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枫仪言语之间极尽嘲讽之意,而焰驰,目光如炬。
愚蠢。激怒他又有何用处?只会将自己推入险镜。毕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恐怕没人知道什么叫做人权。
"三国必然有统一的一天,谁也无法阻止。家比国更重......我原以为你是明白的。所以才愿与我随行。"焰驰直直望着他,目光如火般炙烈,有仿佛如水般平静。
三国必然有统一的一天,谁也无法阻止。家比国更重要......这些不是当初在月灵镇他跟林木森所说的话么?难道......那时焰驰在哪偷听?
难怪,难怪他没向他问过林木森的事。
原本只是自己无意中说出来的话,没想到却被焰驰牢牢记下,当作某种判断的依据。
"是,我明白。"梁枫仪轻轻咬唇,垂眸退了两步。
若非焰驰起兵杀来,穆岩攻破淼国之后,下一个目标是什么?而若穆岩不向淼进军,他父王联合焱国却也是为进攻森国,而后呢?又会如何?他并不会单纯到以为他父皇派大哥与他到焱国为质仅仅是为了百姓利益。而这些焰驰又怎会看不出来?
他到底不是梁枫仪。他只是个现代人。他一直以为这正是他可以安然生存下去的最大优势--因为这个世界里,没有他不可割舍的东西。
然而他错了。
他虽可以不眷恋这并不属于他的国家与亲情,但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去践踏。
矛盾,除了矛盾还是矛盾。
这里的战争,没有是非对错。衡量一切的,全在一个"人"字。是哪国人,便该站在哪一边。
这原本只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然而他究竟是谁?他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么他该站在哪一边呢?
"我不会罢手。若是害怕亡国,便出手对付我!我告诉过你,只求保命之计,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宝剑出鞘,散发着阴寒之气。剑柄被焰驰硬生生握在梁枫仪手中,而剑锋正对焰驰咽喉......
常言到:舍得舍得,能舍方能得。
一路走到今天,梁枫仪深知他得到了多少,便失去了多少。于是,他只想死守着已经得到的,不想再要得更多。只是老天却不答应。
"你......"怎么这么弱智呢?
梁枫仪望着焰驰的双眼,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不是梁枫仪,所以他自然不会一剑刺穿焰驰的咽喉。但若他真是梁枫仪本人,恐怕一剑下去丝毫不会犹豫。他可以不杀眼前这个男人,而焰驰却是有心要拿天下......到时,他自己、大哥、父皇......焰驰或许是不会留下活口,以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梁枫仪垂眸,深吸一口气,手上一紧,剑刃深深刺进皮肉之中,鲜红的血,与雪花齐齐滴落在地下。
哐当一声,剑落下。
梁枫仪捧起焰驰的手,狠狠咬下。
焰驰紧闭双眼,当他感觉到疼痛来自于腕间而不是咽喉,心头一阵狂喜。而他睁开眼,却见那雪白的衣袍早已红透了半边。狂喜立刻化为心痛,疯狂的痛。
"你记着。从今往后,我有多痛,就会让你有多痛。若是害怕,那趁现在就杀了我......"
或者,这会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但他不会后悔。
犹如断羽般滑倒在焰驰怀中,流血已经不会让他感到疼痛。
"你想死?"
那声音恶狠狠地吼道。
梁枫仪淡笑。
"不,是想让你痛......"如果他当真有这个资本,那一定要善加利用。
意识模糊,慢慢远去,而他自己却被包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昔日课堂上,老师的声音缓缓在他耳边徘徊。
[有一天,柏拉图问他的老师什么是爱情,他的老师就叫他先到麦田里,摘一棵全麦田里最大最金黄的的麦穗。期间只能摘一次,并且只可以向前走,不能回头。柏拉图于是照着老师的说话做。结果,他两手空空的走出麦田。 老师问他为什么摘不到,他说:‘因为只能摘一次,又不能走回头路, 其间即使见到一棵又大又金黄的,因为不知前面是否有更好,所以没有摘;
走到前面时,又发觉总不及之前见到的好,原来麦田里最大最金黄的麦穗, 早就错过了;于是,我便什么也摘不到。'老师说:‘这就是爱情。']
"因为我太懒,一进麦田就随便捡一颗走......哪知道,这颗麦穗其实挺大颗......呵呵......呵呵......"
