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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by三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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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
成衣店其实也能买到布,布店也可以托裁缝。只不过成衣店的顾客,起码小有余钱,贵则富可敌国,而布店,主要供应那些自己没有织布的普通人家。
这家铺子,还真不好说算哪一种。
周围两边,一匹匹的都是布,搁在斜斜的支板上,也有堆着的,任人选购。后面挂了些衣裳样品,也有已经缝制完毕等人来取的。门口一个掌柜的收银结帐,笑脸迎客。中间一张裁衣桌子,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指挥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正忙活,有自己做不了衣服的,现选现量,过几天来拿。
里头,通向后院的布帘旁,小窗下,坐了个妇人,就着窗子透进来的日光,正在纳衣。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店里四处来去,在客人之间灵活穿梭,回答各种问题。
典型的家庭手工业。
回头看穆炎,想瞧瞧他有没有什么所感触,是否开始慢慢融化在这般的日子里头,根据眼前的三代媳妇,拟定出娶老婆的标准……
其实,那小姑娘就不错,脸儿圆圆,眼儿亮亮的,人懂事,手脚也灵活。
而且,再三年,刚好嫁人。
那个,培养……咳,增进了解么,从娃娃抓起,越早越好。
却看到穆炎垂着眼,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孺子不可教也!
罢了罢了,孺子还是可教的,就是急不得,何况终生大事。
“选几匹布罢。”我支肘轻轻撞撞他,回神了,“好做衣服。”
穆炎四下扫了一眼,朝一边过去。
“那个,什么颜色都好,除了黑色。”连忙拽住他,补充了一句。
店里买的布料,麻棉为多,也有丝质,都是平常人家用的,青蓝为多,浅的或深的,各有四五种变化,外加厚薄之分。之外是褐黄红白灰等,过年的缘故,红布不少。褐的土布,黄的不多,而且比较贵,只为其染料难得。另有些碎花布,各色的蓝底白花,看上去十分干净讨喜。
这些颜色各有各的名,倒也没有几个人问,看看质地直接选就是。
挑了厚的大蓝棉布的一匹,薄的浅青棉布的一匹,而后淡青麻布一匹,白棉布一匹,大朵碎花的一匹。
——冬袄中衣春衫被面床单窗帘。
回头找到穆炎,他就在一旁一米开外,只是……
——竟、竟然给挑了一匹近乎黑色的极深极深的靛青!
和黑色哪有什么区别!
“穆炎。”捏捏那匹布,料子是薄棉。搁回手里大蓝的那匹,把另外三匹往他怀里一堆,抽了他那匹,换了同色厚棉的,还给他。再回身找了匹浅灰的,把他转向门口,轻推推他,“走吧。”
“店家,另外扯四尺那个。”指指门口的大红丝布,一拍穆炎的肩。
——结帐。
钱袋由他收着,我这里只有几枚铜板。
再老滑的贼,哪能从他身上摸了去。要真摸了去,那丢的银子,也不冤了。

