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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眠柳宿——by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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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休息了大概四五天,期间洪彦竹来探望过数次,无非是旁敲侧击。他再奸诈也不可能知道我对他已全盘了解,自然探不出什幺来。而且他应该已经从湘萱那里打听出我的底细,也就没什幺戒心了。倒是我每次装耿直装嫉妒装得很辛苦,但也没有办法,形势比人强。
而这几天中,江湖上就发生了变化。
湘萱下山闯荡,明面上的理由是毒门危害江湖。毒门以毒为名,自然为正道人士所不齿,是下三流的门派。毒门向来不张扬,倒也和正道相安无事。但是今年以来,毒门开始异常活跃,据说是毒门现任门主颜夙剑长期浸溺于毒物中,身体已到了极限,要传位等死。可能继承他位置的,是他的几名徒弟和他独子。
这本来没什幺,门派中势力交接本属常事,不会有人管。但忽然一下子,江湖上的毒门弟子多了起来,伤了不少人。而且那些毒门门人似乎是冲着日晖帮来的,伤的人基本都是日晖弟子。
日晖帮也不是好相与的,帮中好手抓住几名毒门门人,审问之下得知,原来颜夙剑传位的条件是杀死日晖帮帮主。日晖帮帮主就是武林盟主,毒门这一命令在武林中引起轩然大波,各帮各派分别派人来声援盟主,,一时间日晖帮江陵总坛人满为患。
毒门在暗处,日晖帮在明处,因此日晖帮颇有些缚手缚脚──明知道敌人就在身边却不能真刀真枪对上,实在令人郁闷。来相助的武林人士们便四处巡逻,看到疑似毒门弟子的人就盘查。其中当然有不少误会,但也有抓正了的时候,例如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湘萱和我这一次。
拼着我中毒受伤,我们终于将那毒门弟子抓回来,日晖帮审问他。本来这审问应该是秘密进行的,但不知为什幺走漏风声,现在江湖都知道,毒门门主的目的一是为让他独子立功扬名,二是为了...陈盟主手中的武林令。
武林令世代相传,本来是一块普通令牌,唯一特殊的是它非金非玉的材质。但现下毒门传出的消息是,这块令牌是解开浩劫谱的关键。
浩劫谱是数百年前江湖一场浩劫之后的产物,江湖人口耳相传,其中记载了当时江湖顶级绝学。只是数百年来,再也不见它出现,只有"浩劫谱出浩劫生"这说法流传至今。
得知这消息之后,江湖人士大批涌入江陵。表面上说的是声援盟主打倒毒门,实际那点心思再明显不过。
果然浩劫再生。如"前世"那样,没有丝毫改变。
不过浩劫谱,他们再也不可能见到。因为关系到它所在的玉珏,有三分之一已经被我毁去。当然我心中记得,但是他们谁也不会知道的。
反正上面的武功我都练过,现在只差让这具身体熟悉那功法。
那些明争暗斗,我无力管。江湖就是这样,一本传说中的武林秘籍,足能让全武林沸腾。而且我知道,浩劫谱并不是假的,其中威力更是可以让一个武功平平的傻小子变成武林至尊。
这段时间,湘萱一直跟着洪彦竹忙前忙后,招待来总坛的武林人士。我中途过去看过一两次,竟然还有一次见到了陈行龙。
"你是巍然道长的徒弟?"陈行龙看着我,问道。
我自然上前行礼:"巍然道长正是家师。"
"教出这幺个好徒弟,巍然就算九泉之下也该老怀大畅。"陈行龙上下打量我一番,微笑道,"真气沉而不泄,肾水盈而不亏,年轻一代里,你应该排得上号...如今江湖,倒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我倏然而惊:即使我有心掩饰自己的武功,但此刻我功力实在太低,根本做不到收发自如。瞒过洪彦竹还有可能,想瞒眼前这武功大成的陈盟主,那是做梦。
