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我皱紧眉头,这人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实不相瞒,"那酒鬼苦笑一声,作仰天悲苦状,"在下就是燕官其,当年轻狂实多情,奈何,奈何......"
眼见那酒鬼一手缓缓打开,抒情地靠过来诗兴大发,我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跳。
我立刻松开手,任他"啪唧"倒在地上,随口拽了两句文:"多情却被无情恼,天涯何处无芳草。"顺手扒下他的外套披在身上,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我要尽快进青冥居,在这种情况下,看来只有侵入性调查了。
入夜,皓月撩人的,光都的子民似乎不擅长晚上的游乐,街上不过淡淡的几条人影。
我一身墨黑的夜行衣,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骨碌碌转。
一计不成,咱再来一计!y
既然白天我被误认成登徒子,今夜干脆就当一回采花贼。况且这样进去调查,就可以放开手脚无所顾忌,即使被发现,大不了我发信号叫当地金吾分馆派人来押我好了。
没想到有人来得比我快。
房顶的人一身灰衣,也只露了双眼于外,眸子精芒流转,黑得不可思议,像极深邃的墨夜。
"兄弟,报个万儿。"我盯着灰衣人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放松。
"阁下不先自报家门?"灰衣人的声音混沌,显然不是真声。
"我?听了不要吓死你!我就是风靡无数少女,倾倒一众少妇,玉树临风,一枝梨花压海棠;风流倜傥,面如冠玉甲天下,采花大盗--草上飞是也。"
我的话音刚落。自己都楞了一楞,草上飞?草上飞?不管了,谁规定采花大盗不能叫草上飞的。
但我明显看到灰衣人弧度漂亮的眼角一弯,添上毫不压抑的笑意:"失敬失敬,阁下是采花大盗草上飞,那在下就是飞天大盗花太岁吧。"
"久仰久仰。"草上飞都改行当采花贼了,花太岁当飞天大盗也不稀奇吧。
嘴上说这客套话,双方就已出手如电,比划了几个回合。
巧入青冥居
刚一交手,我们俱是心中一凛,知道遇着高手了。
空气凝固住,仿佛有了实体。我眼神一黯,单掌挺出,那人不避不躲,眼中澄清无比,生生接了下来。他气势丝毫不懈,反手一爪击出,我提气堪堪躲开。一瞬间我俩连拆数招。
突然一簇发迷上我的眼,他欺身上前猝不及防地拉下我的面罩,我灵机一动,突然低吼:"猴子偷桃!"趁着他分神的瞬间,反手向上扯开他的面罩。两人飞速弹离,在屋顶各踞一角相持。凝滞的风终于得到解放似的向上冲,扬开额前的碎发,我们的真容暴露在明亮的月华下,清晰地映入对方的眼底。
"你?"那人明显一楞,而向来不放过任何空隙的我却没有抓住这一刻的战机,因为,我已彻底僵直在那里。
是他,那日惊鸿一瞥人去无踪,谁能想到这么快又再次相逢,我的拥有冥月笑靥的人儿。
我忘情地向前一步,却因为太过激动没有控制落脚的力道,狠狠踩空了屋顶的瓦片,身子一歪,一口内息滞住,真气无法提起,整个人倒栽葱似的摔下屋顶。
"喂,你!"少年情急之下恢复了原本的声音,带着透明如银色月华的音质,贯穿我绵延前世今生的向往。他足尖一点,疾跃而起,眼中晃过一丝关切,忙忙向下望去,却发现我单脚勾在屋檐上,晃晃悠悠像蝙蝠般艰难的挂着。一见少年探头张望,我喜形于色,双手胡乱地招呼着:"我没事,没事,你在担心我吗?我现在真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少年见我精神焕发的样子,暗舒了一口气,突然眼尖地看到一物,张嘴疾到:"手老实点,别乱动,那里有......"
"什么?"我这会儿已经兴奋到极点,不知不觉狂挥的右手打到一个冰冷的物体,这触感,应该是庭院里常见的简易报警装置--檐铃。瞬间,铜片撞击的清响划破寂静的夜空,分外刺耳,青冥居中隐隐传来人声。
少年面无表情看看我,又看看逐渐亮起的灯火,干脆地转身,丢下一句:"死也心甘情愿?那你就去死吧!"就头也不回地消失于月华之中。
"喂,等等!"我急了,拉住檐铃用力一荡想追上少年,奈何真气阻于胸间,那檐铃又年久受损,撑不住我的粗暴劲道,竟然断裂开来。我的落点失了准头,连人带铃撞进左下侧有堇色珠帘的窗子。
"嘭!啪!咣!哗啦!"
