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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非——by笑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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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往生逐梦

认识方岳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新生见面会上,第一印象里,他是个很普通的人。T恤衫牛仔裤,头发为了军训要求修剪成极短的发型。他个头适中,身材略有些瘦弱,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十足的书卷气。
他微笑着向我走来,唇角上扬,却是偏淡的颜色。我对上那双玻璃镜片后面并不很明亮的眼睛,隐含的笑意后面有着些微的凌厉。
他说,"我叫方岳,方寸的方,五岳的岳。"
有趣的解释,所以我记住了这个名字和它的主人,但一直没有联络,直到军训结束后他搬入我的宿舍。
宿舍是四人间,我旁边的同学据说也是调配过来的,心有不甘接着去复读了,所以空了一张床位。方岳一个人插在其他班的宿舍里,总有不便,借此从楼下搬了上来。
他话不多,嘴唇总是抿着,看上去便有些执拗,与别人的关系平平淡淡,不起争执也没有深交。有时候会和我一起走,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是会在过街时扶着我的胳膊。我开始忙于学生会和社团,鼓动他同去,他只是微笑着用眼神婉拒,低下头继续看书。他不喜欢社交,也不喜欢运动,大概唯一的兴趣就是寻找各种类型的书籍来读。我似乎有些纵容地对待他,替他打理那些他会觉得麻烦的事情,借还书,交作业,甚至缓和着他和班上其他同学的关系。依照那样冷淡的性子,只怕把人都得罪光了自己也不以为然。
大一第二学期,有天晚上他发烧到39度5。我背着他从五楼冲了下去,刚送去急诊室,我也被隔离起来,直到北京的非典疫情宣告结束。
大二那年他的奖学金被一个教工子弟换了下来,陪他灌了一夜的酒。他说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不公平,掌权者想怎么样都能找到理由。第二天清早相互搀扶着往宿舍走,他斜靠在我的肩头,含糊不清地说着,"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低头看他已经留长的头发垂在耳际,凌乱却柔软。一时间,怦然心动。
大三他有了女朋友,工管学院最漂亮的女生。外班有几个竞争失败的人喝高了些,一同来我们宿舍闹事。事后他们一人背了一个处分,但当时只有我和他在,两人寡不敌众,被狠揍了一顿。因为我有意护着他,挂的彩也就多一些。他捏着消毒棉帮我上药,痛极了我便笑骂,"冤死了。"他看着我一言不发,眼里温柔一闪一闪的。心里有一处突然柔软起来,气氛渐渐暧昧。似乎无法避免地就这么犯了错误,从此便一错到底。
大四需要为将来考虑了,他和他的女朋友仍然出双入对,大家都觉得是要一起在本校读研的。而我只能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对那个女人心生嫉恨,然后开始自我厌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决定不了的,让我来帮他决定吧。凭借出色的工作和不错的成绩,我拿到学院唯一一个出国的机会,以为就这样断了联系,从此各奔天涯。
只是我没有想到,会在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个女人跑到院办公室去质问,怎能派一个同性恋去出国深造,丢尽国人的颜面。事情闹得太大,学生工作处的老师来找我对证。我走进去,看到那女人一脸的得意和嫌恶。方岳站在一旁,看到我时没有移开目光,眼波沉静如水。我再一次觉察到了其间的漠然,我大笑,"方岳,你若跟我直说,我又怎会不给你?"在所有人面前,我拿出那张申请表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我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冬日阳光温暖,但是胸口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冻裂开,彻骨的疼痛。
没过多久院里公布了结果,第二顺位的方岳被派往美国。那女人家境富裕,同时也办理了陪读。好一段红袖添香的生活,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他终于得到了吧。保研的名单也贴了出来,毫无悬念上面没有我。校方只说名额已满是我耽误了申请,不过一个善意的借口。报名参考,未果。六级同时挂掉,丢了学位。无心找工作,也不愿再向家中开口。毕业后,我断绝了和大学同学的一切往来,抱着吉他,开始在地铁站卖唱的北漂的日子。
弹琴的时候会想起他,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怨恨。只是单纯的想念,深入骨髓。如果说忘就能忘记,那就不叫喜欢了。只说喜欢,不说爱。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一切来的那样突然,几个民工打扮的外地人截住了我,一个个满脸煞气。我心知不妙,被搜去了一天卖艺挣的十几块人民币。那些人大概觉得少了些,抢过吉他,狠狠向地面摔去。我心说别砸呀,卖了至少也有一两百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几双拳脚已经砸在我身上。我蜷缩起来,想出声求饶,可惜牙被打碎了,开不了口。忽然记起《无间道》,黄Sir被打了十分钟便死状惨烈,我不知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幸好是在地底下而不是在楼顶。不过TMD这帮孙子怎么下手这么狠,打得我开始出现幻觉了。周围的人影朦胧不清,眼前只有一张脸在飘着,白皙的皮肤,淡色的嘴唇微微上挑,浅浅笑着,却是记忆中的温柔。据说那边的冬天很冷,他的女朋友会给他织就厚厚的围巾吧。意识一阵涣散,模糊捕捉到一阵隐约可辨的方言对白。
"坏了,好像不行了。"
"不如......也干脆一些。"
这一世最后一个印象,是呼啸而来的地铁从身上碾了过去。可以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很奇怪竟然不觉得疼痛。我在心里默念,方岳,我们要永别了。