四十七
走回竹楼,已经子夜。
很累,但是兴奋。
二层。
壁炉里火光暗暗的,煨了罐米粥,里头撒了把肉丁,一勺盐。
浅浅一寸的竹筒,挑亮了灯芯,先把被子缝出来。
穆炎席地坐在一旁看着我裁布,面上神色古怪。
“怎么了?”我抬头看了眼,问了句,接着继续忙手上的。
被面用碎花的,稍小于被里就可以。被底用白棉布的,比被里宽一尺,长一尺。
从下到上,被底、被里、被面依次铺平,而后被底翻上来,边沿折一寸,在四边上压住被面,四角收内、叠好。
下针。
被单简单,不用缝边,四沿压到褥子下塞好,已经铺到竹床上去了。
竹床二十公分高,无栏无顶,最简单的模样。两面靠墙而放,矮了些,但是这个高度,用不了多少份量重的支撑材料,整个床就轻。竹楼毕竟不是水泥结构,这般比较合适。
至于夏天的帐子,挑几根竹竿便好。
何况,可以草药熏,未必要用。
穆炎和我,都好像穿不了碎花布,被面之下尚有大半的多余,我原本便打算拿来做窗帘门帘之类。
整套一色,简简单单,而和青绿的竹楼,肯定十分相配。
盘算着,心里欢喜,手上也就快了起来。
“不睡?”穆炎迟了很多,才有反应。
“睡觉得有被子。”理所当然。盖着衣服裹着披风窝着,那是暂时将就。
“有了。”穆炎指指一旁已经完毕的一床。
“你、我,两个。”指指他,指指自己,而后打结。
还有最后一条边。
就快了。
拿过一边的线卷,打了个哈欠,泛上水汽,一时手里捏的线头穿不到小小的针眼。
蒙蒙胧胧间,见得穆炎伸手,而后手上一空。
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再能看清时,穆炎正缝那最后一边。
我凑过去看了看。
我想,他这上头的,不算比我厉害。
也不比我差就是了。

喝了碗粥当夜宵,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倒也不晚。
起身着衣,抖抖被子叠了,支开朝南的窗子,透透屋子里的空气。
出到中间厅里,看了看他那间门上的篾帘,也不知道起来没。
还是不要叫了。
而后出去露台洗漱,听到了下面院子里有刀斧和竹木的声音。
不响,很轻。
怕吵到我么?
只是,刚刚新家完工,怎么睡得着。
以前,不管怎么样,家,总是在那里的。即使失去那么重要的,我也从来不曾是一个人。
可这一年里,我遇到的事诡异非常,飘零落魄,稍有停驻却不长久,一直没有过家。
所以,忽然松懈下来的时候,总有些喜滋滋的味道忍不住冒头。
穆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竹楼快完事的那几天,我和他说过院子里头要种的要建的。后院,前院,澡棚,茅厕。
澡棚当然是带个地坑火塘,冬天不再怕冷的那种。
茅厕……没有抽水马桶的年代,在我还没有老到爬不动的时候,这个总是独立为上。
竹楼上澡盆大了,水多而重,不好办。可地上么……随便怎么折腾。
昨晚的粥没喝完,热上。
烤得多了,今天清水煮山鸡。撒把盐,就有一锅鲜汤。
壁炉里文火幽着,我下了楼,去穆炎那里看了看。而后,每天固定时间的固定项目……排遗。
回了楼上,洗手,糊了些面,贴了大大薄薄的烙饼。
“穆炎,吃饭了。”
过了会,听听没有梯子响动。
奇怪了,我就不信他没有闻到香味,没有听到声音。
“穆炎——”正要起身下去找,却看到他从露台进来。
原来,这竹楼,梯子是我专用的啊。
木碗。
穆炎挖的。
然后用兽皮裹了细砂,里里外外打磨了下。触感,和粗瓷差不多。
竹勺,竹筷。
穆炎削的,削完直接用。
早餐不算坏,有粥有肉有汤有饼子,可,忽然很想吃碧绿新鲜的蔬菜。
在外头,有菜干。后来,一直忙竹楼的事,不自觉便忽略了。
但是这个季节……
我扭头看出去,目光越过窗子,落到了外头的竹林上。
穆炎不明所以,只是也跟着看了看。
“后天三十了。”
“是的。”
“大年夜想吃什么?”
“……”
“饺子好么,还是,多做几个菜?”
“饺子。”

