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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身份之许一世盛世江山——by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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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放榜后,季衡位居榜首,作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再加上他和皇帝之间的那点暧昧的传言,自然是让他备受瞩目。 放榜后,皇帝就安排了琼林宴,作为奖赏和庆贺。 这次琼林宴并没有安排在凤翔殿,而是安排在城东湖边高地上的御苑行宫里。 从城门出去到这行宫,骑快马也要大半个时辰,坐马车得花费一个多时辰了。 这里是皇家的一个小花园,里面假山池水,亭台楼阁,绿柳成荫,花木成行,因为赵太后十分喜欢牡丹,这里边还培育了很多牡丹,只是没有宫里的伺候得好,开得不如宫里的绚烂,却也因地势宽广比宫里的规模更大,而更有一种花开如云的美感。 这个时节又正是牡丹开放的时节,所以将琼林宴安排在这里,就更是一种美事。 而且这里还有着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小温泉,泉水很适宜养身,但是又不至于要到皇家汤泉山行宫那么远的地方去,所以受皇帝的欢迎是一定的。 在皇帝没有自己掌权前,他心里估计也有觊觎这里,但是当时这里是作为太后的专用,他是没有来的,现在太后被软禁起来了,他就将这里改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将琼林宴安排在了这里。 将琼林宴安排在这里,自然并不只是他对这次进士们的重视和宠爱,更多是对季衡的祝贺。 作为一甲榜首,季衡免不得要打马游街让人观瞻,不过他只走了很少一段路,因为季衡名声太大,京城里几乎是倾城而出去追逐和观看,完全造成了交通拥堵,即使派了军队维持秩序和保护这三人的安全,也有些要控制不住场面的样子。 季衡一身红衣,眉目如画,又被太阳照得满脸泛红,的确是好看的,不过因为人们太热情,他简直有要重复“看杀卫玠”之虞。 季衡深受其苦,面上还要保持笑意,街边的人们完全无视了榜眼和探花,只是叫着季衡的名字,而且纷纷小声议论着季衡的长相,不过季衡并不认为这里面有多少尊敬,大家还是更多喜好八卦,即使他不是状元,只要什么时候游个街,估计也能有这么多人来围观,原因不过是他和皇帝之间的那些暧昧传言。 皇帝正在去行宫的路上,禁卫军护着皇帝一路前往,有侍卫骑马飞快地到了皇帝的御辇后面,对着大太监柳升请示之后,就被放行上了前,御辇停了下来,侍卫下马跪下行礼后就说了京城季衡他们的境况,又道,“只怕再如此游街下去,要出大乱子。林大人的意思是,可否停下来。”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看杀卫玠的典故,所以一听来报信的侍卫这么一说,就又惊讶又担心地说,“那让赶紧停下来,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他知道季衡身体不好,要是这么骑马晒一路就病倒了,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皇帝担心着季衡的状况,就让侍卫赶紧去回信说不用再继续游街了,而且还让柳升去办,让太医院里的翁太医赶紧去接住季衡,给他看看病,别出什么事。 皇帝一直到了行宫都还在担心季衡的身体,而且有点自责自己怎么就没有先想到这种可能性而让季衡以病告假免了这样的游街。 皇帝在行宫里安顿下来,已经又有侍卫飞快来报,说游行已经结束了,新科一甲三人都没什么事。 然后柳升也进了房里来对皇帝道,“翁太医那边回了话,说季状元无事。” 皇帝这才放下了心,想要赶紧传季衡过来,又怕他一路劳顿累到了,便也就没有传他。 琼林宴是在下午开始,陆陆续续地这一科进士们也都被接到了行宫,季衡到得算是稍晚,他上午打马游街出了一身汗,所以回家去洗了个澡换了里衣才又过来的。 在行宫的天香园,里面正是一片牡丹竞相盛开的盛况,因皇帝赏赐,此次琼林宴,一共有三十多个人参加,包括一甲三人,和二甲的前三十名,所以此时天香园里有不少穿着红袍的新科进士在赏花谈天。 季衡刚进去,就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毕竟他是这一科的进士,出于比较的心思,大家也都去阅读了他那随着榜单一起被流传的魁首卷,作为进士,大多数都还是心高气傲的,不过对于季衡那份魁首卷,即使在文无第一这种思想下,大多数人还是愿意承认季衡的魁首卷的确是不错的,所以对这位以貌美而闻名的少年,大家就更多了好奇。 季衡一时和一众人等应酬着,这次位列二甲第九的彭桑站在人的外围看着季衡,他是个清清静静的性子,自从李阁老下台之后,他家因曾经和李阁老家里有联姻,也受到过一些影响,好在他这次中了进士,大约对家族的起复还是会有好的影响的。 彭桑微笑着看了季衡几眼,发现季衡忙于应酬,他便又低头看花,季衡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他,季衡和他只算是相识,没有任何深交,不过他还是专门走到他的身边和他行礼道,“清君兄。” 彭桑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不由略微诧异,也赶紧回了个礼,“君卿贤弟。恭喜你了。” 季衡笑着道了谢,又互相恭喜了一阵,然后说了几句闲话,就听到唱礼太监道,“皇上驾到。” 于是一应新科进士都赶紧进了园子旁边的大殿里去,按照位置站好,又等了一会儿,太监又唱了两遍“皇上驾到”,皇帝才真的来了,一应进士这才赶紧下跪行礼,然后太监唱了“平身”后,大家又才起身。 皇帝在几位老臣的跟随下进了大殿,十分端正地坐在皇位之上,姿态是十分沉稳的,看不出他还未及冠,不过他脸上带着笑意,在尊贵里带着和善。 而几位阁老也都在,连这次的主考和副主考也都在,在皇帝坐下后,也让他们都坐下了。 皇帝说了些场面话就开始赐宴,琼林宴对于这些来参加的进士们来说是一生的大事,但是对于皇帝来说,大约只是他一日的一个行程罢了,不过这次他也是十分关注的,皇帝记忆力十分之好,他竟然能够记得这前三十三人每个人的名字,于是每个人他都要叫上前去询问两句,如此表示对进士们的重视。 而且他是从最后往最前叫的,第一个被叫的二甲三十名祖籍是贵州,被皇帝点名叫上前的时候,心中十分吃惊,好在皇帝将每个人都关怀了,才没有让他战战兢兢地想自己作为此处最后一名怎么会如此受到皇帝关注。 最后一个自然是季衡,季衡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对答,皇帝问别人都是他们的家中情况,或者赞扬其殿试中答卷中的精彩之点,问季衡却是,“上午没有累着吧。” 季衡行礼之后,低眉顺眼地说,“多谢皇上关怀,并未累着。再说,榜眼刘伯儒刘兄年岁较长,更应得到关怀才对。” 刘继宗,字伯儒,已经四十七岁了,因为皇帝喜欢用年轻人的缘故,所以刘伯儒已经算是来参加琼林宴的人里年岁最大的了。 所以季衡有此一说。 但季衡这么说了,倒让刘伯儒有点不自在起来。 皇帝看了刘伯儒一眼,果真关怀了一句,刘伯儒只好又出列行礼回答,季衡也就转移了话题,入列不再和皇帝说话。 他实在不想在琼林宴上皇帝也对他表示不一般的关怀,惹人闲话。 宴会并没有持续多久,皇帝也就要走了,而季衡作为状元接着要带领众进士到孔庙去拜谒圣人孔子,然后还要去国子监立碑,不过皇帝却以季衡年岁尚小,而刘伯儒年长,由他代季衡办此事最好,由此,他竟然就把季衡留了下来,让礼官带着其余进士们走了。 季衡有点傻眼,皇帝则回到了行宫里他的住处去,季衡被内侍也带去了皇帝身边,这是一座不小的三层高楼,里面布置堂皇里带着雅致精美,皇帝为人沉沉稳稳不显不露,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他的性子来,但是他喜欢的东西,其实很好奢华和浓墨重彩,于是这行宫他的寝殿也就被布置成了这样。 季衡却是喜欢简单素雅的,被带上楼后,皇帝正坐在窗边榻上,手里拿着一只漂亮的小玩意儿在把玩。 季衡上前行了礼后就说,“皇上,您这样将微臣留下来,不是徒惹人闲话吗。” 皇帝笑着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也拉到了榻上坐下,说,“朕想你今日一大早起来就去游街,到此时都没有休息过,一定是累了的,而去孔庙行礼,和到国子监立碑,又是一大番事情,不到晚上不会完,你身体可受不了,就让刘榜眼代替你去就好了,他年岁长,又正是德高望重。” 季衡无话可说,在同年们面前被皇帝留下来,对于他,可并不是好事,只怕是一生污点,而当时他又不能拒绝皇帝,若是在同年面前让皇帝难堪,那污点也好不到哪里去,又反而会把皇帝得罪了。 季衡当时反正是左右为难,于是此时就是满腔怒火。 皇帝察言观色,自然也知道季衡在生气,他将手里拿着的那个玩意儿递到了季衡的手里,又握着季衡的手拍了两下,说,“君卿,你此次中了状元,你作为朕的伴读,朕也是与有荣焉,所以要留下你来,朕单独为你庆贺。这个也是给你的礼物,不是赏赐,就是送你的礼物。” 看皇帝如此讨好,季衡便是有再多的怒火也发不出来了,而且也的确是又生出了感动之意,他将那玩意儿接到了手里看,发现是一块怀表,比起上次许七郎送给他的那一块也并不差。 皇帝见他握在手里观看,神色上已经有了放松之意,就道,“这是前阵子西方使臣前来的贡品,送了两只,朕留一只,这只就给你。” 季衡没有拒绝,皇帝既然是送的礼,不是赏的赐,他也就不必对皇帝谢恩,于是只是对着皇帝笑了笑,轻声说,“谢谢你。” 皇帝会为季衡和他之间的任何一点亲近开心,此时见季衡放开了心扉,自然也高兴地笑了起来,道,“朕就知道你会喜欢。” 第三十章 四月时候天气正好,外面天空一片碧蓝,偶尔有一两朵白色棉絮一般的云朵缓慢飘过,而行宫里则绿柳如烟,牡丹倾国,皇帝在楼上坐了一会儿,见季衡虽然对他态度是和蔼顺从下来了,人却比较沉默,并不怎么说话,于是他就得想各种节目让季衡松快下来。 皇帝突然从榻上起了身,转而对季衡一笑,说,“咱们也不要再闷在这房间里了,到外面去走走吧。这行宫,朕其实也没怎么走过。” 既然是皇帝的要求,季衡自然不好拒绝,其实他已经想说回去了,毕竟要从这行宫进城还需要花费些时间。 季衡道,“这里行宫并不大,想来走走并不花费什么,咱们一起去走走吧。” 季衡这话说得很随意,要在平常,他一定是说“臣遵旨。” 这话总是会让皇帝觉得扫兴的,虽然他经常被季衡扫兴,扫了这么久,他还是会经常觉得郁闷,觉得这么多年了,季衡依然和他并无太多亲近。 所以当季衡突然这么随意起来,皇帝倒是受宠若惊了。 而其实季衡的意思是,这个行宫实在不大,陪着皇帝看完了也该花费不了太多时间,他那时候再提出要离开应该也不算晚。 皇帝没有明白季衡的潜台词,所以依然是兀自高兴着。 两人从楼里下了楼进了天香园里,之前还是士子云集,宫人来回穿梭,和侍卫不少的园子,随着士子们往孔庙去了,现在这个园子就清静了下来。 清静下来的天香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夏天白天长,此时天色依然不算晚,一大朵一大朵的牡丹被碧绿的绿叶所衬托,倒的确是有着倾国之姿的。 因为皇帝示意,侍卫们只是远远地守着园子里的各个关口,几个皇帝贴身的内侍也只是远远地跟着,看到皇帝带着季衡在花丛里几乎要看不到了,几个内侍都看向总管柳升,柳升斟酌了片刻,让大家都不要再跟上去,而是远远地守着。 皇帝一向是观察敏锐,发现内侍们没有再跟过来,心里就赞赏了一番他们的有眼色。 于是在季衡目光被牡丹所夺的时候,他就伸手拉住了季衡的手,甚至轻轻摸了两把,季衡僵了一瞬间,而皇帝完全没有将他的手放开的意思,他也就只好不再挣扎了,只是无奈地看向皇帝,道,“皇上,这样不好。” 皇帝却顾左右而言他,“君卿,那边有个小池子,我们到池子边去走走吧。” 说着,人前一向是十分稳重的皇帝突然之间化成了单纯的少年样子,喜笑颜开地拉着季衡要往那池子走。 季衡看他这样,都不好意思再和他说反对的话了,只好被他拉到了池子边去。 虽然这在皇帝的嘴里是个小池子,季衡来到了池边,才发现这里并不小,虽然并不是碧波万顷,也比不上宫里的蓬莱池,但是也是并不小,池边全是种了几十年上百年的柳树,柳树已经长得很大,在这初夏,柳枝十分茂盛,几乎是要遮天蔽日了。 而在垂柳荫里,又掩映着亭台楼阁,皇帝拉着季衡一路拂柳,进了一个水榭里,水榭一半延伸在水面上,水面上又是刚长出不久的嫩荷叶,一片嫩绿,实在好看,站在水榭窗户边上,伸手就能够拂到荷叶。 季衡才在窗户边站着,皇帝就从他身后将他搂住了,季衡被皇帝粘了这么多年,早就适应了他的亲近和黏糊,并不会觉得无法忍受,只是他心里介怀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也知道男人的欲望,并不会止于简简单单的牵手,所以在身体接受了皇帝的亲近后,他的理智依然让他警惕皇帝的亲近。 季衡于是将皇帝推开了,人也往旁边让了一步,他很想对皇帝说两句狠话,却又没有说出来,于是就只是露出不高兴的眼神,皇帝又被季衡拒绝了,倒是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恼火,皇帝并不再去接近季衡,只是人也倚在了窗户边上,眼睛看了一阵子在荷叶下面穿梭的红色鲤鱼,然后说了一句,“君卿,你要这样和朕推拒多久呢。朕并不想让你为难,但是,你知道的,你只是对朕表现出一些亲近之意,这就足够让朕高兴,难道这么点高兴,你都不愿意给朕。” 季衡的目光从窗户处放出去,在几十米远外的柳树下,才影影约约地站着几个内侍和侍卫,他和皇帝在这里说什么,自然是没有别人听得到的。 季衡知道自己给皇帝越多机会,其实只是越让皇帝痛苦罢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季衡于是收回目光直直望向皇帝,道,“皇上,微臣是这一科的魁首状元,断然不敢对皇上表现出皇上想要的亲近,不然那是侮辱了天下的苦读士子。所以皇上的那个问题,微臣只能回答你,除非你不再对微臣抱有那种想法,不然微臣都会一直避开。皇上,你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皇帝瞪大了眼睛看向季衡,气得脸色有些发青。 也许也并不只是生气,更多是失望,还有说不出的憋闷。 他就那么一直瞪大了眼睛,也许也是借此不让眼底深处的泪意泛上眼睛,作为皇帝,他是不被允许流眼泪的,即使是被喜欢的人拒绝了无数次。 季衡其实心有不忍,这种不忍让他心痛,而且是真真切切的痛彻心扉,但是他还是保持了面上的平静,继续说道,“母亲已经为我看了几门亲,过一阵子,我就该成亲了,皇上您的厚爱,只会让我在将来的妻子跟前抬不起头而已。”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成亲?” 季衡只是微不可查地轻轻点了一下头,皇帝突然笑了一声,“你那样的身体,你怎么成亲?” 他这话将季衡伤到了,季衡觉得心口被刺狠狠地扎了一下,因为皇帝这话里带着对他的身体的蔑视,季衡并不是服输软弱的人,即使被皇帝这么扎了一下,他虽然心痛了,神色也有瞬间的变化,但是在那一瞬间之后,他就在面上保持了镇定,甚至是从容,平平和和地看着皇帝说道,“皇上觉得微臣的身体并不能成婚吗。如此,皇上拭目以待就好了,微臣让女人怀上孩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皇帝这下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气得脸色铁青,他的手突然抬了起来,看那样子简直是要给季衡几巴掌,不过那手却没有拍向季衡的脸,在他忍了又忍之后,他的手狠狠拍向了窗子,窗户是结实的硬木,于是窗户没事,皇帝自己却疼得不行,不过他只是皱了皱眉,好半天憋了一句出来,“好,好,你就是故意这样气朕,你觉得朕不能拿你怎么样是吧。” 季衡并不想将皇帝气成这样,心里也有些动摇,嘴里便也说道,“皇上,你知道让你生气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希望您一切都好的。” 皇帝嘴唇动了动,想说你要是希望我一切都好,那就该和朕好。但他知道说了也没有用,他脑子虽然已经被季衡刚才的话气得糊涂了,但是却又有本能的一种度量和斟酌。 他看了季衡一阵,像是突然服软了一般说道,“朕不想和你说这个了,你次次都是如此。” 然后他转身就往水榭外面走,季衡只好跟上了,皇帝走得很快,简直是龙行虎步,行走如风,似乎是想越快从这园子里刮出去越好,也像是要躲开季衡,躲得越远越好,但是季衡却走在他的后面,虽然也隔了几步的距离,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并不跟着他。 皇帝走到了出园子的一条主路上,突然停下来对身后的季衡说,“朕要去汤泉里泡一泡,你也跟来吧。” 季衡有瞬间的怔忪,这时候原来远远跟着的几个内侍和侍卫也都跟上来了,他是不会在这些内侍和侍卫面前“恃宠而骄”的,所以就说道,“微臣是臣子,怎么好去御用的汤泉。” 皇帝语带怒气地说道,“难道你以为朕是要赏赐你用御泉吗,你是新科状元,或者认为伺候朕巾栉,是折辱了你?” 季衡知道自己是彻底将皇帝得罪了,心里思索着皇帝要是因此就真的对他打消了念头反而是好事,而皇帝对季衡用这种语气说话,也让跟上来的一众内侍和侍卫吃惊,大家不由心里打鼓,心想皇帝和季衡这是吵架了?不由有些后悔跟上来得不是时候。 而季衡对皇帝是无话可说了,只是赶紧恭恭敬敬地请罪,然后跟上了皇帝的步伐。 那温泉就在皇帝的三层楼房后面不远,由曲廊连接着过去,在一片竹林的掩映之后,有着一排雕梁画栋的房屋,温泉就是在里面了。 季衡把皇帝彻底得罪了,便也不好要求说自己要离开,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天色渐晚,他也只能忍下心中升起的那一丝说不出的着急。 温泉的泉眼在后面的院子里,只是引了温泉水进房屋,房屋里用汉白玉和大理石修建有很大的池子,从龙头里汩汩流出温泉水注入温泉池,池子旁边则立着屏风,又有宽大的贵妃榻和桌椅等物。 季衡心思复杂地恭敬地站在温泉池旁边,想着即使这次是真将皇帝得罪了,皇帝也不要因爱生恨才好,不然他以后的官途可就坎坷了,不过转念又想到皇帝虽然在某些方面很是心思狭隘,却在正事上面从来公正,一心为国为民,丝毫不任性的,他那担心,大约只是担心,皇帝不是那么拧不清的人。 季衡守在温泉池旁边,皇帝却没有在这里面,他在另外的房里由内侍伺候着换衣裳。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进了这间房里来,温泉池里的水汽缭绕起来,房间里光线略显朦胧,又有些热,皇帝朝在温泉池屏风边上站得笔直的季衡看过去,只见在这朦胧的光里,季衡大约是热的,面颊绯红,甚至眼睛都蒙着一层水汽,他身上依然是状元的喜服,一片大红,这身红色衬着他,让他一向清华贵气、雅致俊美的容颜带上了说不出的艳色,只是他眼神沉静里带着冷意,有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但他越是如此,越是吸引人。 