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腐之森——by俪京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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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
我听到轻笑声,询著声线回望。
「你的家在那里?」他说。他笑。
眼神像看著一条虫。
「你母亲的家。」我说。我也笑。
眯著眼,我收起所有情绪。
这一刻开始,摊牌。
7.等血迹乾了之後...
我忘了那一天确实的日期。事实上我那一整天的记忆都不是很完整。半醒半睡。我那一天重感冒。
从学校早退回家,一进门,发现沙发上有个陌生的人影。只看见他占住三人座皮椅所露出的宽厚肩膀慵懒霸气地模样。他转过头,浅笑,就好像应该是你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我不认识他。我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你这麽早回来?」他说。
「你·是·谁?」我问。
「我应该是你老子。」
那刹时,我有些惊讶。原来,我跟父亲的见面竟是少得可怜,不过或许有大部份可能是我当时已快烧坏的脑子所致,但事实上,的确,这麽面对面的看仔细根本就屈指可数。
「我记得已经和你断绝关系了。」
「柳叶叫我回来的。」
我不再说话,也不再理他,了解柳叶的目的。他是想,藉此牵制我和他母亲异常的行为。
说不定,还可因而一举扫我出门。
那麽接下来你还会有什麽举动呢?不要让我太失望啊。哥哥。
关上房门,沉入床铺,陷进睡眠前,我这麽想。
「柳伶。」
轻柔得若有似无的呼唤。但我还是醒了。我一向浅眠,稍微一点声音都可以把我弄醒。
我半睁眸。
兄长的轮廓隐隐约约。
我张开手臂,他缓缓依附过来枕在我的怀里。我閤上双眼,将近一半的脸埋在他发丝间,洗发精特殊的人工香味很淡,一缕缕,一缕缕,跟著像猫毛一样柔软地侵入空气里。
无处不是他的味道。
「柳伶。柳伶。」他无意识的像重覆祷告般念著我的名字。
我抓著他一同裹在松软的棉被底。天气很冷。最近才来一个寒流。他刚刚叫我的名字时呵了好大一圈白雾。
他的身体没有温度。
「柳伶。柳伶。」他缩进我身边,又再缩过来,很紧很紧的接触我,双手揽抱著我的腰,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磨蹭我这个大暖炉。
从很久以前,天冷的时候,哥哥就会跑来跟我同睡。
他说,因为我很温暖。
但常常,给他抱著抱著抱久了後,却反而我冷得要命,好像体温都让他吸走了。
「你好热。」哥哥说。
我拉玩著他的头发。
「你发烧了。」哥哥说。
将手枕在脑後,我闭上眼睛。
冰凉的不知什麽物品倏地敷在我额头,我愕然张大眼,看到的却是一个脸部特写。哥哥闭著眼,黑黑的睫毛好长,似乎差一厘米就可以刺进我眼球。哥哥的皮肤好细致、嘴唇也好红。贴著我的额头的他的额头好冰冷──好舒服。我就这麽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应该只有一会,没有人量温度会花多少时间,虽然我感觉经过的时间好像有一晚那麽久。
我们一起生活了8年。
有很多事,总有如果不是对方就不行的习惯。
就算昨天已经反目成仇也是。
8.饱合。
第二天起床时,神清气爽,感冒好了大半,虽然还是有点鼻塞,但比较昨天体衰的状况已经算是让我舒服许多了。
「哈啾!」
从浴室传来那一声响亮的喷嚏有点惊天动地之势。
没办法,果然还是感冒了。我摇摇头。
每到这种忽冷忽热,寒流骤然来袭的日子里,哥哥必定喷嚏声不绝於耳。其实哥哥身体挺壮硕的,平日每餐吃三大碗饭,定时定量外加定期运动,就只是对冷热变化迟顿,人家明明就气象预报说气温会降至11、12度,他还只穿件衬衫去学校。每年都因此而感冒个十几次的他怎麽就是学不乖。
我走至浴室旁打开电热水器的开关,对里头的笨蛋说:
「柳叶,你可以开热水了。」
「唔嗯......」他彷佛隔著毛巾发声,有些模糊不清又带点鼻音的嗯嗯呀呀,听来是那麽童稚得可爱。
──而事实上,某些心性,他根本就是未成长的孩子。
由於二楼仅一间浴室,所以我背靠著墙,等著他盥洗完毕。
突然间,眼角馀光进入一道身影。
在我记忆中那应该是属於陌生却始终挥之不去的身影。
他懒洋洋的姿态看起来很颓废,但颓废之中又夹带著冷酷。那是种,会使女人趋之若鹜的冷酷。
我仅瞥了一眼就调开眼光。
轻如羽毛的笑声溢散开,低沉的,柔软的,陷进空气里面。
「你这算是儿子对老子的态度吗?」
他的声音丝滑如蛇。恶心。
我连一眼也没瞥过去。
「看来,原来最厌恶我的不是柳叶呢。你那麽一直在乎著我吗,真令我高兴。」
「你高估了。」极困难才吐出四字。
「哦。」反扬疑问的音调,他只是淡淡笑说:「以後我们有的是时间来研究不是吗?还是别先妄下定论。」
时间?
