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起眼,看着那男子的行动。
男子走到绫子的前面,由于背向我们,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还是能想像他正兴奋得眦着牙。
忽然,智应从被窝中窜了出来,手中俨然握着一把匕首。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身到男子的后面,往那条上下摆动的尾巴狠狠刺了下来。匕首将尾巴扎穿到地板上。
男子痛得哇哇大叫,但由于尾巴被扎到地上,他又动不起来。
智应迅速地从怀中掏出绳子,利索地把男子绑起来。
男子一扭头,那一张长得清秀但湿漉漉的脸满是怒意,他眦牙道:"好哇,忠铺,你居然设计害我。"
忠铺从后面跑上去,不理男子,径直跪在绫子旁,呼唤着她:"绫子!"
但绫子却没有醒,应该是醒不了。
智应有些讶然,他拔起匕首,男子痛点差点跳了起来,然后把男子绑到一根柱子上,走到绫子旁,摸着绫子的额头,念着咒语。但绫子仍然闭紧双眼,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怎么这样?"智应道。
男子忽然哈哈大笑,嚣张道:"她怎么可能醒呢?能让绫子醒来的人,只有我一个。"
"把解法说出来。"智应道,瞪着男子。
男子又大笑几声,道:"你把绳子解开我就说。"
"你只是想溜而已,你这个妖怪!"智应怒道。
"哼。"
"快说出解法!"
男子侧过头,不说一话。
智应把所握在手中的匕首插进男子的左眼,男子忽然发出野兽的嚎叫,但他仍不说话。
就这么一直待到早上,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阳光晒在男子头上。我则睡意浓浓地看着他。身旁的晴明和博雅却仍睁着眼,小心地盯着男子。
智应放出一段绳子,让男子能有所活动。
但男子的体力也渐渐下降,他终于开口了:"好吧,我就说出能叫醒绫子的方法吧,不过你能让我喝一口水吗?"
智应瞪了他一眼,拿了一碗水来。但男子立刻摇头,道:"不行不行,用更大的东西!"
智应用小水桶盛了水,男子又摇摇头,道:"不行,用再大一点的东西。"
智应这次换了只能用手抱起的水桶,放到男子面前。男子看到桶中满满的水,双眼发光。他对智应说:"喝水之前就告诉你,请来这边。"智应不疑有诈,走上前。
就在那一瞬间,男子猛然一跃而起,咬住了智应的脖子。智应在惊叫的那一刻,鲜血喷涌而出,溅到地上。男子松开了智应,瞥着忠铺,露出了染血的牙齿,道:"给我记住!"那张脸变成了一张野兽的脸,脸上长满了兽毛。
男子一头栽进水桶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水面微微的波纹。
"真是惊心动魄。"博雅道,他愣然的脸带着苍白。
晴明点点头,道:"幸好那位方士没什么事。"
忠铺"咚"的一声跪在晴明前,道:"请大人帮帮我和我的孙女!"声音还带着颤抖。
晴明扶起他,道:"这是当然。就效仿那位方士,也来捆上那怪物。"唇边不知何时已浮上微笑。
在我们的奇异目光下,晴明拔下自己几根头发,打结接长,绕桶一周,然后打结,往里面装满水。然后道:"那怪物应该还会再来的,接下来就只需等到晚上。"
果然,到了晚上,那男子又来了,他径直走到绫子房间,我们则躲到结界中。
"他还会再上当吗?"我不由得地轻声道。博雅则只是轻轻摇摇头,晴明不在我们身边,他躲到绫子旁。
正当男子伸出手想掀起被子,晴明的手捉住了男子,并立刻用绳子套住男子的颈,又小心地绑着男子的手,再把他绑到柱子上。
"不会吧,真的成功了!"我惊讶地大叫,反正晴明已经成功了,我干脆地走出结界,博雅也随着我走了出来。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被同一个谎言骗两次。"晴明淡然道。
如果在现世中,这个人一定是笨蛋,我不由得这么想。晴明则盯着我,仿佛我的心事都写到面上了。
又到了早上,烈日照着大地。
"给口水喝吧。"男子嘶哑着声音道。
晴明坐在树荫下,美美地喝了一口清凉的水,不在乎地说道:"如果给你水,那么你会说出叫醒绫子的方法吗?"