皇帝之前和他怄气还怄得头疼,想要给他点颜色看,但是此时又软下心肠来了。 他又看了一眼跟着自己伺候的几位美艳的宫女,总觉得这些人和季衡一比,就完全成了不可看的污物。 皇帝虽然是想要折辱一下季衡的,但是此时也病没有让季衡伺候,他面无表情地脱下了浴袍下了水,坐在水里让自己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又垂着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翻身趴在温泉池边,仰着头看了季衡几眼,季衡自然不好居高临下地和皇帝对视,就在温泉池边跪了下来。 皇帝示意了一眼池边的巾帕,季衡就将巾帕捧着送到了他的面前去放下了,皇帝要出口让他脱了衣裳下水,但是一眼又扫到温泉池边跪着的另外的宫人们,他也无意让别人看到季衡的身体,所以最后只好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对宫人道,“过来。” 于是一排宫女里,长得最娇美的那一位就身着单薄的衣衫从台阶上走了下去,慢慢游到皇帝的身边,轻轻依偎着他为他按摩身体,季衡低头垂目并不看。 皇帝却趴在那里盯着他,季衡只当没有发现他的注视,一言不发。 皇帝看了季衡一阵子,只见季衡是块石头动也不动,他就突然翻过身来,一伸胳膊就搂住了贴住他的这位宫女。 跟着皇帝来温泉池的宫女,自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仅美丽,而且身娇体软,又早就被TJ过了,知道伺候男人的方法,被皇帝这么伸手一搂,她就娇娇怯怯又温温软软地贴上了皇帝,柔声唤道,“皇上……” 皇帝本来很想气一气季衡的,被这位娇柔的女子一唤,这在别人耳里娇怯又媚惑的声音,此时听在皇帝耳里,却像是一道惊雷,将他惊醒了过来,心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又将那宫女推开了,并且低声道,“上去。” 宫女被皇帝推得差点呛了水,她一身单薄的轻纱衣裳,在水里一泡,自然是穿了同没穿一个样子,身体被黏在身上的衣裳勾勒出来,显出娇嫩白皙的肌肤,和曼妙的身体曲线,她愣了一下,想要再拉一拉皇帝,皇帝却眼神凌厉地瞪了她一眼,她被吓了好大一跳,只好赶紧游开了,又上了温泉池。 这时候,皇帝的声音又传过来,“你们都出去。” 宫人们应是之后便往外鱼贯而出,季衡也跟着要往外走,皇帝朝他吼了一声,“季衡,你留下。” 皇帝已经气得不叫季衡的字了,季衡只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皇帝一眼之后又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去跪下。 而那位下过水的宫女,则是走在了最后,她没敢回头看季衡和皇帝,心里却是有些委屈的。 出了温泉池所在的房间,那位全身湿淋淋什么也遮不住的宫女想要去换一身衣裳,却被在一边的柳升叫住了。 宫女赤着脚走着小脚步到了柳升的身边去,弓着身子恭恭敬敬地道,“公公,柳姝多谢公公的大恩,只怪柳姝蒲柳之姿,并不能入陛下的眼。” 柳升叹了一声,道,“不是你不好。以后多些眼色就好了。你下去吧。收拾收拾,一会儿还要再伺候皇上呢。” 柳姝又道了谢,这才躬身退下了。 柳升心里是感觉十分复杂的,皇帝对季衡的情意,跟着皇帝的他恐怕是最明白不过的,皇帝到如今,完全是因季衡而喜而悲,而愤怒而焦躁了,皇帝还没有及冠,没有及冠,其实在民间就还算不得大人,这么还不是一个大人的人,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又不可得,受此牵制,其实是十分容易理解的事。 柳升虽然也觉得季衡很好,而且季衡帮过他些忙,他也感激季衡,只是,在他心里,自然皇帝是更重要些的,看到皇帝因季衡受到煎熬,他心里对皇帝不得不多了心疼,希望皇帝看上别人。 皇帝人从浴池里起来了,他浑身赤裸,虽然穿着衣裳的时候,他看着已经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了,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稚嫩,但是这么袒露出身体的时候,依然能够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带着少年气。 季衡因为是跪在地上的,所以皇帝走到他的身边,他微微一抬头,视线正好在皇帝的腰间,皇帝伸手从椅子上拿了浴袍展开披上,浴袍翻动之间,季衡看到了皇帝那已经半勃起的器官,已然是成年男子的硕大尺寸和威风凛凛,季衡赶紧垂下了眼睛。 皇帝在季衡面前蹲了下来,这样依然是比季衡的视线高些的,他盯着季衡的眼睛说道,“你知道朕拿你没办法,所以总是这幅样子。” 季衡低低说道,“微臣不敢。” 皇帝突然伸手,手指捏住了季衡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你没有什么不敢的。” 季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反驳,也没有承认。 皇帝和他对视了一阵,季衡的眼睛太漂亮,那长长的黑黑的眼睫毛,映衬着一双深潭似的眼瞳,眼瞳那么黑又那么纯粹,微微翘起的眼尾,勾勒出夺人心魂的弧度,皇帝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热血又有要沸腾起来的趋势,而季衡依然是清清淡淡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是又输了,他在季衡面前,就从来没有赢过,只好放开了季衡,然后说道,“你陪朕喝两杯就走吧。朕知道你想走,你现在离开这里,还赶得及进城。” 季衡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道,“多谢皇上。” 皇帝走到门口去让柳升拿酒进来,季衡也从地上起了身,皇帝坐在了窗户边上的榻上,季衡看他只是穿着单薄的浴衣,怕他冷到了,就又臣子本分地去拿了一件厚的外袍,走到了皇帝身边去奉上。 皇帝看着他捧过来的外袍,怔了一下才伸手接了,却又并没有穿,只是放在了腿上,说,“坐下吧。” 季衡道,“皇上,您知道,我的忠诚,我的一生都只奉献给您。只是爱情和身体不行,微臣多谢您的谅解。” 皇帝并不想谅解,所以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榻上另一边的位置,季衡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等皇帝熬过了这少年时期,等他再长大,对爱情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也不觉得爱情美好神秘的时候,自己和他之间想来也就能够作为平平常常的臣子了吧。 季衡面色沉静地在榻上去坐下了,是丝毫情绪也不在皇帝面前显出来的。 柳升亲自端了托盘进来,里面是一壶美酒和两只酒杯,他低眉敛目地将酒杯和酒壶都在榻边桌子上放好了,然后又将托盘放到了另一边去,在季衡要起身执壶为皇帝斟酒时,柳升又回来了,亲自给两人斟酒,还问皇帝,“皇上,要送些下酒的菜色么。” 皇帝却道,“不必了。” 柳升为他斟了一杯,他拿起酒杯就一口喝了,又快又干脆,看着季衡的眼神却是深沉难辨的。 他的确是被季衡逼到了绝境,季衡也知道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在绝境,所以他明白自己这时候是丝毫不能露怯的。 柳升看皇帝喝这么急,则是愣了一下,然后给季衡斟满后,才又给皇帝斟满了。 季衡端起杯子要对皇帝祝酒,皇帝却是不理睬他,端着酒杯就又是一杯。 一看就知道他是要喝闷酒了,季衡想要劝一句,却发现自己无词可劝,这个时候劝,倒显得十分矫情。 于是,他也端着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皇帝的酒量,季衡是不知深浅的,在各种宫宴上,皇帝从来没有醉过酒,最多是微醺。 但季衡知道自己的酒量,最多一壶。 不过,当他将那杯酒干干脆脆喝下去时,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他惊讶地看了柳升一眼,柳升还是那个低眉敛目的样子,又给皇帝斟了一杯,皇帝也不看季衡,又将拿满满的酒喝了,他是想要做个决断的,大约不是和季衡做决断,是和他自己。 只是没想到这杯酒还没喝完,季衡那边突然咚地一声,他已经软倒在了榻上。 皇帝惊讶地看过去,然后看了柳升一眼,柳升迎上皇帝的目光,马上跪了下来,道,“皇上,季公子虽好,但是也不过是个人而已。皇上,您贵为天子,后宫佳丽三千,难道真就抵不上他吗。” 皇帝盯了柳升一眼,已经起了身,伸手去摸了摸季衡的面颊,又探了探他颈上的脉搏,发现季衡没事,才问柳升,“你给他喝了什么。” 柳升是一副因为此事即使被皇帝厌弃也不悔的忠仆表情,对着皇帝磕了三个头,才说,“是找翁太医开的迷魂药。方子和药都在。翁太医说这个药对身体无碍,反而有让人精神放松的效用,对季公子的身体只有好处。” 皇帝目光转到昏迷在榻上的季衡身上,他当然并不会全信柳升的话,不过他却是知道柳升的意的,柳升既然都准备了这个药,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想着这个主意了。 皇帝盯着季衡看了一阵子,就伸出了手,手指从他如画的眉目上瞄过,在一阵面无表情的细思之后,他伸手将季衡抱了起来,柳升依然是跪在那里,看皇帝将季衡抱着往里间去了,他才赶紧站起身来,知道自己这是做对了。 里间是一间豪华的卧室,对比起勤政殿里卧室的严肃死板,这里的卧室里轻纱曼妙,一层笼着一层,那张巨大的龙床放在屋子的中间靠北方,且是一张柱子床,除了床头,另三面都可以将床帐挂起来,由此可见此床的作用,也并不只是用来规规矩矩睡觉。 而此时,明黄色的床帐皆是挽起来的,皇帝顺顺利利将季衡放上了床,然后身子就倾了上去,他一手开始解季衡的腰带,一手就托起季衡的头,手指将他头上的玉簪拔了下来,然后拿下了玉冠扔到一边,又拉下他头上的发绳,季衡的满头青丝于是一泻而下,从皇帝的手指间凉凉滑滑地划过,如同一瀑瀑布,流到了皇帝的心里。 皇帝并不是一个惺惺作态的人,所以既然都把季衡放上床了,他也不会继续压抑那要冲破他身体的欲望,他两只手齐上,将季衡的外裳脱了下来,因为天气已经渐热,季衡里面只穿了一层里衣,里衣洁白,裹着他修长匀称的身体,其实季衡的身体并没有女人那么曲线毕露,不过皇帝却也是激动得心脏乱跳,面颊绯红。 他的皇帝的威严仪态,都被抛诸脑后了,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在发情期的雄兽,又守着天地间唯一的一只能够和他匹配的雌性,所以他无需压抑,只需要释放本能地作为,让他们成为天地间这唯一的一对,因为是唯一,所以其他的一切,都是不需要考虑的。 因为宫里的女人很多,大家都在等着他争抢着他赐予种子,所以皇帝对于这种男欢女爱,只觉得是一种撒种子的交配,他因为被太后念叨得反感,所以一向是没有兴趣的,但是此时只是将季衡的里衣衣带解开,以此看到了季衡雪白的身体,他就激动得要控制不住了,他用自己下身因为激动而硬得发痛的器官在季衡的大腿上磨蹭,又将季衡的里衣彻底扒掉了。 季衡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面颊上却微微泛了红,皇帝看他白玉般的脸上如同晕染上了胭脂,漂亮得让他心尖疼,他就放弃了去拉季衡的裤子,俯下身结结实实地吻上了他。 这也并不是温柔的吻,他含住他的嘴唇,又舔又啃,然后又好不容易捏开了他的嘴,让舌头长驱直入,勾引住他的舌尖,扫过他的口腔,他几乎是想将这个人就这么吃下去,皇帝吻得如痴如醉,在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抬起头来,目光一转,看到了无声无息地奉了一个托盘进来的柳升,柳升将托盘在床头的柜子上放下,里面是各种用具,其实他觉得自己不说,皇帝也该知道这些东西要怎么用,因为他亲自给皇帝收过几本龙阳之欢的画册,都是宫中流传下来的,是宫廷画师所做,里面画得十分详细,几乎是纤毫毕现,而且是各种姿势各种手段,都有详细解说,柳升想,皇帝读了那么多,不可能不知道这男欢男爱的注意事项和诀窍的吧。 皇帝看到了柳升,就突然伸手将季衡被脱下去的衣裳拉了过来,把他遮住了,又朝柳升发脾气道,“出去。” 柳升被皇帝吓了一跳,赶紧就忙不迭地出去了。 皇帝见房里没人了,但他也被柳升提醒了一下,所以就起身亲自将床帐全都放了下来,窗户外面太阳落山红霞染红了西边天空,房间里光线却是有点暗了。 皇帝冷静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将季衡的裤子脱了,然后拿过一只软枕垫在了他的腰下,探下头去仔仔细细研究季衡双腿之间的密地。 距离上一次看到,也才过了半年,不过上一次是一片鲜血,这次却是洁洁净净,皇帝又有些要控制不住心情的激动,用手指一寸寸地一点点地抚摸,甚至低头在他那无暇白玉一般的大腿根处狠狠亲了两口,又用鼻子碰了碰他那缩成一团的男性器官,觉得这套东西也是清清秀秀的十分可爱。 不过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在不断用手指抚摸揉弄他后面那道口子,季衡还是睡得沉,只是面上绯色越发晕染得开,连耳朵都红了,白腻得如同凝脂般的身体上也开始泛上些粉,皇帝知道他不仅是被自己揉搓的,大约柳升那药里,也有些让人动情的药物在。 皇帝拿开自己湿淋淋的手指,然后又在季衡平坦的小腹上亲了一口,这才将自己身上的那件浴袍脱了,下身的昂扬已经要热硬成了一根铁棒,顶端也泌出了汁水,他这才分开季衡的双腿,将自己的龙根楔入他心心念念爱得辗转反侧的这个人的身体里去。 他知道季衡要生气,但是他现在不想在乎这个。 床上被褥柔软,皇帝怕季衡第一次承受不住,就尽量慢些,又低下头在季衡的胸口亲吻,手揉摸着他的腰线,季衡穿着衣裳显得纤瘦非常,这样子光溜溜的,摸上去却是通身柔软,骨骼上是一层柔软的肉,而且搂住他的背,他也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皇帝想,所谓柔若无骨,也就该是这样了。 皇帝能够清清楚楚感受到季衡处子之身对他的阻挠,他不用些力几乎是寸步难行,但是一用力,季衡势必就要十分疼了,厚厚的被褥垫在季衡的身下,皇帝搂着他亲吻着,然后腰部用力,直直冲了进去。 之前一直没有任何声音的季衡这时候低低地哼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连眼睫毛也轻轻颤动了起来,皇帝也轻哼了一声,然后开始了动作。 季衡迷迷糊糊地醒了,随即下身的疼痛让他无所适从,虽然无所适从,但他依然是晕晕乎乎的,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在一片迷茫里睁开了眼睛,世界轻轻晃动着,一个热乎乎的急促的呼吸呼在他的面颊上,他费了些力气去辨认这和他近在咫尺的人,然后在一阵茫然之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季衡睁大了眼睛,只是眼神依然迷离,定定地将皇帝看着。 第三十一章 皇帝发现季衡醒了,他对上了他的眼睛,但是毫不心虚地看着他,又沿着他的面颊亲到了他的眉心上去,又吻了吻他的眼角,然后低声道,“君卿,你疼吗?” 季衡紧皱了眉,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想要挣开皇帝的束缚,虽然他尽量用了自己的最大的力气,结果却是连手也抬不起来。 皇帝看季衡皱眉,知道他必然是疼的,不过这时候心疼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咬了咬牙,又狠狠动了几下,在一片激动得目眩神迷的快感里,将他也不知道到底攒了多久的龙精尽数射进了季衡的身体里。 皇帝一时也有些脱力,在回过神后,他才红着脸又去亲吻季衡,季衡却有了一点力气要避开他,动了动脑袋不要他亲,皇帝却是锲而不舍的,不仅亲了他的嘴,之后还含住他的耳朵又亲又吮,季衡面色更红了,眼睛也红了,皇帝慢慢退了出来,又伸手轻柔地抚摸他的下身,又跪起身子仔细检查了季衡的下身,发现有不少血流出来,他的手指上也染上了血,他将染血的手指拿给睁着眼睛的季衡面前去,季衡只是看着,虽然面色绯红,眼睛泛红迷离,神色却是一种认命的平静。 皇帝看他这样,有一瞬间的后悔,但是这后悔真就只有一瞬间,紧接着就被他心底的满足,激动,爱意,还有又蒸腾起来的情欲所掩盖了。 他在床头坐下了,又将季衡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来,季衡是有挣扎的,但是他身上的药效还没有过,所以挣扎的力气几乎忽略不计。 皇帝搂着他,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亲,说,“君卿,咱们这是成了夫妻了。” 季衡冷眼瞥了他一眼,就将视线放到了床帐顶部去,床帐顶部绣着祥云和龙凤,龙凤你追我逐,在祥云里似乎是在欢喜地调情,季衡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话,皇帝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就将嘴唇贴到他的唇角去,问道,“你说什么?还是疼吗?” 季衡又说了一遍,却是很苍凉的声音,“你满意了吗?” 皇帝这下听清楚了,于是愣了一下,对上季衡冷清清的眼神,他只好转开了眼,将脸埋到季衡的颈子处去,在他的肩颈上亲了亲,然后顺势又将季衡按在了被褥里,他则是覆上了季衡的身体。 季衡感受到皇帝下身那热烫硬挺之物又抵上了自己的大腿根,他刚才的认命的镇定又要被打破了,声音突然大了一点,“不……不要……” 皇帝发现季衡的身体在颤抖,他撑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伸手摸了摸季衡的面颊,道,“放心,朕知道你疼,不会再要你了。” 季衡还是颤抖,直直瞪着他,“让开。” 皇帝却不让,反而俯下身又亲了亲他的鼻尖和嘴唇,说,“朕说了不会再要你,就会一言九鼎,不会出尔反尔。” 季衡摇着头,意思是我根本就不相信你。 皇帝又觉得委屈了,他正当欲望最强烈的年龄,又是和最爱的人滚在床铺里,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做了一次,除了激动太过和照顾季衡是第一次担心他太痛外,就完全是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知道这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却囫囵一下子就吃完了,完全没有细细品味其中的真味,想吃第二只那是一定的,但他却要压下这样的欲望,而季衡竟然还不相信他。 