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诸多疑惑,何安在爹、娘、罗衾以及众亲人们的祝福之下忐忑而又兴奋地上路了,却不知道,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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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书房中,那人双手扶案扬眉笑了笑。
"当然要换,莫非皇兄还想替我进洞房?"桌前如山般堆积的奏折后面,另一人一边提笔批阅,一边苦笑。
"这个我倒不怎么介意。"赤焰耸肩,顺手抬起书桌上皇帝的茶杯喝了一口。
"可我介意。"某人抬手抢回自己的杯子按在桌上,送给对方一记白眼。
"赤郓之事虽然平息了,但森焱边境那座城池,非取不可。穆睿定了封阳后便会往那赶,顶多三个月,要知道,他可比穆丰难对付,我们必须赶在他过去之前拿下那座城。我给你四天......四天后出兵,够么?"赤焰随手翻了翻满桌的奏章,语气轻松,神色却凝重。
四日,婚礼是三日后举行,也就是说......他还真好心。可是这份"好心"可以接受么?伏案的人停了笔,淡淡望他一眼,最后轻叹一声。
"三日......就够了。"
"三日?"
赤焰微愕,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也好。"
赤焰转身走到屏风之后,声音从里面飘出。
"炎,我会还给你的。"
"什么?"
"已经五年了......那么,再给我五年。我向你借这十年时间,还一个太平天下,到时,你带着她,想去哪,便去哪吧。"
走出屏风时,两个身穿帝王衣袍的人相视苦笑。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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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十年......约定的人只有那两兄弟,他们可想过,时间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真能替别人决定的么?
"何安。"
没有了少年时的生涩,或许,时间作用在这个人身上,确实是将他改变了许多。可这呼唤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何安心中一紧,微微颔首,眸中写着太多的思绪,她恭敬地向他行礼。
"何安见过王爷。"
他微笑,可那笑容早已不似当年。看似纯粹却混杂了太多的意味,仿佛不是出于自然,而是别有用心。
那天,他们进宫向焱王谢恩,摄政王拉着她的手,可何安心中却有中别扭地感觉,就像出轿子时看到他退去了少年微涩,成熟俊逸的面孔那样,心中莫名地为这份陌生感到恐惧。
华丽的衣袍,坠着沉重流苏的王冠,畏于帝王的威严,何安没有敢抬头打量自己这位表哥。想来却觉得有些可笑,这当皇帝,究竟是个人,还是那衣袍、皇冠?恐怕更多人重视的只是他手中的权吧。
试礼服、学礼仪、会客、梳妆、婚礼......
她未曾想到,原来嫁个人,还得这么累。
一嫁,一取,原本只是两人的事,可偏偏,这三日,他们不过见了两三次面,而每次在众人目光之下,不过也就点点头行个礼什么的,相对下,喜娘倒是白天晚上的跟着她,交代这这样那样的婚礼内容,生怕当天出什么差池。
"何安。"
她抬头,自各掀开了喜帕,见他苦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件金色棒状物体,耸了耸肩,笑得蹲下了。
何安看着自己手上的喜帕,微愣,继而也捂着肚子笑起来。
"你......你......好好的一张脸,怎么给画成这样呢?"惨白的脸色,血红的唇......赤炎刚笑完了抬头,直愣愣地盯着她,立刻又哈哈大笑。他那模样与白天,看上去似乎没有区别,但何安却有些安心了,这人,是她炎哥哥,那个开心便会放声大笑的哥哥。
可是为什么呢?
"怎么画成这样?这可是拜你所赐啊。"何安小声嘀咕着,顺手拿起喜帕朝自己脸上胡乱抹抹,却越抹越花,脸上黑一块红一块,像个妖怪。
赤炎一抬头,又噗嗤一声笑起来。
"以前是用衣角,现在用喜帕,倒是有长进了。"
何安瞪了他一眼,抹得更用力了。
赤炎笑眯眯地站起来,走到窗前的木架旁,望盆子里倒了些水,沾湿帕子,缓缓走到她身边。一手抬握住她的手,唇齿间轻轻滑出两字。
"我来......"
何安手指一僵,微微垂眸,有些不敢看那张已经离他很近的面孔。只感觉着脸上冰凉的湿帕子随着他手指的移动摩挲着自己皮肤,心不觉跳漏了一拍。
不是早已经习惯了么?
小时侯,牵着她跨过池塘中凸起的石块,一直往山坡上跑的手;当他跟荔枝玩得脏兮兮地回家,他也这么打水为她擦脸跟手上的泥土......
罗衾不是说,她的感觉跟从前一样,没有变。
那么,变的一定是他了。否则做着跟从前一样的事,自己的感觉却是这么......奇怪。
"何安......"
他像从前那样叫着她的名字。
那时候,其他堂哥姐妹,都叫她安儿,与她最亲昵地炎哥哥,却总是习惯性的叫她的全名,可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就是很舒服。如今,口吻,音调都没有变,只是声音比从前低沉了些,何安一时间竟有些心慌。
"什么事?"
她微微抬眼,望向他之时,他却抿嘴一笑,抬手除去了她的发饰,一头乌黑的秀发忽然垂落下来,搭在她肩上,也滑进在他指缝中。
何安惊愕地望着他,赤炎却笑起来。
"以后别把刘海往后梳,你额头太凸了。"
何安微愣,却没料到他要说的会是这个。
"是啊,以前爹娘都说我是‘前凸金,后凸银',前面是天生的,而后面是小时侯不肯睡米袋,没压平,长大后会没人要。你也是,知道我长得难看,居然也敢取我。"何安白了他一眼说道。
"那我还真可怜。"赤炎苦笑。
啊,没看出她是在嘲讽他么?居然还说......
何安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怜的是我吧?"
