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叹了口气道,"公子如果真忘了,那是最好的。"
"可是我现在需要人提醒一下,时刻记得才不会犯错误。"其实我倒也不是真想知道,只是有些不安,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怎样完善才不会露出破绽呢?而且总是在假装也不是办法,我想潜移默化地让身边人接受林笑非,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渡时期吧。
"以前,公子一直是很得宠的。"岫儿缓缓道来,"只是萧世子来了之后,渐渐就不比当年了。按公子的性子,也是忍不下去的。"
嗯?这我相信,可这样就说明,我不见得是因为和萧夜阑有些神似才被留下来的?或者是,他之前就见过萧夜阑却苦于得不到手?复杂啊......
"那一次,公子暗中下毒而没有得手,王爷震怒,当场便下了那样的判决。"他简要说道。
我一愣,下毒?
按我对云落尘的了解,不应该会做这种事啊。而假如是真的,如此严重的错误却是不可原谅的,白清远怎可能留我在身边?
"岫儿,那么你怎么看我?"我正色道。
他压低了声音,"岫儿人微言轻,可是我一直是相信公子的。公子一怒之下认下了这份罪名,连岫儿都觉得不值。"
"不值么?"我喃喃地说。原来也是件阴谋,可云落尘,是因为绝望才想一死了之的吗?死亡,是绝望中无奈的希望。一样都是个傻孩子。
"当然不值,"他肯定地说,"岫儿家境贫寒,自幼便被卖为奴,可是小时候那种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一直记得。在穷苦人家,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的。"
"我知道的,"我对他笑了笑,道,"以后不会了。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所以你不要担心,也不用总是拐着弯劝我了。既然王爷都不在意,我也不用去在意这件事情了。"
继续
如果不是上一个我死在他的手上,我几乎要误以为白清远是个平易近人的王爷了。
每次看到他,都只是礼节性地见过,然后他挥挥手让我退下,便开始忙自己的事情。收到机密的要件,看过,便放在蜡烛上烧掉,沉思,很晚才睡,我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个隐身人。
近来的他应该是比较忙,时不时地也不回王府,据说是白国国主,他的父王又病重了些。储君未定,所以看上去颇有些扑朔迷离。白清远算是呼声较高的,在朝中说话也很有分量,只可惜军权分在十三王爷和另一位老将军的手上,他不得不防着突如其来的情况。
柳临江很乐意过来找我大谈局势,我很怀疑像他这样聒噪的孔雀为什么还能在府中待得安生。有时他会语义不明地笑笑,悄声问我说王爷真的继位的话我们这些人是不是都可以做贵妃,以后要相互照应之类。总觉得这话中有几分嘲讽的味道,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很莫名其妙的人,可是也是因为他我才能得到这些信息,现在虽然没什么用,以后也可能会有用到的地方吧。
以为日子就这么混下去了,在屋里有些发闷,所以迎着寒风还是走了出去。披上厚厚的棉衣,只向后花园的那片梅林走去。不可以随便出府,在里面到处晃晃还是不受限制的。当然,还是得小心翼翼不要碰到太多人才好。
今年的冬天似乎尤其漫长,不过也快要开春了。
这里的春节一样是喧闹的,去年的时候是和独孤秋在一起。他难得带我上街,有民间的庆贺活动,也有杂耍小吃之类的摊子。那时候心境却简单了许多,回家后告诉他饺子的方法吩咐下去做,兴致很高地弹起了贺新年的曲子,以为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
"在这里发呆,不冷么?"
一个声音传过来,回首,不很意外地看到苏倚楼。
"是你啊......"我笑着,原来不自觉地,竟走到了上次见他的地方。
他似乎有些诧异于我突然绽放的笑容,愣了片刻才道,"在想谁呢?"
"独孤秋,"我低声叹道,"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你说过你没有喜欢他。"要是我没有眼花的话,他好像皱了一下眉。
"这本来就是两回事,"看了看他,说道,"你喜欢的人,和你喜欢的生活。"
他不以为然道,"既然都是喜欢的,便都要争取才是。如果自己先妥协,那就已然不可能两全了。"
"如果争取了也不能两全呢?"我不禁追问。
"那就全不要了。"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只不过我从不相信,会有什么争取不到的东西。"
可以想象,这样执拗的人,理所当然会有这样的答案。
可如果真的不行,他要怎么办才好呢?
收回了思绪,道,"这些天,并没有什么进展。"
其实我也不算是完全混日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道理还是明白的。所以在白清远那间房里趁人不注意也里里外外找了很多遍,不由感叹他实在是个过于缜密的人。不仅那寒玉,就连一个带字的小纸片都没有发现。
"这样么?"他微微攥紧了眉头,似在沉思。
我想了想,开口问道,"东西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只要萧国的朝廷承认,有没有那半块玉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很是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顿了顿,道,"我觉得,趁着这边正乱的功夫,萧世子人先溜走再说,其他的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他却怔了很久,笑道,"原来是这样。"
我抬眼看他,"不是吗?"
