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by叶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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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候府的阵眼?"黎家和封家位于京城正西、正东,是京城阵势的阵中心,常年汇聚着两家的灵力,确实是使观察术的最佳之处。
"不错。只是还未有消息传来,不知结果究竟如何,我现下立刻出宫。"
"拾月大哥也准备准备罢。"
"我已吩咐锁馨了。"
待黎唯走远,洛无极才低声道:"你--"
洛自醉轻轻一笑:"怎么?"
"你背上,不是也有暗红色图纹么?"
洛自醉怔住了。
洛无极微眯起双目,道:"那晚你出了许多汗,我便给你擦了身子......"他犹记得,银色的月光下,他伏在他背上,与他十指相缠,瞧见了那淡淡的图纹。当时并未细想,只轻轻舔着那图纹。如今想来,确实是红色图纹,受咒者的烙印。
他果然......还不够......
自制力不够,也不够细心。
"你的图纹变色了么?"
洛自醉没有回答,沉默着跨出书房。才走得两三步,他便忽然倒下了。
洛无极忙接住他,紧紧地将他搂入怀中。
洛自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多时,已出了一身冷汗。洛无极抱起他,轻轻放在外堂的软榻上。
不一会,皇戬自内殿转出,神色更淡漠:"太傅也发作了么?"
"你也想到了。"
"父后和太傅都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哪个都不可能放过。"
他却是因看到那图纹才想到......不行,能力还不够,洛无极,你还不够,不够保护他,不够让他刮目相看。洛无极抿紧了唇,拿袖子擦着洛自醉额上的冷汗。
"看来下咒者等不及了。未待父皇出发便开始。"
"他们可能也在昊光埋伏了死士,正等着心神不宁的圣上。"
"将父后和太傅除掉,然后是父皇,接着便是我了罢。他们以为我们是软柿子,任由他们拿捏不成!"
"我曾暗暗发誓,迟早有一日......也让他们尝尝我的手段。就趁这回罢。"洛无极抬起脸,神色已如往常一般平静,言语之间却带着寻常十六岁少年无法想象的寒意,"公子已吩咐我与你去周、简两家的祖宅探一探。"
"好机会。"皇戬道,"我回益朝宫一趟。"说罢,他便向殿外走去。
洛无极仍一动不动地坐在榻边,望着洛自醉的面容,望了许久。
洛自醉醒来时,就见洛无极已换了一身浅墨色长袍,倚在离长榻不远的殿柱上。
"无极。"
他低声唤道。
洛无极直起身体,双目炯炯地望着他。
洛自醉忽觉着他有些变了。但究竟哪里变了,他却瞧不出来,也不知他改变的缘由。
"国师已到了么?"
"一柱香之前,已经来了。"
"这么说,知道地方了?"
"钧州。"旁边忽然传来后亟琰的声音,洛自醉不由得顺着声音瞧过去。
便见后亟琰坐在摆着棋盘的珊瑚枝案几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的脸色虽仍然惨白,精神却好了不少。
"钧州,原来如此。三年前,钧州的世族因犯律法,全被降为寒族。他们怀恨在心也是自然。"洛自醉轻叹道。
"咒言已发作了,找他们便不难了。"坐在后亟琰旁边的初言淡淡道。
这时,殿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臣参见圣上、皇后陛下。"
"进来罢。"皇颢举着棋子,冷冷道。
洛无极拧起眉,洛自醉露出一个笑容来,都望向殿门口。
封念逸和黎唯疾步走入殿中。
黎唯走到长榻旁,仔细察看洛自醉的脸色。封念逸向皇颢、后亟琰和初言行礼后,也走过来,望着他,皱起眉:"已经入夜了,早些走罢。"
"封将军,你带着太子殿下、小无极和唯。"初言飘到长榻前,捏住洛自醉的手腕,淡淡睨了封念逸一眼。
"太子殿下和无极也去?"封念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
洛无极背过身,走到皇戬身旁。
皇戬呵呵一笑,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十分有趣。
"若要解开钧州布下的阵势,非去一位皇族不可。"初言解释道。
"钧州居然布了阵势?"不单封念逸,洛自醉也甚为惊讶。
后亟琰笑道:"不错,除了京城,池阳竟还有布阵之城,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
初言轻轻放下洛自醉的手,又淡淡道:"布下阵势的人不可小瞧,不过,唯应当能解。唯,我再给你一面云镜,你我便能互通情况了。"
"是,老师。"
"事不宜迟,速速去罢。"
"国师大人......"
"小无极,你尽管放心就是。明日圣上先启程去昊光,我照料他们几日再去。"
洛无极又望了洛自醉一眼,这才随着皇戬往外走。
看他们先走了,初言轻笑道:"封将军,他们三人都未在外待过,好生照料着。"
"先前我带兵之时也去过钧州,不妨事。"
"栖风三弟好生养着。"
"拾月大哥放心。"洛自醉笑应道。
见他神情自若,身体似乎比瞧起来好多了,封念逸与黎唯神色稍霁,向帝后作揖行礼后,转眼间便消失了。
初言在榻边坐下,抬起洛自醉的下颌,仔细端详一阵:"按理说,你不该如此快发作。难道他们加重了咒术?"
