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乱阴阳——by安倍K型

贺茂保宪，以我的说法来说，就是晴明的师兄，是晴明的师傅贺茂忠行的儿子。忠行某次察觉保宪具有相当潜力的能力，于是毫不吝惜地倾囊把一切教给保宪。
真令人惊讶，这么有名的一个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三人坐了下来，喝着酒谈着话。
"唉，晴明，藤原为成大人看来被一个奇特的头颅附体了。"保宪叹了一口气道。他放下手中的杯，手轻轻挠着腿上猫的颈部，猫舒服得闭上眼。
"奇特的头颅？"
"你听我说，晴明，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为成跟一个名为青音的女子好上了，而那女子却脚踏两只船，一边是为成，另一边是橘景清。那女子于是想到一个好办法，就是玩一个游戏，胜者就能和她一起--到一座首冢中。据说这座首冢曾经斩首过五人，那五人都是饿着肚子死去的。听说行人走过那首冢时，总会听到一些低沉的声音"好饿啊""给我吃你的肉吧"之类的。景清首先到了首冢，而青音和为成躲到一间屋中。但久久不见景清，为成于是到首冢中找景清。结果，他看见景清死在首冢前，身上还像被人咬过一样，肌肉被撕扯成一块块，血肉模糊。为成急忙回到屋中，但青音也死了，而且--屋外还飘着七个人头，叫着为成的名字。为成吓了一惊，把窗门紧关，人头进不了屋。待到早上时，人头已经不见了，为成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就是这么一回事。"保宪摸着猫头道，"这三个晚上，我都保护着为成大人免受那些头颅的攻击。那些头颅居然能找到为成的家。唉，太麻烦了，晴明。"
"麻烦？"
"天天都要在屋的周围贴上符咒，防止那些头颅的攻击。所以该怎么做才能让那些头颅不再出现呢？"
"那些头颅应该是逃出来的......"
"有办法吗，晴明？"
晴明忽然妖娆一笑，道："有了。"
我们挤上牛车，牛背上还侧坐着一名女子，负责驾车。
"这是绫女。"晴明微笑道。绫女？我不由得瞪大双眼，她的样貌，不就是屏风上的那名美丽少女吗？
一个小时后，我们去到为成的家。的确，门窗紧紧关着，贴满了符咒。
庭院中，晴明往一盆带着强烈血腥味的狗肉倒上葱汁。气味浓烈得屏住呼吸也能感觉到。
"行了。"晴明点点头。我们走进屋中，把门关上。
又是一个要苦苦等待的工作，我的身体不停地向旁边靠去，但猛的一震后，又坐直了。好累好累......如果还不来，太阳要升起了喔，我暗暗嘲笑一下。
"我听到有声音了。"为成颤抖了一下，双眼警惕地看着门。
的确，我也听到了声音，那是什么声音，是牙齿咬嚼的声音。还有恐怖的说话声--
"好饿啊。"
"为成大人还是躲在屋中不敢出来吗？"
忽然那些声音集中到一起："咦，这里有狗肉。"
"太好了！"
马上，又听到牙齿的咬嚼着，还有大啃的声音。
"怎么还不饱，好饿啊。"
"好饿。"
怎么回事？我疑惑了。晴明他们倒是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只是静静地坐着。
我溜到门边，眼贴在纸上，看到外面模糊一片。只是那一个个头把肉啃下去后，头下又立刻掉下东西来。原来这就是他们吃不饱的原因。我明白地吸了一口气。
忽然一个黑黑的物体朝门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头，拼命地在门外徘徊。还大喊道："为成大人，快点出来，让我们吃你的肉，很饿啊。"
