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by叶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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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四公子能教养出如今的云王殿下。"
"多谢尊者夸奖。我并没有教他什么。他能有今日,全都靠他自己。"
"你阻在我们的路上。你和帝无极毁了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
虽是指责,情绪却并不激烈,甚至可说没有半点波澜。洛自醉轻轻笑起来,难得地冷哼了一声,回道:"原本便没有什么基业,何谈毁灭?"
摇曳微蹙起眉,冷冷道:"这种时候,四公子竟与我针锋相对,一逞口舌之快,实在有些考虑不周罢。我若愈是怨恨,便愈会加倍报复,四公子想要的结局,便愈不可能出现。"
"倘若我好言相劝,你可会停手?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你自说自话?"说着,洛自醉侧过身,目光移向偏殿,又道,"尊者的恨意,我早有感觉。你报复的手段,我也知道。"
闻言,摇曳唇角微挑,露出个诡秘的笑容。
"你想让我尝到与你同样的痛苦。"
"不错,让你亲身感受......目睹所爱在眼前消逝的痛苦。"
上扬的音调和刻意的停顿,将她的意图表露无遗。重霂狠狠地剜着她,紧贴在洛自醉身侧,黎唯也不着痕迹地缓缓移动,占据了最佳攻击位置。
洛自醉面色微沉,斜睐过来,道:"且不提我与无极,难道你一点都不顾及和了时国师两百年的师徒情分么?"
"师徒情分?"摇曳倏然低低笑起来,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般。笑够了后,她眯起异常明媚的双眼:"我和他哪有什么师徒情分?有的只是仇罢了。"
听了此话,洛自醉、重霂和黎唯都微微怔了怔,继而想到阳阿。看来,摇曳和阳阿的关系并不一般。甚至,可能从头到尾,摇曳都没有背叛--因为她从未真正归属于圣宫,归属于修行者。
"你们似乎很想知道呢。也罢,就让你们死也死得明白些。我和他们的仇,在万年前他们四人追杀我父亲时便结下了。更遑论,他们擅自将我从父母身边带走,隔离于世外。两百年了,每时每刻,我都得用尽气力压抑着这些仇恨。"
阳阿竟然是她的父亲?怎么可能?他的身体不是早就腐败了么?洛自醉沉吟了一会,谨慎地道:"你出生不久便离开了父母,随便一个人自称是你的父亲,你就相信了么?"
摇曳斜眄着他,微笑道:"殿下以为我会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么?他拥有何等的力量?自我在娘胎里起,他便一直陪伴着我了,从未离开过。"
原来如此,阳阿应该是在不断换身体的过程中,偶然成为她的父亲。原是想自行培养这对敌武器,却不料了时国师寻上门来。但他并未就此放弃。为了彻底控制住她,他便一直隐藏在她左右影响她。"所以,如今你要与他联手摧毁这个国家?"
"摧毁?"摇曳睁大双眼,脸上露出些许迷惑,温声道,"我只是想将它奉给该得之人罢了。"
"实在可惜。"洛自醉浅浅勾起唇,眼神却极厉,"这‘该得之人'什么都得不到了。"
摇曳一僵,似乎是被正正刺中了痛处,回到了现实。"都是你。都是你和帝无极......他该得到的,都被你们夺走了。帝无极没受过苦,没受过累,不知道日日夜夜的恐惧是什么滋味,凭什么......凭什么?"她近乎喃喃自语着,清丽的面孔逐渐扭曲。
洛自醉冷道:"他是否曾受过苦,受过多少苦痛,你能推断么?而且,人生在世,谁不曾遇过生死之难?难不成这些人都有资格问鼎这个位置,得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重霂接着讥诮道:"想得到不可得之物,必害己害人。以师姐两百年的阅历,连这种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
黎唯仍然维持沉默,手按着腰际的剑柄,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手的动作。
"什么是可得,什么是不可得?天命就是不能反的么?"摇曳抬眸看着他们,忽地大笑起来,"不过,我可是神的代表呢。我觉得他应该坐上皇位,我拥立他,我帮助他,这难道不是神的意愿么?假若神不想出现此类事情,大可不必传下什么邪术卷轴,天下就不会大乱了。但既然有邪术在,我父亲反,我反,也是应当的!逆反是必然的!"
