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by叶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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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轻扬双眉,微笑道:"誓言,做得准么?也说不定,宁家这回行事,连宁姜也被蒙在鼓里。封家么,或许也并非被陷害......"
"陛下--"
"到底是宁家还是封家,或者,两家都......实在头疼呢。"
若真的发愁,好歹眼底稍稍透出几分愁色,也更令人信服些。洛自醉望着他的笑脸,心中长叹:"臣,信封家。"
"噢?是么?"皇后拈了块点心,尝了尝,眯起眼,"待封念逸回京,事情便可明朗些了。"
这人不愧是溪豫二皇子,拈点心这样的动作,也能如此风度优雅。洛自醉将目光转向曼舞的帘幔,绸纱飞扬间,隐约可见外头的街道。他忽然想起--"陛下,我想顺路回家探望,可否准许?"
"啊,我也听说洛夫人有喜了,好,去洛府瞧瞧罢。"
大半个时辰后,天色擦黑了,辇轿才到达内城东南的洛府门前。
洛程率洛夫人、常亦玄、洛自持、洛自节、洛自省和洛自悟在门前跪迎。
"洛将军、洛夫人,快快请起。"皇后伸手相扶。
"爹,娘。"洛自醉笑看着洛夫人,她也和蔼笑着走过来抚抚他的脸:"脸色好多了。"
"伤都痊愈了,娘不必担心。"
入得洛府,心境不由得全放松了。眼角瞅见洛程、洛自持、洛自节陪同皇后走向书房,洛自醉没有跟过去,同常亦玄扶着洛夫人来到花园的茶亭里。洛无极则和洛自省、洛自悟在茶亭旁吃点心。他不小心说出太子的事,洛自省一阵大笑,勾着他的肩压低声音教他应对之法。洛无极听了,脸色好了不少。
洛自醉也和洛夫人、常亦玄说了些宫中的事。除去他受伤这一段,其余时候倒是逍遥得很,说得洛夫人也宽心不少。
用了晚膳后,便要摆驾回宫了。
洛自醉向洛程和洛夫人行礼拜别,洛夫人轻轻扶住他,低声道:"好孩子。回宫帮娘想想,怎么给我腹中孩儿取名罢。"
"娘,名应当给爹取才合适吧。"
"不。你是应神的意旨,从天降临到我洛家的第七个儿子,理应你来取名。"
洛自醉脸色顿时变了,脑中一片纷乱。
如何离开洛府,如何上的马车,如何回的宫,他都忘了。
回神之时,已经是半夜,他坐在书房的案几前,洛无极就坐在他对面,睁大眼盯着他。
洛自醉闭上眼,掩住不知不觉变红的眼眶,轻声道:"她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嗯。"
"究竟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还以为能够瞒住,不会让她伤心。"
"怎么可能瞒得住。而且,他们虽然都已经知道你不是我爹,还是待你如洛家人,不是么?"
是啊。对疼爱儿子的父母而言,儿子的任何改变,都不可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他怎么会期望能够永远隐瞒事实呢?
什么时候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待他和过去没有丝毫分别。
这......就够了。
够了。
"你......哭了。别哭。"
他怎么会哭?这个字,离他已经很久很远。自从他在那个囚笼里哀伤够了之后,便再也不知道哭的滋味了。他怎么......怎么可能会哭?
