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抬看到了我,蹲在椅子上的亮子很热络地招呼:
"老周,来来来,坐!!" 说话间吹得那几张纸条扑腾乱响。
"不坐了,你们继续。"
努力维持严肃的表情,我转身欲走。不经意间瞥见洛雨左眼一个毛笔画的黑眼圈,嘴唇两侧还有几笔胡须,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钟子倩下巴上一把纸条,跟长胡子似的:
"周越霆,你也来不?"
"......"
我飞快地朝电视的方向撤退了。奇怪,怎么没看到那家伙?电视前的长沙发上,只有眼镜君露出截脖子,从背影来看仿佛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电视节目。好奇是什么节目这么好看,我朝屏幕上看去:"高中物理名师讲解200例"。
...... 黑线。
绕回厨房看了看,火候还不到,只好揣着手再溜达回客厅。费了好大劲才从桌椅的缝隙间挤到沙发前,我正打算坐下,这才发现沙发上除了勤奋的眼镜同学,还躺着个人。
盖着张薄毯,薄毯上压着件大衣;韩夕言蜷着身子,朝着沙发靠背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下颚的曲线很是漂亮。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我这才发现,宽敞的客厅里这一侧的灯都被关掉了,想来是好心的同学帮他关的。正想开口叫他,突然脚上一痛;转头一看,眼镜同学一脸不满,警告般地竖起食指直对我"嘘"。
嘘什么嘘啊!关你屁事!!老子很是不爽,可又不好发作,只好郁闷地朝来路挤了回去。
吃饭时依旧维持着战斗般的场面和闪电般的速度。洛雨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仍旧没搭理我--
不过这么多人倒也不方便谈话了。韩夕言睡眼惺忪地扒拉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你不舒服?" 我悄悄问他,他摇摇头。
"就是有点犯困......" 他说,"没事。"
我半信半疑地看向他,明亮的灯光里他脸色有些久违的苍白。
"真的没事," 他推了我一把,"你快吃你的吧。"
晚饭后我抓了几只欲溜的家伙到厨房,亲自监督他们洗碗。一切收拾停当后,客厅灯火通明,众人酒足饭饱,于是牌局再开。
班长数了数人数,提议来玩大国王。于是一堆人闹哄哄地赞同,几轮下来老子都快无聊得睡着了。当上国王的要不就是提"梅花J到阳台上去喊三声‘我是猪'",要不就是诸如"红桃Q老实交代暗恋对象"的要求,实在是全无激情。正当我昏昏欲睡之际,就听钟子倩一声大吼:
"也--!!我终于是国王了!!"
这声吼把老子瞌睡吼掉七分,我抬眼朝她看去。她皱眉望着天花板沉思了半天,终于下达命令:
"呃...... 黑桃A起立!"
然后就见洛雨瘪着嘴站起来。于是老子顿时来了看好戏的劲头,立马调整姿势坐好。钟子倩又接着道:
"梅花10是谁?"
众人纷纷左顾右盼,我也到处乱瞅。旁边一人戳我:
"老周你往哪儿看呢,梅花10不就是你吗!"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我看见钟子倩眼睛忽地一亮,老子顿时背上一阵发冷。钟子倩斜着眼睛瞅着我道:
"梅花10,亲黑桃A一个!"
"喔--" 众人顿时一阵骚动,接着纷纷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
靠,这个命令也太有激情了吧!!我无语地看着笑得一脸邪恶的钟子倩,悲哀地发现这一幕在上辈子好象上演过相当多次。瞥了眼洛雨,这小子一本正经地开始挽袖子,冲我一脸挑衅,好象随时可以扑上来。老子吓一跳,赶忙挤出个自认最凶恶的眼神,狠狠地刺向钟子倩。这个世界的钟子倩道行显然远远不及上辈子那个,被我一瞪,她气焰立马减退了大半:
"好......好吧,既然不愿意,那......那就不选黑桃A,换一个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纷纷把手上的牌拽得死紧,生怕一不小心被钟子倩给挑中了。她貌似挣扎了许久,终于作出了决定:
"不亲黑桃A可以,换亲红桃Q!!"
于是我看见大家都松了口气。
靠,红桃Q是哪个倒霉的家伙啊?我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心里不由想到如果是班长的话,钟子倩那姑娘是不是会有小命不保的可能。就在大家到处寻觅红桃Q的时候,从角落传来句:
"啊,你走神走到哪里去了,叫你呢,红桃Q!!"
我朝那个方向一看,顿时脑袋嗡嗡作响。不是吧?老天爷,你想玩我就明说,不用搞成这样吧??