皇帝从季衡身上起了身,坐起后就直接又搂了依然是软弱无力的季衡到怀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季衡的手软,而且此时热乎乎的,皇帝握住他的手,心里就能一阵悸动,他用季衡的手握住自己的楠根,就开始动起来。 季衡气得有些头脑发晕,但是更多却是觉得身体里烧着一股小火苗,就一直这么将他烤着,让他身体说不出地焦躁难受,而且下身像是被撕裂地很疼痛,让他也很是不知所措。 皇帝一边用季衡的手揉搓自己,一边又亲吻季衡的耳根颈子,又过了一会儿,他就泄了季衡满手,而且很多沾染到了他的腹部胸口,皇帝拿过一边的衣裳将季衡的身上的经验擦干净,这才又说,“这下你相信,朕不会再要你了吧。我知道你疼,让你那么疼一次就够了,朕知道心疼你。” 他这么说着,又开始对季衡又亲又揉起来,季衡一直就是觉得软绵绵的,被皇帝这么满身地亲和揉搓,他倒是觉得身体的焦躁得到了些缓解,他也在这说不出是好是坏的感觉里又昏沉了过去。 窗外的晚霞已经早退下去了,暮色降下来,渐渐加深,房间里已经变得非常昏暗,床帐里几乎要完全看不清了。 皇帝对着季衡闹了这么久,他虽然依然是亢奋着的,但是房里已经没有了光线,他便也感觉到了一点困倦,于是将季衡搂进怀里,又将被子拉起来,将两人裹在里面,就这么睡了过去。 柳升多次到里间门口去听了听房里的动静,此时房里是完全安静下来了,柳升才让将这个温泉居里的灯点起来,这样,里间里也有了些光亮。 皇帝没有睡多久就醒了,季衡受药物所迷,之前虽然被痛醒过一次,但是后来又睡着了,枕在皇帝的臂弯里,却没有那么容易醒了。 温泉居里的床也的确可以睡,但毕竟没有正经的卧室里睡着舒服,而且这里毗邻温泉池,湿气重,并不适宜季衡的身体,皇帝于是就只好起了身。 他将季衡放好,披上了浴袍后,就到门口小声叫了柳升,柳升赶紧应了问有什么需要,皇帝让人进来伺候他穿戴,却不要人去打搅了床上的季衡。 在轻手轻脚几乎无声地穿戴好后,皇帝让人出了房间去等待,自己则挽起了床上一边的床帐,看季衡还是沉睡着的,怕给他穿衣裳反而把他扰醒了,便只是用被子将他裹了起来,然后双臂一展,一手托在他的膝弯下,一手托住他的肩背,将他抱了起来。 皇帝抱着季衡出了门,然后小声吩咐柳升亲自去整理床铺,且将床上的东西都收拾好拿去给他。 柳升对皇帝这个吩咐感觉些许怪异,心想那床上之物估计已经污秽了,收拾去给了皇帝,难道他能自己洗不成。 柳升虽然感觉奇怪,但还是按照吩咐去办了。 因为皇帝的这个吩咐,他就亲自点了灯,将房里照得十分亮堂,又没有留另外的人在房里,这才将床上床帐全都挽起,开始仔仔细细地收拾床铺。 先是将季衡的衣裳都收了起来,想到季衡说不得还得穿这个衣裳回去,他就细致地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没有被拉扯坏,就用心地将衣裳叠了放好。 除了衣裳,还有季衡的玉佩,玉冠,玉簪,还有发带,甚至还有香囊和装钱的荷包,还有不知道是怎么被皇帝扯下来的护身符,一应琐碎都散落在床上,他收拾完了才开始收拾被褥,其他还好,只是有一床被子定然是被垫在过两人身下,所以揉得特别乱,而且上面还有血迹,也有经验的污迹,看到那血迹,柳升就想,旁边明明放了些器具的,别说是器具,就连润滑的膏脂皇帝都没有用,也难怪季衡会受伤流血,这么多血,还不知道季衡要多少天才能走路呢。 柳升兀自做着猜测,等他将整理好的东西分门别类地让人拿去皇帝那里复命时,皇帝已经在前面的楼里将季衡安顿下了,季衡被抱了这么远换了张床睡依然是没有醒,不仅没醒,似乎是身上疼痛有所减轻,他甚至睡得更沉了。 皇帝这时候便坐在桌子边上在吃晚饭。 柳升将季衡的的东西奉到皇帝跟前去,说,“季公子的衣裳和物件都在这里。” 皇帝放下筷子,拿过内侍送过来的巾帕擦了擦嘴和手,就伸手从柳升托起的托盘里拿了里面的那支玉簪,玉簪并不是多好的玉,只是一般的青玉而已,只是上面有着天然的纹路,经过雕琢之后,就正好是烟雾氤氲在玉中,有种无法言喻的美感。 皇帝看了一阵子玉簪,手指摸在玉簪上,就又有些心荡神驰,因为觉得像是抚摸了季衡的肌肤。 他将自己的玉簪从头上拔了下来放进托盘里,然后将季衡那一只递给伺候他的内侍,内侍十分知趣地上前将季衡的玉簪插在了皇帝的头发上,将发冠别好。 柳升见皇帝这些发痴的行为,就知道他是看上季衡没得救了,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论是谁,受皇帝这样的恩宠喜爱,其实都不是好事。 而对于柳升端来的床单和被罩,皇帝就让他之后跟着带回宫里去,放在麒麟殿里。 柳升在心里叹皇帝的痴,面上却只是恭恭敬敬应是。 皇帝担心季衡饿,有意想叫他起来吃些东西,但是他到床边去看了季衡,发现季衡睡得十分沉,眉目之间也并不再有抗拒,而是一派柔和,他就舍不得把他叫醒了,于是任由他睡。 他自己也无心再处理政事,在洗漱收拾了之后,也上了床,将光溜溜的季衡往怀里一搂,就心满意足地对他又摸又亲,在一阵快乐的折磨之后,心旷神怡地睡了过去。 季衡在药物的作用下这一觉可谓是睡了个昏天黑地,第二天辰时末才渐渐转醒,虽然醒了,都依然是有些头晕,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 皇帝其实是早早就醒了,他平常已经形成了习惯,在卯时就会起床,但这一天,他却舍不得起,睡了一次懒觉,不过也没有真睡,他只是撑着身子静静看着季衡的睡颜而已,不时又拿起他的手在唇边亲一口,或者拂着他的头发亲一口,也可能是凑过去亲一下他的额头或者脸蛋,当然,更想是压着他行周公之礼,奈何怕把季衡扰醒了,惹得季衡生气,他就只好忍住了。 就这么对着一个人发痴,时间就渐渐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季衡醒过来,没有睁开眼之前就开始在几乎是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回忆了一番之前发生的事情,之后需要做的事情,这是他的生活习惯,但这一次,他却在之前的事情是考了状元到皇帝的御苑行宫里去领琼林宴这里卡住了,他被皇帝留了下来,后来喝了酒,然后晕了过去,季衡在瞬间睁开了眼睛,对上了皇帝黑亮却幽深的眼睛,季衡微皱了眉头,惊得“呀”了一声。 皇帝看他是醒了,心里虽然是略有些心虚,面上却是一派地镇定从容,道,“君卿,你醒了?现在时辰可不早了,你昨晚又没吃晚膳,一定是饿了吧,哈哈……” 季衡下体还是不舒服,有种钝痛在,他迷迷糊糊地记得些什么,但是那只是几个简单的画面,又像是雾里看花一般地朦朦胧胧,他并不能看清楚,不过,这朦胧的画面,却提示着他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他在昨晚被皇帝MJ了。 虽然这的确是个十分难堪的词,但季衡想这却的的确确是事实。 季衡想到这个事实之后,脑子在一瞬间炸开了,他的愤怒不可遏制,他简直想要跳起来将皇帝狠揍一顿,让他从此不能人道,这让他眼神锐利,面目泛红,愤怒里,他又有悲哀,心想自己愿意将忠诚和才干都献给皇帝了,他居然还这么不满足,难道自己的才干和忠诚,在他的眼里,还比不上他这么干一次吗。 这对于季衡来说,比起是被一个陌生人做了这种事情,更加是一种侵犯和侮辱。 虽然负面情绪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但是他骨子深处的深思熟虑和权衡利弊还是让他压下了这几乎要让他发疯的愤怒,他这样朝皇帝发泄怒气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皇帝做都做了,一切都不能回到从前,比起两败俱伤,还不如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季衡发现自己的确是饿了,却没有任何心思吃东西,他避开皇帝,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无寸缕,不由一惊,那被压下去的愤怒又有要抬头的趋势,这时候皇帝也已经赶紧坐起身来了,他说道,“朕怕扰醒了你,就没给你穿衣,你等着,朕拿衣裳给你。” 然后他就穿着寝衣下了床,外面等着进来伺候的内侍在问,“皇上,奴婢进来伺候吗?” 皇帝回道,“不必。” 内侍没有声音了。 皇帝将季衡的衣裳拿给了他,季衡一言不发地默默地穿衣裳,等都穿上了才下了床,站在床边将衣裳整理好,他身体难受,走路总觉得怪怪的,又看了皇帝一眼,他强忍难受,依然保持了自己一贯的淡定从容,说,“皇上,微臣身体不好,要回家养病一阵子,这阵子皇上要是有何要事,季衡恐怕也不能随侍左右了,望皇上见谅。” 皇帝其实不怕季衡大吵大闹,因为季衡从没有大吵大闹过,他甚至有点期待季衡和他闹脾气,他就怕季衡和他冷冷淡淡的,一切都是公事公办,连出了这种事情,他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就实在是让皇帝憋屈了。 他本来准备了很多话来对季衡说,说自己真的是非常喜欢他,他现在也是他的人了,即使扮作女子入宫做他的皇后,他也是早就有此打算,说办就办的,但是季衡却是提也不提这事。 皇帝看季衡已经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似乎昨日那个微蹙眉头楚楚可怜在他身下承受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皇帝感觉到了憋屈,季衡就像是一团棉花,无论打去了多重的一拳,也是没有什么反应的,皇帝看着他,将话题拉了回去,道,“是还疼吗,咱们还在行宫里多住几天再走也是一样的。” 季衡却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多谢皇上关怀,微臣无事。” 皇帝看他虽然是披头散发,脸上还带着昨夜承欢后的无力和难堪,不过却已经是做出了这般的镇定又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皇帝无力地道,“你有怪朕吗?” 季衡倒被这罪魁祸首的这句话说得怔了一下,明明是皇帝做出了无能原谅之事,反而是他摆出受害者的样子,还委屈起来了,季衡又要怒火上涌了,深吸了两口气强压下了怒火,他才继续淡淡说道,“皇上不就是想要我这不男不女的身体尝尝鲜吗,既然已经尝过了,想来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以后也不会再在微臣跟前说什么爱重,说什么离不得我的话,这样微臣也就减了很多麻烦,不用再感觉困扰,自然是要多谢皇上的,微臣怎么会怪你。” 季衡这话已然说得刻薄了,皇帝听得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发怒,季衡则是不再管皇帝,走到了门口去,看到外面候着等召唤的内侍,就说道,“这里可是有梳头的公公或者姐姐,恳请帮忙打理一番头发。” 内侍们没有得到皇上的令,是不敢进去的,不过季衡的话也让人没有办法拒绝,再说,皇帝对季衡还是有求必应恩宠有加呢,所以,最后几个内侍便跟在季衡身后进了里间,又对着皇帝行礼问安之后,就有人去给季衡梳头了,另外的人则开始伺候皇帝洗漱起来。 皇帝被季衡刚才那句话气得要呕血,很长一阵子都没有从那怄得不知所措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等他回过神来时,季衡已经不告而别。 季衡知道自己走不了太多路,所以也不逞强,请了行宫里的马车送自己回城去,回到家里,他还客客气气有说有笑地对马车夫和护卫的侍卫道了谢,给了赏银,然后又镇定自若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时候时间不早了,因为季大人一向是要做出清正廉洁的形象,所以即使季衡考上了状元,季府也没有车马盈门,门庭若市,还是和以前差不多样子,季府并不接受大家的送礼,不过也不是季府就完全不庆祝,前来递帖子庆贺的,之后都一起请到酒楼里去吃饭,但是并不接受礼物,而许氏则是被京里的权贵家的主母们请去赴宴,赞扬她的不容易,教养出了一位状元郎。 在这种情况下,季衡回到家,家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大家都出门了,甚至连六姨娘都去了庙里,只剩下璎哥儿还在前院上学的院子里读书。 季衡回到自己的屋子,别的也不多说,只是让丫鬟赶紧准备浴汤,他要沐浴。 季衡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是镇定自持从容自若的模样,坐在浴桶里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心力交瘁,洗完澡,他换了一身衣裳,明明没有做什么事情,他却感觉很疲累,于是就又爬上了床去,在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他迷迷糊糊地要睡又睡不着。 许氏兴高采烈地作客回家,发现季衡病了。 季衡的确是病了,大约是心里太憋闷,他又不是会发泄出来的人,于是就憋出了病,开始发低烧,发烧了许氏要大夫来给他看病,他又开始折腾起来,不要大夫看病,以前的季衡是十分听话的,没想到突然犟起来,就成了一头蛮牛,十个人也拉不回来。 他不要大夫看病,也不吃药,反正就是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他考上了进士,因为是一甲状元,所以倒不用再参加之后的选官之类的考试,但是这一科同年们的聚会却是特别多的,在不认识季衡之前,这些士子都想过季衡是个十分高傲的人,毕竟他做过皇帝伴读,又和皇帝有那种暧昧关系,但是自从见了季衡,大家对他的印象都有改观,觉得他为人随和,虽然年岁尚小,却是很老成的,很好说话,于是便有很多人想要结交他,邀请他参加聚会,但是季衡生了病,哪里也没有去,同年们到他家来看他的,他倒是都让许氏请进了内院里来看他,季衡之前是看着瘦,身上却很有些肉,现在这么一病,是真真瘦下去了,下巴都变尖了,脸颊也有些可见棱角的样子,一双眼睛却又显得更大了,虽然人还是好看的,但是却和之前的清华俊朗的模样有了很大区别。 季衡对这些士子们给出的生病理由是他身体本就不好,那天游街的时候就有些不适,之后即使有皇帝体谅他,留他休息,而将祭拜孔庙和去翰林院的事情交给了榜眼,但他还是没能熬住病了。 让大家扫了兴,他感觉十分惭愧。 美人总是惹人怜爱的,所以之前因为季衡没有去孔庙祭拜而让人有微词的事情,也因为他的这个解释,而被人接受了。 皇帝知道季衡病了,但是他被季衡那话怄得还在内伤,想去看季衡,又怕被他的话堵了,于是拖了几天,到第五日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坐不住了,从皇宫里出来,微服上了季府。 第三十二章 皇帝本以为自己和季衡之间有了肌肤之亲,做了一夜夫妻,季衡和他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会有些进展的,毕竟,哪位女人都该依恋她的丈夫,没想到,季衡却是这幅样子,将那晚的事情真当成不存在。 皇帝不得不承认,季衡身上没有任何女人该有的点。 这个认识让皇帝感觉挫败,因为这让他不能用收服女人的法子将季衡收服了,之前一直想要季衡做自己的皇后,他现在也真正意识到季衡是真的不愿意。 皇帝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看着就是个一般书生的样子,在季衡身上受到了这样严重的打击,加上他又无时无刻不担心季衡的身体,所以,他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神色上带着憔悴,虽然强打起精神,却依然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被许氏迎进了内院里,在外面的房间里,皇帝问许氏,“君卿真不愿意让大夫来看病?” 许氏因担心季衡,情形不比皇帝好多少,也是一脸憔悴,摇头道,“是呀。他以前从不这样让我担心为难,只这一次像一头蛮牛一样,无论怎么劝他都没用,他就是不愿意看大夫,只是躺在床上,或者看书或者睡觉,这么几天了,烧倒是退下去一些了,只是短短几天,人也要被烧得脱了形状了。皇上,您好好劝劝他吧。” 皇帝心想季衡这肯定是故意不愿意看病的,想他也许是故意要和自己作对,所以才不肯看病,他是要折磨他自己,这样也来折磨他。 皇帝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对着许氏倒是一派平和,丝毫不显自己的心思,说道,“朕得知他病了,就前来探望,自然会好好劝一劝他的,夫人看着也精神不济,还望保重。” 许氏对着皇帝道了谢,请皇帝往季衡所住的屋子里去了。 季衡并不是三岁孩子,受了点委屈就要矫情地不吃不喝让所有人都来哄着,他不看病,只是怕大夫来把脉看出什么情形来。 他知道好大夫能够把出女子承受欢爱前后脉象的不同,许氏让请大夫来看病,定然是请一直为他看病的大夫,大夫到时候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对他来说,那就是丑事又被揭开一次,他想他在皇帝跟前尚能忍住,再来一次,他却是忍不住的。 所以季衡才坚决拒绝看病。 皇帝进季衡卧室时,季衡也没闲着,坐在床上看邸报,床上还放了一张他专用的床上小桌,他将邸报上的有些消息会记下来。 邸报上的消息写法都是有讲究的,一般一条消息背后有不少潜台词,季衡作为明眼人,自然是看得出来的,所以就将这些潜台词会用自己明白的话写下来,有时候会专门再看看,以免忘记。 皇帝进了卧室,然后回头对许氏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跟着进去,许氏也不好违抗皇命,躬身行了个礼,就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 皇帝在每年元旦的朝会上,要面对几千人,也是从容自信,此时要进季衡的卧室去面对仅仅季衡一个人,他却有些紧张,深吸了两口气,他才绕过屏风,看向了季衡的床。 季衡认真地看着邸报,没有注意到皇帝来了。 皇帝站在屏风边,一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季衡,季衡果真如许氏所说,在短短几天之内就瘦得脱了形状,原来还有些肉的面颊瘦得下巴都尖了,眼睛似乎更大了些,但是眼下却有些青色,是个十分憔悴的模样。 皇帝在一瞬间就心疼了,心想自己为何没有早些时候来看他呢。 皇帝走到了季衡的床边去,房间里窗户是开着的,明媚的阳光将光线送入房里,房中十分明亮,也正好将皇帝的影子映向了床上,季衡没想到来人是皇帝,以为是许氏,便没有抬头,说道,“母亲,你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吧,不用总来看我,我已经不烧了,没事了。” 