一系列的巨响一气呵成,验证了我破窗而入,卷着珠帘和红木窗棱碎片,砸穿远山屏风,跌进一个成满散发奇香的温暖液体、飘着彩色花瓣的大木桶里的连贯动作。
在我摔进来的瞬间,已飞速打量了这房间的环境,淡紫色丝缦和精致的布置,是女子的闺房无疑。我心头念头电闪:呵,我跟女子闺房真投缘,初至异境昏迷时睡过灵胧的床,后来口误对她说了句"我们曾经‘同榻而眠'",被灵胧追着砍了很久。这回又是什么戏码?不仅进了女子闺房,还摔入了她的浴桶里,外面又有追兵,按照这样的发展,是不是接下来,那小姐会在惊吓中把裹住玉体的浴巾在我眼前松开,我上前用手或......嘴堵住她的惊呼,随后追兵敲门,小姐来一场美女救英雄,支开追兵,然后我们一见钟情,坠入爱河,谱写一曲浪漫佳话......
不论如何,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我安全脱身就对了。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我刚才摸过藏信号弹的暗兜,所有信号弹都被水泡了,无法通知金吾分馆的人,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憋在水里打算停当,我破水而出,摆了一个自认颓废风流的造型:"小姐,莫怕,我......"
为什么上天对我如此不公!眼前别说"春光无限",连一个惊恐的眼神都没有,眼前钗横鬓乱,衣着半湿却很整齐的女子,不是早上赏我一顿藤条的"茶壶女"却是哪个!
女子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藤条一上一下地比划。出去一身的戾气,和还在滴水的秀发堇衣,她狼狈之中仍是眉眼如画,不减清丽。
湿嗒嗒的从浴桶中爬出来,我干笑着摆摆手:"我路过,路过的,不用理我,再见!"
一枝藤条嗖的紧贴我的脸飞刺而过,直直没了大半在身后的雪墙上,藤尾余震不止。注意到窗外门边聚上来的火光和面前盛怒的美人儿,不过是贪看冥月笑靥,没想到会落到这番进退不得的境地。我心中苦笑,脸上却镇定如常:"这位姐姐想必就是青冥居的掌事,堇姑娘?"
女子轻移莲步,素手拔出深没入墙的藤条,动作优雅轻柔如同摘下含露娇嫩的花瓣:"妾身正是堇姬。"
"锦鸡?"我脑海里浮现出一种华丽丽的飞禽类动物,没吃过......
堇姬打量了我一眼:"你是白天那小子,你到底是谁?"
果然眼力不错,不过门外凌乱的脚步声提醒我没时间在这里耗了。我向堇姬粲然一笑,忽的展动身形,夺窗而出:"小生玉面郎君采花大盗草上飞,今夜月色如洗,踏月寻花,可惜可惜......"
我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话突然断了,脸色青灰。我无法提气!功力在体内瞬间运转了十几个周天,所有脉象都是空荡荡的,一丝真气也感受不到,反而神志迅速涣散,双眼模糊起来。
在半空中徒劳地用力扑腾时,我隐隐听到堇姬幸灾乐祸的娇笑:"落到哪里不好,非落到我的曼佗罗香浴里,好好一桶安眠的良药,全便宜你小子了。"
安眠良药!我不仅泡了还喝了不少呢!哀怨地回头瞪了一眼,放弃了动作的我最后的念头是:这里是三楼,下面张网抓人的兄弟姐妹们,拜托千万要接住我啊!
被网住后,我就让众人押上灯火通明的大厅,扔在大厅中央的八仙桌上。
这青冥居果然是蚀骨销魂的温柔乡,千金买醉的逍遥窟,它最出名的是十二名花仙酒使,或兰姿蕙质,或天生尤物,或秀外慧中,或小鸟依人,无一不是男人心中理想的红粉知己。
但是,闻讯而来的众美人显然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好奇万分。本来这十二位美人同时出现的机会就是可遇不可求的,被众仙子捧月一样环绕其中的我更应该是心神荡漾,艳福无边,值得天下男人嫉妒到欲杀之而后快。若是我没有浑身湿透内力全无的困在一张八仙桌上的话,一定为此等艳遇仰天长笑三个时辰,聊表兴奋之情。
美人们看稀有动物似的围着八仙桌对我评头论足。而我因为药物的原因还是全身瘫软无力,动弹一下手臂都很困难,挣扎不得,只好任由她们摆布。这下丢人丢大了,回去以后云陆申他们会笑死我的。喂!几位大姐,再掀我衣服小心我告你们骚扰良家少男!