我吓了一跳，手也不自觉地扶到门上。忽然脚下一滑，再加上手猛地一抓，门一下子打开了。
晴明和保宪脸色大变，急忙奔前。
那头颅看到了我，龇着牙飞上来。我吓了一跳，向后爬去。天啊，难道我要亡命于此？！
博雅也奔上前，挡在我身前。
晴明和保宪各手拿一张符咒，贴到头颅上，合力把他扔了出去，然后重重关上门。
"可恶的为成！"那头颅怒道。
声音忽然消失了，门外一片寂静。
此时的我，已经吓得满头是冷汗。
"今天到此为止。"保宪说道，一脸的严峻。
"没事吧？"博雅扶起我，轻声问。这声音真是好听，我心中的冷意已经全然消失了。
"哈哈......当然没事，小事而已......小事而已......"我干笑两声，勉强伸着僵硬的舌头说话。
晴明和保宪走出屋，头颅已经不见了。庭院中一片狼籍，满地是咬过的狗肉。
保宪放下手中的猫，猫嗅了嗅，"喵呜"一声往外跑去。晴明和保宪跟了过去，我则由博雅扶着，也跟了过去。
猫停在离成为家不远处的一间房屋外。那屋显是没人住的样子。
"这里。"晴明说道，他此时蹲下身子，往那房子下的架空木地板望去。
我也立刻看去，那上面分明放着七个头颅，五个是旧的，两个是新的。
"这就解决了，谢谢啦，晴明。"保宪舒了一口气，释然道。
之后为成把七个头都葬到首冢上，陪葬的还有一些肉。那之后，听说当人经过首冢时，再听不到低沉的声音了。
天还很黑。我们又坐着牛车回去，大约只是走到一半的路程，保宪下了牛车，道："到这里就行了。各位，我就先告辞了。"他温和一笑。晴明和博雅也和他告辞，我则微微颔首。
他用深邃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轻轻拍子拍他肩上趴着的黑猫，黑猫叫了一声，然后发出黑色的光，包围住保宪。当黑光消失时，保宪也消失了。
"是老朋友的到访吧，晴明。"我说道，不过还是低头回忆了一下保宪给我的眼神的含意。
"嗯，对，是老朋友......"晴明笑了笑，看着街道。
请注意，故事还没有完结，危险的信号也渐渐地加强......
"有风。"晴明看着街道，眼也不眨。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妖娆。
"风？"博雅不明所以然，看了我一眼，又看着晴明。
风？有吗？我伸出手放在一旁，完全没有风吹来的凉快感觉。
黑暗的街道，民宅也是通黑的。牛轻轻叫了一声，绫女轻轻跳下牛背，走到晴明身旁。
看着街，晴明的笑容慢慢消失，他那像施了胭脂的红唇快速但清晰地吐着话："博雅，萤，躲到牛车的阴影中去。"有什么事吗？我疑惑地看着晴明，但晴明平视着街的那一边，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
绫女带着我们走到那牛车的阴影中，阴影不多，但位置却刚刚够。
晴明也走到阴影中，沉着脸色道："博雅，萤，听着，一会儿千万不要出声。"
博雅有点震惊，也阴着脸道："怎么回事？"
晴明故意露出好玩的笑容，道："我们幸运地遇上百鬼夜行了。"博雅的脸色变了变，警惕地看着四周。
妈啊！百鬼夜行！唉，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我暗暗祈祷起来。神啊，一定要让我们没事！
风声打破了这宁静的黑夜，狂风扫过街面，头发也被吹得飘了起来，我们急忙捂住自己的衣服。后面的烟尘滚滚，向四处弥漫。我急忙以手遮面，想，莫非是鬼来了？左顾右盼之后，哪有什么鬼，哈哈，自己吓自己。
不对不对......