皇帝没有说话,依然是还站在那里,季衡又看了一则邸报,突然发现那个影子不是许氏的,这才惊讶地抬起头来,于是看到了皇帝。 皇帝背对着光线,他的面孔处在暗影里,显得轮廓很深,眼神更是深邃,季衡本来还平静的眉宇皱了一下,甚至嘴唇也动了动,似乎是要说出什么来,最后却又闭上了嘴。 两人平静地对视着,一时都看不明白对方的心思,还是皇帝先开口,“君卿,朕听闻你病了,来看看你。” 季衡笑了一下,虽然他想尽量笑得平平常常,但是他也只是个人,不是神,做不到真的无情无绪,于是那笑里实在掩盖不住讥嘲,季衡要从床上起身,是要下地行礼的意思,皇帝赶紧上前了两步,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将季衡按在了床上,道,“你身子病着,又何必多礼,就这样罢。” 季衡道,“微臣可不能因为被皇上睡了一次就如此不在意礼仪,不然就该被人说恃宠而骄,不知尊卑了。” 皇帝看季衡又故意用话刺他,想要忍却没忍住,他这一天虽然是书生的穿着,但是身上却是有佩剑的,他将腰间那把不长不短的剑突然拔了出来,将剑柄放进季衡的手里,说,“朕知道你这是恨上朕了,朕对你的心意你都可以不在乎,一心是要和朕撇清,既然朕做了那对不住你的事,朕也并不是懦夫,要推卸责任,朕也不想对你道歉,朕并不后悔,你不知道我多少次梦到能够和你锦衾之下被翻红浪,正如你所说的,朕满意了吧,朕的确是满意了,只是朕觉得还不够,很不够。你是不是恨朕恨得很,那你就用这把剑泄愤吧,你想怎么样,朕都受着。” 季衡怒瞪着皇帝,突然将手里的剑向皇帝刺过去,皇帝果真是直直地坐在那里,连一丝躲闪也没有。 季衡是用剑的高手,虽然力气不足,却一向是十分灵活,剑在要刺到皇帝肩膀上时转了一点方向,直直从皇帝的肩上擦了过去,季衡又用另一只手一击,剑从他的手里脱手而去,向外飞了出去,正好插进了不远处的屏风里,屏风是刺绣的夏荷图,剑划破了刺绣又掉在了地上,因地上是地毯,便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季衡朝皇帝小声怒斥道,“你可真是卑鄙,你知道我不敢杀了你,就如此惺惺作态。” 皇帝紧盯着他,皱眉说道,“朕的确是卑鄙,但是朕没有惺惺作态,你比谁都清楚。” 季衡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因为瘦得脸小了,眼睛又怒瞪着,就更显得大,他瞪了皇帝一阵,发现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就开始摇头起来,道,“是我天真,我竟然相信你定然会守君子之礼。不过事情都这样了,还一直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说到这里,本来是有些悲伤无奈的语调,突然又是一转,变得平和起来了,人也看向皇帝,道,“皇上,您今日来我家,只是来看看我的吗?” 皇帝知道自己和季衡之间的事情已经是个死结了,而皇帝并不愿意将这个结解开,而且觉得打得越死越好,季衡突然变得平和起来了,他就知道季衡是要和自己说政事,毕竟季衡的手里还拿着这一个月的邸报。 皇帝便说道,“朕只是来看看你的,你身体不好,就多休息,也不要胡闹,该找大夫的时候,一定要找大夫。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受病痛的只是你自己,而且你的母亲也一直在为你担心,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母亲着想。” 季衡根本不想听皇帝这样的劝解,这样的话,他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他轻叹了口气,道,“皇上,我明白的。我已经没事了。我看到这邸报上写要启用赵家到福建去对抗海寇之事,这事,之前倒没听您说过。” 虽然朝廷的邸报说是对朝廷政事做的很及时的报道,但是其实这上面的每一条消息都并不及时,例如,要是皇帝要将福建一地对抗海寇之事交给赵家,那么,皇帝和朝廷里核心的几个人会在好几个月前就有了这个意向,并且做了讨论,而且此事已经完全确定下来了,说不得赵家的将军已经到了福建了,这事才会上邸报。 而即使季衡这几月一直在专心考试,但是也是对朝廷中的动向十分清楚的,赵家要在东南海患之事上被起复,此事却是没有在朝廷里讨论的,连他父亲都没有对他说过,没想到就这么上了邸报,可见此事是在短时间内决定的,而且还是皇帝专门授意了礼部将此事在这一期登上邸报的。 季衡会好奇,并不奇怪。 皇帝本是无意和季衡讨论此事,但看季衡是非要说此事不可了,便说道,“是这几日朕才下的决定。” 季衡心想果真如此,便又问道,“皇上,您如此做,是有什么打算吗。” 皇帝道,“朕想,你一定以为朕是个狠辣的人,毫不念旧情,朕其实并不是这样。” 季衡因他这表明自己的话而愣了一下,心里已经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紧盯着季衡,继续说道,“朕记得答应过季庸的事情,朕说过,他要是一心忠于朕,朕不会不考虑他的忠心的,谁对朕的好,朕都记在心里,只要谁不辜负朕,朕也自然不会辜负他。朕已经处置了原永昌侯一家,那么,朕自然会放过季庸家里的。赵家现在已经处在了最低谷,如何对待他们,只是在朕的一念之间,仅仅只是用他家曾经和谋反的吴王联姻过,朕就能够将他家全家处斩。不过,朕无意于此,朕是念旧情的。而且朕知道你和季庸关系匪浅,朕也无意让你为难。朕会重用季庸的,只要他这次能够立功,朕就能够让他家恢复以前的荣耀。” 一个家族的命运,也不过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而已,这就是最高权力的能量了。 季衡眼神沉静,知道皇帝要提拔赵致礼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激动的,不过,他也知道,在皇帝提拔赵致礼的同时,太后恐怕是要被处置了。 以前那么专横的太后,现在也是能够轻轻巧巧被皇帝捏住的了。 而他季衡的家族,其实也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只小虫子罢了。 皇帝说完,又问季衡道,“朕如此决定,你也当高兴了吧。” 季衡略微惊讶地看向皇帝,皇帝又说,“季庸说他曾经求过你,让你来替他家说情。不过这么些日子了,你也没有实际对朕求过此事,季庸能够一直这么信任你,朕倒是觉得难得的。” 季衡心想皇帝这么亲自来离间自己和赵致礼的关系,也还真是难得了。季衡想了想,对皇帝说道,“皇上不必说这个话来试探微臣,季庸的确是向我求助过,不过他却不会有这样大的野心,只不过是想要保住家人罢了。要是季庸有恢复赵家的心思,微臣也是不会答允他的。即使皇上对我做出了这种事情,微臣也的确是怨恨,却并没有任何要背叛皇上的意思。如果皇上与我能够君臣相处,我敬你是君如父,您也待我为臣是子,微臣也就心满意足了。而且,如果皇上能够怜悯我,让我能够下东南去,对平海寇,建立稳固的东南海防起到作用,那么微臣当十分感念皇上的恩德。” 皇帝因他这请求怔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他在此前应该已经想到了季衡会提出这个要求,不过他完全无意放他离开京城,之前季衡离开了他三年,已经让他饱受了相思之苦,即使季衡在京城,对他总是如仇人相见,他也并不愿意让他到东南沿海去。 皇帝说道,“朕愿意给季庸立功的机会,你知道,已经是朕对你的恩典,你再要想下东南去,却是不行的,再说,你才刚考了状元,哪里就能被任命要职。” 季衡的眼睫毛扑闪了两下,又垂了下去,半敛了眼神说道,“既如此,微臣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相求了。微臣累了,皇上若是再无事,就请回吧,也请恕臣不送之罪。” 皇帝看自己一没答应他,季衡就如此冷淡了,不由又气闷起来,气闷之后又在心底深处松了口气,因为意识到季衡并不是油盐不进,只要让他高兴了,或者是有季衡想要从他这里知道或者得到的东西,季衡都是好说话的,也就是季衡其实是十分容易被他辖制住。 皇帝于是一边起身一边说道,“现在东南沿海海寇依旧,用你的法子,是短时间里看不出太大成效的,但是朕相信,只要将沿海的海防建立起来,就是可以事半功倍,解决后患的。朕现在虽然不能答应让你去东南沿海,以后你想去,朕倒是可以考虑。” 季衡刚才那话其实只是想向皇帝发出一个信号,要缓解两人关系,也不是不可能,他季衡也是有所求的,只是不知皇帝愿不愿意给而已。既然皇帝这么说了,那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季衡也就放了心。 于是皇帝和季衡都是满了意,皇帝去将掉到地上的剑捡了起来,拿过剑鞘封好,然后放到了屋里的桌子上,又看了季衡一眼,他就往门口走了,又说了一句,“别因为和朕怄气就不爱惜身体,你一瘦就更像女人,不信就照照镜子。” 皇帝最后这一句又让季衡生了气,甚至让他气得将手里的邸报都在床上拍了好几下,季衡拿捏住了皇帝七寸,皇帝也是彻底明白了季衡的弱点。 许氏在正房的堂屋里等到皇帝出来了,皇帝对她和蔼地笑,“君卿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的,夫人也要多保重。” 许氏赶忙道了谢,又送皇帝出去。 等许氏送完皇帝回到季衡的卧室,因为屏风是挡在门前的,所以她一眼看到了屏风上那被一剑划出来的长口子,不由一阵惊讶,心想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她转过屏风问季衡,“衡儿,这屏风是怎么回事?” 季衡对她笑着说,“没事,就是皇上试一试他的剑是否锋利,就在屏风上划了一道。你看,那剑他就留在桌子上的。” 许氏看过去,桌子上的确有一把剑,剑柄和剑鞘是内敛的华丽,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许氏轻声抱怨了一声,道,“皇上怎么在你跟前比划起剑来了。刚才我进来看到,吓了一跳。” 季衡道,“皇上知道我爱剑,就专门送来的。难道你还以为皇上会对我动兵刃吗。” 许氏其实的确是那么担心的,嘴里却说,“我怎么不知道你爱剑。” 季衡笑道,“以前在宫里伴读时,我的剑法还是不错的,所以皇上以为我爱剑吧。” 说到这里,他又赶紧转移话题,道,“七郎怎么样了,这么多天了,水痘还没有好吗?” 许氏想到许七郎因为发水痘而错过了殿试,不由十分感慨,叹气道,“你这几天生病,我哪里有时间过去他家看他,不过是让下面人去看了看情况罢了,但是回信还是说没全好呢。这发水痘,虽然一般只是四五日,也有六七日的,又要将养些天,七郎还不能出门,倒也是情理之中,你就不要太过担心了。” 季衡一想也是,觉得七郎这次应该是真发水痘,不然他中了状元,之后又病了,以七郎的心性,要是不是真病,怎么着也该来看他的。 季衡正这么想着,外面却是响起了小丫头莲子的声音,“表少爷,让奴婢进去通报一声吧。” 然后是许七郎的声音,“我要见衡弟,还要通报?” 莲子是新到季衡身边的丫头,平常是个十分尽心的,不过和许七郎之间却没有什么情分,她又不像荔枝她们那么灵活,自然就是一板一眼地对待许七郎了。 许七郎却不理她,人已经进了里间里来了,他也是一眼看到了那被划坏的屏风,“呀”了一声之后说,“这屏风怎么被划开了,这得是很锋利的刀剑划的吧。” 他这么说着,人已经转过了屏风,看到床上的季衡,他就对他有些惭愧地笑了一下,又对许氏行礼道,“侄儿给姑母问安了,我担心衡弟,一路闯起来,还望不要怪罪。” 许氏还没有说话,季衡已经说道,“你才从我家里出去多久,怎么就学得这么会说客气话了。赶紧过来,你的水痘全好了?” 许七郎对着季衡明亮的目光,神色上有些微躲闪,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走到床边去,在许氏的旁边坐下,说道,“其实是前两天就全好了,不过母亲不让我出门,今日她才让我出门。衡弟,恭喜你了,夺了魁首状元,我这次却是辜负了你,连殿试也没能参加。” 季衡知道发水痘是很消耗元气的,看许七郎这么精神,而且最开始对着他也是目光躲闪得很,可见他大约是真没有发水痘,而是他家不要他参加殿试。 季衡不得不揣测起许大舅的心思来,许大舅作为一介商人,商人虽然有钱,而在大雍朝地位也并不是太低,但是比起进士及第的仕人来说,地位还是很低的,他居然会阻止自己的儿子考殿试,可见事情的确是十分不简单。 季衡脑子里想得多,嘴上却只是简简单单地说道,“你没去参加殿试,我也是替你惋惜的,不过你这算哪门子辜负了我?” 许七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怎么不算辜负,我知道你对我的期许。” 季衡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又仔细看了他的脸,道,“你是病了,又不是别的,身体是好的就好了,反正殿试三年后你还能参加,也并不急在这一时。再说,你年岁还小,一直就心思单纯,这时候出仕,对你来说,倒不是好事。” 许七郎愣了一下,见季衡对他如此关怀,他倒是更惭愧了些,因为许氏在,他也不好多说,而这时候,外面又来了人,这次却是许七郎的母亲秦氏。 既然许七郎都在了,秦氏也该会来,这倒是在季衡的预料之中的。 第三十三章 秦氏进屋就先说了季衡的情况,“衡哥儿也不好好爱惜身体,这才刚做了状元郎,身子就垮掉了,卧病在床,这怎么好。不是一直都有大夫在看病调理身体吗,怎么身体还是这么差呢。我们那里正好还有一些好药,衡哥儿只要要的,就说一声,马上送过来。” 许氏起身挽着她让她在屋子里的凳子上坐下了,自己也坐在了秦氏旁边的凳子上,然后才说,“衡哥儿这病,是他游街那日晒了太阳晒的,不是什么大病,就这么歇几天就好了,倒是有劳嫂嫂你担心了,药那些东西,要是衡儿要用的,我是不会客气,让人去找你的。” 秦氏笑起来,目光又放在了季衡身上,季衡病了这几日,没想到就瘦了不少,而且是瘦得有点不正常,脸上也是憔悴的,不过因为他长得好,肌肤莹白好若凝脂一般,即使憔悴,看着也还是好看。 秦氏不由在心里想,没想到他是那么个残缺的身体,却能够一直长得这么好看,而且还是个聪明人,还能中了状元,真是个怪物一般的人。 她这么想着,面上却是和蔼的笑,又看到许七郎坐在床沿上,目光殷殷,只在季衡身上,那种痴恋的神色,就让秦氏在心里又不高兴地叹了一句,“真是冤孽。” 秦氏于是将话题说到许七郎身上去,“我们就是一家人,妹妹千万不要客气。再说,您帮着将七郎教养长大,还中了贡士,真是七郎的福分了。我们两家,还分什么彼此呢。要不是七郎前阵子出水痘,也是能去参加殿试的,参加了殿试,那还不就是实实在在的进士老爷了呀。” 许氏说道,“七郎在我心里,就和衡儿是一样的,我都是当做亲生儿子在带的,他出水痘,我们还不都是担心不已,他出水痘可是比衡儿这体弱之症要让人担心多了。他现在好了,我们也才能够放心呢。” 她说着,又对许七郎招了招手,“七郎,来,到姑母身边来,我再好好看看你,你这出水痘,可没留下什么疤痕后遗症吧。” 许七郎用笑容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到了许氏跟前去,许氏拉着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到他的确是好的不能再好,这才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 秦氏也说,“不就是嘛,没事就好。要不是让两个有力气的婆子一直守着他,他那胡搅蛮缠的脾气,还不得胡乱抓挠,那不留疤也不行了。他这才刚刚好,恢复了些元气,就马上要出门来看衡哥儿,我们是无论如何阻止不住的,只好让他来了,我也就跟着过来了。” 许七郎回头看了看神色柔和安详的季衡,就说,“衡弟中了状元,这是一等一的大好事,我怎么能够不来看他,祝贺他呢,再说,他又病了,我也更是该来看他的。” 秦氏因他这话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好像衡哥儿这中状元,却是没有病了更值得你上心的一般,你直接说这两样都当你前来不就得了。你这太不会讲话,还要让你姑母和衡哥儿别和你计较。” 许七郎又从许氏和秦氏身边挣脱离开了,又回到床边去,低头仔细打量季衡,看到季衡脸颊消瘦了很多,眼睛下面还有憔悴的青影,实是十分心疼,说道,“衡弟中状元,这倒是意料中的事情,衡弟学问做得那般好,要是不能中进士,我都是不信不服的。不过,中了进士,中了状元,也没有什么好的,衡弟身体不好,去做这官,为朝中事殚精竭虑,身子也不能好好将养,在我看来,除了光耀了门楣,又有什么好,反而是他病了,更让我担心,我本就是说的心里话。” 他说着,还又伸手拉住了季衡的手,道,“衡弟,你说是吧。” 季衡无声地笑了笑,又摇了一下头,许七郎的这种真性情,正是季衡最喜欢的。 秦氏则是又斥责起许七郎来了,说,“你这孩子,又在胡言乱语。” 许七郎回头看向她,道,“我才不是胡言乱语。我本就是不在乎做官的,不然我就这么白白错过了殿试,那还不得要怄死了。” 季衡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说,“三年后还有机会的。”其实他还记得多年前,小小的许七郎高兴地对他说,“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时候的那种豪迈和势在必得。他不知道是时间和时事改变了许七郎的价值观,还是他刚才说的那话,也只是为了安慰他。 许氏也安慰道,“是呀,三年后还可以再考。七郎年岁还小,三年后也只得二十二三岁,那也是少年进士的。要是再考个状元出来,那才叫好呢。” 秦氏笑着说,“倒是借了妹妹你的吉言,不过我看他能够上个三甲就不错了,他可没有衡哥儿的聪慧和天分,也没有衡哥儿的刻苦和毅力。他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 许七郎被秦氏贬低了,他也不气恼,反而也是笑,道,“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看吧。” 秦氏一拍巴掌,也说,“是。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看结果。” 说着,就又拉了许氏,道,“你大哥在广州给七郎看了一门亲,让我带着七郎回去,让去相一相,七郎也是老大不小了,即使要考状元,那成家立业,也是先成家后立业,该给他先成了家,再让他来博功名。” 秦氏这么一说,许七郎的神色上就显出了痛苦,然后目光一眨不眨地看向季衡,季衡也略微有些吃惊,因为之前完全没有听到任何一点消息,也没有任何一点迹象,许大舅竟然是要在广州为许七郎说一门亲。 季衡于是先于许氏说道,“舅母,是说的哪家的女儿呢。” 许七郎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自己说什么,最后却没说,他看向了秦氏,秦氏目光从季衡和许七郎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许氏身上,和许氏说道,“妹妹应该是知道的,也是做海上生意的,姓宋的宋之晟的女儿。