他的目光有些复杂,"沈缘要的是萧夜阑,却也要那块玉。我到现在才明白......"
我恍然一惊,这件事也不似想象中的单纯吗?
仿佛看出我所想,他淡淡地说,"无论如何,我既然插了手,就会帮他到底的。"
我默然,既然答应了你,我也会尽力的。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而已。
"那么你呢?"他忽然道,"没有想过为自己做些什么吗。"
我一愣,他是在问我吗?
看过去,始终是那双幽深的眼睛。
"从来没有想过吗?"他继续问道。
"不是呀,"我笑道,"有时候有些懒,就忘了;有时候想起来,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他忽然走近了一步,伸手抚上了我的发,我的眉,我的唇,有些迷惑地说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我看着他,笑得很轻。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的肆意而为的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至少这一次,他没有再把我拐上床的机会了。
困兽
回来的时候,跟几个侍卫点过头,推门便走进了屋。
其中一个还在后面问着,说看我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唤个大夫过来。只不过是冻的吧,我微笑着谢绝,才发现自己人缘向来不错,原来在这里也是有那么点成功的。
屋内空荡荡的,很难想象到处极尽奢华的七王府,主人的卧室居然是如此简洁的风格,初来时还真是有些惊讶。不过这也正是我所喜欢的,于是暗自庆幸了一番。如果到处都是金光灿灿的,看上去反而容易烦燥,就好像KTV里面去玩时很痛快,可时间久了就要头晕。
另一个人不在的时候,待在这里更是舒服。
去翻了翻书架,当然是一开始就申请过被批准的。读书的确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看进去,也就不觉得是在打发时间了。
白清远的阅读习惯应该是比较无趣的那种,基本上是政治历史军事类的,而且都是些议论体的文章。但是王府藏书种类繁多,我便时常去拿来看完再还回去。有时闲极无聊,去找一些娱乐性的,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不禁感叹,白清远这种人,怎么居然连《品花宝鉴》之类的都没有。
吉他也给我搬过来,挂在墙上,偶尔教教岫儿,已经能弹出简单的曲子了。自己倒不是很想拨弄它,觉得毕竟环境太不相同,很难再有当时的感觉了。
自己在窗边置了张躺椅,旁边放着热茶,手中拿起一本书悠闲地看着。
"你可真会享受啊。"白清远走进门,身上还带着屋外空气的寒意。
我将书搁在一旁,站起身上前迎接,低头道,"王爷。"
"怎么,跟门外的侍卫都有说有笑的,到我这里就如此吝于开口吗?"依旧淡淡的语气,不怒而威。
我惶恐道,"尘儿不敢。"
"算了,"他摆摆手,道,"还以为这些天冷落了你,却不想你很会自得其乐啊。"
"尘儿不过自己想办法打发时间罢了,有劳王爷担心。"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总算能歇段时间了,"他坐了下来,看着我道,"有时间陪你,不高兴吗?"
战战兢兢的,高兴得起来吗?不过还是笑答,"自然是很开心的。"
他却不再说什么,待我服侍他换了身便装,才道,"晚上一起用膳吧。"
"要吩咐下去吗?"我正在系着带子,转到他面前问道。府中那么多人,在一起正式的晚饭也很麻烦吧。
"不用了,"他抬了抬衣袖,大约觉得还比较舒服,露出满意的神情,"端到这里来就行,只我们两个人。"
我心中不由一哆嗦,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很快,岫儿连同几位侍女进来摆放好膳食碗筷,便在白清远的示意下退了出去,临走时不忘给我一个暧昧的眼神。
想要苦笑,却不得不装作欣喜,我只有低下头。与独孤秋,是无可奈何;与苏倚楼,是一时迷惑;而现在呢,由眼前这位直属领导掌握着生杀大权,所以怎么样,也都逃不过了吧?
"来,坐在我身边吧,"他说,"尘儿现在,好像见外了许多。"
我默默地走到他的身旁,看到他的侧面有着坚硬而完美的轮廓,如同雕刻。默默坐下,抬眼,再低头。
他放下碗,冲我笑了笑,"不饿么?"
看他一眼,扯动嘴角,却没能笑出来。
"味道还不错。"他温和地说着,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嘴边,"尝尝啊。"
真是受宠若惊啊,只好张口咬了下去,有一点鱼香茄子的味道,只是不够辣,却有些偏甜。这里的饭菜,总的来说还是很清淡的。
正想着,他的脸突然放大在眼前,"怎么办呢,还是有些饿的。"
"这不是还有这么多么?"我小声道,实在不行都留给你好了,再不够还可以传下去另做。你是王爷,还能不给吃饱饭?
他的唇几乎要碰到我的嘴边,眼睛却似在含笑,"美色当前,便顾不得美食了。"
"我哪里算美色,"不自觉往后躲着,"最多一碟咸菜罢了。您府上个个千娇百媚的,随便拉出来一个......"
未出口的话被吻缄住,许久,他说,"好甜。"
拜托,那是菜的味道,不是我......