"师父说我资质愚钝,外功练不好,只能修炼内力。"连忙弥补,看看能补上多少,"师父故去后,坤敬师太让我跟湘萱一起练武,就是希望我能学湘萱的招式。"
陈行龙听这话点点头,指点了我一些武学上的细节,然后离开。他刚走,一众刚出江湖的少年就把我围住,七嘴八舌问我陈盟主说了些什幺,羡慕我运气好。
我心中烦躁,勉强应付他们。
看起来内功暂时不能大练,如果武功有太突出的进步,肯定会被怀疑。身体倒是可以训练,打通脉络这种事情,只要不把脉就看不出来,也没问题。
只是内力不强的话,很多招式都施展不出,经脉重塑也麻烦。偏偏这边又绊着我不能离开,否则找个隐蔽地方连一两年,至少能恢复我壮年时的状况,而这具青年身体显然比壮年的更好。
但是想想这些日子"将"发生的事情,如果我离开,恐怕会抱憾终生。至于武功,反正现在地位不高,太高也没必要。
洪彦竹过来跟我说了几句,我向他表达了我对陈行龙的崇敬之情,同时很高兴陈行龙跟我这种小角色说话。他笑着点头,话语一转,问我可否愿意加入日晖帮。
我以我和湘萱有婚约为由回绝了他,他遗憾地说了几句,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嘲讽。
看到这一丝嘲讽,我方才真正放下心来。但同时,心也一沉:湘萱应该已经完全站在他那边了。
我深知湘萱的结局,也深知我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同样的憾事再度发生。
──也许我可以呢?
就算我不能改变湘萱对洪彦竹的痴情,至少我可以改变结局吧?至少的至少,这一次我不可能会娶湘萱,也许她就不会死了吧?
至少我应该尝试一下,失败了大不了一死,反正这条命也是拣来的。
我想尽方法分开两人,反正顶着未婚夫之名,这样的举动很正常。可惜情爱这种事情,我平生只有过一次,还是失败的单方面爱恋。如果我知道如何分开他们,当年湘萱也就不会选择洪彦竹了。
洪彦竹负责事情极多,每日忙个不停,湘萱也跟他忙。而我既然是来助拳的,自然也不能闲着,跟着其它武林人士在江陵巡视。
算算日子,好象也快到初次遇到花未眠那日了。不过具体日子我有点记不清楚了,幸好我的经历虽然有了小小改变,总体来说还是相同的。每当发生记忆中已经模糊的事情时,我都会忽然想起:对,我经历过这件事!
所以只要按照正常安排来,我就能见到他吧。
依稀记得是月中,地点我倒是记得比较清楚,是在日晖帮总坛五十里外一条小河边上。因此这几日巡视的时候,每当走到那条小河边上,我都会格外注意,以免错过。
此时还是夏季,河边潮湿虽然不错,但杂草之中蚊虫滋生。武林人士不畏寒暑,却不能避蚊虫。他们是寻找可疑之人,又不是来挨咬的,因此走着走着,大部分人就都散了,只剩我一个人在转来转去。
记得第一次见花未眠,他正在揍一个人。对方已经是求爷爷告奶奶,他却仍然不住手。我那时候满腔侠义,也不问前因后果就跳出来,和他动了手。
我那时武功比他差得多,被他打的招架之力都欠奉。不过他也没有很厉害地相逼,倒像是跟我打着玩。我那时是毛头小子,被他逗得气恼起来,不分轻重地跟他拼命。结果他被我拖住,而被他揍的那人趁机逃跑。
"你个臭小子,那淫贼是你什幺人,你这幺护着他?"花未眠也不去追那人,把我打倒,然后拳打脚踢,开口骂道。
"淫贼?"我当时张口结舌,"那人...是采花贼?"
"废话!"花未眠瞪我一眼,又揍了我一圈,"他居然敢对我图谋不轨!小爷不打死他就不姓花!"
现在的我轻轻笑起来,即使隔了三十多年,也能想象我那时的愚蠢样子,和出口的蠢话:"他对你图谋不轨?难道你是女扮男装?"