洛自醉睁开眼,发觉视线果然一片朦胧,泪水止也止不住。
洛无极站起来,倾过身体,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他。
在一个七岁孩子的怀抱中,洛自醉哭了,就如十二岁之前许多个夜晚那样痛哭。但,却不哀伤,也不痛苦。或许,哀伤,痛苦,都已经暂时离他而去了。
第十二章 封二公子
那日之后,又过了几天,洛自醉才恢复往常的模样。
黎唯和宁姜以为他病了,来探过他好几回,常亦玄也天天来给他诊脉。他只是笑着摇首说不打紧。
不错,这不过是长久以来的心结解开了,他一时难以适应罢了。
上天给的机缘,让他成为洛家人,他由衷地感谢那位死神。
再次拥有真正的家人,将他过去被伤得千疮百孔的信任都补过来了。许多年来,都不曾有过这样单单坐着、站着、看着窗外,心中便一片平静的感觉。并非冷寂的平静,而是安心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轻松和愉悦。
仿佛回到了幼时,身心都得到全然的保护,毫无顾忌地尽自己的力量去获得快乐。
只是仿佛罢了。
他的童年期和少年期都过去了。无顾忌追求自身快乐的时光不再。
他如今虽还是得到一丝不漏的维护,相应的,也该一丝不漏地护着重要的人们。
这天,又到了问候的例行日。
洛自醉已有五个月不曾去凤仪宫,忆及那片景色,不禁欣然。
早早地整了衣饰--因天气依然有些热,他着了件冰绸制的银白底色、上绣修竹赭石的长袍,再披了件透明近乎无色的薄纱衣,便带着洛无极和太子皇戬出了紫阳殿。
时候还早,三人一路未遇上任何人。
洛自醉笑看两个孩子闹着追着,忽然想到前些日子身体不寻常的反应,不由得收了笑容,细细思考。
洛无极和皇戬见他神情变了,还当他们二人闹得过分了些,都停了下来,瞅着他。
"怎么了?太傅?"前几天,经不住皇戬的央求,皇帝下旨,命栖风君洛自醉为太子傅。自圣旨下后,皇戬便改了称呼。
洛自醉见他们侧着脸,大概正小心地揣摩他的心境,不禁一笑,道:"没什么。"
洛无极咕咙道:"还说没什么,分明有烦心事。"
"是啊,太傅,说来听听吧。"
洛自醉想了想,道:"你们可知道封二公子封念逸?"
皇戬不假思索答道:"不就是这些天凯旋的四品定远将军么?"
洛无极张了张口,瞟了皇戬一眼,没有答话。
皇戬见他沉默着,笑道:"怎么,洛无极你没听说过么?定远将军七年前自请出京清贼。七年来,虽无大胜,但一直小胜不断,俘虏、剿灭了不少乱贼,大振朝廷声威。这回父皇又派你家大公子带着援军前往战场,不多时便大破贼子的营地,俘了贼首一干人等,可说立下大功呢。"
洛无极横了他一眼,哼声不语。
洛自醉轻轻笑道:"殿下知道得很仔细。"
"那是。为君者,当有清廉文臣方可治国家安百姓,当有智勇武将方可稳社稷平乱世。偌大一个池阳,不可能单靠上位者一人勤政爱民。在我看来,封将军和洛将军都是能文能武的猛将,于国于民都是可用之才。"皇戬露出个优雅的笑容,一改方才的顽童模样,成了挑不出半点瑕疵的皇太子殿下,"不过,能人虽好,不能掌握的能人,却又极危险。除非万一,无论如何不能用。"
洛无极冷道:"你这么说,是信任洛家和封家?"
"若是猜疑身边所有臣下,岂不会很累?自得找出可信之臣。"皇戬瞄一眼洛自醉,笑道,"太傅,我说得对么?"
洛自醉颔首。
洛无极道:"你又要如何选出可信之臣?信一人,不可推及其妻儿;信一家,不可推及其亲友。就算此人在你跟前廉洁清明睿智,背了你又成何种模样,你也难于判断。"
"因此,帝皇不能远臣子。看人必须近看,而非远观。有时,臣子品行如何,见他妻儿便知。所谓近芷者熏然,看他知交好友如何,也能瞧出他的秉性。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太过刚正不阿的人,难处世。"
"人情世故当然除外。只是,皇帝一人,岂能有那么多时间看尽百官?况且,如今官系盘根错节,世家大族结亲相护,即便有可信之人,也难以动那些朽腐之木。"
"洛无极,你成心与我作对么!"
"我只是就事论事。"
"明明只是说可用之臣如何选出,你却扯到世族联姻结盟!"
