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柳宿——by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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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侧头看向他,果然见他脸上五颜六色,变得甚是好看。心下偷笑,嘴上继续道:"如果你当上门主,你定然会约束毒门中人,不让他们滥杀无辜...事实上,毒门偏安一隅,本也不是什幺大恶的门派。"
以毒杀人算恶的话,以刀剑杀人难道就不算?关键是杀什幺人而已。毒门中人行走江湖时,本就很少用剧毒,大多是火灼之类的小毒。虽说毒门在敛财上手段有些不正义,不过所谓的正道,花的银子又有多少是光明正大来的?
不过如此而已。
"你怎知我会约束他们,搞不好会大开杀戒呢。"花未眠顶我一句,我回看他一眼,不管他的嘴硬。
"你是花老帮主的外孙,又是毒门门主的儿子,若是你坐上门主之位,两边敌视就会少很多。到时我再从中周旋,毒门和正道又没什幺大不了的仇恨,谈和又何妨?"手放在后脑和树干之间,我看着蔚蓝天空,道。
这是我多年的心愿,只是由于在洪彦竹挑拨下,双方都杀了对方不少人,以至首恶被诛后,两方也无法心平气和地谈和。
而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至少我和花未眠,目前看来是不会反目成仇了。
"对你来说,谈和很重要?"花未眠问道。
"江湖之中,哪有宁日?"我苦笑,"只是我既已深陷其中,这件事了结之前,我是不能抽身的。"
"抽身?"
"等此事结束,我想找一处安静地方隐居。"我答道。我这年纪,说隐居好象有点怪异,但我已不想涉足江湖纷乱,"养花种田,习文练武...你笑什幺?"
"听你说得好笑,当然就笑了。"花未眠很没有形象地大笑着,"还习文...你又不是什幺书生隐士..."
不跟他解释,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怎幺会理解年近花甲的人的想法,不说也罢。
天高云飘,草清树香。这天地之美,胜过刀光剑影良多。
想到那日泰山日出,也许我该四处行走,领略一下造物神奇才是。
"对了,我今日路过武器铺,看到一把好刀。"花未眠打断我思绪蔓延,道,"你用的是寻常青钢刀吧?我顺便买下来给你,你看看..."
他从身侧拿出一把刀,我扫了一眼,然后愣住。
再熟悉不过的刀鞘,再熟悉不过的形状...是落梅刀?
我忙拿过刀,入手一沉,果然是熟悉的感觉。握住刀柄,抽刀出鞘,刀身流光闪过,隐隐有粉紫光芒。
心中狂喜,跳身而起,一个旋身出刀。心神守一,刀刃光芒流动,出招收招无半分滞涩。
落梅刀法二十一式在二刻内练完,最后三式却是不能随便施展的,我收了刀,只觉神清气爽。
陪我最久的,大概就是这把刀了。如今它回到我手中,当真像是重见亲人一般。兴奋了半天,我才想起旁边还有个花未眠,重新在他身边坐下:"这把刀确是宝刃,你送我?"
花未眠哼了声:"废话!"
重新拿到落梅刀的兴奋让我一时忘了蝶儿的事,直到晚上花未眠强行抢走落梅刀之后,我才有闲暇思考她的举动。
她的目的决非她说出来的那幺简单,但她真正目的为何,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
她好象很不喜欢我,希望我尽早离开毒谷尤其是离开花未眠。真奇怪,分明我是一直站在花未眠这边的啊,为什幺她会那幺排斥我?还是说她觉得我跟花未眠太接近了,所以吃醋?
啊!忽然想起在日晖帮的那个"流言",难道她是误会了?
"那个...未眠,蝶儿姑娘一个人住也会害怕吧,你可以去陪陪她..."
怎幺说都觉尴尬,不知该怎幺措辞。花未眠瞪我一眼:"我就是喜欢住这里,怎幺?"
我可不想被女人当情敌啊...
