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by叶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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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自醉正看四国的史书看得入迷,左右两边便各伸来一只手,拉他的袖子。
不能无视。他叹口气,无奈地将书放下,望着案几上两叠纸:"我说过,我不大会看字。"
"栖风君,瞧瞧吧,看看我们还有何不足之处。"
"公子,看看吧。"
现在倒好,不仅比武,连念书写字也要一分高下了。洛自醉随意抽了两张字。各有千秋。不过,太子毕竟年长,字体已渐渐自成一派,既优美又张狂。相比起来,洛无极还稍稍多了些模仿的影子。
"殿下的字已成气度,无极还欠缺些字的性情,还得好生领悟。"如此点评后,也顾不得二人有什么反应,他便自顾自起身,拿着书往外走,"我要去卧房睡一阵,练武的时间快到了,你们去长廊那边罢。"
能躲过他们的地方,也只有卧房了。
于是,留下一张微带得意和一张略有不满的脸,他踏出书房,回到卧房中,倚在榻上继续看书。
看着看着,竟当真睡着了。醒来之时,唐三已静静侍在一旁。
"公子累了么?"见他醒了,唐三上前帮他宽衣、换衣,低声问。
"累了。"洛自醉答道。虽然太子一点也不骄奢跋扈,但还是觉着累。毕竟他是太子,而他,不过是宫妃。
"在公子睡着的时候,皇后陛下来了。"
什么!?洛自醉长叹口气:"然后呢?"
"正好那会儿太子殿下和无极在比武,陛下看了一会,便责备殿下逃学。说圣上今日去勤学殿查殿下的功课,老太傅涕泪四下,将这半个月的事一一道来,最后还请求告老还乡,圣上震怒不已。"
"......然后呢?"
"殿下跪请皇后陛下准公子做他的太傅。"
洛自醉穿衣的动作停了停,垂下眼。这是意料中事。太子连着这些天都在这里,他便猜想这孩子对太傅颇为不满,想要换个太傅了。而他这人在自己读书时不喜他人打扰,不会管得太严,同时又有无极在,正可较劲一番。这样的读书生活比以前要有趣得多。不过,来得真快,他竟不惧怕皇帝的怒火,立刻便提出让他做太傅。
"皇后陛下说这也正合他意,便让殿下去面见皇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公子,快用午膳的时候。呃,陛下在殿内用了午膳,如今正在书房看公子的画。"
洛自醉正含水漱口,听得这话,差点呛着:"现在什么时候了?"
"未时。"
他竟然睡了三四个小时!"为何不叫醒我?"
"小人曾想要叫醒公子,但陛下也进了卧房,见公子睡得熟,便说罢了。"唐三一脸苦楚,道。
洛自醉匆忙快步走出卧房。穿过内廊,绕过中庭,远远地就见数个小侍立在书房外。隐隐的,能听见里头有说话声。
他走近书房,那些小侍便高声唱道:"栖风君醒了。"
"噢,终于醒了么?"皇后的声音随后传来,带着几分笑意。
洛自醉脸上不由得微热起来。大白天睡了将近两个时辰,这并非什么光彩的事。他走进书房内,便见皇后正站在他新画的奔马图前,笑盈盈地望过来,洛无极则端坐在角落里,一丝不苟地在练字。
"陛下,臣失礼了。"
"哪里。戬儿在这里打扰多时,顽皮得很,想必让栖风君操足了心。今后也得让栖风君费心了。"
"不,太子殿下天资聪颖,举止优雅合宜。只是,臣才识浅薄,恐怕不足以教导殿下。"
皇后闻言一笑,缓步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栖风君只需教你知道的便足够了。"
"是。蒙殿下和陛下青睐,臣竭尽所能。"洛自醉也压低声音回道。想起那日在宣麟宫附近的对话,仍然觉着难以摸清皇后的心思。
回首看看天色,皇后又笑道:"说来,天色也不早了,我在这等你醒来,正是想和你一同出宫去景候府。黎将军负伤后,我还未曾前去探望他。今日正得空,想想你必定也想瞧瞧他的伤势,所以便来等你。"