"是我。"他笑着申手挑起她额前的刘海,似乎很悲哀地摇了摇头。
"谁叫我审美不健全呢?"他又装莫作样地长叹一声道。
"呃?"
"别人都知道这凸额头难看,我却偏偏打小喜欢,你说我可怜么?"赤炎无辜地瞅着她,眼中噙着笑意。
何安反应倒是很快,立马涨红了脸。
赤炎望着她,微微一笑,叹道:"哎......还是舅舅、舅妈说聪明,一开始怕你将来没人要,所以打小就将你送来与我做伴,让我从小看惯了你,审美方面便出现了瑕疵,如今想改也改不了了。都说父债子还,你可要替你爹娘负责,知道么?"
"你......无赖!我凭什么要往你挖好的坑里跳?凭什么非要嫁你不可?我就算长得再丑些大不了做一辈子孤家寡人!你不是审美有瑕疵,是性格有缺陷!"何安被他气得半死,明明当初是皇后姑妈让她去与他做伴,害她打小远离双亲被送到浦城,等她跟他亲近了,离不开了,却莫名其妙送她回家,一分开就是五年,如今倒好,一道圣旨下来,说让她嫁便嫁,委屈的人是她啊,还说得跟她欠他似的,简直混帐!
"没错,可别被我外表骗了,我就是个无赖。当年不管你愿不愿意便锁了你,如今还是不顾你愿意不愿意取了你。可你没有逃婚,见我也没开口大骂,你说,难道你会到这儿来,会站在我面前,只是我一相情愿么?"赤炎望着她,唇边挂着几分笑意,眸子清澈如溪涧,似乎底下有多少石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介意吗?"她问冷冷地问。若是当真在乎,那为什么......
"很在意。"赤炎毫不掩饰地轻声道,那声音似乎像要化掉一般。
"不是。"何安垂眸,咬咬牙,吐出两字。尽管她很不甘心。可听他那声音心中竟隐隐作痛。
他总是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思绪,于是就算她想别扭一下都没有机会。有时候明明错不在她,她还是会觉得他什么错都没有。
"不是什么?"他问,脸上的笑意更浓。
"不是你一相情愿,够了吧?"她恨道。
"够了......"赤炎淡然一笑,心中许多事都放了下来,一抬头,吻住她的唇。
他确实让她等太久,可她却不知道之前他一直忐忑不安,因为他也不敢相信,画,竟然真可以将人锁住。
何安忘了惊讶与愕然,只觉得那扑打在自己脸鼻息如同"木叶村"树下的和风一般,轻柔地搅乱了许多东西。
之前心跳老是漏拍子,可现在,却似乎要从胸口里蹦出来一般。赤炎如同吃糕饼、品甜汤似地细细舔吻着她的嘴唇,何安不知所措地抬着一双手,不知该搁哪好,却在那细嚼慢咽似的吻中,慢慢往他肩膀上滑,最后莫名其妙地套住了他的脖子。
何安突然想起学婚嫁礼仪时有人专门教导过她,关于洞房花烛夜新郎、新娘会做的事......原本已逐渐平静下来的心,突然又猛烈跳动起来。
可赤炎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缓缓离开了她的唇,只是静静将她搂在怀中,修长的手指淡淡划过她的脸颊,微微蹙眉苦笑。
"若再要你等我五年,你可愿意?"
何安愣愣地抬头望向他,目光中只有疑惑。
"你要去哪?"
"很近,也很远。"他淡淡地说。
"为什么?"何安看这他的眼神,忽然想起五年前那种如覆薄雾般的目光,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其实,我是可以带你走的。但必须天天穿着厚重婚礼服、化上浓装过日子?你也不喜欢吧?所以......"
他可以将他带进宫中,只需要帮她换个身份,掩人耳目,并不难。可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身不由己的模样,更不能让她陪他去过宫中那种步步惊心的日子。他可以将她锁在画中,一个单纯美丽的世界,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与自己一起锁进鸟笼。
"那我......在‘木叶村'等着你,一直等着。"何安望着他的眼眸,淡淡地道,目光犹如五年前拉开屋门离开时的赤炎,有种莫名的淡定与自信。
以前听人家说,在很久很久之前,一个人的灵魂会被分为两份,投入各自的躯壳在人世间游荡,寻找着自己遗失的另一部分。从小就喜欢黏在一起的他们,性格虽然不同,时常斗嘴打闹,骨子里却似乎有着相同的东西,像一种羁绊,紧紧系着,若是离开,就像心里种觉得丢失了什么,变得空洞。
她了解,赤炎跟她一样,喜欢坐在树下,逗着猫,看落叶飘零,他不在乎能得到什么,但手里的东西却会跟死死认定了一样,绝不放开。或许,在很久以前,他们曾是同一个人。
赤炎望着她,眸底掠过一丝光亮,微微点头。
他放开她,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纸来,放在她手上,微微一笑。
"记着别给别人看,我们,下次,继续......"
转身离开之际,眸中虽有不舍,却没有犹豫。
门,打开,合上。屋中什么都没变,只是少了个人。
何安微微闭眼,四周的寂静突然变成了一种力量,将她压住。她慢慢将赤炎交给她的那张纸展开来,睁眼一看,脸突然一直红到耳根。差点冒了烟。
只见那纸上正画着一对男女相拥亲吻,而女子胸前挂了一块玉兔坠子。
[画,时用来锁住时间的东西。]
人生何处无离别?只需留住当时的欢笑。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他们经历了岁月的洗磨,从画中走出来,慢步在霁州城郊的小河边,他们回头望去,只见风吹木叶纷飞,却不见岁月留痕。
既然时间也可以在他们身上悄然止步,那五年、十年或许不过是回首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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