「柳先生,大概下星期我们就会准备好了。」柳叶突然出声,我惊讶地回眸,他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只直直盯著『柳先生』看。
「柳先生吗?」伴著他懒散的笑声,他的话总有奇妙的韵律,也总奇妙的使人戒备。「也许日後的生活会有趣得多。」
9. 双重奏
在大屋子里走动不能太用力。轻轻的缓缓的将声音降至最低。因为空间大,格局大,所以回音也会大。在这里面每个人都需要学习幽灵般来去。
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我其实讨厌住在这里。
当然,小屋子的拘束我也很讨厌,只不过比较起来,我更厌恶必需放轻手脚的束缚而已。
我没想到我还会有回到这里的一天。
所谓父亲的屋子。
几个月不见,这里倒多了很多陌生的事物。
比如人。
「你们是叶哥跟伶哥吧?」
那是一个混合娇豔与清纯的小女孩。应该不脱十三、四岁年纪的外表正肆无忌惮地展示青春。
我从枯燥的书里回神,目光扫射过去时顺道瞥了哥哥的方向。他一同惊讶的从所专注的事物中脱离至那女孩身上。
「你是?」
我听出笑意,在哥哥掺了温度的声音里。
我收回视线再度放在枯燥的书里。这真的很枯燥,都是一个女人在自以为是的幻想,然後搞得全天下天翻地覆。
「我是妹妹啊。」她很愉快的说:「跟哥哥一同被爸爸接过来这里。我是三个月前来的。後来又有好多的哥哥姊姊来。我是最小的。」
「你叫什麽名字呢?」哥哥说。
「原本叫王米花,後来爸爸要我改名叫柳风铃,我哥哥叫柳风涉──他原名叫王米华。爸爸真会取名字呢。」
我心想:她笑起来的声音真像她的名字。像风铃叮叮当当的清脆,也像花痴一样的琐碎。
「那里有很多哥哥姊姊呢?」
「这里,」她停顿,然後像是特意笑了一声:「这里有二个哥哥。」
「喔。」哥哥回了一字单音,便不再说话。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米华你在这里啊。」一个大约15、6岁的男孩突然探进来这个凝结的房间里。
「讨厌!」"她"跺了跺脚,懊恼的责备著那男孩:「我是妹妹啊,我怎麽看都像女孩子,你才是米华啦!」
哥哥挑起一道眉。
我也忍不住一同打量起两个小孩。
「你才是,你性别错乱啦!」男孩哇哇大叫:「男孩子留什麽长发穿什麽裙子,你变态啊!。」
「你才变态!」女孩傲慢地一甩长发。「明明长得粗鲁,动作也粗鲁,还老是假装自己是女孩子。」
「是你啦!」男孩急得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的说些:每次都这样,是你啦,大骗子之类显然词穷的语句。
我觉得很有趣,就不去制止,也是懒得制止,反正有别人会去做。
「好了好了。」哥哥终於出声:「呃,米华?」
没有人理他。
哥哥再次尝试:「米花?」
「干嘛?」女孩斜睨清冷的眼光;男孩抬起红膧浸湿的眼。
接著两人对看一眼,似乎又要吵起来。
哥哥显然无措,他茫然看了我一眼。
我勾起笑。
我说:「你们的妈妈呢?」
两个小孩都把注意力放我身上。
「妈妈去找大哥哥的妈妈了。」两个小孩同时说:「所以我想也要礼尚往来见一下哥哥。」
两道声音精准的彷佛出自同一人之口。有些加重语言的重量。也有些好听。
我看到哥哥愕然的表情。
10. 有如尼古丁般的爱抚。
他盯著我的目光让人讨厌。
像蛇一样。
湿冷,阴滑,爬虫类一般无情不自然的眼神。
「柳伶长得真像爸爸,」爬虫类的眼睛笑了起来。「也很像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指的是谁?
