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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奇——by纳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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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横拖竖拉,撞得他满头大包,伤口翻卷之后,那人发怒地咆哮起来,用冷酷的声音,命令教导她用树枝做出了一个临时用的拉车,然后她开始了艰难的负重回家之途。
一路上,听了他无数的唠叨,抱怨,连称他有多么聪明,没有他的话,这么笨的她会如何如何无所适从。
一路上,累得汗湿衣襟,一路上跌倒了许多次。
一路上,那人都没有道过歉,道过谢,反而指责她撞得他头好痛,她弄得他伤口好痛。
一路上,她都在微笑,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
47. 劲节
"容大哥,今晚有好吃的。"青姑带着笑容推开门,推门的一瞬间,已经闻到一股极为诱人的香气,而在下一刻,她看到了她小小的简陋的茅草屋中央用几根木棍支起来的一块木板(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的食物。
认得出来的,有鸡鸭鱼肉,但看起来和村里做的菜完全不同,光是浓郁的香气已让人垂涎不已,而样式也说不出地阅目好看。其他摆着的,大多是她完全认不出的菜式,只知闻起来特别好闻,而看起来,简直全都精美漂亮得让人觉得张嘴去吃它,用筷子戮开它是一种罪过。
她愣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飞快地把那个油纸包藏到了背后。
小小的茅草屋中,本来只有一堆供人睡觉的茅草,而容谦住进来之后,她就搭了一块木板床,而今那小小木板床边,正站着一个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微微一笑:"这位一定是青姑娘。"
青姑愣愣得望着这个不速之客出奇英俊的容颜,还有那极是温和的笑容,不能说话,不知动作。
"在下姓风,名劲节,是小容的好友,听说他遇难,就一路寻他,终于找到了他。这是我特意从京城得月楼订来的酒菜,刚刚用快马运到,一路用炭火保温,姑娘一起坐下尝尝如何。"
那人声音亲切大方,举止温和大度,观之如沐春风,而青姑却只会手足无措地说:"我还有点事,等会儿回来,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不等风劲节回话,她慌乱得甚至没有多看容谦一眼,就逃命一般踉踉跄跄跑出去了。
她并没有跑远,只是跑到家门附近的大树后面,背靠大树,滑坐下来,即使如此,她依然小心地隐藏起她的身形,唯恐门内的人,偶尔张望,看得到她的身影。
她自己小心地,偷偷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小小的,禁不起丝毫风雨的木板门。
那人叫风劲节,那人是他的朋友。
她从来没有照料过别人,然而她一直歇力照顾那个根本连来历都不明白的男子。他不能动弹,她为他喂饭喂水,甚至擦身洗澡,便溺相援,也不避嫌疑。没有父母教过她礼法规矩,但在村子里长大,做女人的道理多少她还是懂得。虽然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一个丑八怪,扫把星,她也横着心,不把自己当女人。她也不是不脸红,不胆怯,不羞惧的。只是那人大大方方,毫无一丝难堪尴尬,仿佛男女便是赤裸相对也是平常之事一般。他的说笑无忌,坦然从容,让她渐渐忘了羞畏。
那人叫风劲节,那人漂亮得象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人,就连容大哥也远远不如他英俊,可是,只看一眼,她就知道,他和容大哥是一个世界中的人。
她没有钱,请不起大夫,是他用口一点点讲解,一点点说明,她照他的话,去山间无数杂草闲花中寻找,拖着残疾的腿,攀上险要的山锋,采摘珍稀的草药,是她一点点捣药,尽心尽力,是她认真熬药,火候掌握无比小心,是她亲手,为他上药,喂他喝药,看他脸上的苍白渐渐淡去。
那人叫风劲节,他长得高高大大,特别英俊,只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他了不起,他就象是路过村子的说书人嘴里的英雄,那些征东扫北的故事中的白袍小将,只是一出场,就让人眼前一亮,所有的英雄事迹都属于他,就是敌国的公主,在战场上也必得要喜欢上他。而他,和容大哥,其实是一样的人。原来,那个黑乎乎,凄惨惨,动也不能动的容大哥,其实是和他一样的人。