看得见男子的喉头动着,道:"当然当然。"
"好吧。"晴明站起来,把装满水的水桶放到男子面前。
"感谢极了,喝水之前,我就告诉你吧,请来这边。"男子道。
"这样子就行了,我听得见,说吧。"晴明故意站着远远的。
男子朝我和博雅瞟了一眼,道:"让别人听见就不好了。"
"我不介意。"晴明道,一抹笑意在他的唇边缠绕不断。
水面上闪着金色的阳光,微泛着波纹,男子两眼发直,贪婪道:"本来我还想咬断你的脖子。"说完他跳进水桶中。水花四溅。水面上只留着黑衣和绳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博雅冲过去,看着晴明捞起的黑衣和绳子。
"不见了?"我惊慌地看着水面。
晴明笑了,道:"他还在,只是改变了形态而已。"说完,晴明把水桶放到一棵树下,拿起绳子,把它的两端分别绑在树枝和一条滴着血的香鱼上。
"晴明,这是干什么?"博雅靠近晴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解道。
"等。"晴明坐了下来。鱼血滴到水面,鲜红浸进水中,不时泛起一圈圈波纹。当鱼被晒干时,晴明又会立刻换上一尾新鲜的鱼。
终于--
当第七尾的鱼的血滴干时,桶里的水开始滚动,出现了旋涡,旋涡中心是凸出来的,水也变得黑浊。
"出来了。"晴明低声道。什么?我停住呼吸,瞪大双眼。
的确,一只动物飞出水面,咬住了香鱼。晴明伸出手,紧紧捉着动物的头。
我躲在晴明身后,踮起脚尖看着他手中的动物,原来的一只水獭,而且也有一定的年纪了。
"啊!"忠铺轻轻叫道。
"你对这家伙有印象吗?"晴明扭过头问,我立刻让出了一个位置。
忠铺点点头,道:"很早以前,有一家子的水獭经常来偷吃我家的鱼。约两个月前,我终于发现水獭的家,于是就把那窝水獭杀了,当时还有一只水獭走掉了。"然后又喃喃自语道:"这可能是那时走掉的那一只吧。"
"还真有这种事。"晴明叹道。他把拎起水獭,举到能与自己平视的高度,道:"绫子姑娘肚中的孩子,可是你的?"
水獭"吱吱"叫了两声,点点头。
"你也心疼你的孩子吧?"
水獭又点点头。
"怎样能让绫子姑娘醒来?"
水獭不停地动着手脚,嘴也疯狂地动着,像在诉说什么。
晴明点点头,似乎听明白它在说什么。我不由得吞下一口口水,阴阳师,本事真让人敬佩。
晴明走到水沟旁,我们也随着他走了过去,水中的香鱼游在一起,一条大杜父鱼像被孤立一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们。
晴明伸手捉住大杜父鱼,交给忠铺,道:"取这鱼的胆,让绫子吃下去就能醒了。"
当忠铺手拿鱼胆飞奔到绫子房中时,不一会儿,听见了女子的呻吟声。
晴明吃惊一下,道:"糟了,绫子要生产了。"
晴明松开捉着水獭的手,快步走进绫子房中。我和博雅面面相觑,不知该干些什么。于是我们默默地站到房外。听不见婴儿的哭声,我有些焦虑起来。水獭也不走,有些迟疑地走进房中。
晴明终于走出来了,他的面上尽是无奈的笑容。
"怎么了?"我急忙问,踮起脚往房中窥去。
"结束了。把它放到河中,水獭也跟着走了。"
"可是,人怎么可以生下水獭呢?"博雅一面不能相信的样子,直盯着晴明。
晴明笑了,道:"人的因果也好,动物的因果也好,从根本上说是一样的。一般来说,人和动物的因果不发生关系的话,加在其后上的咒会不同。"
"噢。"博雅皱起了眉头,果然一谈到咒他就一面不解。
"不过,那也好。"晴明有点虚弱地笑着,想不到晴明还会有这种笑容,我在心中不由得感叹一声。
"什么也好?"博雅展开眉,问道。
"就是人的因果和动物的因果相交生下的孩子嘛,你们没有看到。"晴明叹了一口气,好像想把所有不快的情绪发泄出来。
"嗯。"博雅附和着点点头。
"好了,该走了。"晴明扫了我一眼,道。
到底那孩子是什么样子的,我还真是有点好奇。不过人不能有太丰富的想像力,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于是我们向忠铺和绫子道别,又回到晴明的宅邸中。
雨后的庭院,潮湿的空气在空中不散,植物叶子上都沾上水珠。我离开晴明的宅邸,到处逛逛,可想不到会遇上了博雅。
"晴明会在家吗?"博雅自言自语,不知道他的身后会多了一个人。我邪邪地笑了笑,往前一冲,右手往他的背上猛猛拍去。他的背忽然一震,待他转过身来时,他的脸上严肃得一丝不苟,手紧紧握着刀柄,似乎已经做好了拔刀的准备。
我连忙双手伸前,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啦!是我。"
看见他舒了口气,握刀的手也放下了。他心有余悸地说:"原来是萤。我可是很胆小的啦。"
我"嘿嘿"地干笑几声,手摸了摸头,道:"你找晴明吧,他在家啊。"
"那就好了。"博雅道,再次舒了口气。
"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吗?"我问,当然,博雅找晴明的大多数目的都是因为遇上麻烦。
"是的,啊......"