"你们这些呆子,都信什么命运信什么神,归根究底也都是自私自利的胆小鬼而已。"
洛自醉心中一紧。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本性,平日里也并不为此自卑自艾。不过这种时候被她指责,总有些异样的不快感。"难道你助汝王夺位,便一点私心都不存么?你不是想继承父志,成为天下第一人么?你不是想永远将汝王控制在自己手心里么?你的野心远在四位国师之上,你想成为人中神不是么?"
摇曳神色微变,回道:"一统四国是他的壮志雄心。从没有人有如此的宏愿,他才是真正的王者!这世上只有他能完成大一统,且须得我全力帮他才能实现!我成为最强者,我成为神,他便能成为唯一的帝皇,这有什么不对?"
"罔顾无数生灵,得偿不可能长久的野心?真是可笑,人命就如此轻贱?"
"为了他,我连自己的性命都舍得,其他人算什么?"
洛自醉抿了抿唇,一时不好如何回应。
便见摇曳死死地盯着他,诡异地笑道:"而你,连命都舍不得,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帝无极也真是可怜。"
洛自醉的脸色愈加难看,但仍不发一言。
摇曳眼中亮光微闪,忽道:"......殿下,可否定个交易?"
"什么交易?"尽管知道绝不可能有任何转机,洛自醉却仍然忍不住回应。就算这不过是恶意的耍弄,他也不愿放弃细微的希望。
"若你在此自刎,我便饶他一命,你意下如何?"
"四公子别听她胡言乱语!她的话岂是能信的?!"重霂急忙拉住洛自醉的衣角,大喊道。
洛自醉脸色一片惨白。性命,无极,再度拉锯。摇曳的话他自然不可能相信。但,倘若往后当真出现这种选择,他......他想必......
思绪纠结起来,舍什么,放弃什么,难道不可能永远两全么?如此想着,他不禁回首。偏殿的门依然紧闭,但这么遥望着,仿佛就能看见帝无极沉睡的模样。依然平静,也依然没有半点醒来的倾向。
如果没有这个劫难,他永远不必担心这个选择。就算此次在劫难逃,他也......他也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可是,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极消逝?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灼烧之痛?
见洛自醉神情异样,黎唯和重霂面露忧色,各自慢慢移动了几步,挡在他和摇曳之间。
摇曳弯着精致的眉眼,掩唇而笑:"既然你不能为他死,那便看着他死,意下如何?"
住手!声音还未出口,身体还未能反应过来,洛自醉便觉得双颊边一热,两道箭矢般的细细蓝线擦过他的脸庞,直冲偏殿而去。火!瞬间的炽热感和痛感让他几乎不能思考,提气便要跃起来跟过去。
绝不能,绝不能让情劫应验!
"四公子!"
"洛四弟!"
还未飞得几丈,洛自醉便被刹那间飘到他身后的黎唯强行制住。
"别去送死。"
黎唯淡淡的声音传进他一片空白的脑中。
洛自醉身体一滞,恍然回过神。就在这时,广场四周飞来无数蓝色炎箭,贴着他们身侧,直奔偏殿。漫天流星雨般的蓝炎射在偏殿周围,化成火花,迅速燃烧起来。
"这是幽冥火,只消半盏茶的时间,便可让妖魔化成灰烬,更别提人了。"重霂解释道,怒瞪着摇曳,"这女人早便在此设下阵,想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摇曳俯身笑得异常畅快疯狂。嘲弄,讽刺,兴奋,怨恨,种种激烈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似乎加快了蓝炎的燃烧。转眼之间,偏殿便被幽冥火包围了。
偌大的殿堂成了蓝色的火海,火舌向上升腾着,好似能一直燃到天际。蓝炎箭依然不断地射过去,偏殿渐渐如满溢的水池般,喷出数条长长的火龙,点着了正殿。火焰不断向外延伸,不多时便占领了整个圣宫。
洛自醉手足冰凉,唇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也完全僵直了。
比梦里还不如。
他只能这么看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做不出任何微小的动作。
他不能接近半步,不能冲入殿中,不能呼唤他。
他......没有勇气,去救他。
痛苦,很痛苦。但,他仍然,不能救他。
早就梦见了,早就预知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他这么自私的人,真不该,爱上任何人。
过分的热度,似乎连血液都要烤干、皮肉都将熔融的热度。
不是已经放他回来了么?难道还有什么考验?或者,现世中出了变故?还是--情劫......么?