"多谢陛下成全。"
不久,凤辇、马车和仪仗便出了永安门,接着出了皇宫南门朱越门,便算出了皇城。
达官贵人、世家大族的宅邸大都在内城,洛家也是如此。不过,景候黎家和襄候封家却例外。黎家位于外城西面,封家位于外城东面。据传此乃因当初两位候爷立下汗马功劳,威震四方,先帝赐下豪宅别苑以区别于其他臣子,二候爷便都舍了旧府,搬离内城。又传两位候爷功高盖主,在军中一呼百应,先帝生疑,便将二候爷迁出内城,远离其他世家,以免勾结,也远离禁卫军营,以免生变。但事实上,先帝对这两位前朝重臣十分倚重,赐给了他们责任和荣耀--日出东方,日落西方,是布阵设阵极重要的方位。为保徵韵外围阵势安全,避免邪魔恶鬼入侵,使光的封家居东,使电的黎家居西,以宅邸为阵中心,世世代代相传,永久守护京城的安宁。而三千年来,黎、封二家也不辱使命,使得京城完全和疫病、天灾无缘。
自朱越门折向西,出了内城西门,便来到外城。一直往正西方行,街道尽头就是黎家。
上回狩猎,是清晨时分出发的,街上没什么人。而现在不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洛自醉许多年不曾听过这么多人的声音,禁不住撩开窗幕。洛无极也凑过来,两人以好奇的目光,看着街头的百姓们自在来去,各作各事,其乐融融。
尽管他们为生活繁忙,相对却也自由多了。洛自醉有些羡慕地想。
作为池阳京城,徵韵既平和又繁华。一路看过去,酒楼、会馆、客栈、店坊鳞次栉比,简单的铺子摊位也不少,其间人们吆喝声声,欢笑处处,令人不觉心生--这才是生存、生活的感叹。
约莫半个时辰后,人渐渐稀少了,高高的院墙取代了各式各样的房屋,洛自醉放了窗幕,准备下车。
约莫一柱香的时候,便听唐三道:"公子,已经到了。"
洛自醉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皇后也从凤辇中飘下来,笑着望向他,示意他过去。
洛自醉走到他身边,他才举步前行。
他们已经来到黎府内,仪仗停在一座院子前。方才并没听见人通报,大概是皇后念及还在养伤的黎巡,不想他拖着病体来迎接。
"陛下,这便是二公子的院落。"一位管家打扮的人跪禀道。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皇后令道,和洛自醉、洛无极进了院内。
院子并不大,栽着几株枇杷树、几株梨树,树与树之间生长着数丛不知名的花。走上青石板小径,没有几步便到了院内唯一的楼阁前。
楼阁气势雄浑,装饰古朴,虽说稍显简陋,依然很合黎巡从二品禁卫将军的身份。
三人走入楼内,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贴身伺候。
皇后微微皱起眉。
直到来到楼内天井花园边,三人才看见内堂里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女子温雅端丽,一身浅绿色绸服,清淡静美,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雍容气度。而男子则是俊美异常,一身淡青色滚银边的长袍,头发披散,勾唇而笑,慵懒又狂放,如出鞘的剑。
那两人见了他们,连忙跪下行礼:"臣(臣妾)不知皇后陛下、栖风君驾到,有失远迎,望陛下、栖风君恕罪。"
皇后笑道:"都起来罢。"言毕,走入内堂,望一眼里头。
洛自醉也看过去,黎巡正要坐起来,抬眼望见他,露齿一笑。看他脸色还算不错,洛自醉也放了些心,回了一笑。
"臣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你好好躺下罢,不妨事。"皇后自然而然在主位上坐下了。洛自醉坐在他右手边,洛无极则静静垂头侍立着。
"当日臣保护陛下不力,本应早日向圣上和陛下请罪。如今陛下却亲自前来探望臣,臣惭愧。"黎巡仍然坚持坐着,垂首道。
"黎卿家已尽力了,我也没事,何罪之有?"