洛自醉苦笑,不语。他方才已是尽力撑着,以免让洛无极、封念逸和黎唯担心,如今气力用了大半,连挪动手指也难了。
"我本也以为能撑到圣上出京之后。"后亟琰道。
皇颢不语,只冷冷地望着案几上的棋盘。
"圣上和我去了昊光,国事便靠着两位了。"
"这倒没什么打紧。"后亟琰笑道,"皇上不在,自是不能上朝。折子送来这里便可。"
"陛下与我不露面,可能更好一些。"洛自醉接道,"不过,只怕两只老狐狸不那么好对付,他们此去会险境丛生。"
"啧啧,我可是很相信小书童的能力呢。"后亟琰瞅他一眼,道。
洛自醉不禁失笑,道:"他不过是个十六岁--"
"是么?"后亟琰笑笑,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小无极虽无经验,封将军可不同。他们必定安全无虞。"初言淡淡地宽慰道。
洛自醉轻叹,抬手抚上自个儿的额头:"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皇后,好生歇着。"皇颢立起,信步朝外走。
"皇上,你若要去景候府,带几位侍卫罢。"后亟琰头也不回地道,仍望着只下了寥寥数子的棋局。
皇颢身形顿了顿,转瞬便不见踪影。
洛自醉合上眼。
"你多睡睡罢。"初言道。
"原本便是嗜睡之人,这样也好。"后亟琰也笑道。
洛自醉笑了笑,依言将纷乱的思绪逐出脑外。后亟琰说得对,洛无极早已非当初那个孩子了。他分明已经很清楚,却仍因为习惯,还担心着。他应当相信他的能力才是。
这夜,洛自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四处升起熊熊大火,将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
如炼狱一般的火海,燃尽周边的一切。连离得很远的他,也觉得浑身都像要灼烧起来一般。
火势不断蔓延,他一步步走近,似乎忘记了危险。
有谁,有谁陷在火中!
他还在大火里!
他在火海的边缘徘徊,衣裳凌乱,四处奔跑、嘶喊。嘶喊......他在找谁?在找谁?
视野中所有的东西都被烧得通红。
无边无际的赤红色中,他看见一个人影立在火中央。
头发、衣物都被火即刻吞没了,那人却一动不动地,任火舌啃噬他的身体。
火焰漫天。
他在火海外呼喊。
那人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背对着他,就这样,化为灰烬。
他如凝固了一般在火边怔怔地看着,看着那人的身体消散在烈火中。
很痛苦。
很难受。
却无法露出痛苦与难受的表情,只能那样怔怔地看着,怔怔地......
醒过来之后,他才发觉浑身烫得很,似乎发起了高热。
略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初言一头银发在月光下尤为耀眼。
他想说什么,初言却摇摇首,淡淡一笑,示意他别出声,保持体力。
"你的内力修为不如皇后陛下,所以才会发高热,不打紧,多休息就是了。"
不,不是,他想问,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只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的缘故么?
初言坐在厅堂中央的蒲团上,手执着一面雕琢古朴的铜镜,静静地望着他,道:"记得那时,我说过的‘三劫'之事么?"
己劫、友劫、情劫。他自然记得。洛自醉颔首。
"我原以为,经过这些年,友劫该化去不少,没想到依然存在。"
"不过,劫数也许是契机。"
洛自醉半合上眼,此时谈起友劫,他已经能够确认这位劫难之友是何人了。
"而且,我曾说不知你会不会遇到情劫。目前看来,情劫已动。"
情劫?洛自醉有些不解地望向初言仍是淡淡笑着的脸。他这些年不曾认识外人,怎会有情劫?