借尸还魂

不知沉睡了多久,我再次睁开眼睛,精雕细琢的檀木大床,轻纱帷幔由两个翡翠钩子挂在两边。视线再放远一点,仍是木质雕花的梳妆柜,中间嵌着一扇圆形的黄铜镜,冷冷地反射着阳光。
我不由打了个激灵,清清楚楚地记得之前那些事情,可如今眼前这一间富丽堂皇的古式房屋,怎么看都像是遇到鬼了。我抬起右臂撑着床沿,左手掀开丝制的被面,挣扎着起身。突然间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又是吓出一身冷汗。从手背看去修长细滑,肤色白皙如玉,甚至吹弹可破。无论如何,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手。再看自己坐起时已经露出被中的上半身,淡青色绣着细纹的绸衣,斜襟上居然系着盘扣。
这一看更是诡异,但由于开始时惊吓过度此刻也略微平静了一些,我定了定心神,起身踏在脚凳上。旁边摆放着一双鞋子,我看着它过于复古的样式,决定忽视掉,径自走上地面,来到那扇铜镜前。
镜中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略显苍白的脸颊温润而有几分透明,不似原先棱角分明的轮廓。五官精致灵秀,多一分少一分皆是不妥。眉宇间的神色明丽动人,却明显不是女子,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我呆立在那里,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
"公子?"伴随着门外轻轻的脚步声,一个清脆而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转身,衣袖略略扬起,划出交叠的两道弧线。
一位更小一些的少年跨入门口,只见他看着自己呆了一呆,竟也是一身古装打扮。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清秀,却在眉宇间隐隐含了几分忧虑。
"公子终于醒了,"语气有着明显的担心,顿了顿,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笑笑。
少年愣了一下,"公子?"
我鼓励似的看着他,心里却有几分发怵。如此怪异的场景,我可以确定不是在演戏,而且我也不以为,卧轨之后还有可能生还。
"公子既然醒了,洗漱一下便可以动身了吧?"
"去哪里?"投胎么?
"公子?"少年有几分怜悯地看向我,说话也带了些吞吞吐吐,"公子不要闹了,王爷是的确已经把您送人了。"
"嗯?"我一阵心慌,这叫什么话?
少年叹了一口气,"小岚知道公子性子虽烈,心肠却是好的。以后不能在身边伺候您了,公子还要多保重。有什么不痛快,忍着点就是了,在外面更不比王府,公子这样会受委屈。"
我想了一下,"他为什么要把我送人?"
"公子又来了,"少年有些急切地拦住我的话,"这话让外人听到,王爷又要治您不敬的罪了。公子何苦还要为难自己呢,王爷这次是铁了心的。公子得罪的那人是萧国质子,先不说传出去不好解释,王爷对他也是极不一般的。公子你......唉。"
原来是个不知分寸的下人,免不了要受到惩罚吧。我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又迷惑了起来,少年到底在说什么,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公子,独孤侍卫对您早就心存仰慕,想来会好生相待的,公子还是宽心一些的好。" 他犹豫着,还是接着说道。
我点点头,随他去后面的内室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月白的布衣,任他替自己梳好了长发。走出房门,早有一顶蓝色小轿子候在那里。我弯下腰钻了进去。看着小岚泪水涟涟的眼睛,我笑道,"放心吧。"不论他惦念是不是我,看着这孩子,心里总还是温暖的。
一路颠簸,终于停了下来。未等我自己出去,早有人掀起了轿帘,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面前,宽大厚实。我没有多想,握着那只手走了下去,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映入眼帘。身材高大,看上去很敦厚的一张脸。站在他面前,我居然感觉到自己有一些娇小。
"尘儿,我等你很久了。"他有些迟疑地开口。
我收回自己的手,抬眼正视着他,"这是你家?"
他诧异地点点头,"我本以为,你会不情愿的。"
这由得了我么?我心中冷笑,"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忽然红了脸,含糊地说着,"能得到你,我已经别无他求了。尘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
我一惊,难不成......
看到我的怀疑,他又慌忙解释着,"我的妻儿都在乡下,不会过来闹事的。你在这里安心住着,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
一瞬间有些天旋地转,难道是投过了胎?原来投胎之后,我还是个gay,然后错失了二十来年的记忆,却无端想起来前生的事情。在那个冬天,那个人冷冷地看着我万劫不复,不带一丝留恋。
看到我几乎站立不稳,他急忙扶住了我。
混蛋,借机占我便宜。我恨恨地想,已经被他抱在怀里,向屋内走去。
看上去再老实的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很急色,我越过他埋下的头看身上凌乱的衣服,自己也渐渐起了反应。男人的身体和感情是很容易分开的,我很清楚,所以那时不会要求方岳什么。我以为,我在他心里多少是有分量的,结果竟然错的这样离谱。
眼前的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我。我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起来,脸上一片冰凉,竟然全是眼泪。他凑过来吻去我的泪水,我没有躲避,泪水却越聚越多。
他终于撑起身子,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两侧,认真地俯视着我。"我知道,你是不情愿的。"
"你是个混蛋。"我咬牙道。f
"我也知道,你一直惦记着王爷。"他眼中有火焰在跳,是因为妒嫉么?
"那又怎么样?"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分毫示弱。
"真是个小傻瓜,你以为王爷那样的人,能对你有心?"他俯身去吻我的唇,我使劲躲避着,这是我不会轻易交付的位置,除了方岳,任何人都不曾碰触到。恍然记起,我们的誓言他只是在敷衍,可直至此刻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有些恼怒地咬在我的颈上,我痛叫出声,却让他的吻侵入口中,再无法躲闪。我暗骂他的卑鄙,身体却开始燥热起来。无意识地扭动着身子,却更加贴紧了他。
他放开我,轻声笑着,"这样就耐不住了?"
我闭上眼,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耳旁听到他的低声呢喃,"不要再想他了,他已经把你给我了。"是啊,那个所谓的王爷把尘儿随手转送给自己侍卫,大概也没有在意过这孩子的感情吧。
"现在你是我的。"他断然说着。
我还能怎么样呢?人在屋檐下,却不止低头这么简单。
这具身体的敏感显然是刻意调教出来的,他很轻易便让我无所适从,却堪堪在这种时候停了下来,不肯再继续。
"你想怎么样?"我怒斥,可是在浑身无力的时刻说这句话,反而带着几分挑逗。
"叫我的名字。"他轻舔着我的耳垂,悄声道。
他的名字?
"独孤?" 应该没有记错吧,我恍惚地想。
惩罚似的重咬下去,"叫我秋。"
"秋......"
他不再隐忍,将我翻过身去,没有丝毫怜惜地占有着。
他的动作很粗暴,可是我竟然没有多少疼痛,这身体真是太习惯此类活动了。开始放纵自己去迎合他,不能反抗,不如好好享受,说的就是现在这样吧。
眼前又飘过方岳的那双眸子,镜片后冷冷地看着我。
妈的,凭什么?老子再贱,也轮不到你来鄙视。我有些酸楚地想着,不经意间又有泪水悄然滑落。