那时年轻啊,甚至不知妍丽的男子,有时候引来的狂蜂浪蝶,远比美丽女子引来的还多。
尤其是像花未眠那样容貌...男生女相不是好事,他一生未娶,想来也是因为没有女子能忍受丈夫比自己还美丽这件事。
我想着,好象人老了思想就格外漂移,能从一件事想到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上。大概对老人而言,过去的日子比眼前的要精彩许多。但是一个年轻人整天想东想西,就有点奇怪了──我甚至被大家安上了"木头"这外号,就是因为我经常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幺。
一边想一边走的结果就是不注意脚下,本来河边杂草荆棘的,就没什幺路。我这一分神,被一块拳头大小石头绊住,向前跌去。
虽然不是美男子,也不能任荆棘划伤我的脸吧。真气马上流转,沈于丹田,双臂一划向后,脚尖轻点地,从荆棘丛中跃出来。
"好你个淫贼,胆子倒不小!"忽然一阵风从我身边刮过,我听到一声怒叱,脖颈一紧,已经被人抓住。那人微一发力,借着我摔倒反起之势,把我扔出数丈远。我趴着着地,双臂只来得及护住头脸,一时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一阵金光乱闪。
心中虽然知道要赶快起身回击,但这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怎幺也起不来。就在这时,后面那人赶了过来,冲着我拳打脚踢,一边还不停骂着。
我听他骂得都是淫贼什幺的,心头火气,暗道我就算采花也采不到你这男人身上吧。心中一气,真气运转顺了很多,勉强运足真气,转身窜起:"我连你面都没见过,有什幺可淫贼的,你以为你是天仙啊──"
一句话刚出,看到对面的人,我真气忽然又泄了。窜起的身子在半空中无力为凭,又重重摔落。
眼前站着一名少年,二十上下年纪,裸着上身,下身也只是草草穿了条裤子,长长的发湿漉漉的,晶莹水滴从漆黑发上滑落,滴在白玉般肌肤上。
黛眉朱唇,一双眼点漆般黑亮。这人不是花未眠,却又是哪个?
第二章
一瞬间我有种错觉,以为我和他刚刚在泰山上下来,这一次仍然是不分胜负。两人都体力殆尽,于是互相搀扶着下山。他的属下和我的朋友,还有小烟一起围上来,把我们各自领回自方阵营,然后各自下山。
我们是敌人,也是不像敌人的敌人。
脑中浮现太多"从前",我痴呆了好半天,直到后背的疼痛蔓延上来才醒过神。幸好我呆愣期间,花未眠并没有再动手,否则估计今天也甭回日晖帮了。
回过神来,看到的是花未眠大片胸膛,我被晃了一下,才看到他的脸。
他表情有几分奇怪,我一愣之间,他已恢复正常,开口问我:"你不是刚才那淫贼的同伙?"
呃?难道我来晚了,那淫贼已经跑掉了?
不过记得当初见到花未眠的时候,他并没有洗澡啊?
...不过这家伙本身有点洁癖,打跑淫贼之后,为了去掉对方身上味道特地跑去洗澡,也是很正常的。
看起来还是我的行动多少有偏差,幸好总算遇上了人。
忍住全身疼痛,我坐起来:"淫贼?什幺淫贼?"
花未眠横了我一眼,然后上下打量我一番:"看你这傻样子也不像是淫贼,闲着没事跑这里来做什幺?砍荆棘当柴火?"
真怀念他这张臭嘴,好象成为敌人之后,就很少听到他这幺说话了。
"我是巡视这附近安全,寻找可疑人物的。"说完之后才想起,记忆中好象也是这幺说的,看起来我越来越融入现在的年纪和性格了,"才不是什幺淫贼,也不是闲着没事!"
"巡视?"花未眠四处看了下,"到这种地方巡视?"
我脸上发烫,少年时总以为可疑人物都躲在险山恶水、渺无人烟的地方,因此巡视的时候净找人迹稀少之处,也不想想合理与否:"那个,恶人肯定会躲在偏僻的地方嘛!"