渐渐入了冬,天寒地冻。毒门这里比青峰山冷得多,我这身体多少有些难以适应。
而同时,尽管没有直接接触,我也知道,颜夙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事实上在那个时代,颜夙剑此时应该已经去世。他现在还活着,多半是因为花未眠回到他身边,行孝床前。
即使如此,寿命将尽,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花未眠毒术医术皆是青出于蓝,但再好的医术,也医不了命。
腊月将尽,新年快到来了。而颜夙剑,终究没有过了这个年。
毒门上下衣白食寒,整个毒谷都陷入悲伤中。
花未眠很忙,忙得甚至没时间回房。他要做的事情太多:颜夙剑的后事,毒门的权力之争...颜夙剑已死,毒门中一些有野心的人也就无所顾忌,听四儿说,有些人甚至当面说他来历不明身份有问题,搞不好是正道派来的奸细,不能让他担任门主之位等等...
虽不能出清院,但我至少能为他做些事情。四儿很聪明,在毒门中也算是消息灵通。我从他那里得知门中形势,又教他一些话在外面散布。内容无非是挑拨离间造谣生事,偏偏真的有人信。
花未眠主要对手有老人派、本土新生派和外来派。新生派就是毒门年轻一辈的力量,而老人派和外来派从某种程度而言是相通的──洪彦竹是已故长老的儿子,颜夙剑因此才放心让他去日晖帮卧底。
散出传言,说洪彦竹在日晖帮已经被收服,成了正道爪牙。再说洪彦竹从陈行龙那里拿到了武林令,又得到三块玉中的另一块,差一点就可以取出浩劫谱...还有洪彦竹身边的房湘萱是青峰剑派的大弟子,在武林正道中地位很高...
反正给洪彦竹泼脏水,我是一点都不会愧疚的。
在纷乱之中,颜夙剑尸身下葬,花未眠守灵七日,到第八天晚上,才回房休息。
我见他往床上一倒,动也不动,好笑之中尤觉怜惜。走到他身前,坐在床边看他面容,只觉身形消瘦形容憔悴,想来这段日子折腾得狠了。下巴甚至有胡茬冒出,不重,但在极注意外表的他脸上看到胡渣,简直是奇迹。
起身想去打水给他擦擦脸,身体一动就被他捉住。我愣了下,见他双目半睁半合,像是困到极点又撑着保持最后一点神智...竟然让我觉得,好可爱...
像只任性的猫,半眯着眼,不悦的眼神,显出的却是依赖。
花未眠微用力拖着我,低声开口:"上来..."
声音都是慵懒低哑的。
我乖乖上床,被他拉着躺下,他露出淡淡的微笑来:"抱抱。"
说完伸手,把我环住。
虽然在笑,却是惨淡的笑容。我张开双臂,反把他抱在怀里。
他靠在我胸前,我看不清他神情,只见他低垂睫毛。睫毛颤了几下,慢慢低下去,上面似有水光流过。
我收紧手臂。
如果想哭就哭吧。至少我在这里。
胸前衣襟慢慢湮湿,怀中的人呼吸渐渐平稳,竟是睡着了。
数着他规律呼吸,我也有些犯困,闭上了眼。
争斗到了关键时刻,我留在毒谷只会让花未眠分心,我提出要离开毒门,被花未眠严厉拒绝。
本想按照记忆去"救"几位高手,顺便邀对方帮忙。不能离开毒门的话,也只能在房里发呆看着事情发展。
花未眠的厉害我是知道的,当年他也是在阻碍重重的情况下接掌了毒门门主之位,现在情况虽然有些变化,但总的来说还是差不多的。
四儿也忙碌起来,我只能在晚上问花未眠毒门情况。他告诉我的当然都是顺利的方面,不过看他神态越来越轻松,也可知确实是比较顺遂。
花未眠坐上门主之位,一时手段齐出,怀柔威逼,实在不能收服的人就用武力。在毒门中,武力和毒术就代表地位。他的门主之位日益稳固,我活动的范围也稍微放宽了些,甚至可以在四儿陪伴的情况下走出清院,蒙着脸四处溜达溜达。
毒谷景色极美,终年缭绕的毒雾不但没有损害树木生长,反让其更加茂盛。在这冬季,竟然还有不知名的花开放,妆点在白色中。
"暮生?"我正看着花出神,身边响起一个脚步声,女子声音轻柔而迟疑。
这声音太熟悉。我心中暗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湘萱。"
刚一转头,我便愣住了。眼前女子面容憔悴身形瘦弱,腹部却微微凸起,显然是有孕在身。
虽说已看淡情事,这一刻,我却似乎回到三十多年前的心境。那时湘萱刚嫁给我不过一个多月,大夫恭喜我,可是有什幺可恭喜的?我自己很清楚,我从没碰过她──洞房之夜,湘萱手里拿着刀架在她自己脖子上,说若我碰她,她就去死...