那里坐着一脸茫然的韩夕言,一副没跟上形势的懵懂表情:
"??"
"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了都没反应," 他临座的人推了他一把,韩夕言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钟子倩的眼睛又开始发光,韩夕言一脸疑惑地看向我。正闲得没事的众人又开始起哄:
"喔喔喔-- 快点快点!!"
我再度用杀人的眼光朝钟子倩看去。她缩了下脖子,开口阻拦正哄得起劲的大家:
"唉,有人不听指挥我也实在没办法-- 既然梅花10不配合,那...... 那就让红桃Q亲一下黑桃A吧!!"
韩夕言总算明白过来了,听到这话便朝洛雨看了过去;洛雨再度理了理袖子,脚往凳子上一踏,就要往韩夕言那边跳。千钧一发之际老子把桌子一拍:
"慢着!!"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清了下嗓,慢条斯理地问:
"明天你们是想统统吃泡面吗?"
"......"
"......"
"哎呀,这么晚了,大家洗洗睡吧!!" 钟子倩说。
"就是就是!"
......
算你们识相,我恶狠狠地盯着她想。
班长说楼下有大浴场,一群男生吼着歌乐颠乐颠的齐齐跑去了。眼看着洛雨没和他们一起,而是转身回了房间,我抓住机会跟在他后面溜了进去。进屋随手把门关上,见他正往大书包里翻找着什么。听见关门声,他抬头瞥了我一眼,手却没停下:
"是你啊。"
靠,这家伙怎么这么镇定啊?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干笑了一下,我没话找话:
"没想到你妈居然同意你来啊!"
恩,这可是我的真心话来着。这次大家出来玩,虽说走得不远,可毕竟要外宿一夜;没想到洛雨居然可以说服老妈,同意他来参加。
"我又不是你,对着她什么都惟命是从的--" 他头也不抬地道。
我心里一凛。
一直想当然的认为,最了解洛雨的人肯定是我。要说为什么,因为他是少年的我啊!可是......
这一刻我不禁有些动摇:这样想真的对吗?我真的了解他吗?事实上在很久前的那个晚上,我不是已体会到,他和我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了吗?
洛雨朝我走了过来:
"你来找我,是有话想和我谈吧!"
"不错。"
"你是想问上次在楼梯间的事?" 他也干脆,开门见山。
"......对。" 靠,老子怎么这么被动。
他眉毛一扬:"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那样做?" 我也懒得再绕弯,直奔主题。
他托着下巴沉思了半晌:
"...... 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啥?" 我不解。
"确认我是不是喜欢你。" 他毫不躲避地朝我看来,眸子黑亮黑亮地。
虽说早作了心理准备,可我还是被他的直接吓了一跳:
"那......那结果呢?"
"呃......" 出乎意料地,他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半晌后才道:
"我也搞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吧。"
靠,什么叫搞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正想着怎么继续这话题,就听他突然问:
"你喜欢我吗?"
"......"
妈妈,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直白了?看着他,我回答:
"喜欢,不过不是情侣间的喜欢。"
"有什么不同?" 他眉毛一挑:
"你会担心我么?"
"会。"
"如果我走了你会难过么?"
"会。"
"如果我突然和别的人很要好,不理你了,你会郁闷么?"
"会。"
"如果我要交女朋友,你会干涉么?"
"......会。"
"平时会想我么?"
"......会......"
"那不就得了," 他总结道,"这还不算是喜欢吗?"
是吗?我要怎么告诉他,这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是‘会'没错,可实际上与他想的有出入呢?
"再问你一个问题,"他正色道,"你喜欢夕言么?"
!!!我有点措手不及。什么是喜欢?刚刚洛雨的问题里包含的一切就代表喜欢吗?对于这两个人,我都投予了太高的关注,尽管一开始是因为与‘喜欢'这个词完全不搭界的理由。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在面对感情这个问题上,我远远没有面前的这个洛雨勇敢。
正胡思乱想,就听洛雨道:
"看来你也和我差不多,还没弄太清楚。不如就试一试吧!"
"试什么?怎么试?" 我满腹疑惑。
他下巴一抬,指了指床;我顿时石化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冲他嚎,"这也能拿来试的吗?话说你到底是什么神经,会得出这个结论啊!"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我,是夕言呢?" 他继续问,"你会怎么回答?"
老实说,我不知道。老实说,我一直在躲避什么。
我沉默了。此刻我脑海中不合适宜地跳出了上辈子看的台湾电视剧,某男主角抓着女主角摇晃:"我该拿你怎么办!!"