额头上一阵剧烈的痛感传来,灼烧的痛楚直达骨内。帝无极猛地张开双眼,映入眸中的,是满目的蓝。蓝色的火焰就像波涛一样涌动着,一浪一浪扑过来,却都被一个看不见的屏障隔离在外。他眯起眼,略转了转有些僵硬的颈部。睡了这么长的时间,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陛下醒了?"身侧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守在他身旁的应该是了时。帝无极望过去,便见了时正气喘吁吁地一手撑着石床,一手不断地结印。而蓝炎就似水一般压过来,一阵胜过一阵,他所造的障壁被冲得摇摇晃晃,几欲崩溃。在修复障壁的间隙里,无数丝细得几乎看不清的蓝炎冲进来,划破他的祭袍,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伤痕。
从不曾见他这样狼狈过。他的灵力竟变得如此不济,应该是遭了暗算。思及此,帝无极忆起这一个月间的所见所闻,眸光沉下,深不见底。
暗暗运气一小周天后,身体终于恢复平常。帝无极坐起来,本能地闪过朝他双眼刺来的蓝色火焰。
了时的喘气声愈来愈重,苦笑道:"陛下,都是我教导不周......"
"和国师没有关系。"帝无极平静地打断了他,"现下是什么状况?国师的伤势如何?怎么受的伤?"
了时待要回答,便听轰隆一声,殿上的横梁断落,屋顶瞬间崩塌,瓦片木头都向他们砸过来。
屏障遭受重击,露出更多空隙。数道蓝光钻进来,朝帝无极袭去。
了时惊喘一声:"陛下!"
"我没事。"帝无极敏捷地躲过,翻起双掌,五种灵力自他手心中缓缓流出,注入障壁内,"国师的伤势如何?"
"目前尚可,不过--"了时低下头,银发滑落,遮住了他的面容。
"摇曳做了什么?连国师也没有对策么?"帝无极瞥向火场外,方才扬起的灰尘却遮蔽了他的视线。
了时轻叹一声,顿了顿,才道:"她想毁掉这个国家。"
帝无极冷冷地注视着熊熊烈焰,眼神微变,散发出无尽的寒气。
烟尘渐渐散开了,蓝炎似乎正包围着什么,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而火球里竟隐约透出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洛自醉双眸微张。
火球中央的人身形一动,侧过脸来。
视线交会。
只一瞬,却如千万年。
他,醒了。"无极......醒了。"
"的确醒了,不过,也活不久了。"
黎唯迅速放开洛自醉,抽出长剑,淡淡地望着笑得愈发愉快的女子。
洛自醉慢慢地转过身,什么都没有再说,目光里却满是悲哀。
摇曳掸了掸长袖,温柔道:"殿下倒是看着呀。"
"看着他怎么被火点燃,怎么被烧得面目全非,怎么化成灰烬。你若不仔细看着,错过了他的遗言可怎生是好?"