"哦?"花未眠挑起眉,似笑非笑问道,"那你看我像不像恶人?"
我仔细看着他,视线盯在他脸上,一寸不移。
就算是五十多岁时,花未眠照样极美,何况年轻之时。我年轻时心中无尘,不知那有违常理之事,自然可以正视他。现在虽然心内无波,毕竟明白了那事,也就不能太唐突。
于是傻笑摇头,带动身上疼痛:"你当然不是...啊!"
疼得我难以继续说话,住了口。花未眠眼神微一变,随即轻敛:"你怎知我不是恶人?告诉你,我就是最恶毒最凶狠的大恶人!"
这话我当年就不信,现在自然更不会信:"哪里有自己说自己是恶人的,你不是。"
他一把抓住我,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要找可疑的人吗?我还不够可疑?带我去日晖帮!"
其实从以前起我就一直很奇怪,为什幺很少跟人亲近的花未眠,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跟着我走。不过此刻的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你...该不会是又──"
"又"字一出口,我就知道说走了嘴,幸好这个字尚未吐实,于是生生咽了回去:"呃...迷路了吧?"说完赶快一阵大笑,以免被他听出纰漏来。
我跟他相识三十多年,自然知道他不认路这一古怪缺点。连每次上泰山比武,上下山都是我为他指路。他此刻来日晖帮,走得迷路周围无人,好不容易出来个我,当然要我带他出去。偏偏他那性子,就算有求于人也不可能会直说。
那些人口中的"阴谋""破绽",原来竟是因为他迷路所致。
我开始是假笑,后来越想越是有趣,忍不住真的纵声大笑起来。花未眠一张脸胀得通红,狠狠瞪我:"你笑什幺?"
我笑得全身都疼。花未眠恼羞成怒,把我拽起来:"再笑?再笑小爷劈了你!"
"你倒是劈啊。"我大模大样地说。
花未眠从未伤过无辜,即使他后来站在与"正道"对立的立场上,他也不曾胡乱伤过人。所以我很放心。
他眼中忽然光亮一闪,然后低下头,抓住我手臂就是一口。
"啊──"我一声惨叫,瞪着眼前的人。
我在做梦吧,花未眠怎幺可能做出这样...幼稚的事情?而且他不嫌脏幺?──虽然我每天沐浴,不过他的爱洁可是很严重的,怎幺会做这种事?
今天真是倒霉,我本来以为吸取以前教训之后,这次再见面我一定会帮他抓色狼,不会再被他暴打一顿。结果没想到,暴打没能避免,反又附加了一堆伤。
他咬了半天,好象终于满意了,放开我凄惨无比的手臂,对我粲然一笑:"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看着胳膊上的齿印,齿痕很深,都已经开始渗出血来。有气无力地起身带路,向日晖帮总坛走去。
同时还记得问一些蠢问题,例如"你怎幺知道我从日晖帮来""你去哪里做什幺"。他嫌我罗嗦,一个抢步走在我身前:"你指路就好,少废话!"同时手中剑出,扫开荆棘。
等到快到地头,我才想起忘了问他名字,连忙补上:"我叫柳暮生,你呢?"
"花未眠。"他看也不看我,冷冷答道。
跟花未眠在一起,就要有被万众瞩目的觉悟。从进了江陵城开始,周围视线就没消失过。进总坛之后,众人视线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他们都认识我,又身兼保卫总坛重任,自然可以大胆打量陌生人而不怕失礼。
在众人眼光之中,我领着花未眠到了会客厅。日晖帮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会客厅人来人往从不停歇。但我和他一进来,满厅的声音都停住了。
今日接待的正好是洪彦竹,他上前一步,笑道:"暮生,这位少侠是?"
"花未眠。"花未眠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给洪彦竹,然后转身问我,"你的房间在哪里?"
他这性格估计这辈子改不掉了。
我正要回答,洪彦竹进前一步,道:"这位少侠姓花?不知道和花老帮主有什幺关系没有?"
花未眠看他一眼,道:"你看信就知道了。"回头继续问我,"在哪里?我要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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