"博雅大人,欢迎你。"穿着淡紫色唐衣的蜜虫站在晴明宅邸门口,娴雅地鞠躬。
原来说了几句话时就已经回到晴明家,和博雅说话的次数也少了很多,我心带不快地努努嘴。
蜜虫带着博雅穿过庭院,正好一位僧人从内屋走了出来,和我们擦身而过,他的脸上尽是忧愁疲惫的表情,手掌也似乎微微地颤抖着。
我看了僧人一眼,然后跟住蜜虫来到了一间房间中,房中早已摆上了酒菜。而晴明还是那副样子,身穿白得耀眼的狩衣,侧身躺在地上,一只手支着头,眼含笑意地看着我们。那白皙的肌肤、鲜红的嘴唇俨然和一个美女无异。眼波像是电流一样流动着。
天啊!又要流鼻血了!我急忙用一只手捏住鼻子,把头转向一边。博雅和晴明则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就好像我是爱滋病带菌者。
不理两人的目光,我坐下来,用另一只手抓起一条鱼干。还没有把鱼干放进口中,我忽然想起博雅来的目的,就问:"博雅,你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哦,对对。"博雅也坐下来,释然地看着晴明,道:"其实是菅原道真大人。"晴明像是了解什么,点了点头。我则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
博雅接着道:"菅原大人前几天晚上去探望一位认识的舞姬,那位舞姬住在贺茂神社旁。而去探望舞姬必须经过一个千年古树林。树林中有条小径,菅原大人就走这一条小径,小径中有一个大大的丝柏树墩。树墩旁站有一个腰间只围着白布的小孩。看见了菅原大人,那小孩就问:‘想从这里经过吗?'菅原大人说是,然后小孩说:‘不行,不许你过。'菅原大人当时很震怒,可是他发现小孩忽然变大,膨胀成一个巨人,踩住了他。"
"后来呢?"晴明听得有点入神,身体稍稍向前倾去。
"菅原大人晕倒了啦。醒来时已是早上,小孩早就不见了,只是菅原大人的背上有一根树枝。"
看见晴明的唇微微张着,似乎正想说什么,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说"有趣"什么的,于是就急急地把捏住鼻子的手放下,抢着道:"有趣啊!"
博雅苦笑了一下,无奈地看着我,道:"每天晚上,那小孩都会在那里,听说已经有好几个人遇到那孩子了。"
晴明手执一杯酒,浅尝一口,缓缓道:"如果说不想过去呢,那小孩会怎么样?"
博雅道:"小孩就会说:‘那么就过去吧!'于是行人走过去,但走了一会儿,前面就又会出现一个树墩;再走一会儿,前面又是一个树墩。结果这么走下来,原来还是停在原地。"
晴明又尝了一口酒,道:"那个树墩,是四年前砍掉的吧?"
"是的,树龄已经有一千几百岁了。"
"怎么会砍掉?"
"五年前打雷,树顶被烧毁了。之后整棵树就从烧毁的部分开始腐烂。为了避免有危险,人们就把树砍掉了。"
"那么,今天晚上去吧。"晴明道,好玩的笑意漫上他的唇。
博雅舒了一口气,道:"太好了。菅原大人曾教我汉诗和书法,如果能解决这件事,那他就可以和舞姬相见了。"
我摸着下巴,想,这就是所谓的恩恩相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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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才走到那个丝柏树墩前。
幸好天气不错,清凉的风一直吹着,吹去我们身上的热气。
树墩前,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几乎全裸着身,只剩下腰间的一块布。他眦着牙笑,莫名的寒意在空气中流动着,我轻轻摩挲着手臂,以驱除这一古怪的气氛。
"想过去吗?"小孩问道,吐字清晰得声音有很强的力量。
"啊呀,怎么办才好呢?"晴明若无其事地说道。哇咧!还是不要挑衅那小孩为好!我心中暗暗想。
"想过去,还是不想过去?"小孩再次问,但声音中不免已有些不耐烦。
"这个嘛......"
"到底想怎样?"小孩露出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怒气。他的头发全竖起来,眼睛圆瞪着,眼球扩大了一倍。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但博雅还是纹丝不动的样子。
"你自己想怎么样呢?想让人过去呢,还是不想让人过去?"
"什么?!你是来捉弄我的吧?!"小孩的样子变了,狰狞得就像魔鬼,他的肌肤泛着绿光,说话时,口中还会喷出绿色的火。他跳了起来,往晴明扑去。
博雅大吃一惊,抽出长刀,正想赶到晴明面前,晴明已经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在空中比划着,口中飞快地念着咒语。小孩一脸的惊讶和愤怒,他停在空中,身体扭弯交叠起来,"扑通"一声掉到地上。
博雅跑过去一看,地上俨然是一快木头雕成的邪鬼。
晴明捡了起来,唇边尽是得意的笑容。
"这个是?"我活动了一下不知何时僵硬的四肢,问道。
"你们可曾看见从我宅邸走出去的僧人?"
我点点头,博雅则"嗯"了一声。
"那僧人用这丝柏木雕刻四大天王,每个四大天王的脚下会有一个邪鬼。当僧人用了四年的时间就快完成时,他发觉其中一个天王脚下的邪鬼不见了。出于无奈,他就找我想办法。"
我指了指晴明手中的木头,道:"那么这就是那个邪鬼了?"
"是的。"
"一次解决两件事,不错嘛。"博雅收回刀,笑道。
晴明也笑了笑,他朝树墩看去,又用手摸了摸边缘的木纹,兴奋道:"它还活着。"
"还活着?"
"嗯,虽然其它的部分已经腐烂,但这一部分还有微弱的生命力。"说完,晴明把手放了上去,闭眼低声念着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