恶狠狠的眼神瞪了过来,好吧,就算是我了。可是,为什么呢?
已经想不了太多了,我不知不觉已坐到了某人腿上,隔着不算薄的衣料,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心理作用吧,还是,他发烧了?
他的手移了上来,正同我领口的扣子较着劲。这身斜开襟的衣服起码封着几十个盘口,就算这解衣的技巧再高明,也有不了那些耐心吧?小小的幸灾乐祸了一下,结果就遭报应了,白清远果然没有耐心,所以他直接撕了开来。
尖利的声音,然后我的上半身已然部分裸露在空气中。
据说这种衣料撕裂的声音,以及这样半遮半露的形象,有一种原始野性的刺激。
可是我并不想这样啊......就算无法拒绝,还是温柔一点比较好吧。之前有过亲密接触的两个人,说实话在这件事情上都没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印象,看着这个眼神已渐渐失去了清明的男人,我不由叹口气,看来心理阴影又要加深一层了。不是只有相互喜欢才可以的吗?不是应该相互珍惜的吗?曾经单纯的想法被完全颠覆以后,才发觉原来一切都可以无所谓了。
还好他还是将我抱到床上。方才那架势似乎在地板上就要开始了,地板上有灰尘,而且很凉。
"你怎么总是走神?"他使劲咬着我的唇,因为疼痛和感觉不适的血腥味,我看向他。
"在这种时候,我会觉得很挫败。"他有些懊恼地说,如果不是我知道了太多的恩怨纠葛,甚至会以为他就是爱我的了。
"尘儿,尘儿。"他低头埋在我的肩窝里,"以前爱得痴狂的,可以为我付出一切的尘儿,哪里去了呢?"
死了。我心里回答。
爱真的会被磨光的,而死亡是最沉重的代价。当然,在尘儿来说,也许无路可退;换作我,却会以为一点都不值得。
所以,你后悔了吗?
他的身体在行动着,但是他迷离的眼中依旧没有我的影子。
你爱的人,也不爱你吧?
终究是个可怜人。
所以我伸手环抱住他,这一次,是作为相互安慰。
他很热烈,也不忘怜惜地进入我的身体。是我会觉得比较容易的姿势。
因为尘儿很像他?
因为我很像他?
很像一个久违了的拥抱,温暖得让我不忍放开。那么就放纵一次吧,这一刻,心里是空白的,忘记了那些残缺和负罪,只随着身体的感觉上下漂浮,而周围烟雾缭绕,恍若仙境。
"你还是恨我的吧?"他忽然说。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因为刚才的运动有些加速。
"你会背叛我吗?"他将我拉在他的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让我感觉到腰腿间一阵酸痛。
我看着他的眼睛,此时已经完全澄清了下来,明朗而深邃,似乎天生就有些让人不敢直视。这双眼睛和白清流有些相像,但也许那人更年轻一些,所以没有这么深,所以更直接。
"回答我。"他不容置疑地重复着。
我笑了笑,是难得有的柔和。"你会相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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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样就好了。
只是这样就好了。
以为快要睡了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他的声音。
"过些天要去狩猎,你也一起去吧。"
冬天?睁开眼,无声地询问着。
"王室的狩猎还需分季节吗?"他轻声解释道,"有人会把那些动物赶下山的,我们只要挽弓搭箭就可以了。"
我微笑,闭上眼睛。
这算不算虐待动物呢?不过在这个人权都无法保障的时代,再去谈动物的权利未免太过矫情。想象一下被人强迫赶去做箭靶的野兽,忽然有些难过。
它们,会渴望自由的吧?
插曲
王公贵族狩猎的队伍果然壮观。
晌午刚过,众人集合在城门之前,远望去一片肃然,竟像是整装待发的军队一般。仔细看来,领头的几位武将都是戎装策马,接下来是青铜与暗红色交错的侍卫队,再后面明黄的车辇露出一角,车内便是白国国主无疑了。
这位国主也是文武兼修,年轻时带过兵的,而现在却藏在马车里不露面,想来怕不是什么太好的征兆。十数位皇子簇拥左右,白清流座下白马,身着一袭银色战袍,年轻而英俊的脸庞上透着冰雪般的凌厉,人群间煞是显眼。
我偷眼看了下白清远。在我斜前方的位置,所以只看到小半张侧脸,却已经能感觉到他不同于往日的凝重。
我低下头,这次作为属下幕僚跟随其间,但若细看年纪相貌,很容易被认出真实情况。七王爷的荒唐本是众所周知的,他从不曾顾忌过什么,可这一次竟只带了我一个人,而且要隐藏身份。这里面的用意,我大概也能猜出几分了。
国主病重之时出城狩猎,难道是对继任者最后的考验吗?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不仅武将纷纷提起缰绳,一些文士打扮的官员也上了马车。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位萧国来的质子,仍是青衣素带,沉静而淡漠的表情。随行的人并不多,他抬手掀起帘子,径自钻进去便随即放下,挡住一干不同含义的讪笑和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