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程,云陆申已离开多时,众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我和云陆申都不是擅长伤感的人,更不至于脆弱到迷失在这场谁也没有失去什么的感情旋涡里。我们不过是笨拙单纯的家伙,理所当然的在这场意外里交错而过,走向各自唯一的彼岸花。
我深深息了口气带着夜的余温的空气,忍不住挑起嘴角,碧落就在曼陀罗山庄,其实我和你的距离,不过短短几天的路程罢了。一步两步三步,谁在靠近谁呢......
云谲波诡陌上山
曼陀罗山庄坐落在陌上山上,当家庄主复姓第五,为人低调向来不喜深入江湖,避世而居,这就是山庄虽然实力不凡,却在江湖上并无大起大落,翻云覆雨之势的原因。
陌上山并不高,前山有青石为阶,后山有崖,曼陀罗山庄就掩映在山顶的苍翠之间,地势幽辟,却是清净之地。
然而,今天的曼陀罗山庄实在是热闹非凡,自午后起,庄前车马不绝,庄内人头攒动。本来这庄主的二十五岁生辰宴只邀请了几处友人,谁知此次却是五湖四海的宾客盈门,众多江湖人士不请自来,满脸奇异的神色作揖道贺,把坐阵前门迎客的水仙脸都笑僵了。
厅堂上足足加了十几桌酒席,侍者往来穿梭,宾客举酒欢笑,虽然明日才是庄主的生辰宴,但这些武林人士却兀自欢饮不休,整个大厅里,热闹的气氛压的人心深处莫名的惶然。
只有那么一处,当坐的少年雪色罗衣,四周的热闹一眼也没瞧进眼里,清秀的脸上神色极淡,甚至有一丝忧郁。这出世般的少年四周笼着一层淡淡的清明之气,面对他仿佛就不在这嘈杂的厅堂,而是晴空旷野下的恣肆。
不少江湖女儿和侠少们想上前与他攀谈,却只是在四周打转转,不一会就退了下来--那少年只是坐在那里,却似身在魂游,让人近不得身。不甘心的人互相小声问着少年的身份,各自恍然大悟--这样的风华,也只有星楼的第一歌子舞钺才担得起。
这些事,我本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别说这宾客的窃窃私语,连那曼陀罗山庄的第五庄主出来招呼了一番宾客我都没太在意,只是隐隐觉得这庄主眉宇间颇稚嫩,漂亮有余成熟不足,强撑局势的样子似乎没有二十五岁的一庄之主应有的气势。
"哎......"我一个转身,把第五庄主的疑点忘在脑后,又想起刚才的心事。今早到庄里的时候,水仙明明说碧落前一日就到了,可是我转遍整个庄子偏偏不见他的人影,碧落啊碧落,到底在哪里,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害羞,故意躲我吧......
"啊啾!"坐在山庄密厅里的小桌旁自酌自饮的碧落皱起眉,面容连透过小窗而入的阳光都为之失色,正巧进来的第五庄主抚掌笑起来:"有人在背后骂你!"
碧落不在意的白了他一眼:"背后骂我的人多了,前面招呼好了?"
第五庄主向碧落一摆手,随意斜坐在桌边,一脸谦和肃穆瞬间瓦解,脸上稚气的颜色更重。他一把抢过碧落大剌剌对着壶灌下去:"别提了,对着那些人笑,我都快疯了!"
碧落一摇头:"你自找的,早告诉你别摆着宴席,你非搞这些事情,出了乱子很难收拾,你要‘他'不安心吗?"
第五庄主的神色暗了暗,俊秀的眉眼笼上一层痛苦:"大夫说‘他'活不过二十,‘他'不照样撑到现在,我早就决定了,无论如何,‘他'二十岁后的生日我都要为‘他'庆祝,这是‘他'还在我身边的证明。"
碧落没说话,只是给第五庄主递上一壶新酒。
半晌,第五庄主仿佛总算平复了心情,猛一抬头,强压下心头的黯然,一把搭上碧落的肩,促狭的眨着眼睛:"你真不适合这样的脸,安心吧,就算没有这次宴会,那些武林人也会随便找个借口上山的,你就别鸡婆了。别说这个了,我刚才见到那个舞钺了,是个人物呵,多少人的眼球都往他身上粘,你怎么不去出去见他?"
