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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长生——by叶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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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戬趴在他身边的暖玉石上,懒懒地舒展着身体。"没事笑起来,想到什么了?"
"白毛狐狸终究派上用场了。"
"的确,他的身份合宜,探圣宫再好不过。不过,你有几成把握,那人是圣宫中人?"
"五成。"
"五成啊,也好,剩下的五成就让我管管闲事罢。"
"既是你自己揽下的,自行估量着做罢。"
沐浴之后,帝无极和皇戬神清气爽地回到主阁里。
榻上已没有重霂的身影,连带锦被和褥子都干干净净,空气中也没有丝毫血腥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帝无极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拧起眉看着那张珊瑚枝长榻。
皇戬心情很好地望着他,笑道:"你的暗卫颇会做事情么。可惜,还是揣度不出主子的心思--你也是个难伺候的主。"
一贯地无视他,帝无极低声道:"撤下去,换一张。"
珊瑚枝长榻转眼间便被搬走,不多时便换了张玉榻。
皇戬连道可惜:"这习惯可不好,奢侈浪费么。"
帝无极倚在榻边,淡淡道:"你若是喜欢,那张送你。"
"区区一张珊瑚枝长榻也敢送人?孤还缺了它不成。"太子殿下横眉冷对,转身便要走,末了又回头道,"若是送一张三千红颜图,孤便收了。"
"做梦去罢。"云王殿下想也不想便送出四字作结。
"哼,改天你巴巴地送来,孤还不屑要呢。孤什么稀奇玩艺没有?"
人走远了,抱怨声依稀还在。
帝无极望向天边跳出的红日,不禁展颜一笑。
辰时,一向清寂幽静的圣宫热闹了不少。广场中央,两派臣子俱是神色肃穆地向北跪坐着,静默无比。他们四周,身着素色祭服的修行者来来往往地穿梭,却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坐落在广场正北的宏大白色宫殿便是圣宫正殿。数十根雪白的廊柱支撑着的庞大建筑,仿佛神之庄严的代表者,威严、圣洁、优美。
殿内正中供奉着一块未经雕琢的人形白玉石,据说是此界创世之时,神所遗落的物品之一,因而作为神祭之。
烟雾缭绕的祭台下,帝无极和汝王端坐着,凝神静气。
了时、无间、初言、闵衍居于四方位上,都在闭目养神;重霂和摇曳各捧着个精致的黄铜香炉侍立一旁;三帝一后,洛自醉,皇戬,帝昀和景王都坐在殿门边,静静地望着。
午时正,了时张开眼,轻声道:"两位殿下,斋戒将始,请宽衣。"
他的话音才落,几道帐幕便徐徐降下来,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帝无极和汝王起身解衣。
沉寂了许久的旁观者们忽听闵衍笑道:"好漂亮的身段。"
后亟琰侧眼睇睇洛自醉,举着扇子掩了半张脸,压低声道:"我可好奇得很,那可是连闵衍国师都赞叹的身段呢。"
闵衍国师赞叹的身段又如何?这种时候还能留意这些,这位国师的着眼处可真是特别。洛自醉神色未动,保持沉默。
皇戬悄悄挪过来,轻轻笑道:"陛下若实在好奇,往后不愁没有机会看个仔细。"
"哪有机会?都教你这小子饱了眼福,偏偏你又不懂欣赏。"
"啧,男人的身板还不都一样。"
这大概可算是无聊中作乐了罢。洛自醉瞟两人一眼,但笑不语。
帐幕很快便又消失了,两位王爷都换了身素色薄祭服。帝无极的心情显然不错,勾起嘴角,神情自若,无视了某些人露骨的带着醉翁之意的目光。