这样的呓语,焰驰或许永远听不懂它的含义。
第二十三章
人尚未完全清醒,浓重的草药伴随着安神香的气味便扑鼻而来。手指微微曲,触摸到的是柔软温暖的羽被。
"如何?"
"回禀王爷,幸而未伤及筋骨,只是伤口较深,失血过多,需要静养调理一段时间方可恢复元气。老夫先开张方子......"
梁枫仪闭着眼,细细听那床幔之外的对话,然后等待着,那大夫离去,焰驰如他预料的那样缓缓走到走到床边。深邃犀利的眸子,灼灼地望着他的面庞。
梁枫仪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将利剑狠狠插入自己的左肩,因为他如今正品尝着自己种下的恶果。
真痛,妈的,痛死了。梁枫仪暗暗在心中诅咒着。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便不断受伤,痛完了接着痛。这里没有杜冷丁,他也只能强忍着。
可这次不一样,他竟然对自己下了重手。心理学上将自虐行为解释为一种畸形的心理满足。当然梁枫仪没有这种嗜好,一般是连刀子也懒得拿的,但狗逼急了也会跳墙,何况人呢?恐怕在焰驰将那把剑放在梁枫仪手中之前,连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有如此过激的"BT"举动。
"别装睡,我知道你醒了。"抬手轻抚过梁枫仪额头的青丝,焰驰颇有些无奈地淡淡开口。
没错,他确实是想装睡,因为他很好奇,想知道若是自己睡着时这人会有什么举动。会不会表现出心痛或者后悔之类的反应。以焰驰的高傲个性,只要他醒着,他便绝对不会给出什么好语言。真是个别扭的家伙。而且还是个傻子,就算知道他醒了,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嘛。
于是,睫毛微微抖动,梁枫仪蹙了蹙眉,睁眼瞪他。目光相对的瞬间,却见焰驰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无奈与痛惜的柔光,如流星般瞬间隐没于眼底。
"起来,换药。"焰驰拉着脸,一把将他扶起,动作却是很轻。
果然是没有好脸色,对他施苦肉计真是种浪费。
梁枫仪翻了翻白眼,犹如软体动物般从焰驰双臂间滑进被子里,倒头闭眼,百唤不应。
无奈之下,焰驰一次又一次将他拖起来,却又碍于他肩上的伤没敢用力,于是便被这块‘大号无骨鸡柳'钻了空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顺势滑进棉褥之中。
"难道还要我拿糖果来哄你起来上药么?"终于,眼见如此孩子般幼稚地撒娇行为前所未有地出现在梁枫仪身上,焰驰禁不住嘴角轻扬。
"你要拿糖来也可以,不过,我要的,只是一个笑脸而已。"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尚未到嘴边。那时,在月莹谷,他为吴步贤的死深感悲哀,心中难以平静,焰驰便是用这句带着点嘲弄味道却又倍感亲昵的话语打断了他的伤感。而自江边之后,焰驰见他,却再未有过笑脸,他自己也一样。
梁枫仪明白,焰驰也在矛盾,他的矛盾又有多深?恐怕焰驰所顾虑的方面绝不会比他少。然而,就算他将这一仗继续打下去,在避无可避杀戮与血腥中一统三国。
国仇家恨,再深又能有多深?日子还是照样得过的。
毕竟,战争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以后究竟会怎样,谁也说不清。既然现实是如此无奈,那他希望得快乐时且快乐。
望着梁枫仪苍白的面孔上荡漾开来的淡淡笑意,焰驰微愣,恍然大悟般间哈哈大笑。转身拿起桌上用酒拌均的草药粉,重新走回床幔内。
浓烈的酒香于药味混合着,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却出奇的好闻。
嘴边是尚未退去的笑纹,焰驰望着梁枫仪,目光犹如弥漫在空气中的药与酒混合的味道,有些奇怪,却似乎也紧紧套住人心一般,让人不舍得避开。
"笑也笑了,该上药了吧。"焰驰叹了口气,轻轻扶梁枫仪,目光触及那雪白衣衫内渗出的斑斑血迹,微微皱眉,缓缓结开衣结。
"恩,爽!哈哈。"
当草药接触到伤口,梁枫仪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那药和着酒,仿佛一下子窜进血肉之中,火辣辣地灼烧着伤口。只是他不想叫痛,免得焰驰笑他自作自受,于是憋着半滴眼泪,痛极反笑。
"不痛?"焰驰帮他包好了伤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下次要大夫将药调浓一点......"