"不,臣监管不力,识人有误,才令陛下和栖风君陷入危境,应当受罚。"
"此事怎能怪你?若真有心,叛党混入宫廷也不是难事,何况禁卫军。再者,除了你,圣上与我实在不放心将禁卫军交与他人。"
"多谢圣上和陛下的信任。"
皇后又看向那一男一女,悠然笑道:"这两位,就是黎卿家的爱妻罢。"
洛自醉听得,微微一怔。转而想到,像洛自持那般的圣人确实少有,黎巡已有妻室才算正常。虽然世家子弟也须满千岁,皇上才会下旨赐女妻,但黎巡位高权重,功勋必定不少,已有女妻也在情理之中。这样想来,他家二哥不选择战场,而去刑部当职,并且似乎对成家一事丝毫不关心,真是异数中的异数。
就见那男子行礼道:"臣四品暗行使战云,参见陛下、栖风君。"
女子也缓缓弯腰作礼:"臣妾六品史官柳雨星,参见陛下、栖风君。"
皇后笑着仔细打量二人一番,道:"黎卿家真是享尽齐人之福。二百余年前,年少之时便与战卿家结为夫妇,四十年前又娶得柳家才女为妻,三人夫唱妇随,在朝中也传为美谈。"
黎巡回道:"陛下取笑了。臣等三人日子平平淡淡,各有其志,各行其职,哪算得上什么美谈。"
"呵呵。"皇后接过柳雨星斟的茶,浅浅啜一口。
洛自醉也接过一杯茶,捧在手中。隐约察觉接下来话题便要变了,不然,皇后也不必让侍从都在外头候着。他也正关注此事,于是凝神细听。
"想必黎卿家还不知道,昨夜,自受伤的禁卫军中,审出了些蛛丝马迹。"
黎巡脸色顿时一变,冷漠非常。
皇后仍是笑意盎然,放下杯子,轻声道:"我和圣上没料想到,居然直接指出了可疑的主谋。"
洛自醉心中一紧。指证的必定不是周家和简家的人,不然皇帝早便借题发挥,铲除周简两家了。既不是他们,那会是谁?宁家?宁姜不是曾说过选择太子派么?封家?封家怎么会背叛帝后?
"不知是何人,竟如此大逆不道!"黎巡此时的样子,与洛自持平素的模样毫无二致。一双眼冰冷幽深,紧抿的嘴唇扳成一条直线,就算是病着,也仍然令看见他这神色的人敬畏三分。
"有人说,他过去与叛徒交好,无意之间,曾听其提起......封二公子。"
"封二公子?"
"封二公子?"
洛自醉和黎巡同时反问,一个眼神疑惑,一个转瞬淡定。
皇后轻笑道:"不错,封二公子,封念逸,四品定远将军。"
竟然是封家?这事怎么想也有内情。恐怕是长公主一派担心帝后赐婚封家与洛家,置自己于不利境地,索性嫁祸封家。若帝后起了猜疑,封家为自保,必然倒向周家简家一方,如此两候便分居两派,也可让势力均衡。洛自醉悄悄瞄了黎巡一眼。看他缓和许多的神色,似乎也认为不是封家。
"此事,我和圣上也不信。但,当日射伤我、卿家、栖风君的第一波毒箭,乃是民间叛贼所用箭矢--箭头为细小倒勾,构造独特,所使弓为连发弩,毒物也是举世稀有的。而封念逸七年来一直在战场,要勾结叛贼并不难,或者,要取得这连发弩不难,向民间江湖异士索要毒物也不难。第二波毒箭,为禁卫军所用弓,毒物也只是寻常剧毒,但也都能破我的风阵。足见这两拨刺客的灵力都高强无比。能驾驭这些人,非军中有能有势者不可。封念逸的官职,已足够了。"
黎巡沉默一阵,道:"陛下的意思是,既然有人指证封念逸,便必须小心封家?"