了时回首行礼,道:"各位陛下,两位均无印痕。"
三位皇帝颔首,作为年长者的皇颢冷冷回道:"既是如此,便开始罢。"
四位国师一同欠了欠身。摇曳放下香炉,轻轻道:"两位殿下,请随我来。"
"有劳尊者了。"
众人默默目送他们二人跟着摇曳走入殿后。
殿后流水飞瀑、幽篁青林、鸟语花香,俨然一处小小的山间胜地。沿着清泉前行,不多时,便到了断崖瀑布边。
摇曳回过身,屈膝行礼,柔声道:"两位殿下,请。"
帝无极抬眸,视线越过她。清澈的水流自断崖上垂落,坠入浅水潭内,冰凉的水沫四溅开来。看来应是座寒泉,用来磨练意志再好不过。他举步踏入水中--水冷得刺骨,他却似毫无感觉一般,神色一如寻常。很快,他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水堪堪没过腰际。
汝王笑着点了点头,也在潭内坐下了。
两人正巧是面对面,不过似乎都将对方视作透明人。毕竟,事到如今,任何虚伪都不必要了。
摇曳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不多时,青烟般的雾便升腾起来,逐渐变得浓厚,直至将这小小的水潭隔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帝无极只觉得灵台清明无比,所有杂念似乎都已涤净,半点痕迹也未留下。这水,果然是经过神祝的灵水罢。
忽然,对面有了些许动静。
帝无极原也不想理会,不料,对方却倏然感慨道:"你一点也不似姑姑。"
两道目光如刺一般停驻在脸上,实在无法忽略。帝无极睁开眼,冷望着汝王。
汝王仍是玩味地盯着他的面容,语气间有些迷离:"难怪当年皇叔父认不出来。"
"似谁又何妨?"帝无极淡淡地笑,略停了停,冷看了对手一眼,又道,"事到如今,王兄还怀疑我的血缘么?"当年认祖归宗时便已经仔细检验过了,他们应当没有异议才是。何况,他是否献辰皇室血脉,他们比他自己更早明确。
汝王笑了笑,道:"这倒不是。只是觉得你意外的冷血。"
"冷血?"此时此刻听到这等形容真是百感交集。五年来积聚的细微情感一时间仿佛都在心头活跃起来。帝无极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俊美的容貌愈加绝伦:"我们谁不冷血?你们和皇舅父驾崩脱不了干系罢。"
"胡乱揣测应当不是你的行事风格。皇叔父暴病身故,我们都伤心得很。"汝王脸上露出些微哀伤,在薄薄的雾幕中显得颇有些凄凉。
这样的神色看在帝无极眼中却是无比的虚假,甚至还有些讽刺意味。他也不动声色,欣赏着对手的演技,看够了才接道:"没有证据,说揣测也不为过。不过,若真尊敬皇舅父,又何必赶尽杀绝?"
汝王望了他一眼,笑哼了一声,之前的哀戚瞬时间半点不剩:"那个位置,不夺如何能得?"
"归根究底,还是贪恋。"
"若我们不贪不动,你怎有今日?......我们不动,你甘心么?"
"怎么不?不过,你们还是动了,许久之前便算计好了。"
汝王微微笑了:"矫情之语我便不提了--只是,你从未想过父母之仇?"
帝无极并不意外他提起此事,仍旧平平静静,只是双眼中的寒意越发冷冽了。"人各有命。败便是败了,力有不逮而已。而且,若无当年之事,如今的你我也不存在。走到这一步,是你们的能耐。要以仇恨为借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干。"
"呵呵,借口?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等死的恐惧与绝望。"
"不,我很明白。"醉便是如此煎熬着过来的,他再明白不过。但是,不同。"你们并未断了所有生路。一切希望都破灭的滋味,你们并未尝过。"
汝王微翕着双目,视线仍未移开,却也未再多言。
帝无极闭上眼,继续静心养神。总有人给自己找无数的借口和理由。想得到,却也不愿意失去。殊不知,无失何来得?