她没有钱,他却伤得太重,需要好一些的饮食。她每天走很长的路,去邻村找活做,为了挣钱,男人都不肯做的苦力她做,扛货搬东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一个人洗二十几个人的衣服,洗得双手起泡,她闷头去干,为了挣钱,她一个人辗转三个村子,做五份工,为了挣钱,她做得比一头牛还要辛苦,然后用那小小的几枚铜板,买些肉放进他的野菜粥中。
那人叫风劲节,穿的衣服虽然不是亮闪闪,也不特别炫眼,可那样式,乍一看,就说不出地舒服,那料子,她洗了那么多邻村里有钱人的衣服,竟是从来没见过。一定值很多很多的钱吧,就算她还这样继续工作,做足一年,也买不起他身上一件衣裳吧。
她每天做事累得筋疲力尽,白天还要抽时间赶回来,给他换药,喂他吃东西,晚上又抱了大堆没有做完的活计回家,一边做事,一边陪他聊天,用他的话说,继续陪他聊天止痛。她喜欢和他说话,他从来不谢他,仿佛她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他喜欢说话,上下古今,天上地下,没有他不知道的,没有他不明白的,他说话的时候,神彩飞扬,眼中的光芒,常常让她看得错不开眼。她累得太厉害,他就教他一种很奇怪的呼吸方法,不管做什么苦活都这样呼吸,就算睡觉也这样呼吸,渐渐她身轻如燕,力气渐大,做得再多,也不会太辛苦。
有人在门外闲言闲语,指指骂骂,说些野男人的话,她心急口笨,分辩不及,每每在大门前被人骂得想要痛哭,又惟恐让门里的他听到。他却笑嘻嘻招她进来,一张嘴,蹦出如长河直落,听得她头晕眼花的骂词,让她学好了记住了出门回骂。她瞪眼瞠目,无论如何,学不来。气得连声大骂她笨到无救,她却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仿佛门外闲人的闲话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忽然发现,原来骂人,竟是一门这么精深,这么有趣的学问。
那人叫风劲节,他是他的朋友,有这样的朋友,他的伤,会治得好吧?
他总是很痛得,虽然他一向谈笑风生,虽然他从不喊痛,甚至在面对她的时候,脸上连痛的表情都没有,可是她知道,他无时无刻不痛得厉害。晚上,他痛得睡不着,却因为她太累太倦,所以,他只装作睡着了。只有在很久很久地清醒之后,他才会偶尔睡过去一会儿,只有在这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才会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才会发出低沉的呻吟。她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伤成这样,还可以微笑,还可以有那样明亮的眼,还可以和她说无穷无尽的话题,还可以中气十足地骂人,兴致勃勃地想要和门外的村人对骂。
她只会在他痛的时候心痛,她只会在他痛的时候束手无策,她只会做一些根本赚不到什么钱的活计,她其实,帮不到他。
而他,救了他。在那个大雨之后的灿烂阳光中,他救了她。在以后的岁月里,别人以为,是她在照顾他,他依靠她而活着,却不知道,是她依靠着他,才能活下去。她贪恋着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眼神,她贪恋着他给她的每一点温暖。
她不是个好学生,他教她认草药,教得嘴皮子都干得冒火,她还是常常采错药,他教她,做人要堂堂正正,不可以让人欺负,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敢踩我的脚,我就跺你的脚趾。她吓得面无人色,只会摇头,气得他也只得跟着一块摇头。他让她拿着木棍在地上,照他的话一笔一划地写,就这样教她识字。她学得很慢,到现在,除了青姑这个名字,她也只记得几十个字罢了。
那人叫风劲节,他带来了得月楼的酒菜,得月楼?京城,好近又好遥远的地方,不过村长听说曾从得月楼下走过,然后回来说了又说,说了好几年,那是京城最贵最大最好的酒楼,就是村里最有地位的村长都不可以上去,哪怕从楼下走过,都是荣耀啊。那得月楼的酒菜一定好吃得不得了吧,一定好吃得......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已经冷掉的油纸包,里面包着的,是村人不吃的,已经凉了的鸡屁股。
她慢慢地把头埋在了双臂之间。容大哥,其实,我想要识字,我想要能够跟着你,把所有的字都学会,我想要能认识所有草药,再不会采错药,耽误你的伤,我想要可以象你一样坚强,不管别人怎样说,也可以抬头挺胸面对他们,我想要......