云落尘

我渐渐知道自己叫做云落尘,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出身。不知道亲爹是谁在哪里,娘叫云姬,是当年百花楼小有名气的红牌,年老色衰的时候悬梁自尽了。那时候云落尘十岁,自然而然地做了楼中一名小倌。十三岁时被客人买下,送入王府,三年后因事得罪了王爷,杖责一百后要扔出府,被府上侍卫独孤秋求情救了下来。
听他的姓氏,颇有些独孤求败的威风,可单字名秋,怎么看也觉得婉约了些,连起来读很是有趣。这个人相貌虽平凡,武艺却好像有几分高明。他手下有两三个人,在王府稍有那么点被器重的意思,所以才可能为我求下情来。
我冷笑,云落尘若是不死,我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可叹那独孤秋竟以为自己对我恩重如山,处处摆出一幅高姿态,弄得我郁闷不已。
平常没有什么人看住我,大概他也知道我身无分文走不到哪里去,便很放心地把我放在家里。我暗自思量着,从未听说的年号,我的历史知识没有半点可用来去做先知;大学学的计算机,在这个返古的时代似乎也没有半点用处;做农民没有土地;给铺子打杂却生了张祸水脸;大概只有青楼肯收留我,却还不如现在找到的这个从良的地方。独孤秋当值时早出晚归,回家后吃饭,上床,睡觉,再继续第二天的生活。家中有个厨子和仆役,一老一少,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人。
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可以随遇而安到这种地步,整日无所事事靠男人养活,转眼间已经过了半年。他不在的时候,我会请求他给我找一些书来看,天文地理甚至医学巫术,王府侍卫的身份足以让他上街时很方便买到各种类型的书籍。有时候看到精彩的地方,会突然想到如果方岳看到他一定会很开心,之后只能苦笑,原来他的喜好还是留在了心上。无法选择地接受了独孤秋在身边的存在,我们也许不是建立在平等地位上的感情,可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有时候我想自己在这个地方,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应我的要求,他找来一些木材,然后按照我画的图纸打磨出一把琴。极力想着当时的样子,我安上弦,调试每一个音。
"这是什么?看上去好像乐器。"他有些好奇地问。
"Guitar。"我一边试音,一边随口答着。
"什么?"
"gi'ta:"我仍然拨弄着琴弦,玩笑般重复了一下发音。
他学着读了一遍,语调竟然还比较准确。
"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六弦琴。"我忽然觉得心情很轻快,于是笑笑,开始弹了一曲。《Romance》,初学时的曲目,很经典。琴声渐落,我停下来抬头看他。
他有些惊讶地注视着我。
"想起什么?"我问。
"嗯?"
"想象无边无际的水,蓝色的。"那是大海,忧郁的浪漫。不过这里是内陆国家,可能没有机会见到。以前读古龙的小说,他笔下的海如同天涯,一样的幽蓝深邃。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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