宋之晟虽然家业做得大,除了原配之外,又纳了有十来个妾室,却无论如何求不来儿子,膝下竟然只有一女,这女儿今年刚及笄,据说是个贤淑而蕙质兰心的姑娘家,你大哥托人去问了他家的意思,他家对七郎甚是喜欢,已经是私底下对了八字了,也是十分相合的。不过我们不想让七郎不欢喜,所以就让他去看一看那姑娘家,要是他不愿意,那也就罢了,要是他愿意,那就定下来,就这两年也就把亲成了。虽然他是个男儿家,但也不能拖着总不成亲的。” 许七郎这次没有和秦氏闹,想来是已经妥协了,他又看了看季衡,季衡对他笑了笑,说,“你的确是不小了,也不要总让舅舅舅母担心你,是时候成家立业了。到时候带着嫂嫂一起上京来,我要是成婚有了儿女,正好和你的儿女指腹为婚,我们结亲,如何?” 许氏和秦氏都因季衡的话笑了,许氏说,“两个都还没有媳妇的小子,就想着要将儿女指腹为婚了。” 秦氏也是笑这个,但是说,“这倒是一件妙事,七郎和衡哥儿关系好,对衡哥儿依恋得很,以后做儿女亲家,倒是最相合的事情了。” 许七郎却没笑,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季衡,季衡又问了许七郎一遍,“你是什么意思呢。” 许七郎眼睛眨了眨,勉强笑着说道,“那自然是好的。” 之后许氏就借着事情将秦氏拉走,说是要去说私房话,就故意将季衡这里空间留给了季衡和许七郎两人。 两位母亲都走了,许七郎就坐到了床头去,神色上略微有了点忧伤,对季衡道,“你身体总是这么差,我怎么放心走呢。” 季衡听他这么说,不由一怔,侧头看他,只见许七郎神色沉静,眼神幽深,又带着深深的忧虑,季衡有些恍惚,心想许七郎以前何曾有过这种神色,他已经完全长大了呀。 季衡道,“你不走,又能对我的身体起到什么帮助。别傻了,你长大了,得离开我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了。” 许七郎因他这话有些许动容,道,“我想明白了,我的确是需要去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衡弟,我不能总是依赖你。更何况,本就是我是哥哥,我比你大。” 季衡觉得许七郎这话里总是带着伤怀,让他很不习惯,就笑着拍了一下许七郎的肩膀,道,“打起精神来吧,你是回广州去成婚,又不是去入龙潭虎穴。” 许七郎果真笑了笑,道,“是呀。” 然后又突然说道,“我们来之前,是皇上来看过你了吧。我们在街上转角处,我看到从你家离开的马车像是皇上的。” 季衡说,“嗯,他来过了。” 许七郎叹了一声说,“衡弟,我的心意从不曾改变过,如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是愿意为你承受一切的,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并不愿意让你为难。不过,如若皇上让你为难了,不做他的官,你到我的身边来,我也能让你一生顺遂安乐的。” 季衡有一些惊讶,不过紧接着就是感动,他说道,“你真是长大了。” 他这话让许七郎又显出了孩子气,许七郎恶狠狠地强调道,“我本来就比你大,我是哥哥。” 季衡笑起来,说,“我知道,你别这么大声,好像我听不到一样。” 许七郎道,“我知道你听得到,但是你从不将这往你心里去。等我下次回来,你要叫我哥哥,不许叫我七郎。” 季衡好笑地点头,“嗯,好。” 季衡没有问许七郎为什么要借发水痘而不参加殿试的事,也没问原来一心要许七郎进入官场,而且也一直只在官宦之家为许七郎找妻子的许大舅,怎么现在一下子就为他找了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而且还是海商的,种种疑问,都在季衡的心里,但他觉得这不是问的时候,或者是问了许七郎,许七郎大约也是不清楚的,反而会让许七郎回去问他父亲或者母亲,打草惊蛇。 季衡低烧退了之后,身体就渐渐好起来了,又过了好些天,他也就养回了些精气神,可以出门了。 而这时候,朝廷里的任官文书也发下来了,毫无疑问,季衡中规中矩地要去翰林院做修撰。 皇帝是勤学好问之人,几乎每天都会招翰林院的翰林们入宫陪他读书,为他讲学解惑,季衡做了修撰,被皇帝召入宫的概率就会很大,而且还是名正言顺地被召进去。 季衡对这个授官没有任何意见,而且也在准备去入职。 而对皇帝这个人,他的确是很失望了,希望自己在翰林院做一阵子就能够外出为官,先解开和皇帝之间的这个结。 在五月中旬时,赵太后在宫中暴毙,但是给出的官方说法是她之前就病了,经过治疗无效,所以只是病逝。 第三十四章 太后薨逝,自是要治丧。 太后死前,皇帝已然和她的关系十分不好,太后在凤羽宫中居住了几十年,从她入宫为后开始就在这里,皇帝却在年后就将她迁到了太后应该去的景福宫,景福宫在皇宫西北方向,这里要比凤羽宫冷清很多了,给太后的配给也减少了很多,而且实是将她彻底监禁了起来,平常谁都不能进去看她,她也不能传出消息来。 太后是个风光了太多年的女人,自然无法平复这种一遭沦为阶下囚一般的心情,故而身体就开始不好,病病歪歪起来,但她即使病了,却也得不到好的照顾,身体自然就不好,不过她的死却并不是自己就那么病死的。 皇帝已然要提拔赵致礼起来,所以在此之前,他就要将太后处理掉。 这天傍晚,他到了景福宫里来。 太后正歪在榻上看窗外的夕阳,五月天气已经要热了起来,开着窗,吹一吹风也是好的。 只是盯着窗外的风景,只剩下天空飘过的白云,院落里只有几株桂树,还有两缸子荷花,因为景福宫没有经过大的修缮,已经有些旧了,外面的雕栏上彩绘油漆则经过时光的腐蚀已经脱落变得斑驳。 太后想到当年她刚嫁给先皇时,也经常来景福宫里也老太后请安,当时的景福宫要比此时热闹得多。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太监的唱礼声,“皇上驾到。” 太后听到了,她愣了一下,随即就平静了下来,心想赵家已然被皇帝处置了,而她的结局也不过是个死,最近她的身体很差,而且越发意识到自己老了,倒不是很怕死。 所以她不惧怕皇帝来,皇帝来最多就是赐给她一杯鸠酒,而这杯鸠酒,太后并不怕,说起来,在先皇时候,她就不怕这杯鸠酒,所以才将赵家的荣耀保持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 不过她随即也不得不想,这世间没有永远的一成不变的东西,即使是皇家的江山,也是一代一代地,自有其更迭,更何况只是一个公侯之家的兴衰。 所以赵家的败落,太后在面对死亡已然能够镇定淡然时,自然也是能够看得开的。 她坐在那里,对皇帝的到来毫不动容,嘴里轻轻吟唱着:落日西飞滚滚,大江东去滔滔,夜来今日又明朝,蓦地青春过了。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龙争虎斗漫劬劳,落得一场谈笑。 伺候太后的宫侍在外面恭迎皇帝,然后结香女官才进了内室里来,低声道,“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太后瞥了她一眼,说,“再如何哀家还是太后,难道要哀家出去迎接他,而不是他前来请安吗。” 结香女官还想说什么,皇帝已经自己进来了,道,“的确是如此,正该儿臣前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冷哼了一声,又看向皇帝,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皇帝了,她以为他年纪轻轻已然将权利牢牢握在了手心里,而且还将她这个大仇人逼迫到了如此境地,将赵家也处置了,他会是个得胜者的姿态,必定是豪气万千而沾沾自喜的,没想到皇帝只是平平淡淡的样子,面无表情,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任何一个人一样。 要是皇帝在太后跟前狂妄,太后反而会高兴,因为这个小子也不过如此,但是皇帝是个这样的平淡的姿态,却让她很是不满了。 因为在这样的皇帝跟前,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皇帝既然那么说了,便还真规规矩矩躬身给太后问了安,说,“儿臣给母后请安,不知母后身体可安泰否。” 太后盯着他,冷笑了一声,“哀家这里是什么情况,难道你还不知道。” 皇帝看了屋子里一眼,跟在他后面来的柳升就赶紧端了个凳子放在了皇帝的身后,皇帝便就坐下了。 然后他对柳升示了意,柳升就请结香女官和自己一起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太后和皇帝,皇帝才对太后说道,“母后这里是什么状况,儿臣的确是知道,不过这个时候才来看你,却是儿臣的失职了。” 太后看皇帝竟然能够将这样的话说得这么坦荡,就更是生气,心想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嘴里也骂道,“皇帝还知道失职这个词,你那般恨哀家,此时来这里,又是什么事。” 皇帝神色还是平和的,嘴里却说道,“只是恳请母后前去陪伴父皇罢了。” 因他这句话,太后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声音尖利地说,“你以为哀家会怕死吗,哀家什么也不怕。你要哀家怎么死,当年你的生母易贵人,喝了哀家赐的鸠酒,据说是疼得在地上翻腾了好一阵子才死了,你这又是为哀家准备的什么。” 她以为自己这么说,定然会看到皇帝勃然变色,没想到皇帝还是那副平淡的模样,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太后在心里说,这个没心没肺的,连自己的生母都不知道心疼。 皇帝看着太后,因为他太平静,倒让本来激动的太后也激动不大起来了,太后再次骂他道,“连自己生母的死都不在乎吗,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 皇帝轻叹了一声,道,“朕怎么会不在乎娘亲的死呢,只是,即使在乎,娘亲也是不会再活过来了,而朕也将好好报答死去的她。父皇先前并无和母后你合葬的意思,当时除了修帝陵,还为你在后妃陵园里为你修建了后陵,但你却自作主张,在父皇帝陵旁边又重新修建了后陵,想要和父皇合葬。既然母后你要死了,此事,你自然也就不能做主了,朕还是会将你葬在后妃陵园里的,将娘亲封为慈圣皇太后移到你修建的后陵里去和父皇合葬,这也算是对她的报答了。” 太后因他这话气得不轻,一声大喝,“你敢!你敢!你敢这般做!” 皇帝看太后气血上涌,一双眼睛要从因为消瘦而变得凹陷的眼睛里凸出来,他却依然能够笑出来,道,“母后呀,你是知道朕敢,所以才这么害怕不是吗。你说朕敢不敢呢,这么点事,朕怎么会不敢。” 太后厉喝道,“朝臣们不会答应的。” 皇帝道,“朝臣们没有不答应的。不然你修建的后陵要怎么办,作为空陵么。” 太后气得直接从榻上跳了下来,想要给皇帝几巴掌。 太后本就是武将之家出身,脾气其实是暴躁的,但这么要亲自动手打人却是没有过的,此时她是气得狠了才这般。 皇帝却对她的暴怒毫不以为意,甚至是以冷眼旁观看笑话的神色看着她,这就更让太后生气了,太后还没有打到皇帝,皇帝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攘,直接把她攘到了地上去。 太后气喘吁吁,面颊绯红,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皇帝然后走到了门口去,又对外面唤道,“结香姑姑。” 结香宫女进了房间里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皇帝又坐回了位置上去,然后说道,“将太后扶起来。” 结香赶紧过去将太后扶了起来,太后因为太生气了,要推开结香,而且还给了她一巴掌。 结香挨了打也并不动容,只是说道,“娘娘,起来吧。” 太后尖利地大骂,“滚。” 结香没滚,还是将太后半拖半拉地扶了起来,让她在榻上又坐下了。 皇帝没有让结香出去,而是对太后说,“等你死了,朕会让结香姑姑到麒麟殿去伺候朕,本来朕是早有此意的,只是结香姑姑念着和你的旧情,不愿意过去早早过去罢了。” 结香女官微微弓着身子,并不言语。 而太后因皇帝这话自然是明白了,她眼神锐利地射向结香,道,“好啊,你是从什么时候背叛主子投向了他的。” 结香讷讷并不回答,太后于是道,“背叛于哀家,你休想有好结果,你们都给哀家陪葬,都陪葬。” 皇帝笑了一下,说,“母后,你都要死了,又说什么陪葬的事情。结香姑姑,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投向朕的。” 结香神色平静,眉宇之间却自有坚毅和看透世情的淡然从容,说道,“娘娘,奴婢同陛下生母易贵人其实是双生姐妹,因为家中贫困,母亲又无法哺乳,就将奴婢送给别人养了,没想到养父母家里遭难,我就被卖为了奴婢,后来辗转被卖到了赵府,幸得娘娘您赏识,做了您身边的婢女,甚至跟着一起到了皇子府,又入了宫。虽然如此辗转,但奴婢知道我有一个双生姐姐,且和她之间有一种牵系在,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她,我就知道我们是姐妹,姐姐也有和我相同的感受。她心痛,我也会跟着心痛,她恐慌,我也会恐慌,她高兴,我也会高兴,反之,我的感受于她亦然,这是多么玄妙的一件事呀,就像是我们是同一个人,她死的时候,我也痛得生不如死,之后好了,就像是失了魂,只是我受姐姐所托,要好好护着陛下,这才有了生气一直活下去。而奴婢知道娘娘待我亦是不差,所以娘娘失势,奴婢也不愿意就此离去,定然要伺候娘娘到最后时刻才好。” 太后听得眼睛怒瞪,张目结舌地看着结香,心想这么多年来,她最信任的人,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人,其实一直是在骗着自己,这事情让她完全不能接受,她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眼前一片发昏,但她又赶紧稳住了自己,结香看到她吐血就赶紧上前伺候,又拿手巾为她擦拭,又端参茶给她喝,但太后一巴掌打开了那参茶,又狠狠给了结香一巴掌。 皇帝只是坐在旁边冷眼旁观,看着太后那气怒又不可接受的神情,心中却也并无太多快感,他自知自己的情绪总是变化太快,对太后的恨是早就没有了的,太后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身份,想要她如何,就要她如何,因为没有了深刻的恨,看她如此,他也就没有什么可欢欣的。 皇帝发现自己除了对季衡,以及与季衡有关的事情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对其他的事情,几乎都是冷静到让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 没了季衡,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转动的机器,一个皇位上的机器,不是一个人。 他此时又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季衡,想到了那晚他在他身下像是一团光,将整个人都照亮了,他从没有如此兴奋幸福过,自然也从没有如此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个人。 皇帝又想到了季衡那要刺向他又偏开的短剑,他露出了一丝笑来,然后对太后说,“朕是娘亲的儿子,但娘亲和朕姨母是如此亲密的姐妹,朕也是姨母的儿子。慈圣皇太后走了,朕还有姨母可以孝顺,所以母后你倒是可以安心地走的。” 太后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贱婢所生,你安敢如此。” 她骂完就又吐了一口血,结香为难地又要伺候她,皇帝却说,“姨母,你不要去伺候太后了,她这是怒极攻心,将胸口郁结吐出来,也就好了。” 太后听他这么说,更是气得很。 皇帝又说,“朕还有件事忘了告诉母后你,你觉得为何赵家会败得如此一塌糊涂。” 太后胸口起伏,怒瞪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皇帝笑了笑,说道,“因为季庸表哥实在是对朕不错,他因你们为他安排的婚事不满意,所以早早投诚到朕的身边,你们所做,朕哪里还有不知道的呢。母后呀,你最喜欢的侄儿都是如此,你说朕能没有如此运势吗。” 太后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皇帝,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身子一歪,一下子倒在了榻上。 皇帝微微勾起了唇,是个冷静而嘲讽的神色,静静看着太后。 结香宫女在旁边站着,看到太后这样,犹豫了瞬间走过去要扶起来,但是发现太后身子却是突然变沉了一样,她一惊,伸手去探了探太后的鼻息,紧接着就是一惊,看向皇帝。 皇帝这时候却起了身,道,“太后心胸即使宽广,想来也无法忍受自己最信任的人从最开始就不可信任,寄托最大的人其实早就背叛。” 结香宫女一下子给皇帝跪下了,皇帝看向她,说,“姨母,你想如何,朕都会允你的。” 结香道,“让奴婢为娘娘守陵吧。” 皇帝眼神动了一瞬,然后又恢复了幽深冷静,道,“朕允了。” 然后转身就出了房门。 当天晚上,宫里的大钟被敲响,正是太后薨逝的钟声。 第三十五章 太后怒火攻心呕血而死,在皇帝心里是死得其所。 虽然太后和皇帝之间存在很大的矛盾,但皇帝对待死去的太后却没有太苛刻。 太后虽然果真是被葬到了后妃陵里,葬礼却没有太减省,而是对得起她太后的身份,而且给上了谥号“寿显皇后”,这个谥号也没有显得刻薄。 朝中大臣们都以为以皇帝苛刻和狠辣,且太后死得突然,脱不开是皇帝下的手,皇帝对死了的太后一定不会好,没想到皇帝倒是挺大方的。 这个大方,对死了的太后自是没有影响,却会影响还活着的赵家人。 朝臣官员们的心思都是十分活的,揣测人心更是有一套,特别是揣测上意,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而皇帝则是故意让他们揣测的,以太后的葬礼规格来知道他的意思,他对赵家,的确是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了,而要派赵致礼南下浙江福建扩建此地水师做好海防也是确确实实的事情。 有了这个猜测,之前一直觉得皇帝心冷不念旧情的大臣,也对皇帝些微改观了,知道赵致礼毕竟曾经做过皇帝的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还是有情分的。 皇帝对待赵家二房那么狠,对赵家大房却只是恩威并重,没有要让赵家大房同二房一样结局的意思。 这下,本来门可罗雀的原定国侯府,现如今又有了些人愿意和赵家大房走动了。 虽然皇帝派赵致礼南下扩建水师,但是当初本是赵家麾下的军队,却全都被皇帝收回手中派了另外的人接管了,且调动军队之权,只握在他自己手里,这次赵致礼南下所用的人,则是另外的人。 