她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哭,然而她又不敢放声去哭,唯恐让前方小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她甚至不敢让眼泪尽情地流,唯恐一会儿,用眼睛进灰的理由,无法骗过那个聪明的容大哥,她只能拼命用手抱着头,发出一声又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啜泣。
48. 不舍
"这是个好女子,可惜被你伤到了。"风劲节回眸淡淡看了容谦一眼。
容谦瞪大眼叫冤:"是非曲直咱们要说个明白,明明是你那一桌子酒菜刺激了人,怎么倒怪起我来了。"
风劲节为之气结:"是谁一连上意念通讯就一个劲叫苦喊冤,是谁说天天野菜粥,吃得嘴里淡得要命,是谁哭天嚎地地叮咛,不管是谁来看你一定要带好吃好喝的过来?"
容谦睁大无辜的眼睛:"是谁啊,反正不是我?不是你顺口胡说八道,推卸责任,那就是张敏欣传错话了。"
风劲节冷笑一声:"没空跟你斗嘴,看起来你精神得很,这一桌东西也不用吃了,我早点治好你,早点交差。"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把床头的一个小包袱解开,露出里面一堆瓶瓶罐罐,小刀小剪,还有许多用普通人的眼光看,极之怪异的东西。
容谦精神为之一振,两眼闪光:"带来什么好东西?"
"也就是黑玉断续膏一类的宝物。"
"什么叫黑玉断续膏?"
风劲节斜睨他:"亏你还是每次考试的前三名,亏你还敢自称博览群书。很久以前,有个很有名的小说家,在书上写,象你这样,全身骨头都断了,用这种药就能慢慢复原。即然我这次带来的东西是可以给你接骨的,叫这个名字,当然正合适。"
容谦不以为然:"管他叫什么名字,能恢复正常就好了。"
"恢复正常。"风劲节冷笑一声"你想得也太美了。"
容谦一愣:"怎么?别告诉我,以我们的科技这点小问题都处理不了。"
"你也别忘了,自从我们的精神力发展到极致,脑电波可以自由游离身体后,人类已经不再浪费时间研究怎么救治受伤过重的身体了,身体坏了,换一个完全一样的就行了,何用费时费力地去治疗,更何况,当我们的精神力强大到极点时,为了配合这样的精神力存在,我们的身体也渐渐强悍,完美,几乎不会受伤害,根本也不需要研究如何医治不会生病受伤的身体。有关肉身伤害治疗的研究已经停顿了几百年了。因为你的事,我们紧急调用几百年前的资料,程序,临时赶工做出来的药品,怎么可能让你象重换身体一样,一切恢复正常。"
容谦倍受打击,面色灰败,望着他愣愣问:"那我会怎么样?"
"你身体恢复的状况会比较缓慢,而且就算到了最后,也只是能走能动而已,不能走得太快,跑和跳更不要痴心妄想,至于和人动手动脚得打架,那就更加不用白费功夫了。每逢阴天下雨,身上的骨头就会做痛,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容谦咬牙切齿,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风劲节笑道:"别急,别急,在这里的医疗状况下,我们当然只能做到这一步,但如果可以回小楼的话,有那里的全副设施,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让你的身体完全恢复机能。"
容谦即刻眉花眼笑:"那我们赶紧回去。"
风劲节笑着摇头:"你又忘了,我们的思想波虽能瞬息千里,但身体还是肉躯凡胎,照规矩,在这个时代,我们不能使用飞行器,也不能用转换术,要去小楼,就得用这个肉身慢慢赶路,就算骑快马,我从小楼赶到这里,也用了一个多月,你这个身体经不起快马奔驰,要用马车慢慢走,没半年不可能做到。我另有急事,只是顺路来帮帮你,没空陪你回小楼,照原来的安排,是由轻尘过来的。"
容谦神色沮幸之至:"轻尘什么时候来?"