仿佛默认了她所说的结局,洛自醉复又望向蓝炎球。
但,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视线已然朦胧。
第四十九章 角吟崩毁
"虽然正在催阵,但摇曳也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对手。你小心自保便可,不必顾虑我们。"
耳畔传来黎唯淡淡的声音,洛自醉定了定神,低声道:"她还得留着我看到最后,不会对我痛下杀手,由我攻击最好不过。"
"只是不会立刻下手而已。若将你打成濒死重伤,她的仇可就彻底报了。"
确实如此。洛自醉苦笑着退后数步。他只会拖累他们,离远一些,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而这种无力感,令他懊悔不已。倘若他再多用心练武,倘若他再多用心学习控制灵力,现下便不会成了累赘。因为家人朋友的保护,他一直过得惬意悠闲,但到危机时刻,却派不上任何用场。
他虽然惜命,却不希望自己总是被护在羽翼下。而往后,也不会再有这一幕了。
见洛自醉退后,摇曳双目动了动,笑吟吟地道:"就凭你们两人,还伤不了我。与其送死,倒不如安安静静地看完最后的美景。"
重霂竖起眉,冷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话音才落,他的手足便慢慢伸长,转眼间化为少年模样,挑起一双桃花眼,露出一口白牙:"以前没有机会和师姐切磋技艺,现在这大好时机怎能放过?"
摇曳显然有些惊讶,想是料不到他竟能轻易瞬间生长,袖子一甩,退出十丈开外。
长长的银发轻轻飘荡起来,重霂没有给她太多反应的时间,迅速欺上去,赤手空拳地与她过招。
黎唯拔出剑,淡淡道:"幽冥火阵固然狠毒,却不至于困住了时师叔。想必她早已使出阴着。局势瞬息万变,你也着意一些。"
洛自醉抽出长软剑,略颔首,目送他提气一个翻身,刺向与重霂缠斗的摇曳。
她怎么能伤害足不出户的了时国师?而且似乎已经得手。洛自醉一面提高警觉,躲过逐渐纷乱的蓝炎箭,一面仔细观察蓝炎球。没过多久,他便觉得,火球中间的人影越来越扭曲,显然是了时的力量愈来愈弱了。
他心中弥漫着痛苦和无力感,紧紧握着剑,抿着唇。
与帝无极目光交汇不过是瞬间,没有看清他的神情,甚至来不及多思考。即使如此,他仍能想象得到他不动声色的脸庞。
无极,我相信你。但信任不足以熄灭恐惧,更不能压制住痛苦。
你说只需在乎结局便可,但这过程实在难熬。
唯恐失去......唯恐失去。
"了时国师,你的伤势--"眼见了时的脸色越来越差,帝无极运足力量,将他拉上石床,尽量将障壁缩小。
了时紧闭着双眼,嘴角边渗出丝丝鲜血,艰难地道:"陛下,我......恐怕......"
话未竟,他忽然抓紧胸口,吐出一大口血。
"国师!"帝无极脸上闪过几分焦急和担忧。了时到现在还未告诉他,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为什么会发生,他也寻不着冲出火焰的方法。难道他们便要被困此处,直到被活活烧死么?想到方才那短短的一瞥,想到醉就在外头看着这一切,他怎能就此罢休?
"角吟......怕是......保不住了。"了时浑身染血做出的预言,让帝无极顿时一怔。角吟保不住,便是献辰崩溃的开始。能彻底毁灭角吟的,不可能是人!难道是--
"国师,是......"望着已经失去知觉的了时,帝无极没有再说下去,抬首望向天空。透过蓝色的火焰,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天边堆积起红黑色的云,闪电不时在云内放出银芒。这种不详的预兆让他心内一紧,咬牙将所有力量化为实体,想要强行突破。
狂风卷起,驱散着蓝色火焰,将疾射而来的众多炎矢吹开;小小的空间内洪水暴涨,循着风气势澎湃地往外冲;强烈的光芒四射,与蓝炎相互抵消着,慢慢扩展,吞噬了地狱来的恶焰;光中夹杂着的咝咝电花宛如雷暴一般迅速膨胀,不多时便完全盖住了蓝炎球。
这样耗力想必撑不了多久。但,只要赶在异象还未出现之前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