我微微眯了下眼,威胁的意味掠出。
「啊,你不高兴吗?」那个爬虫类无视我的警告继续说:「尔雅,你儿子不高兴像你呢?」
「我的儿子们全都不高兴像我呢。」所谓父亲的人说。带著一丝丝兴味。
「你太悲惨了。」但是语调是幸灾乐祸。
「是啊。」但是迷人的眼睛笑了起来。「不过总比没有儿子好。」
那只冷血动物僵了下。
父亲微微得意说:「啊,抱歉,不过你一辈子没有儿子也没关系,家里也不差你这支香火。」
阴沟似的眼在瞬间滑过火焰却又倏地减了,他耸肩无所谓道:
「啊啊,哥哥,没错,亲爱的哥哥,您的品种优良,是非常适合繁衍後代的人选。」他说:「就不知道下任传香火的大任是您那个儿子担任呢?」
父亲笑,让空白的时间径自漫延,直至父亲的弟弟伪装面具微剥落才说:
「你觉得会是柳伶是吗?」
那人几不可见颤了一下:「你的继承人选当然你心底有数,我何必费揣测的心。」
「但,」这个人走过来,到我面前停下,抚摸我的脸:「他长得真像......」
他的手温如同那些丑恶带毒性的生物一般,冰冷死硬,我撇过头。
他一怔,重拾面具,用轻浮的口气说:
「清高的冰山美人呢!」
我走开一步。
他也转移了注意力。
放在走进了饭廰,搀扶著妈妈的哥哥身上。
哥哥。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教养非凡的世家子弟,就算处在脱离父亲时所居住的那间小小的蒙上灰尘的屋子里时,还是不掩光辉。
在父亲众多的儿子里,他的锋芒最健。
虽然可能在诡诈计骗的商场里会被啃筋蚀骨,但哥哥,这个人永不会因此屈服,他不会因为什麽而折损他的理念、他的信仰。他的世界充满人类所能想像的美好,并且令人产生渴望与其共同追随的憧憬。
哥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没有心机,以纯粹待人,善良,随和,他一笑起来,不会使任何人不悦,相反的,他的笑颜温柔......并且透露幸福。
他的表情,他看向妈妈的表情,好像她是他的神,以崇敬及爱包装的视线如同晨曦洒满她全身,晕黄的光粒子在他们身边舞动。
假如他愿意,他可以俘虏所有人。
这就是,哥哥。父亲的长子。
所有人都沉默。
沉默看著哥哥与他的母亲。
那是一幅,旧了的,有岁月气味的,谁也介入不了的,画面。
11. 迷子
晚餐时间,当大家都离去。
哥哥直勾勾看著我的时候,他拒绝的时候,我的脑里呈现一片空白。
「说话啊,你还有什麽要说?」
他这样讲。
「不说就永远都不要说了!」
他这样讲。
然後他开门往外走去,我只是静静地看著他。
伫立著,我想了很久,却什麽也想不起来。
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我这样子站了多久我不知道,可能很久,可能才短短一瞬间。
啊,很久以前好像也有过这种事情。
但具体无法回忆,那究竟是什麽事呢,好像是很让人难过的事。
我依然呆呆站著,过了多久不知道,身体像被水泥灌入一样僵硬。
天黑了吗?我看到自己长长的影子。
为什麽......会被抛弃呢?
夜风吹进来,有点冷。
为什麽还是会被抛弃呢......
哥哥他说:「你不用跟过来了,以後都不用了。」
我只是静静的不说话。
他真的不想我跟过去了吗?
我......没想到,我会这麽的难过。
几乎动弹不得的难过,几乎无法呼吸的难过。
「柳伶......」
我被抱住了。
「我送妈妈回房,你怎麽......你怎麽还在这里......?」哥哥说。
我依然僵硬,像石头一样,只能把头靠哥哥的肩头上。啊,原来,哥哥比我矮,什麽时候的事?以前,跟在他身後的我,总是仰著脖子看他,叫著哥哥,他就会回过头来,略垂著视线笑著。什麽时候,我不再仰著脖子?
「你......」他不自在的扭动身体,「你哭什麽啊!明明你、你也很讨厌我的吧!」
「我不知道......」我僵硬的手缓缓环上哥哥:「我不知道是不是讨厌你,我只知道我只有你一个人了,没有别人了......」
「什麽?」哥哥的身体明显一僵。
「没有别人了......哥......」
我低下头看他的眼睛,太阳完全沉没了,在这栋空旷近阴森的建筑物里,他是唯一热源。
我可能......有点奇怪。
普通人会这样吗,普通兄弟会这样吗,我抱著他,会想吻他。
「干什麽?!」
当意识到嘴唇上软软触感时,哥哥气急败坏地挣扎。
我茫然。
哥哥黑色的眼睛里火花激跳,怒瞪著我。
一瞬间,我感到好笑:「那是你的初吻吗?」
也许是以光速单位来计算,他的脸眨眼间涨红,我笑了起来。我说:「你也没吃亏,我的也是初吻。」
「谁、谁谁管你、你是不是初吻!!」
微笑。
只有,也只有他一个人,会对我有这麽激烈的情绪反应。
当你做了什麽之後假如会产生某种因你而起的变化,那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特别篇11.5 另一面
那应该是早就知道的事。
关於这个人是多麽孤单却又多麽渴求寂寞的这种事。
在柳伶还小的时候,在他还会哭泣的那时候,柳叶曾经拥抱过安慰过他──因为,柳伶是个被母亲抛弃的小孩。
那个年月,男孩子有一张老气的脸,他在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有二道水从眼里流下。
那个年月的下午。一个炎热的下午,太阳斜斜地透过茂密的栾树叶形成一点一点的光圆,男孩子的背影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只感觉很小很柔弱,事实上那男孩子也只到柳叶的胸部而已。
很小很小,就被丢下了。
他过去时,就看到那两道水痕,当空气中飘来了青草味道时,静悄悄的又滑落一些。
柳叶第一次看见男孩子哭。
以後,就未曾见。
但是当柳叶开门时,不知道为何,他想起那个男孩子哭泣的样子。
傍晚餐廰的巨大落地窗外是一条条深紫色与棕红色的晚霞交错著,室内很暗,柳伶的身影浅浅的像薄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