生在帝皇家,的确是件幸事--得到了获取无上权荣的机会,但,同时也担负着最不幸的命运--败,即死。
死了,是命。不死,是运。
这便是代价。
谁胜,谁操着生杀大权。他只想得到这大权,让最爱的人安然地活下去。
时间在静止中流逝。
水潭已成了世外之地,死敌暂时平和相处的奇异空间。
心中杂念再度被驱除干净,浑身轻松,飘飘似仙。仿佛此心化为此世,又仿佛此世都在此心。
附近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接近了。
帝无极倏地睁开眼,不自禁地笑望向浓雾内。
白茫茫的雾气中,洛自醉的轮廓渐渐清晰。手中提着食盒,眉眼依旧淡淡的,嘴角边挂着清清浅浅的笑容。
帝无极双眸稍移,就见银发幼童从洛自醉身后探出一张脸来,神情如常,坦然得很。
真不愧是白毛狐狸,那种程度的伤势,普通人至少也得躺上三四个月。
"怎么让你来了?"
"都忙着,我正巧也没什么事。"洛自醉笑着回道。
一天的食物只是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珍珠糯米粥而已,帝无极尝了尝,也没什么味道。看来不过权作果腹之物罢了。
"汝王殿下也请罢。"
"有劳殿下了。"
"现下人人都忙着取凤凰血,这三十日都由我来送饭食,汝王殿下莫怪。"
"怎会?小王荣幸之至。"
重霂始终冷着脸立在洛自醉身后,抿着嘴唇不出声。
洛自醉以眼角余光察觉了他的表情,微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
重霂的脸旋即变色,犹如墨彩调色一般千变万化,精彩之极。
帝无极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勾起唇。一时间,淡而无味的粥也变得美味多了。
当然,做此无心之举的人浑然未觉两人暗暗的较量已立分高下,抬首欣赏起四周烟雾朦朦的美景来。
待他们用过膳,洛自醉收了东西,转身走入白雾中。身形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忽然回首,道:"我带来了棋谱,都说是好东西。"
"喜欢便好。"帝无极温柔地望着他,低声应道。
洛自醉笑得眉眼弯弯,转身淹没在雾中。
走了数步,雾便消散了。洛自醉回身望了望被浓雾遮盖住的断崖飞瀑,低声道:"这种时候就别逞强了,我带你回行宫休息罢。"今早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发觉自己身上竟压着一个人。惊讶之余,仔细打量,竟是受了伤的重霂。本想劝他在他殿中歇息几天,他却坚持要回圣宫。无奈之下,他只得早早地带他到了圣宫,幸而没有被人发现。
不过--最初他竟然去了云王府,可见还是信任着无极。而无极也不计前嫌,给他解了毒包了伤口。两人的关系应该没有他们所声称的那么恶劣罢。想到这些,洛自醉不免有些欣慰。
重霂扭曲着脸,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勉强压抑着喘息声:"四公子......这半日,可发现......哪个身上带伤?"
"果然,第一个要怀疑的便是圣宫。"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走动了这么久,开始还以为是他的痛觉太迟钝,如今看来不过是能忍罢了。洛自醉轻叹,伸手将他抱起来,"每个人都走得匆匆忙忙,看不出来。如果那人真在圣宫中,忍耐力一定和你不相上下。"
重霂涨红了脸,挣扎起来。
洛自醉完全忽略了他的动作,挑了条人迹罕见的小道前行。
重霂还想继续反抗,但毕竟腹部剧痛,无法使力,浑身僵了好半晌,只得认输。
小道曲曲折折,似乎没有尽头。
洛自醉的步伐仍然十分轻快。横竖也没什么事,就算带着重霂回行宫,大概也无人发觉罢。
重霂仿佛瞧出他的心思一般,低低道:"我......必须陪着师父。"
"现下折去广场么?且不说来不及,求血仪式你也不能参加罢。"
"就算......如此,也......"
"你放心,闵衍国师不会发现的。你方才自若得很,即便走了,他也只会当成你又出去调查了。"
重霂别过脸,喃喃道:"四公子是不知道他的可怕之处......"
"我确实不知。不过,受伤一事情有可原,他再不通情理也不会随意责罚罢。"
"半岁......半岁......"