圆圆脸的桃花是十二花仙中最小的,她挤到我面前,张开小手抚去我贴在脸上湿发,银铃似的声音雀跃着:"他长得真好看呀,堇姐姐,要怎么处置这个采花大盗?"
妩媚动人的梅冷冷地打量着我:"一身细皮嫩肉,拿来熬汤。"
牡丹一把把我的脑袋拥在怀里:"不行!这漂亮孩子我要了,依我的眼光,这孩子是块好料子!给他穿女装,打扮起来绝对不错!"
蜀葵阻住牡丹:"这么好东西,怎么能任姐姐你这样糟蹋。"
我打心底舒了口气,虽然这位姐姐形容词用的不妥,但也算明事理,但她下一句话让我一口气噎了过去。
"这一看就知道是个纯阳之子,要用先给妹妹我采阳补气嘛。"
闻言几个女子顿时上前争取我的使用权,我怀着最后的希望看着在人群外低眉敛目的水仙,支起耳朵听她的柔声细语:"先让我用分筋错骨手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废了他,然后姐妹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堇姬无视我铁青着脸冷汗涔涔冒了一脑门,任由一众姐妹欺凌弱小。直到众人玩得尽了兴,我也已经半死不活了,方才微笑着挥挥手。众女会意闪开一条道,堇姬径直走到我面前,用藤条挑起我的下颌:"你到底来青冥居做什么?"
从发现内力不对起,我就一刻不停地积敛内息,现在已在胸口攒成一线,缓缓运作流转于四肢的筋脉,只要再坚持一会让真气冲破穴位,我起码可以恢复突破众人逃走的力量。我腆着一张色狼脸拖延时间:"我是采花贼,当然是来采这十二花仙子的了。"
桃花圆圆的小脸凑上来好奇地问:"那那,你最想采的是哪一朵?"
我环视四周,五月花仙就是你了:"当然是......石榴姐姐!"
石榴轻笑着靠上来,我心下一动,毫不吝惜地遣散千辛万苦聚集起的小半真气。果然,石榴双手玉蝶一样反转过我周身的筋脉,秀眉轻扬:"堇姐,这小子没什么内力。"
堇姬笑容不减手,纤指却搭上我的要穴:"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小落,拿绳子把这家伙给我吊起来。"
闻声从人群后转过来一个普通小厮打扮的少年,那黑发简单的束起,月一样迷离多变的风骨,漂亮的脸冷漠的望向我,仿佛初次见面。
是他,我的冥月笑靥!他不知何时敛去一身锋芒躲入人群,竟早我混进这青冥居做了小厮,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是,我已不管他的身份,甚至不去管这一屋子奇怪的女人.我只是突然有了力气,推开堇姬一脸傻笑滚下八仙桌,歪歪扭扭拐到他面前,直勾勾盯着他单薄姣好的唇:"喜欢你的我只喜欢我喜欢的你喜欢你的我,我喜欢的你可否和喜欢你的我喜欢我喜欢的你一样喜欢喜欢你的我呢?"
冷场。
全场静寂了小半炷香的时辰,堇姬终于为民请命问出心中的疑惑:"你......说什么?"
"简单来说,"我深情地盯着小落回答,"就是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喜欢我?我想永远在你身边。"
再冷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堇姬,她那双眼瞬间变得极其灵动神采异常。
如果有人可以窃听到她内心的活动,定会当场歪了下巴,然后选择一头栽倒。
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天不负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终于,让我看到了......看小落平时冷冷的样子,这会儿也会皱眉,终于天上掉进个克他的......最最最最最主要的是......这个天上掉下的家伙......对,还是个美少年......看着情形,痴心美少年对上冷面美少年......真个是绝配......以后有好戏看了......
堇姬当机立断,娇声冲我喝道:"你,留下!"
触手可及的遥远
清晨,玉宇星楼的后院散开零星蓓蕾,云陆申立在花阁之下,轻一挥手,一双麒麟雀在他的掌间上下起舞。他将麒麟雀收回花阁,把方才自桔色的鸟足上取下的一小节竹管带进星楼的地下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