这药还不够猛?左肩像如同火燎一般又辣又痛,痛入骨髓。若再下猛药岂不要了他小命?梁枫仪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长长拖出一字,半闭着眼睛无奈地往被子里钻。
"痛......"一滴眼泪逼了半天才成功地从左眼边滑了出来。哎,人懒,眼泪更懒。
"傻子......"焰驰伸手将被缘轻轻压在他颈边,笑容显得有些无奈。
梁枫仪眯着眼,望着焰驰裹着纱布的手腕,下巴磨蹭着轻柔而暖和的羽被,心中声出阵阵暖意。掺杂着苦涩的暖意。
看来他那一口咬得不轻。他有多痛,他就有多痛。
被子一角,伸出的手,与那缠着纱布的手,轻轻交握在一起。梁枫仪的手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冰凉,于是他贪恋地吸取这一隅温热,满意地合上双眼。头脑有些昏沉,如今他只想好好睡个安稳觉。
焰驰没有说话,他亦不想以任何借口打扰梁枫仪此时的安然入眠,只静静守坐在床沿,握着手,手握手。
时间一分一秒悄然滑过......那手的温度如藤蔓一般,不知不觉中蔓延开来缠绕在心中,生根发芽。
梁枫仪几度梦回,混沌迷糊之间时间仿佛过了千年,他的左手依然握着他的右手。于是,他放下心来睡得更沉......
"王爷,大军已准备妥当在城外等侯。"门外武将低莽之声穿过雕花木门传入床幔之中。
焰驰深吸口气,注视着熟睡的人,缓缓俯身,一吻落在额边。
"萍儿,将红枣鸡汤炖粥温着,待你们王爷醒了便给他端来。"掀开床幔,焰驰皱眉,轻声吩咐道,生怕将他吵醒。
音落之时,焰驰随即松手,将梁枫仪已然温热的手轻轻放入温暖的羽被之中。拿起钢盔,起身大步走向屋外。
落雪纷飞,残阳如血。
"出发!"
[三国一百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五,酉时,王率铁骑五千,精兵三万,小批人马于惠州始。沿小道向森十万重兵把守之战略要地凇渡行进。丑时,王亲领轻骑五百余,潜水入城,由内破城门,果遇伏,王重伤。焱军佯败,盖以诱敌入城外幽谷。森兵一到,伏军乃出。森军死伤大半,欲退,奈何城门已破,小路焱军趁混战时已然入城,森军前后受敌,不敌,弃城而走。炎军以少胜多得凇渡,此乃奇谋也。]
------《三国志·焱书·炎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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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凇渡......凇渡......"
"失守?"林木森缓缓合上案上的地图,凤眸微举,轻扫向半跪在帐外的将士,语气平和。
"是......昨日赤炎仅以三万兵力大败我凇渡十万重兵......"那人越说声音越小,话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三万......"林木森淡淡合眸,清俊地脸庞上透出几分寒意。
凇渡,凭借着陡峭的地势,坚固高耸坚实的城墙,一百二十多年来从未被敌军攻破。此乃森国真正意义上的国门啊。如今凇渡已破,森国门户大开,再加上大半兵力都在他掌握之中,远水不能救近火。森国,气数将尽。
"将军......"
"破釜沉舟......也好。如今我们已无退路。"半晌林木森才缓缓开口。"传我军令,所有军士在小校场集合,不得缺席!"
"是!"