皇后笑笑,瞟一眼不自觉捧紧茶杯的洛自醉,道:"的确如此。不过--栖风君,若有话说,尽管说来听听。"
洛自醉心中正有些奇怪,他与封念逸素不相识,照理说,他大可保持平常心,冷静思考。但现在他虽然头脑冷静,身体动作却有些紧张的迹象。这还是他进入这身体后,第一回它不完全听从他的指令。难道,封念逸和洛自醉相识?甚至,相交甚密?"陛下,臣觉得,他人嫁祸的可能性更高些。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受伤的禁卫军中没有叛徒。"
皇后颔首,但笑不语。
黎巡又道:"那连发弩,确实是封念逸所对付的叛贼近几年才开始用的弓弩。据传,用此弩的贼人,个个灵力高强,难于应付。寻常军士连见也不曾见过连发弩,封念逸上报朝廷时,也说只得了十张连发弩,并正在了解其结构和用法。若真有人陷害他,从何处得来几十张连发弩?从何处调遣几十位高手埋伏?又在何时暗派高手进入禁卫军?封念逸七年前自请离京清贼,这些年从未回京,无论官职品级、地位、能力、计谋、时间都十分吻合。"
好像更紧张了。七年前,不正是洛无极出生那年么?洛无极出生在九月份,二月份洛自醉将悯儿带回洛家......封念逸自请离京,这其中会有什么渊源么?洛自醉望洛无极一眼,他仍然安安静静地站着。
"不错,谎报只得十张连发弩,谁又真知他虏获多少叛贼?或者收服多少叛贼?"皇后道,仍然笑着,"不过,黎卿家并不认为是他罢。"
"确实。臣的四弟与封家小姐联姻后,黎家与封家来往更为密切。臣看着封念逸长大,他为人正直,绝不可能怀有异心。"
"人,是会变的。"皇后意味深长地道。
洛自醉抬眸看他一眼,他笑了笑,弯起唇角。
"那,陛下的意思,可是让臣赶往战场,一探究竟?"战云神色凝重地问道。
"不错。暗行使中,圣上和我能信的,也没有几人。一切都托付给战卿家了。"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洛自清带兵支援封念逸后,胜战连连,皇上下诏令他们回京受赏。二人领军,已在回京途中了。"
"臣即刻出发。"战云行跪礼后,望了黎巡一眼,转身便出去了。
柳雨星欠身告退,也随出去。
原来说是来探病,实是来下密旨。早就该知道,皇后的行动,总不会是单纯的。洛自醉轻叹,瞅瞅黎巡。战云身为暗行使,一年中,泰半时间都行走全境,暗中访查各府各县的民情吏治,在家的时日屈指可数,想必黎巡也会日日担心罢。这回的密旨又如此危险......
黎巡一直望着战云和柳雨星走出的方向,望了许久,才道:"陛下,臣必定立刻排查禁卫军兵士,请圣上和陛下放心。"
"黎卿家行事,圣上和我没有不放心的。"皇后笑道,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和栖风君回宫去了。黎卿家好生休养,早日痊愈。"
"谢陛下关心。"
皇后便走了出去。
洛自醉停了停步子,转头道:"黎二哥快躺下休息,别让伤口又裂开了。"
"还得谢谢洛小四你送的虎锦。"黎巡嘿嘿一笑道,"想必过不了几日,我便能去上朝了。"
"黎二哥哪里话,当日若非你相护,我早便魂归九天了。"
"你若魂归九天,恐怕我也活不久了。"黎巡脸色柔和下来,道,"就算你二哥不杀我,我也要自刎谢罪。你以前忘了,现在给我记着,我素来和你二哥一样疼你的。"
洛自醉不由得笑了:"我记住了。改日再去禁卫军营看望黎二哥。"
"好。"
出得景候府,皇后忽然回首笑道:"似乎栖风君还有些话要说?"
洛自醉点头。
"上辇轿再说吧。"
两人上了辇轿,在固定好的香檀木案几边坐下,小侍立刻上了茶水。
闻着茶香也是极上品的贡茶,洛自醉清呷一口,低声道:"陛下,说到陷害封二公子,也只有宁家有此能力。不过,宁姜曾向我和拾月大哥发誓,宁家已选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