"这不是实话么!"
又开始闹了。洛自醉加快步伐,将那聒噪的两人丢下。智计出色的将领确实是社稷之福,但,不能掌握者,于皇家而言,较之文臣危险千百倍。封念逸已因那不明不白的指证成了猜疑对象,若是不能证明他的无辜,极可能连封家一起被除去。
想到这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又紧张起来。
"洛自醉"不想让封念逸死去么?
好罢。既然你不愿他死,我便护他。
隔了将近半年,再入凤仪宫前庭园子,仍然令人禁不住心生赞叹。虽然春日夏日都过了,已是孟秋时节,园内也没种多少这会儿的时令花,但柳枝却翠绿依然。千树万树绿丝绦,带着道不尽的风情,在轻风中飘舞。
缓步越过柳丛,满眼翠色间偶见一簇簇凤仙,紫色、白色、赤红色、浅红色、胭脂色、湛蓝色,小巧玲珑,别有一番趣味。
正慢慢行走,眼前白影一闪。
洛自醉停住,望着站在老柳树下摇着折扇的人。
那人似笑非笑地回首,正是皇后陛下后亟琰。
"这几日听说你精神不太好,今天看来,气色还不错。"
洛自醉行礼,笑道:"已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倒是陛下,这会儿还未下朝,怎么--"
后亟琰收起折扇,挑高眉,语带些奇色道:"你还不知么?自受伤后,我便不再上朝了。"
"陛下的身体不是恢复了么?"
"是呵。歇息惯了,再去受那群老家伙的气,岂不是亏待自己?"
怕不是亏待自己,是养精蓄锐,以退为进罢。洛自醉浅浅一笑,道:"操劳国事还被人埋怨,陛下确实辛苦了。"
后亟琰望着他,笑笑不语。
两人顺着小路来到河畔,立在河边,看里头摇首摆尾的各色锦鲤。
"明日,洛大公子和封念逸便回京了。"后亟琰忽然道。
洛自醉有些惊讶:"不是还有几日么?"
"将士归家心切,自是快了些。"
想到许久不曾见洛自清,洛自醉油然生出几分喜悦:"明日什么时辰?可要出城迎接?"
"不必。圣上同我在内城南门相迎即可。"
"陛下,封念逸之事,查得如何?"
"还早着呢。"后亟琰轻笑抬眼,望着他,"你已不记得往事,还担心他么?"
"陛下似乎知道我与封念逸以往的事。"说起来,还有旁边这人不知道的事情么?洛自醉心中长叹。说是赞美也不尽然,说是钦佩也不尽然,说是敬畏也不尽然......最近,他似乎已经不将后亟琰单单看成皇后陛下了,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一二分而已。封念逸在我嫁入池阳为后前便出京了,我不曾见过他。只因听闻他与你素来交好,才知道有他这个人。"
交好?洛自醉垂下眸。到底有多深的交情?同二哥和黎二哥一样么?或者只是洛自醉单方认定的好友?