而赵家原定国侯赵化淳因为赵家被皇帝逼得走投无路心灰意冷,在年前就大病了一场,一头黑发几日之内尽皆变白,身体大不如前,在赵太后过世后,他更是显出苍然老态,无法过问事情。 赵家的几位庶子,老大已经战死,老二却要庸碌很多,现如今赵家能够顶起家中梁柱的只有赵致礼,后面几位弟弟,除了老五稍稍好些,其他两个便也是庸碌得很,根本不堪用。 赵致礼知道自己身负的职责不小,因海防和打击海寇的方案是季衡所提出,所以在南下之前,他又和季衡见了一面。 因为皇帝有一队在民间的暗卫,赵致礼知道皇帝有耳目,所以也并不偷偷摸摸见季衡,而是到了季府去,直接登门拜访。 季衡已经在翰林院做修撰,虽然他有着一张惹人遐想的脸,但是作风却是十分端正,为人严肃却不死板,学识渊博,性情却平和,并没有文人喜好和人辩论和争执的习惯,故而是特别讨人喜欢的。 到了翰林院,虽有板正的老臣最初对他多有偏见,但是不过短短时日,便对他另眼相看了,其中的其他修撰编修们,和他也是相处得极好,和他有矛盾的,则是找不出几个来,虽然这与他是次辅长公子又是皇帝伴读又是这一科状元有关,但也由此可见他处事的圆融。 赵致礼到季府时,季衡没在自己的屋里,而是在前院他之前和许七郎读书的书房里,因季衡出仕为官了,以后会接待客人和商量事务,所以季大人就让人将用作读书的这边这个院子收拾整理出来让季衡做了待客的书房院子,而璎哥儿学习的地方,则是在他的西跨院里另辟了一间作为书房,并且另设了一道门,供夫子进出给璎哥儿上课。 仆人对赵致礼说,“赵大人,这边请,大少爷在他的书房里呢。” 赵致礼跟着仆人过去,问道,“君卿的书房搬了吗。” 季衡的书房并没有搬,他还是喜欢在原来的屋子里做学问,只是处理公务之类是在前院书房罢了。 仆人则是很懂规矩的,绝对不会将家里的事情乱讲,于是就说,“大公子现在是在前院书房里。” 赵致礼点点头,并不再问。 季衡正在书房里和张先生说话,张先生说季衡道,“据闻皇上多次宣你入宫侍讲,你为何都推脱不去,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张先生的话里带着些微责备,因为即使是在皇帝跟前恃宠而骄,也该有个限度。 季衡自从上次被皇帝伤害,他怎么会不恨不怒,只是将一切都压在心底而已,痛苦于他,他并不愿意多想,因为多想也没有任何用处,但是,即使不想,在潜意识里的痛苦愤怒其实并不能得到宣泄,他并不愿意看到皇帝,看到皇帝,无论他面上做得多么平静平和,心里都并不会如面上那般平静无波,所以,除了上一次皇帝来为他探病,他就从此拒绝和皇帝见面了。 皇帝多次传召他入宫,他都抗旨不遵了,甚至是在翰林院,皇帝传他进宫做侍讲,这本该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也以自己刚入翰林院并不能承担此重任将事情推掉了。 他如此般,皇帝是完全拿他没办法的,而皇帝也明白,季衡对他在明面上是一派平和不吵不闹,但是心里却是存了芥蒂,划开了沟壑。 皇帝因此很介意,却是没有后悔当初的所为的。但是他也知道要承担后果,所以就是给季家的赏赐不断,几乎是每旬都得给赏点东西,也并不是多么名贵的,有时甚至只是时鲜水果,他也知道这些自然是不能打动季衡,好在是能够让他自己心里舒坦点,而季衡拒绝入宫见他,他则是不能拿季衡怎么办的。 皇帝对此无能为力,同在翰林院的翰林们,则是几次三番地看到季衡推脱不入宫侍讲了,这虽然给别人提供了面圣的机会,却也会给季衡招惹些闲话。 于是季大人自然就知道了季衡总是抗旨不遵的事情。 但现在季大人却不好自己亲自劝说季衡了,甚至是说都不好在季衡面前说这件事,于是就在张先生跟前提了两句,张先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劝一劝季衡为好。 季衡对张先生是十分尊敬的,被张先生这么一说,他面上虽无什么神色变化,心里却是起了一点波澜,因为想到了皇帝上次对他做的事。 季衡说道,“先生,您就不要问了。” 这还是季衡第一次对人说这种话,里面带着的无奈和烦躁让人动容。 张先生叹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 季衡会这样说,张先生自然也就有了猜测,虽然京里传季衡是皇帝的佞臣,但是以张先生的慧眼,并不如此认为,而张先生其实还从没见过皇帝,无从得知皇帝对季衡的心意,却从季衡这次这句话里,猜测皇帝是不是对季衡有过逼迫,毕竟季衡可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张先生不好再问,只是说道,“一直抗旨不遵并不是办法。若是是皇上的问题,那想另外的办法倒是更好些。褒姒和西施皆是陪养出来送出后造成了亡国之祸,但是也有好的。” 张先生这话隐晦地表达了他的观点,季衡眼睛些微睁大了,看了张先生两眼,他心思已然变得复杂,家里去找几个美少年引荐给皇帝吗。 上一次元宵节,好几位大人带着美貌子侄去皇帝跟前,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但皇帝也并没有动容。 季衡垂着眼睛想了一阵,对张先生说道,“皇上性情难测,先生,我并不认为如此有多好,让皇上知道我家本意,恐怕反而会惹来祸端,还是算了吧。” 张先生倒因他这话愣了一下,又看季衡眉目之间突然带上了一丝恍惚愁绪,不像是别的,反而是像为情所困。 张先生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季衡难道是对皇帝生了情,两人这是情人之间的别扭? 外面传来老仆的声音,“大少爷,赵大人前来拜访。” 这话打断了季衡和张先生两人的思考,张先生因自己的猜想心事重重起来,正好也借机对季衡说道,“如此,那我先走了。” 季衡起了身对他行了送老师的大礼,道,“今日多谢先生来劝导。” 张先生摇了摇头,道,“你是心思最剔透的,只是皇上是皇上,不是一般人,动什么都不该动情思。” 季衡听闻,神色变了变,而还没来得及解释,或者辩解,张先生已经大踏步走了。 张先生和赵致礼在回廊上遇到,赵致礼不认识张先生,只见是个挺拔文气的中年人,两人互相点了点头,也就擦身而过了。 季衡心思沉重,心情也是十分不好,赵致礼进来时,他脸上一时都摆不出笑容来,只是起身道,“季庸,你被认命参将,南下巩固海防,打击海寇,本该我去拜访你,没成想却要你先来了。” 赵致礼看出了季衡眉宇之间的愁绪,走到他的身边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一只长胳膊伸过去搂了他的肩一下,道,“你我之间,何需这些虚礼。我今日来你这里,倒不是为什么闲事,而是想和你再谈一谈南方海防之法。我南下,定然不能辜负皇恩,也不能辜负天下百姓,要有一番作为的。” 季衡笑了笑,道,“天为国家孕英才,森森矛戟拥灵台。浩荡深谋喷江海,纵横逸气走风雷。丈夫立身有如此,一呼三军皆披靡。季庸你南下,当如是。我在京里遥望,盼你功成名就。” 赵致礼道,“有君卿这话,若是不能做到,男儿誓死不敢还。” 季衡伸手也拍了一下赵致礼的肩膀,道,“若是我也能南下,到时候倒想和你一起合立战功了。” 季衡这话带着些期盼,更多却是抑郁之情,赵致礼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抑郁,因季衡不是个会抑郁的人。 不过他也是知道季衡多次抗旨不遵不入皇宫之事的,外人自然是有看笑话之嫌的,觉得季衡这是恃宠而骄,看皇帝什时候和他闹掰,但赵致礼知道季衡和皇帝之间是君子之交,没有那些龌龊关系,但此时看季衡这郁郁之感,而且眉目之间带着的一股说不出的媚人之气,就如张先生一般怀疑起皇帝是不是对季衡做了不合君臣之礼的事情。 虽有此猜测,赵致礼却不会问,说道,“有君卿你这句话,我倒是盼着你做我的军师了。” 季衡这才笑了,道,“好。” 两人坐下谈起正事来,季衡说起正事,才能将和皇帝之间的那团乱麻抛开,心绪舒展开阔起来。 第三十六章 赵致礼要下福建去招兵,所以并没有在京里磨磨蹭蹭,那天和季衡谈论了很久,男人对于建功立业的豪气渴望和自信谋划,让两人都忘了时间,也让季衡从低压里走了出来,不过那一次和赵致礼的见面,也就算是告别了,赵致礼过了几天就拿着皇帝的圣旨南下了。 这个时代,离别是常有的事,季衡倒没有多少愁思。 只是赵致礼出发那天的早晨,他多看了一会儿天,然后想,赵致礼大约已经飞骑出城了,他也该去翰林院做事了。 随着天气热起来,大皇子最近身子骨不大好,断断续续地生病,简直有要夭折之嫌,别的孩子这么九、十个月的时候,都是可以到处爬的了,有些甚至可以攀着东西站起来了,但大皇子要到处爬都还有点困难。 因为此事,徐太妃就怪罪起季贤妃对待大皇子不用心起来,说她没有将大皇子养好。 因为季家势大,徐家和季家在明面上现在还是不能闹起来的,所以关于大皇子养育这件事,徐家在朝中之人都没有发话,而季家自然不能推脱养育大皇子之事,在徐家没在明面上说此事的情况下,季家也是没法说什么的。 其实季府知道皇帝有借大皇子之事挑拨季徐两家的意思,而且上位者的心思,自然是想做到权利平衡,而不是下面的人都串通一气,所以季家就扮演了这个来平衡平国公徐家的角色。 于是徐太妃发难说季贤妃没有将大皇子养好之事,季家是什么怨言都没有,只是不断在宫外找如何养育早产体弱孩子的法子,以示对此事的上心。 季贤妃伺候教养着大皇子,大皇子长大些了,也有了些灵性,时常对季贤妃笑,而面颊圆团团,粉嫩嫩的他,已经有了十足可爱,即使季贤妃最初对他没有母爱,现在也有了感情了,不仅是出自职责,而且是出自爱意,也不可能不好好养大皇子的。 所以她是任由徐太妃发难,只是一天到晚地伺候孩子,对徐太妃的发难是不理不睬,让徐太妃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皇帝是个冷静过头以至于感情都有些匮乏的人,本就感情匮乏,又深深地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所以对外人,他就更是感情匮乏得很了,对大皇子自然也就缺乏一般父亲的那种父爱,但是大皇子最近总是生病,他也没有躲懒,还是经常去看大皇子的。 季贤妃也不闲着,一边好好照顾大皇子,一边也旁敲侧击,想要皇帝给她生母赐予诰命。 给姨娘赐予诰命,这并不是没有先例的,只是在于皇帝的一句话,不过,她也知道,皇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发这句话,这毕竟本身是碍于礼法的。 季贤妃虽然旁敲侧击不少遍了,但皇帝却当没听懂,甚至之后到季贤妃那里去的次数还烧了,季贤妃于是也只好先偃旗息鼓,等待下一次时机。 时间到了六月底,季衡不知道是天气热起来了,还是身体又不好了,他嗜睡不已,而且身子总是发软,有时候还容易眩晕,他最近没有再吃宜阳之物,但是这种症状也丝毫没有减弱。 但他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不能总是日日告假,即使身体很不好受,他还是只得去翰林院上值。 这一日他正好在翰林院上值,他最近的职责是跟着一帮老翰林一起做前朝史的修撰初期工作,其实大雍已经大规模修撰过一次前朝史了,但是最近皇帝又有意要精读前朝史,那么就要将前朝史做个概括,去粗取精,专门为皇帝修撰出一部前朝史来,因为皇帝没有那么多时间读之前修撰出的那些史书。 季衡因为和皇帝之间的那点事,其实很想静下心来做学问,加之他总是推托侍讲之事,又自己要求,于是就来做这前朝史的修撰了。 而老翰林们也愿意季衡来修,因为季衡做过皇帝的伴读,知道皇帝读史的口味,便不至于因为修出的书里有皇帝忌讳的地方而摊上罪名。 前几任皇帝时,并不是没有因为修史正好出了皇帝忌讳的地方,以至于修史的人被降罪流放的。 皇帝来了兰台阁,这是朝廷外朝的藏书阁,季衡最近在这里。 兰台阁为了防火,都是用石头修建的,而且周围有引的活水环绕,怕高大的树木会引来天火,所以这里没有种大树,不过矮小的树木倒不少,又有好些大水缸里,面是已经开得粲然的荷花,环境倒是优雅。 皇帝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一次这里给他的感觉却是最不一样的,原因只是季衡在这里。 兰台阁环境优雅,但是里面的人却不多,门房里值守的官员正在打瞌睡,皇帝虽然驾临,却也没有高声声张,他穿着赭色常服,身体挺拔修长,面色平和,前面开路两个侍卫两个太监,身后也是侍卫,不过除了皇帝龙靴的声响,侍卫们却不敢发出太大的脚步声,于是在没有唱礼太监唱礼的情况下,当皇帝走近了那值守官员才发现他,一看到穿着皇帝常服的皇帝,他瞌睡就全醒了,飞快地跑到皇帝跟前跪下三呼万岁。 皇帝道,“平身罢。朕只是过来看看。” 值守官员刘平楠赶紧谢恩起身,要领皇帝进去看看,皇帝道,“这里面的确甚大,现如今修前朝史,却是在那边。” 刘平楠是个小小翰林,而且还是个一直攀爬不上去的翰林,好在是心思活,心想皇帝怎么过来看修前朝史了,莫非…… 刘平楠觉得自己面前有了机会,于是赶紧答了话,且引了皇帝往东边去了。 兰台阁面积不小,分好几个院落,很多座楼,分门别类地收藏着有很多藏书。 要是无人引着,皇帝也是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找季衡的。 刘平楠心思是多么地灵活呀,想皇帝之所想,在东边的集史阁前停了下来,刘平楠自然不觉得拍拍马屁就能让这个年纪轻轻已经雄才大略的皇帝记住自己,所以有心要显示才学,将整座集史阁有多少房间,每个房间里是那些书册,这里在这几十年里又修撰了哪些书,最近是哪些人在重新修撰前朝史,修撰进度,都同皇帝讲了一遍,这说修撰进度时,就特意加重了季衡作为新科状元,得到的认可。 要是修史最开始可不会要刚进翰林院的人,但是季衡就是凭借着才学得到了认可,让人钦佩,如此等等。 后面这话虽然是真实的,但是因为他的着重强调,也像是在夸大其词地拍马屁了。 皇帝点点头,于是真就把这个其貌不扬的翰林记住了,皇帝道,“朕进去看看。” 刘平楠不好跟着继续进去了,皇帝身边的侍卫大多也留了下来,只有两个太监和两个侍卫跟上了他。 刘平楠恭敬地站在那里,心想皇帝到底对他的感觉是好还是坏的,这么想了很大一番之后,他突然哎呀一声拍了一巴掌自己的头,将旁边守着的几个面无表情的一看就是精干强悍的侍卫都给吸引了注意力。 刘平楠于是就赶紧讪讪地说了两句闲话以解除了尴尬,心里却想,我刚才太紧张了,以至于忘了说自己的名姓了,即使皇帝记得见过我这个人,不知道我的名姓也是枉然呀。 他虽然在心里唉声叹气,行动上却没有含糊,完全没有回去门口继续值守的意思,而是站在集史阁的前面回廊里等皇帝,心想之后一定要向皇帝介绍一遍自己的姓名才行。 门口本该还有另一位同僚在,但这位同僚前去茅房去了,也不知回去没有,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一位看起来最和善的侍卫身上,想让他前去大门口替自己值守,理由是,“微臣怕陛下出来又想参观其他地方,无人引领介绍。有劳大人前去大门口看看,微臣的同僚可是回到门口值守了。” 那侍卫道,“微臣不能如此擅离职守,还请大人自己赶紧回去看看吧。” 刘大人只好自己飞快地跑到门口去了,偷偷看到他的同僚已经坐到了值守的房里,就又飞快地跑到了集史阁前。 不说刘大人的各种小心思,皇帝进了集史阁里面,知道季衡所在,他也没有在里面乱看,径直走到了修前朝史的房间,这个修史的小组,其实只有六个人,而还有人请假,还有人去打瞌睡去了,也有人找书去了,于是皇帝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朝里面一看,只有两个人在房间里,那就是季衡,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青年。 这个男青年一派文气儒雅,长得也不错,此时正站在季衡的身边,低头和季衡共看一本书,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皇帝是认识这位男青年的,正是他老师,宋太傅的第二子宋伯焘,宋太傅对子侄教育都是有法且严格,这位第二子更是继承了宋太傅,是少年进士,且博学多才,为人也耿正。 皇帝看两人挨得那么近,房里光线明亮,季衡眼睛清亮如水,白皙如凝脂的面颊上带着红晕和笑意,正是个十分惬意的样子。 皇帝想到他这么两个多月来拒绝见自己,却和别人这么亲近,心里的醋意就发酵得要他大发雷霆了。 不过他却没有发脾气,只是示意了旁边的柳升一眼,柳升于是立马一声道,“皇上驾到!” 那边正讨论得兴起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抬起头来看到皇帝,宋伯焘就赶紧要前来下跪迎接,而突然想到什么,他又回身扶了季衡一把,这一扶差点让皇帝恨得眼睛突出来,而宋伯焘是个十分正直的人,却没有发现皇帝的怒意,已经和季衡两人上前来下跪恭迎皇帝了。 皇帝忍了好几下,才让自己用平和的声音说,“两位爱卿平身吧。” 说着,自己已经走到了季衡刚才坐的位置上去坐下了。 这大夏天的,季衡坐过的椅子自然还留着季衡的体温,甚至是有点热的,皇帝却做得理所当然。 季衡和宋伯焘谢恩起身后都站在了季衡那书桌的前面不远处,等候皇帝的吩咐。 季衡眼睫低垂,神色虽然平静,眉宇之间却有些倦怠之意。 不仅是因为他最近身体不好,还是因为他觉得已经疲累了和皇帝之间有关爱情一事的追逐逃跑。 书桌上放着不少书,都是季衡在看的参考资料,最主要的自然是之前修撰的前朝史里的几本,而旁边又放着季衡写的新的东西,还没写多少,只有几页,因为只是草稿,故而字并不是他一向使用的馆阁体,而是行书中带着流逸的草意,有种莫可名状的风流潇洒又坚定自信的贵气感觉,让人观之就觉得一股清华朗逸之气扑面而来,这正是季衡给人的感觉。 平常他写的馆阁体太过标准,已经没有了任何特点。 皇帝摸了摸那几张纸,觉得季衡平常给他写的东西,用馆阁体实在失了特点,而这写的草稿却这般精美,又过于可惜了。 皇帝如此这般想着,就直接对宋伯焘道,“宋爱卿,朕同季卿有几句话要说,你先退下吧。” 宋伯焘愣了一下,以为皇帝是来检查工作进度的,他年纪轻轻,其实是这次的副总纂修官,皇帝要检查工作,自当是他来汇报的,但皇帝说要和季衡说话,他也不好继续杵在这里,就只好躬身告退出去了。 他一出去,侍卫和两位太监便也出去了,而且太监守在门口不远处听候皇帝吩咐,而侍卫各自占了两边的通道,不让人接近。 房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季衡,季衡垂着头一言不发,皇帝先开了口,说,“朕宣了你那么多次,你都避而不见,这么两个多月了,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朕么。” 季衡沉默了一会儿才用平稳的语气说,“微臣近来修撰前朝史,十分忙碌,且想不到能够为皇上效别的劳,分其他忧,也就不愿意到皇上跟前,空占了位置。” 皇帝愣了一下,然后一声冷喝,“是这样吗,朕方才分明见你同宋爱卿很是亲密,你不愿意到我跟前,就愿意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么。” 季衡因他这话震惊地抬头看他,怒道,“皇上,您这是什么话!” 皇帝这话的确是酸得掉牙,但是季衡却被其中的侮辱之意占据了所有的思考力,当即就和皇帝对上了。 