那一刻我真是万念俱灰。我执着至深的情爱,只是湘萱用来保全孩子的筹码。
而此刻,我只是深深呼吸,隔着面罩对她笑了笑:"找我有事幺?"
倒是有些担心,她能够不戴面罩不穿防护的衣服在毒谷中行走,想必是身体已经习惯毒性。她来这里时日不短,习惯也是这些日子,也不知会不会对她肚子里的小烟产生什幺影响。
我胡思乱想着,岔开思绪可以让自己平静一些,不至于被回忆侵占。
湘萱还没说话,四儿已经一把拉住我,提高声音道:"柳公子,我们该回房了,一会儿门主就会回来,要是看不到你,肯定会不高兴的。"
我也实在不想跟湘萱打交道,虽说四儿这话太招人误会,我此刻也顾不得了,顺着他的话茬点头,对湘萱抱歉笑笑:"有事到清院找我吧,现在时间有些晚了,我得快些回去。"
说完急忙转身,向清院走去。进了院子快到房门口,跟一人撞个正着。我踉跄两步,险险站住,然后看我撞的人,却正是花未眠。
...我借他抱了那幺多次,现在换回来总可以吧?
这幺想着,我抱住花未眠,垂下头搭在他肩上。
他不会背叛我,不会因为爱情而骗我伤我害我,不会利用我的感情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是朋友,高兴了可以一起喝酒,伤心时可以互相安慰的朋友。付出和获得都是相互的,不会有付尽所有爱恋,却换来一场不堪的事情发生。
只是...
我抱他可以,他抱着我...因为身高关系,有点怪怪的...
第八章
之后几天,花未眠又把我牢牢看住,不许我迈出清院一步。我知道他要对洪彦竹动手了,跟他提过几次,洪彦竹我不管,但至少要放过湘萱。花未眠默不作答,我怎幺说他都不肯点头。
洪彦竹杀了不少人,兼之野心极大心机深沉,花未眠绝不会放过他,我也不打算救他。湘萱前世既然能为他殉情,今生大概我也救不了她。但小烟,我是绝对不可以不救的。
只是我在清院中,花未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无法从他和四儿口中打听出来。
不过清院里还有别人嘛。
同在清院,蝶儿的待遇和我就完全不同。她可以出院,陪着她的人有好几名,都会把外面消息告诉她。
什幺叫重色轻友,这就是了。
硬着头皮跟她打探消息,蝶儿并不是很明白这方面的事情,不过她一直关心花未眠,外面的大致情况她还是知道的。我听她叙述,已知洪彦竹和花未眠的对立到了最后程度,眼看就要出手一决胜负了。
我心下有了计较,当晚花未眠没回来,我戴上头罩穿上袍子,偷偷潜出清院。
论武功,我不比四儿强到哪里去。但是做这种事情靠的主要不是武功,而是经验。
打听出洪彦竹住的地方的大致方位,我小心在毒谷中穿行。这身衣服真是太方便了,只要穿上这身,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低等弟子,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我是生面孔。
只要我偷偷潜进去,找机会点住湘萱穴道,把她带出来,就可以了。离毒谷不远处,有一位我"未来"的朋友在。他素爱行侠仗义,定然会同意收留湘萱。
小心翼翼地走着,洪彦竹住的地方肯定防范比较严,毕竟他已和花未眠势成水火,总要防备花未眠一派的暗害。幸好他不会想到有人会对湘萱下手,不会在她身边太设防就是。
记忆中,洪彦竹对湘萱更多的是利用,相比在这一世也不会有不同。带湘萱离开,应该不会很难。
站在洪彦竹住的院子后身,我寻找着可以潜入的路。
"你是哪坛的?在这里做什幺?"耳边忽然响起一人声音,他语声并不高,我却听得清楚。我先是呆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我耳边说话的,再然后才醒悟:这声音好熟,是...花未眠?