两人静默了一阵,直到鼓声响起,才不约而同地向前殿而去。
其余人都已在长廊前候着了,见后亟琰与洛自醉一同自密林中出现,都怔了怔。
待皇帝到来,照旧行了礼,皇后提及明日大军凯旋之事,便都各自散去了。
自从受伤之后,和简思颐、周越愈走愈远,近来几乎不曾来往。眼见着那两人告辞走了,洛自醉才同黎唯、宁姜不急不徐地走出凤仪宫。皇戬、洛无极并琐馨、子烛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后头。
开始尚都安安静静,没多久,前头静默着的三人便听见后头的吵闹声。又走了一会,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无休无止。
洛自醉歉然一笑,道:"每日都如此,我也惯了。拾月大哥和涧雨三弟莫要笑话才好。"
"敢与太子殿下争吵的人,世间能有几个?怎会笑话?我还想夸无极一番呢。"宁姜笑道,回首一望。
"性子这么直,该隐忍的时候不知隐忍,你若还夸他,岂不是更让他没大没小。"洛自醉叹道。
听得他话中的忧虑,宁姜道:"栖风二哥还不信你这小书童么?让他露出这番真模样来的人,必定也是性情中人,不会计较。换了太子殿下以外的皇子、公主,他便又是那乖巧听话的洛无极了。"
洛自醉只一笑,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黎唯淡然道:"前些天你担心的,也是他们争吵的事罢。现在看来,太子殿下当无极是同辈朋友,两人吵过打过就算了,不会记在心上。"
"我担心的,已不是殿下,而是他人。"皇戬说会想法子护洛无极,但毕竟能力有限。如果被淑妃拿来说事,那可危险了。毕竟这是以下犯上。奴和太子,身份是天上地下,绝无更改的。
宁姜道:"只要出紫阳殿后,二人收敛一些,应当无事。"
若他们能收敛些便好了。洛自醉向后看一眼。
那正吵得翻天覆地的两人察觉他的目光,立刻收了声。
见状,黎唯和宁姜都笑了。
"能管得住他们的,非太傅大人莫属了。"
"如此便不必担忧了,他们还是顾着你的。"
洛自醉一叹,他的威严,也不过压制他们一小阵罢了。两个都管不住,所以才担心。
"栖风二哥,明日洛大公子归来,早朝之后,你会去见他罢。"宁姜又道。
洛自醉点头道:"许久不见他了,甚为想念,无论如何也要去的。涧雨三弟一起去么?"
"你们家人相聚,我去凑什么热闹?"宁姜摇首笑道,"我大哥那方的战事,要分出个胜负来,似乎还早呢。"
洛自醉想起来,洛自持给的资料中似乎提过,宁家大公子在三年前带兵往西征贼,至今未归。难道,果真......
看一眼笑容满面的宁姜,自他的言行中,也瞧不出有半点谎言的迹象。若有虚假,不可能连黎唯都瞧不出来。这么说--
黎唯淡淡地打断了他纷扰的心思:"我二哥必定也会上朝。"
"怎么,黎二哥的伤好了么?"该信什么?事实。那要到什么时候,事实才能水落石出?这期间,会有多少无辜者蒙受冤屈?
"应该能起身了。"
明天的凯旋式,大抵等同于小祭典,不能缺席。洛自醉不自觉微锁起眉:"我倒宁愿过些日子去禁卫军营探望他。"
黎唯淡淡地宽慰道:"练武之人,筋骨与常人不同。虽未痊愈,行动也无大碍了。"
"是啊,栖风二哥莫要担心。"
"那么,拾月大哥早朝后可会去看他?"
"再说罢。"
黎唯眉目间带着前些日子那些令人不明白的异样神色,又似乎多了几分担忧。这让他和往常大有不同。洛自醉也不想猜测太多,便道:"我此去,还想见见我三哥。他这阵还不和我说话。上回出宫回家,也还在避着我。"
宁姜闻言,笑道:"洛三公子还在乎那回的事?当日他已尽力了,怎么如此想不开?"
"洛家三位兄长疼爱弟弟素来出名,想来该是在百般责备自己罢。"黎唯淡然道。
"当日栖风二哥昏迷,他几欲发狂。我和拾月大哥劝解多时,他才稍稍好些。有这样的兄长,真是不错。"
"兄长们全心袒护固然不错。不过,他们对自己太苛刻了些,也令我发愁不安。"
"你性子敏锐了些,别操些无谓的心。有些事,他们想通了便好。"
洛自醉怔怔,望着黎唯平静依然的面容,轻声笑着点头。
回了风鸣宫,三人告别。
宁姜已走远,黎唯走了几步,转身,望着洛自醉。
洛自醉本要就此回紫阳殿,见他似乎有些话要说,便笑道:"拾月大哥,还有什么事么?"
黎唯淡淡摇首道:"罢了。"
看他旋踵远去,洛自醉站了一会,等皇戬和洛无极奔回他身边,这才慢慢走回紫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