牛不安地低声叫起来。绫女也皱了皱眉。
我悄悄往旁看去，一点点绿色的小火向我们飘过来，越过我们头上向前飞去。
我立刻愕然，那是萤火虫？定睛看了几眼，凉风吹过我的风，我哆嗦一下，记起现在是秋季。那么说，那不是萤火虫了，那到底是什么？
那飘飘忽忽的感觉，绿色小火毫无规律地飞舞着。鬼火？我咽下一口口水，没错，那的确是鬼火。
博雅的脸色渐渐紧张起来，晴明则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又是一阵风。
头上忽然传来奇异的压迫感。我僵着脖子向上望去，一大片东西朝前飞去。
那是一群鬼，有大有小，有老有嫩。有的整个脸粉白，那煞死人的眼骨碌碌地转着；有的只有一个巨头在飞，那一头冲天的头发火红一般，在风中乱舞；有的是面貌凶神恶煞，口可怕地张大着，露出里面两只能反光的巨大獠牙；有的是一个美丽的白衣女子，衣角随风飘动，但鲜红的舌头却伸出口外，足有平常人的两三倍之长，可怕极了。
我发觉自己的眼睑合不上，双手莫名地冒出冷汗。天啊......天啊......
晴明把白皙的食指放到唇前，示意我们不要出声。博雅呆然地点点头，看来他和我的反应应该是相同的。
带着哭腔，一个一丝不挂的小孩子走到我身旁。他的高度只有我的一半，两眼乌黑空洞。这不是重点，好戏还在后头。他左手放在胸前，手心向上，俨然放着一对圆滚滚的物体，那正是一对眼珠子。那乌黑的瞳孔正向我的方向看来。他走得很慢，不时还用右手擦着眼泪。当他经过我时，我还能感到一阵冷意。
我吓得快要叫出来了，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一只手轻轻拍在我的肩上，我下意识地向后看去，博雅微笑着的面孔展露无遗。我也朝他笑了笑，害怕感顿减。
那小孩终于走过去了，但百鬼夜行还没有结束。我不安地看看四周，那风没有一点想停下来的意思。
我稍稍侧头看着博雅，他一面的沉静，一副风雨不动泰山的样子。
头上似乎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把东西扔到我头上一样。我伸手往头上抓去，然后把手放到眼前，五指间已夹着一把头发。那头发分明就是没有用沙宣的象征，干枯得没有营养。
平时虽然看头发看得多了，但这无端扔在我头上的头发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轻轻叫了一声，脚不自觉地向前一小跳，跳出牛车阴影的范围。
忽然从上面传来了夹着鼻音的老女人的声音："呵，原来这里藏了个人。"
什么？我战栗地往上一看，一个皮肤干瘪的老太婆坐在牛车上，眼神木然地看着我。她的头上只有半边的头发，而且还能让人清晰地看见那另一半光溜溜的头皮。她的手正慢吞吞地拔着自己的头发，那头发如花瓣飘落一样，缓缓往下掉。
原来那些头发是这个老太婆的。我还这么想的时候，那老太婆，不对，那老太婆还有一大群跟在她后面的恶鬼，全都向我扑了过来，那血红无底的口似乎要把我整个人吞噬一样。眼的范围内充满了鬼，我整个人呆了，眼角似乎还看到了晴明和博雅的脸色大变。
"萤！"博雅冲出牛车阴影，手迅速地拔出刀，挡在我身前。他的牙齿咬得很紧，一脸的震惊和拼命。一只鬼的巨口被博雅的刀挡住了，它张张口，突然龇牙，恶狠狠地看着博雅。
"有人肉吃了，我们终于又能尝尝人肉了。"一只发梢冲天的鬼忽然飞起，朝我们飞来。
晴明也急忙步出阴影，喊道："绫女！"只见绫女飞了起来，那雪白的衣袖在夜空中飞舞着，轻轻地落到我们面前，挡着那一群鬼。
"快跑！"晴明道，边说还边拉着我们。
"那绫女呢？"我冒着冷汗道。
"别担心。"真的可以不担心吗？后面这么久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我战战兢兢地偷偷看了一眼，绫女背对着我们，所以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张开臂，那群鬼没有一个可以走过来。但是，有一鬼按捺不住，张开口大啖着绫女。
"快跑！"晴明又拉了我一把，我踉跄了一下，喘着气跑着。
也不知跑了多久，那群鬼居然没有追上来，我们也安全地回到晴明的宅邸。
"太惊险了。"博雅扶着墙，头上布满了汗水。
绫女......