"哼。"碧落冷笑一声,想着舞钺被人们注目的情景,心中莫名的腾起恼火:"大白天在那里招蜂引蝶,我不认得那家伙。"
"这样喔。"第五庄主一脸我了解的笑意让碧落不自觉的干咳一声。第五庄主刚想在说些什么,突然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脸色惨白的斜倒下来。
碧落疾把手搭上他的脉门,一股真气舒过去,神色焦虑:"你又敢那件事了!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向‘他'交代。"
第五庄主微微睁开眼,气息微弱,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吃的苦,比我多太多了,若可以让‘他'不再痛苦,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把那件事试下去的。"
找不到碧落,我实在受不了宴会的怪异气氛,无趣的向外走。一出厅门就见千御萧和两个陌生人站在一起。那两人都是近三十的年龄,一个目光如炬,身躯魁梧的武夫模样,另一个儒雅书生打扮,眉眼修长透着精光。我迎着千御萧走过去,那二人正转身离开,两道锐利的视线分明向我打量了一番。
"什么人啊,引的我们千先生的关注?"我走到千御萧身边,看着两人的背影好奇的问。
千御萧笑着淡淡道:"捕手的直觉而已,我们现在一丝线索都要收集。"
"赞!"我接口道,"那,老大,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下一步?"千御萧作势撮着下巴,浅色眼睛盛不住的狡黠,恍惚只是个普通的调皮少年而非江湖传奇般的金吾尊,"当然是回那让你头痛的前厅,打探敌情,你不会那么快就撑不住了吧。"
我一手抵住额角,感叹自己永远也搞不明白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千御萧。看着他全然不顾我伤神之色,我只好随着满脸兴致勃勃的千御萧回到那热闹到让人呼吸不顺的诡异大厅。
一进大厅,千御萧立刻变身成结交遍天下,八面玲珑的人物,只要是他见过听过的人,他都叫的上名字搭得上话,在整个大厅里游刃有余的招呼着,意气风发的紧。这酒席闹哄哄一直到傍晚,我跟在千御萧身后,几圈下来,光应付那些武林才俊江湖美女就嘴角腿肚一起抽筋。看着我一脸隐忍不好发作的委屈样子,千御萧终于发了善心:"现在庄里大部分侍者家丁都在这里,天也暗了,你去庄里调查下,自己小心,这里有我。"
我如蒙大赦,看着千御萧发挥全身魅力成功的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我暗道一声:"哥们谢了!"从后门溜出去。
曼陀罗山庄依山顶而建,实在不小,夜色渐浓,我东窜西窜了好久还是不得要领。我说什么也不想再回前厅,干脆就在后山转悠起来。
今天的月亮极明极圆,后山的树不多,但极高,参天的长着,所以从山下看起来浓密的很。这里没多少值夜的护院。今天突然来了太多的人,虽然这庄园似有所准备,但庄里人过惯了幽闲日子的,实在适应不了这"热闹"的环境,戒备什么的混乱了不少,护院大半被拉到前院了。我悠悠闲延着后山的青石长阶走到树下,看着月光被树影大片大片切割成奇怪的斑块。我不很喜欢满月,太大太亮,圆满到令人发慌,但在故事里,这样的夜往往有好事发生吧。呆了片刻,我一拍脑袋,可不能把正事忘了。
漫无目的的在后山逛着,还真让我摸到点东西。看着灌木丛里的灰色石碑上龙飞凤舞的"禁地"两个大字,多好,明摆着诱发人类好奇心的地方嘛,整个庄都找不到碧落,于公于私我都要进去一探究竟:"碧落,我来也!"
"你去哪?"
背后声音响起,清冷如夜风滑落耳畔,我惊喜的回头,碧落的紫色长衫在树阴月影下翩飞,直直刻入我眼。
"碧......"我眉开眼笑,月圆之夜果然有好事呀。我刚想上前,冷不妨碧落一个箭步冲来,拎起我的衣襟左摇右晃,一双黑色冷目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个遍,怒斥一声:"找死啊,伤还没好彻底就跑出来!"
我有点惊讶,确实,我的身上还有一些余毒,时不时内脏灼痛。可为了早点出来找碧落,我强自用内力压着,连精通医理的灵胧都被我骗过,碧落却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对我还是满关心的嘛。
看我一脸嬉笑,碧落清亮的眸子闪了闪:"我身上有玄冰气,对焰毒自然敏锐,你那点小动作还想瞒天过海吗。"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回了碧落黄泉后立即把所有关于焰毒的书籍全翻出来研究,搞的琥牙还以为书库遭了贼。
"原来如此。"听碧落这么说,我顿时没了精神,脑袋耷拉下来。碧落张了张嘴却没说话,转身向山下走。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满月的华光顺着碧落散开的长发流泻,突然觉得那身影单孑孤寂的很,没来由心头一紧,身上又起灼痛之感,嘴里不由对着他的背影叫出来:"别一个人!"