哇哈哈哈!
热水澡。
先淋了洗干净了,而后泡到盆子里小睡。
盆子够大,不过好像有一点点渗水。没关系,这里头放澡盆的这片,泥地上嵌了木板,一条条紧紧挨着,都是单斜的,稍低的一头挨了条小沟,通到外面的。所以,洗完本来就可以直接倒。渗得这么慢,不会害我没水泡的。
小狐狸蹲在门边的凳子上看看我,看看门,想出去,但是走了一步就动弹不得。
它尾巴被我栓住了。
骚狐狸,刚刚洗干净,又想再去沾一身泥不成?没门!
今天三十,什么都要洗一洗。
火塘烘得里面暖暖的,塘里煨了几块鹅卵石,上面还吊着壶水烧着。
棚子里白汽袅绕,我整个泡在水里,只露出眼睛鼻子。
足跟,膝肘,和脸颊两边都有些皲裂,热水刺刺微微地痛进去。手上更不用说,目前两个冻疮都有扩大的迹象。
回头该处理下。
也不知道穆炎怎么样。

四十八
“来,洗头发时候合着热的用,最后用清水漂漂就好。”捧着满满一个罐子,一脚推开半合的门。
淘米水。
——特地攒了两顿的。
冬天,不会臭的。
总是风雨里来去,火血之间挣得的命,穆炎的头发被毁得厉害,额际新长的发和束起来的那些一比,就知道了。这么糙这么硬,偏偏是长的,打理时候想必十分扎手,还容易折伤了。
洗的时候用这个,日积月累,就会好些。
穆炎兑完澡盆里的水,回身,出来,半路接了手,对着着那混浊的黄白色浆水看了半天,没有抗议,放到一边。
小狐狸凑过去,嗅了嗅,舔了一口,兴味索然地转开了头。
火塘里填了两块柴,我拎着小狐狸的后颈出了澡棚,带上门。
院子里头,阳光正好。虽是冬天,却也暖暖。

前天挖了不少冬笋,水边大树深处还找到一些食用菌,就是森林里天然的小春天,这季节,那些蘑菇还是老得很。
昨天去弄了些鱼。穆炎说是不冷,可想想就知道,冷的程度差别而已。他就算和那寺御学箭一样,会走路就开始修内力,至今也不满二十年。而且,这内力,哪里是好修的。
冬天鱼都呆水底,他说水下有地热。
我蹲在潭边试了,水温的确是在零上两三度……
不过还是一条鱼就够了。
手头还有兔子山鸡山猫野猪肉,和几只山雀子。
山菌煨野猪,盖浇米饭。
——没办法,山菌那么老,和肥美些的野猪肉一起煨烂了,吸了油水鲜味去才好。
鸡肉冬笋饺子。
——兔肉冬笋?好像还是鸡肉和冬笋比较接近。
清蒸鱼,整条的。
——拿嫩笋壳山芦根一起蒸,去点腥气。姜蒜葱都没有,记得明年要找来种。
椒盐山雀。
——红烧?调料就盐,一些辣椒,几两菜油,怎么烧?
笋丝汤。
——再也没有别的蔬菜了。
应该能把穆炎喂饱了吧?