"此乃天机。"瞧出他的疑惑,初言淡然回道。
带给他情劫的人已来到了他身边?会是谁?洛自醉回想着,却仍然没有半点头绪。看来,他应该不是一世孤星了,然而,他却并未感觉到半分喜悦。
带着难解的疑问,他又沉入昏睡中。
睡梦中,仍是烈火熊熊。
那人侧过身,隐约望了他一眼,又一次消失在火焰中。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仍只能浑身僵硬地目睹他再一次消逝。
火灼疼了眼,他垂下脸,双颊上一片冰凉。
池阳某条官道上,四匹骏马飞驰而过,如暗夜中的幻影。
第二十二章 钧禹之行
钧州,位于池阳西南群山之中,紧邻西海,与溪豫交界。
因地方偏僻,不甚引人注意,当地世族们作威作福,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百姓不堪其害,千里迢迢到京城,欲告御状,却不得其门而入。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流落到太学附近,请求太学生相助。太学生据其所言撰写一纸诉状,交给了吏部尚书栖风君。经栖风君呈给皇后陛下过目后,陛下当即派遣暗行使查明此事。一个月后,栖风君罢免钧州大大小小所有地方官,派遣太学生出身的新官任职,并请圣旨,将钧州世族全数降为寒族。从此,钧州再无耀武扬威的纨绔子弟。
这尚是三年前的旧事,如今仍为钧州百姓津津乐道。
某个夏日的傍晚,许久未曾有外人来的钧州,出现了四位风尘仆仆的旅人。他们都身披深褐色麻布披风,遮住了脸,走过钧州街道上时,不少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
不过,四位旅人并未在城内客栈里歇下,而是牵着马径直出了城。
这几位匆匆过客,并未给钧州人留下多少印象,自然,也未引起钧州前世族们的注意。
清晨,海风猎猎,乱石嶙峋,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这乱石崖乃是钧州人都不敢轻易前来的地方。乌黑的怪石群矗立在深海边,波浪起伏时,浪潮拍击着石面,四处飞溅,汹涌之极,令人胆战心惊。
这时,红日尚未升起,天边只一团赤色的云霞。乱石崖仍一片昏暗,只可听见如雷霆般的涛声。
云霞愈艳,半轮红日跳出群山之间,将半边天穹映得雪白。随着红日的攀升,另一边天空的郁蓝渐渐褪去,天与海的界限渐渐分明。最终,幽蓝的海水与蔚蓝的天空在远处相接,似乎极遥远,又似乎极近。
最靠近海边的巨石上,并坐着两个俊美少年。
水早便溅湿了他们的发和衣物,波涛就在他们足底轰鸣,但他们全不在意,都只是远眺着天海交界处。
他们脸上都带些疲惫之色,双目却炯炯有神,神情也十分平静。
过了一阵,海面忽然平静下来,微风徐徐拂过他们的脸,轻轻的浪声仿佛低喃。
"听说这海底栖息着一条龙,因此永远没有平静的时候,怎么突然静了下来?"一位少年倏地笑道。
"遇上真龙天子,自然不敢造次。"另一位少年冷冷道。
"啊呀,你可是第一回称赞我呢,实在难得。"
"不过,静时幽雅柔美博大,动时天地为之变色,海就是这模样的,果然如此。"洛无极轻轻笑道,神色温柔,像想起了什么人。
皇戬接道:"和太傅所说的一般,十分震撼呢。"
两人静默了一会。
阳光照耀得海面泛起粼粼波光,静谧如镜。
"你杀过几个人了?"
"他们都服毒自尽,因我的剑而死的,还没有一个。"
"我也还没亲手杀过人。今晚大概你我都要大开杀戒了。"
"怎么,你觉得我下不了手?"洛无极瞥皇戬一眼,嘴唇微微勾起,再度望向海面,"我并非心慈手软之辈。"
"除了妇孺幼童,全都杀。"皇戬笑道,"人总是要杀的。由我们之手夺他们的命,比满门抄斩的下场要好上许多。"
"杀人不必找任何借口,你分明心中清楚,我也明白,所以在我跟前就不必装仁慈太子了。阻挡在你我路上的所有人、妖、神、魔,若不能劝服,只能除掉。"
"除掉......你死我活之争,确实容不得半点疏忽。"
洛无极没有再回话,半晌之后,他神情微微一变,忽然问道:"皇戬,我很危险么?"
"危险?"皇戬垂首笑起来,双肩耸动不已。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容,他瞟他一眼,道:"若你是我皇弟,我一定千方百计,不论费多大代价都要除去你。但你不是。"
"他似乎觉得我很危险。"洛无极想起那日早晨,洛自醉动摇和惊讶的神色,"他大概已经发现我的身世和皇室有关了。不过,我也从未想要一直瞒着他。"
"四国有不成文的默认律令:任何一国的世族都不得收留四国流落的皇室子弟。你的身世若传了出去,太傅和你便会遭那国追杀,父皇、父后和国师都无法插手。无论你们逃到何时何地,无论那国的帝皇传承与否,你们都一直无法逃脱,直到被杀为止。因为,多一条皇室血脉,皇位之争就多几分威胁,所以,将那些没有任何势力支持的皇族杀死,已是默认的规则。"
"我根本无心争位,他们也不能放过我么?"
"你信你当真无心么?"皇戬冷道。
洛无极沉默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浅浅笑道:"我知他心中极不愿被任何事物束缚,倘若我当了皇帝,他更无从脱身。因此,若非万一,若非为了保护他,我绝不会自讨苦吃。"
皇戬神色稍缓了缓,道:"你方才不是说,杀人不必找任何借口么?想要那皇位也一样。想要就去夺,如此而已。你是皇族人,能拥有那片土地,又何必压制自己的想望?"
"我最大的想望,并非那皇位。"
"或许罢。但那也是你的想望之一,不是么?"
"我清楚,我有野心。不过,我的身世还是个谜团,无从解开。"
"若解了你的身世之谜,你便会去抢么?"
洛无极站起身,浅墨色纱袍在轻风中飘动:"或许。"
"或许?"皇戬也立起来,笑道,"你以为九五之位这么好拿么?说得轻松。"
洛无极笑望着渐渐开始涌动的海面,道:"你有两位陛下的支持尚且举步维艰,我想要那帝位,自然难上加难。不过,再难又如何?只要我想要,迟早会落入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