一个时辰之后,林木森一身银白盔甲,墨色披风,与宏珏一同跟在贤王身后,步上高台。俯观高台之下,八十万大军列阵已待,神色肃然。
林木森朝贤王拱手,面朝八十万军士,凤眼微眯,神色决然而坚定,已然不是月莹谷的那个温文淡然的灰袍雅士。
"今日得报,赤炎大军已于拂晓时分一举攻破我凇渡重地。"林木森声音沉缓,却十分洪亮。一言既出,高台之下,八十万众,无不哑然、惊嘘。军心动摇。
八十万人,他们的妻儿老母......合起来又有多少万?如今这些军士身在异国,闻国之将亡,心归何处?
"凇渡一失,我森国门户大开,焱国兵马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国危矣......而我们,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各位将士,我们能退吗?
不能!我们如今已无退路,只能继续向前!"
一百六十多只眼睛,直直盯着他们一直敬重的护国大将军,盯着他们所信任的贤王。他们或许并不完全理解高台上林木森语句中的含义,所以他们此刻茫然而不知所措,但,既然他们可以违王命以相随,那他们如今只能继续付出的仍然是信赖。
"妻、儿、父、母......如今大家心悬何处, 我明白。我林家上下五百七十二口,如今仍在王都受制于人。前日穆岩来函逼我等退回,其申称,即日起,我大军每在此地拖延一天,便杀我林家一人!
人心均是肉长成,谁能眼睁睁见至亲之人丧命而无动于衷?
但我们不能退。并不是因为连破淼国四座城池势头正好。而是因为我们只要一退,淼、焱二国便会联合攻来,到时不仅家破,国亦亡。
如今,赤炎大军一路打到凇渡,目的是要亡我森国,将我国土地、国民均统于焱国旗下,他必定不会乱杀民众,激起民怨。家或许可保,但国呢?
有人跟我说,三国分久必合,此乃天意,无法违抗。还说,乱世之中,家比国贵。但,国是我们一族人精神、灵魂之所在,试问,人若没有了精神与灵魂,与腐尸何异?国,实不可亡。
而你们,这八十万森国的军人、子民,便是森国最后的希望。所以,请你们,跟随我们的贤主,继续走下去,将我们森国的旗帜插在这个企图将我们的精神灭亡的国家土地上,我林木森,誓死与诸位并肩而战!"
宝剑出鞘,划破食指。 热血沿着寒剑、手指滴入酒杯之中。穆睿、宏珏也几乎在同时做出了与林木森相同的举动。心照不宣。
贤王穆睿将这杯血酒洒向军旗,以此祭旗,表明决心。
眼见数十万双眼睛,目光由茫然不决慢慢化为坚定不可动摇。林木森微微点头,一丝略带凄楚地欣然笑容慢慢爬上嘴角。
举眸远眺,对于苍茫的大地而言,人是如此渺小;历史天空之中,再是屹立百年不衰之国也不过是一粒尘埃。他明白,可即使是一条不归之路,却依然要走下去。
[希望他日再见,可以把酒言欢......]
事往往与愿相违,他始终不能如他那样放得下国家,随心而动......走上向截然相反的道路......或许是命中注定,此生无缘,把酒言欢。
注释:酉时:17点--19点 丑时:1点--3点
弃城而走--走同逃
第二十四章
"这就是凇渡城?"梁枫仪从马车中探出头,仰首观望。确实,比以往见过的城墙高些,不过,二十余米的高度,也只是相当于现代最普通的八层居民楼。然而这巨石堆砌而成的凇渡城墙在却经历了百年风雨的历练,任烈火焚烧,鲜血浸泡,沧海桑田似乎只是过往云烟......它仍傲然屹立,仿佛坚不可摧,让人望而生畏。
"王爷,请小心。"萍儿见他要下车,连忙上前搀扶。
"我没这么脆弱......"梁枫仪扬扬乌青的嘴唇,按了按萍儿的手,利落地跳下马车,额上却是密密的汗珠。
这样的城池,若硬攻确是要经历一场或多场血战。所以......以身诱敌,调虎离山,再分兵绞杀......能出此奇谋,化大战为小战,焰驰,他确实是个聪明的笨蛋,只是别把自己玩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