话说的含糊,究竟是要他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还是不要一个人走开,我自己都不清楚。
碧落仍旧是头也没回的走,只是步伐慢了下来。
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在我的厢房前,我们一句话没说分了手。千御萧已经在房间里写着给星楼的传书,乍见我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去了,笑的那么猥亵。"
"去!"我笑容不减,没和千御萧计较。我可没告诉过碧落我住在哪个厢房,他却直直过来了,碧落呵,其实冥月亦是有情,不然也不会世世对着我笑了......
暗流汹涌
星楼密室。
"找到了!找到了!"
在凌乱的卷轴和书籍下面,跳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大叫大嚷着在书堆里敲来敲去。书堆顿时晃悠起来,陆陆续续应声钻出几个蓬乱脑袋。不仔细看,谁认的出这些不修边幅的人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星楼及金吾府的精英们。
喊话的是灵胧,见其他人终于艰难陆续的拨开书堆围上来,她摊开手上的古老破旧的卷轴:"看,我找到了。"
杜若和方休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卷轴,半晌,两人神色一松,杜若大呼一声,门外顶着浓浓黑眼圈的薜荔一头冲进来,杜若喜形于色的吩咐他:"快,传书千御萧!"
曼陀罗山庄。
我远远立在厅门处,爆竹碎屑红红白白没了鞋底。
今天是第五庄主的生辰宴,厅内自然是喧闹喜庆的很,至于往来的客人喷香的菜肴醉人的佳酿下混杂的诡异死气,却明显到让我无法忽略。
方才千御萧叫水仙给我送上字条,自己急急忙忙走了,字条上写的模糊,只是让我在庄里撑到他回来为止,他去了哪里,做些什么却没有交代,字条上的字迹潦草,似乎是匆匆写下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这院子里,不只少了千御萧一个人!
作为东道主和寿星的第五庄主至今没有露面,碧落更是不见踪影,昨天引起千御萧在意的那两人,那名叫时无那的儒士,醉容满面,一双眸子却越发精光四溢。武夫打扮,叫昆戍的那人刚才明明还靠在柱子边抱着酒坛大饮,转眼工夫,柱子旁紧剩下个空酒坛,人没了影子。
大厅里却没人察觉,缺少的人就像根本不曾存在似的,水仙还在殷勤的招呼着宾客,并没发觉这时辰该去请庄主出来见客:时无那谈笑风声,并没发觉与自己同来的朋友不见。宾客们的嘈杂越来越响亮,似乎平静海面下的海啸,在试探爆发的底线。
正午已过,长燃在大厅边的琉璃盏扑闪着,明明是骄阳当空悬,心却一暗一缩顿生冰冷之意,我直觉把昆戍的失踪和千御萧的行动挂上钩,额上冷汗涔涔,千万不要是我猜想的那样,敌人不可能把一切都掌握住,千御萧,不要有事啊!
没时间迟疑下去,我悄然折身退出厅门,足不点地般朝庄外通向山下的唯一长阶赶去。
转过庄门,我稳住身形,陌上山虽不高,但宽阔深远,只有把所有感知集中在双耳上,排除一切杂念聆听所有声音才能尽快找到千御萧。
"有了!"西方一丝兵戈之声辗转入耳,我提气一跃,在山中的古木间向打斗声传来的地方飞掠而去。
林中,一黑一紫两条身影缠斗在一起。两人都是使刀的,身法高明实力相当,一时间刀光四溢,呛啷之声不绝于耳。在两人刀尖微偏,再度交锋的电光石火间,一双短刃突的插到两人的战局中,堪堪封住他们的刀路。
两人斗了半天,气力都有些涣散,偏偏这横插进来的不速之客,借巧力抵消了他们的全力一击,两人俱是力道落空脚下一松,反弹倒在地上,正巧与那不速之客打个照面,方才看清那人的脸,一起大叫:"是你!"
我甩甩震麻的双手,刚才仓促一挡,虽然转移了部分的力道,虎口仍旧裂开似的剧痛,呃,刚才好像听见两声"是你"?
黑衣少年我绝对认得,除了圣殊,别人也长不出那分明黑气沉沉还可以让人觉得漂亮的脸,他从我们出星楼就一直在附近做接应工作。但是那紫衣的少年又是谁?
自动在脑海里翻了一遍,我确定自己不认识这紫衣少年,就向圣殊扔了个询问的眼神。刚才的战斗被我打断,圣殊自然没好脾气,狠狠回一个"我怎么知道"的眼神。
紫衣少年收刀背后,打量了我们几眼,对上圣殊:"原来你玉宇星楼的人,刚才问你你怎么不回答?害我在这里浪费了半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