皇帝恼怒地一拍桌子,“你敢说不是?” 季衡忍无可忍,道,“你以为谁都如你一般没有廉耻吗,会做出那般事情来。皇上,微臣现下在修史,自认矜矜业业,未有渎职之举,微臣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对得起对皇上说的为您效忠,但是你对得起微臣的忠心吗。” 季衡的声音很大,他平常恐怕从没有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过话,其实他本来是可以忍的,也许是最近太热了,或者是他身体很差,所以心情烦躁,忍功完全没有办法同以前相比,所以才说了这样的冒犯的话。 季衡因为生气面色绯红,眼睛黑亮逼人,带上了皇帝很少见到的一种艳丽媚惑之意。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觉得这时候的季衡媚得惊人,明明季衡在发怒,且义正言辞。 皇帝没有深思季衡这媚意的来源,也被季衡那话说得又是恼怒又有些不自在,毕竟是他强迫了季衡。 皇帝起了身来,走到季衡的身边,季衡看他走近就赶紧往后退,而且因为刚才急怒攻心,他头就突然眩晕得厉害,皇帝看季衡本来红润的面颊突然之间变得惨白,季衡额头上也开始冒汗,皇帝惊了一下,本来是要继续和季衡辩论的,此时则只剩下了担心和关切,“君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季衡一阵头晕目眩,急速地喘了几口气,突然身子往下软,皇帝赶紧上前将他扶住了搂在怀里,季衡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而且突然犯呕,皇帝惊慌极了,马上对外大声道,“来人,来人。” 第三十七章 季衡全身发冷地反胃想吐,但是他最近食欲不振,吃得不多,便是吐无可吐,只是难受得很,皇帝慌乱极了,将季衡抱到了一边的座椅上让他坐着,而外面的柳升听到了皇帝的喊话,就赶紧推开门进来了。 皇帝轻轻为季衡抚着胸口,对柳升道,“让人去传太医过来。你赶紧过来伺候。” 柳升看季衡脸色苍白,半歪在椅子上不断反胃,就赶紧飞跑出去让一名侍卫去请太医,只经过了瞬间的思索,他又加了一句,“请翁太医翁紫苏。” 侍卫领命而去,而柳升又赶紧进了房间,皇帝和季衡之间的关系太过暧昧,而柳升甚至自作主张还给季衡下过一次药,皇帝将季衡伤得流了那么多血,之后还亏得季衡毅力过人自己回了家,只是后来也病了好些天,所以柳升对季衡很有些愧疚之情。 因此种种,皇帝和季衡之间的关系却不好让太多人来见到的,故而柳升没让别人进屋,只是自己跑来跑去地为季衡端茶水,又捧痰盂,皇帝则是完全没在乎皇帝威仪几乎是半跪在地上用手巾给季衡擦额头上的冷汗。 季衡总算是止住了那种反胃的感觉,心想自己刚才太气了,以至于火气上涌,天气又这么热,想来是中了暑。 他已不想和皇帝说话,于是将脸偏开了,也不让皇帝再为自己拭汗。 柳升对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和别扭是眼观鼻鼻观心当什么都没看到的,看季衡不反胃了,就将痰盂放下,洗了手后将茶水又捧给季衡,季衡接过漱了口,因为全身无力,要将茶杯还给柳升的时候,手都轻轻颤抖了起来。 皇帝赶紧握住了他的手,柳升也接过了茶杯。 柳升看季衡这是没什么事了,就将一切东西归回原位,人回到了门口去。 皇帝一脸担忧地看着季衡,道,“这么热的天,你身子骨又不好,何必日日到这里来上值,多请假休息罢。” 季衡不想应他,只是一味将脸扭开,目光却是望向了一边窗户,窗户外面是一株不大高的桂树,但是枝叶繁密,那绿意让季衡感觉身体好了点,便轻轻深吸了几口气。 季衡道,“皇上,您走吧。” 皇帝道,“朕知道你厌烦朕,不想看到朕,朕本也该知趣离开,但是已经去传了太医来,朕还是等太医给你诊过病后再走。” 季衡瞥了他一眼,心想难得皇帝会说自己厌烦他的话,其实皇帝这话也说得酸得很,希望的是季衡反驳他,但是季衡此时身体很差,心烦意乱地难受,才没有心情去体察皇帝那话里的微妙意思,于是只是道,“微臣没事,不过是夏日炎热,有些中暑罢了。” 皇帝却道,“即使只是中暑,也等太医来看看。” 说着,便起了身来,亲自去一边的茶壶里给季衡倒了杯茶端过来,这茶叶是朝廷的供给配置,倒是不差的。 季衡不想喝,总觉得喝了又会想反胃,但是皇帝递了过来,他也只好接了,轻轻抿了两口只是沾湿了唇也就罢了。 因是夏天,季衡穿得少,是轻薄料子的翰林院官服,头发都被束进了官帽里,露出纤长洁白的颈项来,他此时脸色比刚才的惨白要好很多,微微显出了一点红晕,正像是一块羊脂白玉放在粉色绸布上,映出的那种红。 皇帝刚才激动,没有心情想别的,此时才发现季衡身上的薰衣香是淡淡的微带苦味的橘香,宫里是不用橘香做熏衣香料的,大约是因为这太平民,但是皇帝在季衡身上闻到,只觉得这就如自己的感情,那么清新宜人,又那么的甘后回苦。 皇帝不想再和季衡吵架,怕他又因激动而难受,但他也不想离开,所以就只是站在那里,之后看季衡没什么事了,他甚至就拿起季衡写的稿子看起来,季衡写好的稿子少,但是作为草稿乱写乱画的纸张却多,够皇帝翻看一阵的。 太医院距离兰台阁不近,所以翁太医即使跟着侍卫一路小跑而来,但是也花费了些时辰。 柳升见到他,赶紧对房里通报道,“皇上,太医院翁大人到了。” 皇帝听到,就说,“进来。” 于是柳升赶紧将翁太医领进了房里,翁太医接过医童手里的诊箱,走到了皇帝跟前去,先对皇帝行了礼,然后看到坐在了椅子上的季衡,又对他问了安。 翁太医对季衡和皇帝之间的暧昧关系是很了解的,此时见到季衡坐皇帝站也并不觉得诧异。 皇帝担心季衡身体,就吩咐道,“赶紧为君卿诊脉,方才他突然就脸色变得苍白,又出冷汗,还身子发软,一味想吐,但又没吐出什么来。” 翁太医心想这是中暑的表现,不过他又有些诧异,因为房里并不热,他从皇帝的语言判断季衡是身子太弱,所以热一点就容易中暑。 太医都是要稳重的,而且每句话都要慎之又慎,所以他喏喏应了皇帝,就摆出脉枕放在椅子扶手上,让季衡放了手腕后,他就是半跪着给季衡诊起脉来。 季衡最近身体羸弱,加上前段时间瘦下去的没有怎么长回来,所以手腕显得非常纤细,又白腻得过分,翁太医搭上去,略微有点奇怪,因为季衡以前身体很冷,触上去像触了玉,但是这次却是有些暖的,比以前体温稍高,他沉吟着诊了好一阵,越诊心里越是惊讶疑惑,他将这次的脉象和以前给季衡诊的脉象做对比和印证,心里闪过了不少判断,但是面上却只是沉吟着,他一会儿又拿着脉枕放到季衡右手边去,然后又诊起右手脉来。 翁太医实在是觉得季衡有这脉象十分之怪,以前他就发现了,但是怕说错,所以从来不敢乱发言,这次他沉吟得过久了,皇帝突然打断了他的沉吟,“怎么诊这么久。” 语带不满之意。 翁太医被惊了一下,脸上神色也有些复杂之意,皇帝又问,“是怎么了?” 翁太医嘴唇动了动,似是不好回答,最后却只是说,“当是暑热之故,季大人只是中暑了,但是季大人身子弱,身体本就虚寒,却不宜用降暑之药,微臣为季大人刮痧就好了。” 季衡觉得这也最好,他不大想吃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闻到药味就觉得难受,舌头沾上一点药,就觉得药刺激得他舌头发麻发痛,明明是以前喝惯了的也是如此,不知怎么就对药物和食物的敏感性都变高了,而且挑剔得很。 且还非常喜欢柑橘味的熏香,其他味道的熏香则是闻起来就总觉得头晕。 季衡却不好将这些症状在此时说给翁太医听,因为皇帝在旁边,他听到了只会大惊小怪。 季衡挽起了衣裳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来,翁太医诊箱里东西齐备,大约是最近中暑人多,故而备有刮痧板,拿出来后,又用布巾擦了,就开始为季衡刮痧,季衡一被刮到就觉得痛得难以忍受,好在是忍住了,但是眉头却狠狠皱了起来,翁太医刮了一阵,却未见出痧,他心里更是诧异了,便换了另一只手臂刮,季衡这次觉得更痛,即使咬着牙也痛得几声低吟,皇帝看到,就说,“好了,你力气用太大。” 翁太医只好停了下来,看季衡忍痛能力十分差,就只好算了,季衡痛了一会儿,倒觉得精神好了很多,便谢了翁太医。 皇帝心思活,之前季衡说是中暑,他也就没想其他,此时看翁太医给季衡诊脉,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皇帝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一向镇定得心如被冻结一般的人,此时则是心脏咚咚咚狂跳跳起来,他没有再在季衡面前惹他厌烦,翁太医告退的时候,他也就走了。 出了集史阁,刘大人还等在那里,但是皇帝行走如风,飞快地走了,他连一句话都没搭上,只好去季衡所在的房间,这时候宋大人也回去了,宋大人目光闪烁,对季衡欲言又止,季衡只是勉强对他笑笑,也不做解释。 而刘大人,季衡也只是对他有气无力地笑笑罢了。 皇帝让翁大人跟着自己,翁大人还在揣测季衡的身体之事,一路躬身垂头,跟在皇帝的御辇旁边,一路到了麒麟殿里去。 皇帝一回去就直接进了内室,然后遣走了宫人,只留了翁太医在跟前,皇帝直截了当道,“翁爱卿,你刚才为君卿诊脉,实情如何,你说吧。” 翁太医一惊,赶紧就跪下了,“微臣不敢误判,实情正是中暑。” 皇帝冷哼一声,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想朕让人拖你出去处斩吗。” 翁太医听皇帝这话,觉得十分奇怪,因为皇帝这本该怒火万丈的话,实则是说得软绵绵的,像是还带着一点喜意,翁太医脑子里转过了很多念头,最后是为自己的大胆设想惊得身体抖了几抖,他随即想到皇帝曾经向他问过的,以前的大同府那位女变成男儿身的例子,皇帝又问过的有些人亦男亦女,甚至还来葵水的事。 翁太医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巨响,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地说道,“季大人那脉象,实则喜脉,大约两月有余了。” 他说完,都觉得自己心脏要停跳,要直接死过去。 但是皇帝的一声欢呼将他给救了回来,皇帝心花怒放得甚至有些神经质,不断念叨地说,“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会是如此,朕有孩子了,呐,朕……朕要有孩子了,朕要做父亲了……朕就知道……哦,苍天呀,朕感谢您的恩赐,朕的孩子……” 皇帝狂喜得像是在发疯,翁太医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偷偷看皇帝,只见皇帝面色绯红,在房里走来走去,眼睛亮得惊人,而且他发现皇帝和他一样,手都有些颤抖。 翁太医在一阵耳鸣之后,才理智回笼,心想徐妃所生的大皇子难道不是皇上的种吗,皇上这话说得就像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一样。难道真不是? 翁太医正胡乱猜测,发疯的皇帝因为疯得太狠,直接撞上了一边的柱子,把他痛得一声叫,这下才冷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的他努力让自己板下脸来,对翁太医命令道,“你以后就照顾君卿的身体,朕重重有赏。” 第三十八章 皇帝因季衡怀孕这件事高兴激动得昏了头脑,甚至亢奋得身体发麻,又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感情同以后有了传承,有了继承人又完全不是一回事,因为之前其实他已经有过一个孩子了,因最近大皇子身体不好,他是时常就要去看看的,虽然于抱孩子一道上他还很有所欠缺,每次都把大皇子抱得因不舒服而哇哇大哭,但他还是渐渐对大皇子有了很多了解,大皇子小得时候长得很像徐妃,渐渐大了一些了,倒也显出了皇家血脉的长相来,仔细看甚至和他很有些相像的,但皇帝对大皇子完全没有这种作为父亲的爱和自豪,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即使是抱着大皇子,也总有种这是个陌生人的感觉。 季衡怀孩子了的事,却完全不是这种感觉,皇帝想了想,觉得大约是因为那个孩子是他和季衡的融合,是他和季衡结合的象征,是他和季衡的延续。 或者不是这些任何原因,只是人类发自内心本源的一种父亲的自豪,一种欢喜,一种无法抑制的激动。 他在心里不断感叹,君卿呀,君卿,我们有孩子了。 他其实是不信神佛的,历史上那些崇尚神佛的帝王,不一定就建了一个盛世江山,也不一定就做出了善事,有些反而是作恶多端,信神简直是一种将自己做出的无法背负的事情往神佛上嫁接的行为,只是为了让自己不用背负那么重的心里负担罢了,杨钦显认为,那只是懦夫罢了,而他,不是。 杨钦显他现在还年轻,而且太年轻,他虽从小吃过不少苦,并不一番风顺,但他依靠自己而今也是大权在握,且自信自己能够治理好这偌大江山,驾驭手下那一班各有心思的臣子。他有善,是人间之大善,要让治下的江山,海晏河清,黎民安居乐业;他也有恶,也更是人间之大恶,犯我国家和威严者,皆罪不可恕,非死不能赎其罪,侵犯他权利者,亦如是也。他知道他手里的权利是一把天下最锋锐的武器,所向披靡,而人之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这一念的善恶,他也不会去想其善恶,因为皇帝不能有这样简单的善恶。 杨钦显他作为皇帝,没有任何因这权利带来的喜悦,也没有因此感受到的沉重责任,一切于他,只是他本身而已。 也许是六岁就登了基,他觉得自己已经融成了这皇帝本身。 但现在,他因为季衡有了他的孩子,他觉得自己脱离了这皇帝本身,他是个纯粹的简单的人,一个简单的男人,一个简单的要称为父亲的男人。 他甚至乐意去拜一拜神佛,感谢他们赐予他这个孩子。 皇帝虽然冷静镇定了一阵,对翁太医下了那个命令之后,他接着又傻笑了一声,脑子里还是被一片让他不知所措的狂喜所完全侵占——季衡有他的孩子了。 翁太医也冷静下来了,他看到皇帝各种反常行为——的确是太反常,皇帝虽然平常看着神色温和,内在却是多么地冷酷严厉和杀伐决断,时常来为皇帝把平安脉且看着皇帝亲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的翁太医,心里是非常清楚的,这样一个老成沉稳到让那些在权利中心浸银了几十年的老臣也不敢小觑且敬畏,此时,他却像个最简单的少年一样,发疯,亢奋,傻里傻气,不知所措,激动到难以控制自己…… 翁紫苏又冒犯地盯着皇帝看了两眼,看到皇帝那一向深沉的眼里放出的光,看到他那似乎是要感动得哭出来的表情,他才倏然意识到——皇帝其实才刚到及冠。 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翁紫苏从来都忘记了皇帝的年龄,他是此时才意识到,皇帝这才刚及冠。 翁紫苏突然也感慨了起来,其实皇帝的心里,一直住着这么一个孩子吧,只是皇帝的身份压住了这个孩子,只在此时,才释放了出来。 翁紫苏虽然这么想,但是却不敢有任何一点表现,更不敢有任何一点轻视,因为皇帝之怒,乃是雷霆之怒,他可承受不起。 在翁紫苏的腿跪得发麻的时候,亢奋得也脑子发麻的皇帝总算是体会到了一点疲惫,这点疲惫自然没法和心里的开心相提并论,但好在是他可以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在榻上坐了下来,然后才看向了翁太医,恢复了平常那平和却威严内敛的声音,说,“爱卿平身吧。” 翁太医谢恩了就起了身,皇帝看翁太医起身时甚至踉跄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让他跪了很久,他看了一眼放在一边柜子上的自鸣钟,略有些惊讶,心想竟然过了这么久了,就对翁太医说,“爱卿去搬个凳子自己坐吧。” 恢复了冷静的皇帝同样也变得非常和蔼,翁太医因为皇帝这狂喜和反常,反而忽略了季衡那异于常人的身体且坏了孕会带来的震惊,他知道自己以后将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了,这事就如当年他为皇帝放血解毒一样,是一种很大的冒险,但是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机遇。 别说季衡作为季家长子又是状元之才,身份显贵,却拥有那么奇特的身体可供他作为病人和奇特例子研究和医治,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就说他肚子里有皇帝的孩子,皇帝因为他怀孕又是这么个爱得痴狂的发疯法,好好让这个孩子出生会带给他的好处,自然也是难以言说的。 翁太医真去搬了个凳子坐在了皇帝不远处,皇帝垂着头沉默了一阵,翁太医看皇帝沉默了下来,就知道他是真的冷静下来了,这样的皇帝,是平常的皇帝,也是谁都惹不起的只能恭敬的皇帝。 皇帝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目光也恢复了平常的幽深和平静,对翁太医说道,“爱卿刚才探了那么长时间的脉,胎儿状况可还好。” 既然皇帝已经这么冷静镇定了,翁太医自然是早就让自己恢复了最冷静的状态,于是将脑中已经想好的答案拿出来说了,翁太医知道以皇帝的心思,是要知道得越详细越好的,于是他就长篇大论地仔细地做了解说,大意是,季衡肚子里的胎儿状况是还不错的,没有虚弱之相,只是看季衡并不知道自己有孕的事实,恐怕不会注意到注意事项,且据他所知,季衡的衣裳都是要用熏香的,以前还闻到过他用檀香和薄荷香依兰香等,这些都是容易造成滑胎的,而且现在天气热,季衡在满是书的兰台阁里修史,里面书册有些霉气重,恐怕也会对季衡的身体造成影响。 皇帝听闻季衡肚子里的胎儿状况还不错,就稍稍放下了些心,他也知道季衡在不知自己身体状况的情况下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伤害胎儿的事情,但是皇帝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让季衡明白他怀了身孕的事实,且还能够不发怒,能够安心养胎生子。 皇帝在初时知道季衡的身体是亦男亦女的时候,虽然也是狂喜过头,且他内心深处是更乐意将季衡当成女子的,因为季衡是女子,就能够做他的妻,和他一生一世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但是,这事,一向心机过人的皇帝却没拿来对季衡做任何威胁,也是皇帝明白,作为一个女子,季衡必定要受很多限制,哪里有男儿身来得方便,季衡若是女子,那必定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女人,那才对得住季衡,所以非让季衡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才足以让季衡放弃男儿身就女儿身。 但是皇帝提出了让季衡做皇后,没想到季衡并不愿意,还因此几次三番两人闹矛盾,而在皇帝得到了季衡之后,才明白了,在季衡心里,天底下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抛弃男儿身而就女儿身。 季衡不愿意做女人,甚至皇帝感受到了季衡的那种决绝,要是是女人,还不如不活了。 