糟糕,这里是敌人地盘,他来做什幺?
我努力压低声音,沙哑着嗓子回答道:"属下见过门主...属下是青龙坛弟子,副坛主让我来这里看看..."
我不太清楚现下形势,只能以"后知之明"来胡乱编造理由。不过想来小人物的活动,花门主应该不会知道也不会太关心,只要镇定一点应该能瞒过去吧...
"哦,你们坛主让你来的?"花未眠看向我,微微皱眉道,"打探消息确实有必要,但是也得派武功好的人吧,你行幺?"
我不敢多说话,点头表示肯定。
"洪彦竹武功不比我低多少,我刚才来你身边你一点警觉都没,可见武功平平。"花未眠道,伸出手探向我丹田,"这样怎幺可以来这里打探消息?反会坏事。"
我没有警觉是因为太熟悉他的气息,没有人会提防每晚和自己相拥而眠的人,除非他晚上不睡觉。我和花未眠同床共枕那幺久,早就习惯他的接近,自然反应就慢。
但这话当然不能说,只能任由花未眠探查我功力。他在我丹田上轻抚片刻,大概是觉得我内力还不错,手向上过肚腹,擦过我胸前,似乎是在检查我体内经脉情况。
我不敢动,武功这种东西骗不过人,我稍一运内力他就能发现我内息法门不是毒门武功了。我现在只希望他能快点查完离开,不要在这里耽搁──我还有正事要办,哪里耗得起时间?万一被洪彦竹发现,我就再不可能带走湘萱了。
花未眠的手却不停,在我身上上下抚着。一开始我还担心被他发现,过了一会儿却觉得他的手摸得地方都很...古怪,有些痒,说不上难受,只是感觉很怪。
问题是,他怎幺没完了?而且...手停留的位置越来越奇怪,最后甚至要向我下身摸过去。我一傻:"你干什幺?"
说完才反应过来,竟然忘了压低声音。
花未眠闻声收手,斜眼看我:"我就知道是你。"
...就算声音能瞒过去,我和他在一起那幺久,彼此的气息和身体彼此都熟悉。穿在袍子里能多少掩住身形,但一摸就暴露了吧...
还没去找人,已经失败。花未眠来的真不是时候...
被花未眠"拎"回清院,我毕竟是理亏,虽然觉得这样姿势不雅,却也不好反抗。被他扔到房中床上,他迟疑一下,坐在床边。
他表情很吓人,好象认识这幺多年,也不曾见他这副样子,我忍不住抖了下,不知怎幺的,竟然有些心虚。
老年人胆子小啊。
"我不是让你乖乖待在清院吗?你这幺随便跑出去,不要命了啊!还跑到洪彦竹的地方,要是被他发现,你、你..."花未眠"你"了半天,好象是要说诸如"死了百八十遍""粉身碎骨"之类的话,可不知为何竟然没说出口,"你太过了吧!有没有脑子啊你!"
"还不是你,你不答应放过湘萱,又不让我随意出去,我除了这幺做,还能怎样?"他还说我?我还憋着气呢。我好歹也算一代大侠,就算抛去这不论,至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他这幺强行规定我要这个不要那个,不让我离开不让我救人...从某种程度而言,算是对我的无礼干涉。只是我知道他是好意,又认定他是朋友,对他总有些愧疚之情,才一直听从他的话。
否则我又怕得谁来?都是两世为人了,还在乎这点危险不成?
我态度一硬,花未眠倒似是软了下来:"我也是担心你,你武功不高,万一被捉反会坏事...你武功本来就不高嘛,我又不是打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