"什么?"
重霂立刻抿紧了嘴唇,面上的血色已退得一干二净。
洛自醉正待要问清楚--
"洛四弟。"
远远飘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循声望去,正是黎唯。他身着青色外袍,长发仅以一根白色丝带系着,一如既往的淡雅出尘,却又与在宫里时迥然不同。
究竟是何处不同,洛自醉一时也不甚清楚,目光却是再也转不开了。
"黎五哥怎么在这里?"
"我正想问你,为何到这等偏僻处来了?"
黎唯的视线落到重霂身上,立即伸手给他诊脉。
洛自醉仔细瞧了瞧周围的景色,这才发觉有些异样,不禁苦笑道:"看来是落入阵中了,我竟未能察觉。"
"是想和重霂一同回行宫么?"
"他伤得太重了,恐怕这些时日都不能帮忙了。"
"银发人体质异于常人,休养些日子就没有大碍了。我正巧要出去,不如由我带着他罢。"
"也好。"
大约明白反抗也无济于事,重霂索性合上了眼。
黎唯接过他,轻点双足便腾空飘了起来,转眼间便消失在翠林中。
洛自醉随意挑了条小道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回到广场边的长廊里。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路过的修行者后,他朝广场中望了一眼。
四位国师都已在祭台上坐定,俱是自然而然的模样,仿佛这不过是普通的打坐而已。然而,七月的金乌当头,早已是酷暑难耐,更遑论再加上祭台周围数十个大鼎中的熊熊烈火所散发出的热度了--这种场面,仅是看着,就令远处的洛自醉觉得难以忍受。
火焰愈来愈高,广场上的空气仿佛都要融化了。热浪一波波涌过来,洛自醉已无心再看,匆匆折回宫殿深处。
直到瞧见湖边的小凉亭,他才放缓了步子。
徐徐凉风拂来,驱散了残留着的炙烤般的感觉。洛自醉不由得放松了些,含着笑走入亭内。
正拈着棋子的后亟琰抬首瞧了瞧他,笑道:"怎么费了这么长时间?"
"出了雾阵后,不慎迷路了。"
一旁捧着棋谱的皇戬奇道:"不是还有重霂小儿么?没跟太傅去么?"
就年纪而言,他唤重霂‘小儿'还真是奇怪--就算后亟琰也比重霂年纪小。¬洛自醉摇了摇首,在石凳上坐下来:"去倒是去了,正要回来时遇见了黎五哥,他便随着调查去了。"
顶替他当后亟琰对手的摇曳轻轻笑了笑,温温道:"他们都这么忙,我却在此与陛下对弈,实在愧疚。桓王殿下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只说去外城走一走。既然一时也找不着,摇曳尊者就陪着陛下走完这局棋罢。"洛自醉笑着权衡棋盘上的走势--胜负已分,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了。后亟琰的棋艺固然厉害,摇曳却已臻高深莫测的境界。况且,单就下棋的经验而言,他便敌不过罢。
清宁陛下仍旧笑盈盈地,好似并不在乎一局棋的输赢。不过,毫无疑问,回溪豫后,宫里必将掀起棋潮。
反观摇曳,依然温和从容,性格与凌厉的棋风完全不相似。
曾经听人提到,棋风便是人隐藏着的性格,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摇曳尊者可真是失了修行者的平常心了。想到此,洛自醉心中笑叹:他这番感想实在有些莫名,也十分失礼。
身为了时国师的得意弟子,温婉秀丽、聪慧玲珑的摇曳尊者早已名扬天下。据传,四位国师寻觅弟子已久,久寻不获,几乎断了收徒的念头,直到两百年前她出世,拜在了时国师门下,其他三位才有了希望。与重霂相比,她似乎更贴近传闻一些。毕竟,甫出生便是银发,一开始就是被神选中的人。
然,若只论相貌,她也不过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女而已,阅历却是他们的十倍,城府大概也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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