿青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这个人，有时候迷糊的很。
他在院中来回走了几圈，准备回房穿件外袍出门的时候，正好范家的仆人来报，有一位姓柳的公子来找他。
莫非是阿青？
韩琦匆匆跑到了前厅，却看见是自己不太愿意见到的那人。
不过，他还是礼貌性的问了句：“柳兄找我何事？”
柳永正色道：“韩公子，借一步说话。”
韩琦心道，这人如此谨慎，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到了僻静处，韩琦道：“现在没有别人了，到底什么事？”
柳永道：“韩公子，此次来，是有一事请你帮忙。陛下中毒，青儿被人怀疑是凶手，希望韩公子能帮我查出真凶。”
韩琦大惊，道：“阿青怎么可能对人下毒！”
柳永道：“你我皆知这下毒之人不可能是青儿，只是，我们一日找不出证据，青儿担上这罪名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柳兄就来找我了？”
“韩公子，希望你能出手相助。”
韩琦毫不犹豫道：“这是自然，柳兄来找我，不就是知道我肯定会出手吗？”
又道：“不知柳兄要我做些什么？”
柳永道：“韩公子，能不能请你暗中探一探镇西大将军府，看看有什么异常举动。”
韩琦道：“你怀疑是镇西大将军授意的？”
柳永将今日从严三处听来的消息，再加上林青的话，一一道与韩琦。韩琦道：“这样说来，如果那严三说的全是真话的话，最可疑的也确实是这镇西大将军、信王赵祉，当然，还有那个疑点多多的八王爷。”
“是啊，我实在想不出这八王爷用意到底何在。”
韩琦沉吟半晌，道：“就我所知，这八王爷素无恶名，也不算很有建树。柳兄，你有没有想过，这八王爷虽是另有隐情，却是忠于陛下的呢？”
柳永点点头，道：“我也想过，只是他出现的未免太过巧合，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遇到了他，而他又偏偏让我来查这件事。”
韩琦道：“柳兄莫要被这些事情扰乱了思路，毕竟，现在要查的，和这些息息相关。而且，阿青还在他手上，我们早一日查出有利的线索，便能早一日接近真相。若是真和八王爷有关，那我就是硬闯也要将阿青救出来。”
柳永道：“韩公子，若是有那么一天，我还是希望你莫要以身涉险，柳某早已亏欠你良多，决不能让你去冒险。如果幕后之人真是八王爷，那他的势力之大只怕也不是你我能够抗衡的。到那时，我自会假意投靠他，等救出青儿再做打算。”
韩琦摇摇头道：“这些事情，到时候再说吧。我今晚便去夜探镇西将军府，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端倪来。”
柳永道：“这样也好。我再去严三那边，仔细查查他们的资料卷宗，看能不能查出些遗漏之处。”
两人分头行动，各司其事。
快到入夜时分，欧阳修也从八王府回来。此时范仲淹还在大理寺，尚未回府。
欧阳修找到韩琦，道：“稚圭，柳兄后来是不是也来找你了？”
韩琦道：“不错，事情的大概我都知道了。你今天被他找去也是因为这事吧？”
欧阳修道：“不错。我去宫里见了陛下，他的毒是因为碰了什么带毒东西才中的，据阿青后来所言，应当是两样不同的东西混合，才产生的毒性，而那个下毒的人，极有可能是皇后。”
韩琦道：“你见过那个八王爷，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欧阳修想了一想，才道：“他呀，算得上是个很会算计的人，把别人会走的路线都算得很准，这一个局，不止柳兄和阿青，还有你我，只怕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韩琦冷笑道：“他果真如此厉害？”
欧阳修道：“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后两人齐声人道：“那主使之人就肯定不是他！”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韩琦道：“你也想到了。”
欧阳修道：“是啊，当时在王府之中，一直在八王爷身边，不知不觉就被他的气势给镇住，反而有些糊涂了，这会儿才算是明白了。”
韩琦道：“是啊，若他那么厉害，又有心皇位的话，这帝位上坐着的人早就不是当今的陛下了。”
欧阳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韩琦道：“既然那毒是混合而生成的话，你能不能尽快验出是由什么生成的，我准备一会儿去镇西大将军府打探虚实，多些准备总是好的。”
“好的，你稍等片刻。”
欧阳修提着小药箱回到房中，取出放在行李中的一个小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里面是分成许多块的小格子，里面放的是是不同色泽的粉末，他先挑出其中一种，然后将收集的毒素用银针取出与那粉末混合，那粉末变成了另外一番色泽。而后，他将盒子里的粉末一一试过，最终松了口气，道：“还好。”
韩琦道：“怎么？”
欧阳修道：“依照刚刚的结果来看，这毒确实是由两种东西混合产生毒性的，一种是叫百味子的植物，寻常药店就可以买到，另一种却是在塞外才会有的，是一种异兽的胆汁，我也是偶然听教我的师傅说起过，没想到，还真让我遇到了。这混合而成的毒药极其霸道，见血封喉，不消眨眼的功夫，便会叫人丧命。”
韩琦道：“那陛下那边又怎么会只是昏迷？”
欧阳修道：“陛下只是从皮肤接触，所以一时之间自己还抵御得住。看来，要么是下手的人不知道轻重，要么是她并不想真的害陛下。”
韩琦道：“那这就有意思了。这镇西大将军府之行看来很值得期待呢。”
韩琦回房，换上夜行劲装，趁着夜色，往京西金梁桥街上的镇西大将军府上掠去。
镇西大将军府上前院防备并不森严，但是韩琦却发现后院好几处暗哨，而且，武功均在高手之列，能请得动这样的人暗中护院，这镇西大将军看来势力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