壁炉里头,炭火还有余光。
前头,一张矮桌,两张椅子。
都是竹的。
桌上一个大浅碗,一个小浅碗,两份山菌里脊盖浇饭。
一盏油灯。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一个个浮在饺子汤上,挤满了碗面。
长方形鱼盘,平摊的嫩笋壳下垫了芦根,上头一条鱼,鲫鱼。山里野鱼背脊发黑,一看就知道不是吃饲料的。连头带尾近一尺长,尾鳍翘在盘子外头。
一碗笋丝汤,就是清水、盐、笋丝。靠着冬笋的鲜味,倒也清口,刚好和鱼肉之类换换味。明年记得腌咸菜,咸菜笋丝汤……
一盘山雀串子,白的青的竹签,窜了焦黄的雀子在中间。一根竹签一个,好啃得很。
“穆炎,这个给你。”小心点上一盏灯笼,递过去,“岁岁平安。”
细竹蔑,薄红稠的圆柱形灯笼,里头点了小竹节的油灯,柱面上绷的一圈绸上,写了岁岁平安四个字,安字后头画了个小人儿,大脑袋小身子的那种,在一枝树荫下,摊成大字型,枕着一把锄头打呼噜,鼻子里吹出一个泡泡。
“?”穆炎诧异,微愣,指了指自己。
“是啊。”没看到泡泡里头那三行蝇头小字吗?
楷体,我仿着他笔迹写的:
我是南山农猎一把手
诨号野鸡兔子见了愁
——穆炎。
“给……?”穆炎侧过些身,正对着灯笼端详,一边又指了一下自己。
“……”这里还有别人么,轻轻捻了下吊线,灯笼转起来,小人儿和四个字轮番出现,下面的灯穗旋了开来,“嗯。”
穆炎局促起来,接了那个灯笼,而后讷讷,微微动动唇,“……没……”
“今年你知道了。”我了然,本来就没想他送我东西,倒是没想到他会想到有来有往。我以为他会傻上一会,而后收了就好了,“明年记得就好了。”
看看他还是不安,竖起两根手指伸到他面前晃晃,“双份的。”
“好。”穆炎把灯笼转着看了一会,去壁橱旁边竹筒里拔了根筷子,走到自己房间门口,踩了根凳子,在阁楼梁上徒手钉了一寸筷子进去,而后挂了灯笼。
“开年夜饭了。”我看着他下了凳子,侧仰头看着那小人儿发呆,好笑又心疼。
想必是记事起的第一份礼物了。
等等见他还不回神,只得招呼他。
再不吃,饺子就要糊了。

四十九

大年三十在壁炉前头守岁,一边盘算开春要种的东西。
小狐狸啃了一盘骨头,窝回笼子里睡着了。
它特别喜欢我给的雀子骨头。
——大概我有些地方没啃干净的缘故。
而后做了大年初一的早饭给穆炎,我回屋子睡觉。
初一扯着穆炎没让他出门,挂了窗帘,而后按着旧衣服量了布。
剪子对我而言不够快。手工打造的铁,又不是精确的流水线上下来的不锈钢。
穆炎去磨了磨,而后他给照着炭线裁了。
和缝被面的寸长针脚不同,密密实实整整齐齐的线活,我火候不够。但是画的时候就打算好了,用双针双线,缝小菱形。多费些线而已,这样缝的,袖管裤管什么的,还更结实几分呢。
正月里好像有个关于针线的忌讳,不过,以前爸爸妈妈就搞不清楚,我更是不知道了。
管它呢。
——没看穆炎也在忙这个吗?
先是夹袄,而后手套,都填了棉。最后才是一般衣衫。
每天手脚泡热水,另外从打的野物里,熬了些低温不凝的油脂,泡够了刮了死皮涂上,皲裂冻疮都有些好转。
穆炎明明比我做的事多,更有在溪水里打理野物,皮肤伤却几乎没有。
内力这东西……
向往。

过年,平常人家用来串门的。我和穆炎没有亲戚,只是把该做的事一件件做下去。
院子里竖了个靶子,每天早上起身后,熬上了汤粥之类的,或是米下了锅子,肉笋干都洗完备好了,下去射上两刻左右时间。
不指望哪天真能百步穿杨,我只想打个兔子什么的。
——当然,打到了,剥皮清洗还是归穆炎。
而后回厅里,起出汤粥,烙个饼子,或是煮了菜,盛饭,就可以用了。
穆炎还是比我起得早,只是用饭之前我不许他出院子。冬天做活伤手厉害,他起得那么早,天都没亮,风那么冷,还是莫要出去的好。
他于是就削个板凳,修理些木材,搭个架子什么的。

初三。
竹楼下坡,南偏东,十来米。
“挖了两成了。”我蹲在坑边,提上一簸箕泥土,看看坑底面积,道,“前面插了一圈枝条那里记得留了,而后就剩起矮堤,圈篱笆了。”
穆炎往空簸箕里面装土,头也不抬地问,“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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