"轻尘要去救阿汉,他那边情况很复杂,估计挺麻烦,轻尘又不能象你这样使用不该有的力量,总之,如果顺利的话,一年半载应该可以过得来,要是不顺利,三五七年,十五六年......"
风劲节笑吟吟得说,容谦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如果不是动弹不得,早就扑过去掐这混蛋的脖子了。
他咬了咬牙,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下一口气,堆出一脸谄笑:"其实,轻尘要忙就由他忙去,但是,劲节你不是已经通过就等着放假拿证书了吗?又何必想不开,非得再陷进来不可,倒是及时回头,早早醒悟,直接送我回去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风劲节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得淡淡道:"你自己放不下,把自己弄到绝境,倒来劝我放下,就算我真的放下一切,及时回头,你真能跟我走吗?"
容谦一愣:"我怎么不能......"话说到了一半,忽然顿住,他愣了会神,然后,苦笑起来。
"青姑的腿和脸,应该可以治得好吧。"
"对我们的科技来说,当然很简单,但你也同样明白,我们是绝不允许对普通人使用超水平科技的,更何况,你认为,她需要的,仅仅是治好腿和脸吗?"风劲节凝视他,淡淡问。
容谦苦涩地笑笑,良久叹息一声,悠悠无语。
风劲节平静地道:"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们的考试一定要来这个世界历一遭凡尘,学校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为什么?对于我们来说,生来就拥有悠长的生命,安逸的生活,极度的民主,让权位完全不具吸引人,最好的福利,让财富也失去了意义。有什么,是我们需要追求,是我们懂得珍惜的。极高的科技,让我们可以一个人过上天荒地老,不会寂寞,不会悲伤,人类可以不必群居,不必互相扶持帮助,完全的自由,让我们无需依恋任何人。偶尔看古人小说,那些烛光晚餐,雨中漫步的闲情,让我们不能理解,烛光太暗淡,有什么味道,只要我们喜欢,所有的云霞雨雾都可以随意操纵,又有什么诗意。不到这里,我们永远不会明白。久旱之后的雨水,如此让人惊喜,寒冷之后的阳光,如此让人温暖。人类的生活,原来可以这样艰难,辛苦,人类的关系,原来可以这样紧急相连,不到这里,我们永远不会明白,守护与被守护,都同样让人感到快乐,不到这里,我们永远不会理解,一个象青姑这样的女子,挺身守护一个来历不明,全身瘫焕的男子,需要多么伟大的情操,又必须付出多么艰难的代价。不曾经历的我们,不会懂得感激,也不会明白,有什么值得珍惜,更不会懂得,人类曾经有过的,勇敢,忠诚,无私等等品质,有多么美好。"
他凝视容谦淡淡道:"我和我,都注定放不下。"
容谦沉默,久久不语。
小小茅草屋内的气氛,忽然凝重了起来。
风劲节却又适时一笑:"何况,张敏欣也建议你不要回去得太早。"
容谦哼了一声:"这种完全没有同学爱的女人,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倒霉,她好看热闹,当然不希望我太早回去。"
风劲节闷笑着摇了摇头:"她只不过说,你的养成游戏,越来越成功了,事到如今,不玩出源氏结局就回去,那也太可惜了。"
容谦愣愣地问:"什么源氏结局。"
风劲节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的优等生啊,没有知识也该有常识,没有常识也要懂掩饰,真不明白你这么多年的前几名是怎么得来的。"
容谦悻悻然翻个白眼,懒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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