虽然很吐血的台词,可现在真他妈适合用来形容老子的心情-- 不对,还得把‘你'改成‘你们',我抽搐着想。
"周越霆--" 一片沉寂中,洛雨突然说,"你真没种。"
不错,我知道。我从来就配不上‘好男人'这三个字,我真他妈就是孬种。原来的时候是这样,难道死都死过一次,我还是这样?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搞不懂是生洛雨的气,还是在气我自己。想也没想,我抓起他往床上一扔--
"妈的," 我说,"这是你自找的,可别后悔。"
他被我吓得一愣:"你做什么?"
"做什么?" 我伸手就去撕他衣服,"这不明摆着吗!"
洛雨这下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抬腿就冲我踹来:
"你、你来真的啊!我、我开玩笑的!"
"管你是不是开玩笑,反正到时候我会负责就是了。" 我按着他双手,用膝盖抵住他死命挣扎的腿。
"谁要你负责啊!" 他冲我吼,"快从我身上下去!"
"我偏不。"
这家伙真能折腾,老子费好大的力才把他按住。腾出只手去解他的扣子,他则用左手狠命推我。妈的这简直就是一场格斗,我一边躲避他的爪子一边想。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咚地一声被撞开了:
"周越霆-- 煮点宵夜来吃......啊!你...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立着半石化的钟子倩,伸着颤抖的手指指向我们。此时老子正骑在洛雨身上,而他双手都被我固定在头顶,衣扣全开。
"看什么看," 我和洛雨一起没好气地冲她吼,"没见过强暴啊!!"
26
说是强暴,当然不可能真发生什么,自然是开玩笑的。那时我正在气头上,和他打闹了一通之后,积郁减轻了不少;而他也趁钟子倩来搅和之际,狠狠一脚把我从床上踹跌下来,痛得老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说实话,打从最开始我就没对洛雨有过什么歪念头,当然现在也是。那幕闹剧不过是他的评语直接踩中了我的痛脚,让我恼羞成怒罢了。要我和曾经的自己上床?妈的,就算老子神经再粗,也干不出如此剽悍的事吧!!
从山庄回来,洛雨只丢下句"你好好想想",就径直回家了。要我想什么?脑海里又浮现出洛雨的话:如果该说的话不快点说,那指不定什么时候特殊情况一发生,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像是在下最后通牒似的。
说这话,他到底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韩夕言?我真有些搞不懂这小子了。不过也好,十七岁的他尚且如此果断,老子还在这里婆婆妈妈个什么劲?该来的总会来,趁着新年一口气都解决了吧!
然而接下来就是春节,我当然不可能挑这种时候跑去洛雨家坐着和他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想起和我一样是孤身一人的韩夕言,不由得萌发了叫他来家里过节的念头。说干就干,我换了衣服就往韩夕言家跑,结果发现大事不妙:
韩夕言家大门紧闭,怎么敲都毫无反应。
他有事出去了?我这么告诉自己,努力压抑住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
结果事态的发展实在太出乎我意料,接连三天去找他,他家里依旧空无一人。
这家伙究竟跑去哪里了?
正是春节期间,以他的个性,绝对不可能跑去哪个同学家里,而且也不至于几天都不回来。记得他在这里没有别的亲戚啊。
难不成......?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年轻男人,老子不由得郁闷起来。难道那家伙把韩夕言叫走了?靠,就是旅游也该回来了吧!和韩夕言混在一起这么久,我感觉他已经很久没和那个男人联系;莫非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关系?我很不爽,很不甘心,心里隐约还有些害怕。
说起来......
现在仔细一回忆,在山庄的时候韩夕言就好象有点反常啊!那两天他一直都精神恍惚,仿佛有什么心事的样子。我止不住的后悔:当时真应该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了!
着急上火的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夜。自从认识韩夕言和洛雨之后,这屋子经常是吵吵闹闹的,可今天就我一个人坐着,还真觉得有些安静得过份。意兴阑珊地做了几道菜,到吃的时候却全无胃口。墙上滴答滴答的挂钟声让人心烦,这种时候哪怕有钟子倩的吼叫也好啊!只可惜这是全家团聚的节日,老子实在厚不起脸皮叫她们出来。
在家里转悠了数圈,又打开电视看了通无趣至极的晚会,我伸手拿起了遥控器。随着‘啪'的一声轻响,电视屏幕黑掉了,屋内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尖利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一接,是周越霆那远隔重洋的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