从那半启着的房门的房内，我见到了屏风。屏风上原来的美丽女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人形的轮廓。这么说，绫女她真的......因为我的原因，绫女消失了。
我的心一痛，手紧紧抓着衣襟。我真是没用，只会碍手碍脚！
低着头，我不说一语。
"萤吓坏了吧，去睡一会就会没事的。"博雅拍了拍我的肩道。
我抬着头，碰上了博雅耿直的眼神。博雅，多么的体贴啊......
抬起脚，我沉着步子走进自己的房中。眼中已蓄满了泪水。
昏昏沉沉，昏昏沉沉。
昏昏沉沉地度日，一度封闭的头脑终于变得模糊，然后清晰。
我站到庭院中，看着轻轻落下的白雪，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伸出一掌，雪花落到掌心中，然后融化、消失。
自从那一次百鬼夜行之后，我再也没有跟着晴明到处跑了。孤独容易让一个人变冷静，而冷静掩盖了我的愧疚。博雅也经常往晴明这里跑，喝酒的次数虽不少，但却多是静静地喝着酒，然后眼角瞄了我几眼，又低头喝着酒。
"绫女是因为咒而存在的，而又因为咒而消失的。世间万物，支配它们的就只有咒。"晴明在百鬼夜行后这么对我说，脸上却难得的露出一面难以猜测的表情。
那么我也是因为咒而成为萤的吧，而又因为咒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雪越下越大，像是停不了一样。难不成是圣诞老人的祝福？我抓抓头，这个时代怎么会有圣诞老人呢？
正这么想着，门口那边出现了一个人，微笑着走了过来。
"博雅。"我微笑道。博雅的衣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显是走了很长的路才来到这里。
"萤。"博雅笑道，"心情终于好了吧。之前真是让我担......"仿佛察觉自己说错什么，博雅急忙扭过头，眼睛往另一边看去，急忙道："我是来找晴明喝酒......"说完快手快脚地走上外廊。
我用衣袖遮住嘴，笑了，博雅真的太可爱了。
"带来了吗？"晴明说道，分明是对着博雅道。
"带来了。"博雅这么说时，把腰上的长刀解下，放到地板上，嘟哝道："晴明，到底你想干什么，说什么带一把斩杀了五六人的长刀......"我一听，也匆忙坐到两人旁。
一抹不可思议的妖艳之笑又出现在晴明唇边，他用白皙的手指捏起斟满酒的杯，道："现在我先不说，一会儿你们就会知道。"
我不禁大小眼起来，这么神秘......
两人大概对饮了六七杯，雪终于停下了。整个庭院成为一个美丽的冰雪世界，植物上挂着一层层的雪棉被。
"你来了。"晴明这么说时，庭院中多了一个人。一个僧尼打扮的女子，身穿黑色僧衣，头戴黑色布巾。虽然是这种打扮，但是浑身都有着说不出的光彩，样貌姣洁，是倾国倾城的美丽。
"晴明大人，打扰了。"女子垂下眼睑，微微鞠躬。
"请上来吧，下面太冷了。"
"不洁之身，在这里就可以了。"女子伫立在庭院中，表情平静。
"洁与不洁，人言而已。是消灾吗？"
"还是照先前那样......"女子道。晴明走下去，我和博雅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走下去。
"这两位是？"女子道。
"他是源博雅，她是萤。他们今天是来帮助的。"
女子又鞠了一躬，道："让两位看了不快的东西，实在抱歉......"
"那就开始吧？"晴明问道。
"开始吧。"女子点点头。
在我和博雅惊讶的目光之下，女子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全身裸着，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雪也缓缓地下了下来。
雪白的身子和雪的颜色几乎无异，只是比雪更白得透明。
"博雅，请拿着长刀来这里。"晴明说道。晴雅稍稍回神，持刀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盘腿坐在地上，晴明从怀中掏出两根针，一根往女子的后颈扎去，另一根往脊梁扎去。那针有大半以上的长度没入了女子的皮肤中。我仿佛觉得脊背上有无数条小虫在蠕动着，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