所以至今皇帝已然不敢再对他有任何逼迫。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让季衡接受自己怀孕的事实,且还要安安心心生孩子,这对皇帝来说,是个不亚于当年存活下来且夺权亲政的难题。 皇帝在沉吟了片刻后,又对翁太医说,“爱卿,你是个聪明人,朕也就不和你绕圈子了。” 翁太医可不敢稳稳当当坐着听皇帝将自己当朋友一般地聊天,于是赶紧从凳子上起身躬身恭敬道,“微臣知道当如何做,不敢有负皇上所托,微臣赴汤蹈火,万死不敢不尽心。” 皇帝点点头,道,“其一是管住你的嘴。” 翁太医赶紧应是,皇帝也知道他是管得住自己嘴的,但是还是这么提醒了一句,也是要翁太医将此事作为圣旨放在心上,不然到时候他是不会客气的。 皇帝又沉默了片刻,才用低沉的声音道,“诚如朕之前曾向你打听过的,君卿的身子是亦男亦女的,下面既有男儿的那套物事,也有女子的,去年十月时,才初次来潮,但是体内虚寒,肚痛难忍,今年也有过类似状况,朕听了吕执道的话,给他送了藏红花阿胶膏等物,只是不知他可曾用过,今年四月,朕和他有了肌肤之亲,朕看他身子状况并不大好,倒没想会有了身孕。” 皇帝这话说得流畅低沉稳重,不像在说私事,倒像是在说边防大事一般,翁太医作为太医,又研习妇科了好几年了,自然也是以一个医者的心态来听得,决计不敢让自己在心里有好事之心态。 听皇帝说完了,他就道,“季大人是出身时身体就弱,偏虚,女子发育之时又未做调养,故而才虚寒之症较重,但是这种状况下也不是不易受孕,有些人,是十分容易受孕的,民间有妇人,年年生育的也有。” 翁太医滔滔不绝地又说了很长一阵,主要是分析了季衡的身体状况,在皇帝没有发问的情况下,他就将季衡的身体以后要如何调养说了个大概出来,然后又说会再去多去寻找和研读有季衡同样状况的人的例子,然后将季衡的身体调养好,务必使季衡安全生下皇子来。 皇帝虽然之前高兴得忘乎所以,此时镇定下来了,却也知道自己面前面临很多问题,季衡没有安安全全生下孩子来,一切都是白搭,又想到之前他几乎没想过的因难产而死的徐妃,他又担心季衡也遇到难产,要是没了的事情,他的心这下是彻底凉透了。 高兴还是有,只是一股小火苗,完全被他的冷静和审度所掩盖了。 皇帝听翁太医讲了很久,完全忘了饿,之后柳升在外提醒,他才记起来该用膳了。 他看看时辰,又让翁太医写几个季衡最近该吃的药膳,而又不让季衡发现的方子去让御膳房做。 季衡因为完全不谈皇帝之事,兰台阁里其他大人自然也都不好问了。 到下午,柳升亲自带着小太监给送了吃的来,季衡中午吃得少,正有点饿,柳升送了吃的来,因是皇帝的赏赐,还是给整个集史阁编撰的人,人手一份,季衡也就顺理接了,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是五色的小丸子,在粘稠的汤里,味道很好,而且还是酸酸甜甜的,其他大人都吃着觉得酸得不合口,但是皇帝赏赐的,不得不吃完了,季衡吃着却觉得正好,而且吃完还不犯呕,柳升看他吃完了一盅子,还又让送了一盅子,季衡想想,还接过去又吃了,因为一盅子的量很少,也并没有将他胀到。 第三十九章 皇帝现在的心思,一半在南方的海患上,一半在季衡的身上,其他事情,他都不愿意花费太多心思去思索。 又过几天,徐太妃带着徐贵人前去季贤妃处,言语之中多有挑衅,而且甚至要将大皇子抱到自己那里去养几天,意思是她是好佛的,让大皇子过去受受佛气,说不得身子骨就会好些了。 皇帝已经有六七天没有到过端阳宫,季贤妃有了点不知所措,心想是自己将皇帝逼急了吗,惹了皇帝厌恶,所以皇帝不过来了。 当然,皇帝没来她这端阳宫,宫里其他女人那里,他也没有去。 这件事让季贤妃稍稍好受了点。 一番思索,在又一次徐太妃要接走大皇子时,季贤妃没有强行将大皇子抢下来,而是任由徐太妃将大皇子抱走了。 其实要留下大皇子,季贤妃有很多法子,最直接的自然是去请皇帝来,但是季贤妃这些法子都没有使。 大皇子的病弱身体自然不是受一受佛气就能够好的,所以徐太妃抱过去养之后,大皇子的身体就更不好了,而且大约是因为哭闹着要季贤妃而中了暑热,这时候季贤妃才到勤政殿去亲自求见皇帝,皇帝这几天都不敢去找季衡,因为还没有想出让他乖乖生孩子的法子,所以因此事他苦恼不已,无心见季贤妃,但季贤妃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她站在七月的太阳里不走,即使有侍女为她撑着伞,但这也不是常人能够承受下来的,好在她有先见之明,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妆容,才没有弄出因汗水过多而妆容花掉以至于惨不忍睹的惨剧。 因季贤妃不走,皇帝只好见了她,让她到西阁等。 季贤妃往西阁走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徐家的大将军,徐轩的父亲徐镇。 徐镇又要南下广州,这是来和皇帝说事的,他还不知道徐太妃那个急性子将大皇子抱到她那里去养的事情,所以在季贤妃对着他做了礼貌问候后,他也按照礼节回了礼,又说,“不知大皇子殿下最近可好。” 季贤妃脸上显出了些愁苦,说,“有劳大将军惦记,只是最近本宫也不知大皇子殿下的状况,太妃娘娘将他接走了,本宫没法看到他,不知他状况。” 徐镇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老将此时也显出了一丝惊愕的神色,季贤妃也没听他之后的话,就走了。 徐镇离开皇宫时就皱了眉,心想现在可不是和季家对上的时候,徐太妃在太后薨逝后因资格老,就越发不知收敛,大皇子因早产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徐太妃将他抱走,要是出了事,其实是得不偿失。 徐家现在手握重兵,且控制着广州一带的水兵和航路,靠广州这个商埠,就敛财无数,皇帝手中有一支民间的暗中力量,且又有那么多眼线,徐家自然知道皇帝定然对徐家在广州之事是了然于心的,但皇帝对此什么也没说,是完全放任了徐家,自然是看在徐家当年对皇帝亲政有功的份上的。只是,现在皇帝又提拔了赵致礼去福建再组建一支水军,就可见皇帝并不愿意看到徐家独揽南方之事,也是在忌惮徐家的意思了。 这君臣之间,永远不可能有绝对的信任,徐家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自然也对此是有所了解的。 季家和徐家现在在朝中几乎是齐头并进的,徐家对上季家可没有什么好处捞,所以,最近徐家其实有意因大皇子之事和季府拉好关系,毕竟贤妃是大皇子的养母,而徐家的贵妃是大皇子的生母,而季府装傻没有回复,现在徐太妃做出这种事,恐怕季府就更不会和徐家亲近了。 皇帝借着用午膳的时间见了季贤妃,季贤妃一边用膳,一边又代替了布菜太监的职责,亲自为皇帝布菜,十分贤德的样子,皇帝叹道,“瑛娘,你就不必忙了,吃自己的吧。” 说得柔和而亲近,倒是看不出皇帝晾了季贤妃多日了。 季贤妃跟着皇帝这么几年了,也知道皇帝嘴里的话温柔,不代表他心里真的就把自己当回事。 她于是柔柔地谢了恩,开始吃自己的,吃完了,又亲自为皇帝奉茶。 在榻上坐下后,皇帝才问,“瑛娘可是有什么事?” 季贤妃不觉得皇帝不知道徐太妃将大皇子抱走的事情,但是皇帝却当不知道,她就不明白他的心思了,心想皇帝真不怕徐太妃将大皇子养死了吗。 季贤妃说道,“大皇子殿下最近一直病着,是臣妾之罪,太妃娘娘看不过去,就将大皇子抱过去养去了,臣妾不敢从太妃娘娘那里将大皇子要回来,所以只得来请示皇上。” 皇帝叹了一声,道,“太妃也真是胡闹,你用没用心,朕能不比她清楚。你回去吧,朕让张和生去将大皇子抱回给你。” 季贤妃于是谢了恩,又说,“大皇子最近身子弱,又总是盼着皇上您……” 皇帝点点头,“朕今日去看看他。” 季贤妃这才满意了,要告退的时候,皇帝突然又说道,“朕知道你养育大皇子的辛苦,你是他的养母,他以后也只会认你的。对着太妃,为大皇子好的时候,你也当用心。” 季贤妃这下赶紧应了,知道自己那点心思皇帝是看在眼里的,不由心里凛了一凛。 季贤妃出去了,皇帝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出了门被门帘子挡住了身影他才收回目光,而同时心里也有了计较。 皇帝心里有了计较,就用手托着脑袋靠在榻上假寐,柳升进来低声劝他道,“皇上,您要是累了,就去床上午睡一阵吧。” 皇帝闭着眼睛没有睁开,道,“朕不睡。去让张和生来。” 以前张和生是柳升手下的小内监,现在却是和他对等的大太监了,两人也是暗地里有了些纠葛,不过柳升到底是皇帝身边最受器重信任的总管太监,他自己也是清楚,所以越发以皇帝为重,不和一般人见识,出去让人传了张和生来。 张和生进了西阁,看皇帝闭着眼睛,就轻声细语地请了个安,要是皇帝睡着了,自然是吵不醒他,要是皇帝没睡,也该知道他来了。 皇帝果真睁开了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吩咐他去徐太妃那里将大皇子抱回给季贤妃,但是一定要强调是季贤妃让皇帝这般去做的。然后又让他叫个人去叫翁太医到他这里来。 张和生既然能够得皇帝的重用,虽然他没有柳升那么急智,却也有些聪明头脑,最重要也是十分忠心,不过他猜不出皇帝这到底是有什么深意,却知道皇帝是要徐太妃和季贤妃之间矛盾加大的,他不得不想,难道皇帝不喜欢季贤妃了?但他又觉得不至于。 张和生领命而去,而又叫了小内监去叫了翁太医到勤政殿来。 翁太医现在几乎每日都要来见皇帝,俨然是最受皇帝信赖的太医了,而且皇帝又给他升了职给了赏,一时之间在太医院炙手可热了。 不过翁太医不是个趾高气扬的人,反而比以前更沉默和专研起来了。 皇帝这次是在勤政殿专做休息的里间里见了翁太医,然后对他说了些话。 翁太医听了之后只觉得心中惊涛骇浪,不过即使惊涛骇浪,他也只得忍了,但脸上表现出的惊讶却并不能及时收回去,皇帝也没有理他那么多,只是说,“就如此办吧。” 翁太医作为医者,又在皇宫这个最残酷的地方做大夫,更是见惯生死的,但他此时也有些不忍,只因那毕竟是龙种。 虽如此,翁太医还是应了。 皇帝于是对他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当天,即使徐太妃对季贤妃破口大骂了好几句,大皇子还是被抱回了端阳宫给季贤妃养。 因大皇子身体在徐太妃那里被养得更差了,又添了热症,于是一时之间,太医院有三位太医一直守在大皇子身边给看病照顾。 季贤妃对徐太妃愤恨不已,表面上却只是深深忧虑起大皇子的状况来。 皇帝至今只有这么一个皇子,而且这个皇子还搭上了一个妃子的命和一个皇后的位,这个皇子即使现在还没有封太子,但也是矜贵无比的。大家都如此认为。 又过了几日,大皇子的热症一直没有好,甚至口舌生疮,连皇帝都过去陪了好多次,但大皇子的症状还是不见好,皇帝发了大怒,骂太医们没用,只是简单的热症都没降下去。 而季贤妃也受了牵连,季贤妃在郁结于心的情况下就说本来大皇子身体就不好,徐太妃却要将他抱过去养,是被徐太妃抱去了,大皇子的身体才更差的,而且添了热症。 季贤妃这话直指徐太妃,徐太妃也不能坐以待毙了,但是又没有什么好法子对付,因为大皇子的确是被抱到她那里去后才添的热症。 在徐太妃正是无法的时候,有个季贤妃身边的小宫女造访了徐太妃如此如此说了一席话。 当日晚上,徐太妃突然来见了皇帝,一见到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口中喊道,“请皇上可怜可怜大皇子,为大皇子做主。” 皇帝震惊道,“太妃请起,这是做什么。” 徐太妃却不肯起来,还哭哭啼啼地说了很大一席话,“季家瑛娘婢子所生,心狠手辣,为了将大皇子生病不愈之事强加于哀家,这几日,每日晚上趁着无人就喂他喝干桂圆茶,大皇子本就是虚热之症,现在喝这干桂圆茶又是大燥大热之物,虚热之症当然不会好。皇上,您这是错信了她,枉她用着这一贤字,却谋害皇室子孙,其罪当诛。” 皇帝十分震惊,继而大怒。 于是亲自带人前往端阳宫,当晚端阳宫里灯火通明,皇帝雷霆震怒,因为的确是查到季贤妃这里用了桂圆,而且季贤妃身边的一个宫女也招认了季贤妃的确给大皇子喝了桂圆汤,故而季贤妃立即就被监禁了起来,要被定罪。 而大皇子则是亲自被皇帝接到麒麟殿去养去了。 从结果看来,皇帝没把大皇子给徐贵人养,似乎是连徐太妃和徐贵人也不信任的。 大皇子本就身体弱,从他出生,太医们也一直没有敢保证他能够保住,又经过这么一通折腾,大皇子几乎是在熬着最后的元气了。 而端阳宫里出的问题,到第二天,季家才知道。 季大人在宫里不是没有人脉,所以是第二天一大早就知道了。 是时他和季衡都还没有去上值。 有人骑快马来通报给季大人知道了这件事,季大人听后一下子就脸色一白,即使他历经了无数大事,当年被刺杀时被剑刺到面门前了都还能够保持镇定,他此时却是也流露出了震惊和不敢相信。 感谢了来报信之人,而来报信之人也不敢多逗留,偷偷地赶紧又走了,季大人就让人去叫了季衡前来书房。 季衡这些天精神好了很多,因为他那次在皇帝跟前中暑之后,翁太医几乎每天都会去看看他,而且宫里每天都给集史阁里送吃的,因为并不只是给他送,而他知道这是皇帝的一种示好,且只是对他的示好,但他也只得受着。 似乎是吃了这些东西,所以身体好了很多,不过因为没有来月事,季衡便也没有多想,是皇帝要将他的身体调成女人,他也就没有产生警惕之心。 季衡正穿好了官服常服,也吃了些东西,前几天皇帝又让送了宫里新调的熏香来,因为这个熏香味道季衡很喜欢,所以最近都在用,身上的淡淡橘香萦绕鼻端,便也心情不错。 许氏要送他出门,唠唠叨叨地说,“你这做官了日日里忙来忙去的,都不能去西山避暑。要我说,你反正是修史书,就给长官告个假,带着书到西山去修,没什么不行的。” 季衡笑着道,“母亲,你太小瞧我了,我才没那么怕热,再说,兰台阁里并不热,又能和几位大人探讨学问,比西山的风吹松柏的阴凉还要好得多,倒是母亲你不必在家守着我,去西山避暑去吧。” 许氏摇头道,“我一个人去了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她就道,“其实我给你看了几门亲,几位姑娘家都是不错的,你什么时候有空闲了,咱们找个法子见一见,给你把亲事定下来了。这样明年我就真不管你,让你媳妇在家里管你。” 季衡愣了一下,不由想到了皇帝,在一番沉默后,他说道,“到秋天再说吧。” 许氏见季衡沉默,还以为他是害羞了,或者是因为身体原因起了芥蒂,就说,“我看上的必定不会差的,而且不是多么富贵人家的女儿,倒是不用担心。” 季衡微微点了点头,“先不说这事了。” 来传话的仆人在外面道,“大少爷,老爷请您赶紧去书房,说是有要事。” 第四十章 许氏作为内阁大臣之妻,一品诰命,知道季府是在京城的政治风云之下的,且季家现在风头正盛,位置极高,正如那越高的佛塔越容易引来雷电一般,季府在享受位高权重的好处之时,自然也要承受引来雷电一朝倾覆的危险。 之前她还在和季衡说轻松话题,此时仆人这么一传话,许氏就肃然起来了,叫了那仆人进屋来问话,“昨日还是好好的,是不是早晨有谁来找了老爷?” 许氏的敏感性十分高,一问就问到了问题上。 仆人说,“的确有人来找了老爷,只一会儿就又走了,奴才看到老爷的神色不大好。” 许氏也忧心起来,又给季衡整了整领子,让季衡赶紧去了前面书房。 季衡到的时候,季大人也换好了官服常服,但是神色十分不妙地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季衡进去后就问,“父亲,是出了什么事。” 季大人看向他,眉头紧锁,连连叹了好几声,然后道,“你三姐她糊涂呀。糊涂呀。” 他十分恼火地叹了这么两声,倒是没有说当年三姐死命要入宫如今又要连累家族的话。 毕竟三姐儿被封为贤妃时,季氏一族也是风光了的,季大人也不是个过河拆桥的人。而那报信之人来说的事,以季大人的政治敏感性,也知道那是带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的,也就是说,那是皇帝要对季府有所动作的意思。 只是季大人不知道为何皇帝这时候要出此策略。 季衡脑子里已经转了些东西,心想定然是三姐儿犯了什么错。 说起来,季衡有很久没有见过三姐儿了,而且许氏不愿意入宫觐见三姐儿,许氏不进宫去,四姨娘就更不能去了,是以三姐儿最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季府倒是没有直接见到的了。 季大人接着就将昨晚发生在端阳宫的事情说了。 季大人道,“据说大皇子身体已经差得很,要是真的没了,你姐姐恐怕就是全完了,咱们家也没有不受牵连的。要是大皇子能够保住,你姐姐恐怕也是得不到好的,咱们家风头本来就很盛,受此牵连蛰伏一阵子,也是可以的,我毕竟老了,以后咱们家还是要靠你……” 说到这里,他又加了一句“还有璎哥儿。” 季衡这次没有吃璎哥儿的醋,季衡至今没有说亲事,季大人也不催,许氏已经在给季衡看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季大人也没有任何不满,可见季大人是真的不指望季衡能够传宗接代的了。 季大人叹息着在椅子里坐下了,又对季衡说,“季衡,你也坐吧。” 季衡为官之后,季大人就对他直呼其名了,虽然显得过于严肃,也是要将家族责任交予他的意思了。 季大人接着道,“你姐姐事情已经做了,咱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望能够保住你和璎哥儿就好,没有永远身在高位没有起伏的官员,但是可以有一直绵延的书香家族。” 季大人这话说得无奈,却并没有带着颓然,他做次辅这几年,也算是殚精竭虑了,加上他的确有些老了,精力不比以前,少了冲劲和闯劲倒是可以理解。 季衡之前一直都是一言不发,此时他道,“儿子去求求皇上,不知可否有用。” 季大人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此事还没有传出来,咱们先把对策想好,还是得等皇上发难了才能再到皇上跟前去求情了,不然让皇上知道咱们家同宫里有信息,反而不妙。” 季衡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就说,“儿子省得。” 季大人和季衡说了很长时间,甚至有点像交代后事的感觉,最后甚至感叹了一句,“未见南方海患平息,我就这么退下来,不免也有些不甘。只能指望你了。” 季衡点点头,道,“儿子省得。” 季大人和季衡这一天没能去上值,因为禁军带着人包围了季府,以季贤妃谋害大皇子之事而勒令季大人禁了足等候发落,而季衡则被带进了宫。 此事传得很快,在京城权贵之家里,几乎只花了一天,大家都知道了。 有政治敏感性的都知道这事只是一个开头。 而且有些脑子的便无法理解季贤妃谋害大皇子的初衷,大皇子已经给了季贤妃养,那么季贤妃就是养母,她有何理由要谋害大皇子呢,即使说她要陷害徐太妃,也总有些牵强,除非是其实大皇子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差,喝点桂圆汤不至于就喝死了。或者就是徐家以此构陷季贤妃,想要要回大皇子的抚养权给徐贵人,这个推断的原因是皇帝没把大皇子给徐贵人养,而是抱回了麒麟殿,可见皇帝没有信任徐太妃和徐贵人。 这桂圆汤一案让徐季两家之间的关系彻底走入了死胡同,不能恢复了。 而京里从桂圆汤一案得到的好处就是知道夏天不要给孩子乱喝桂圆汤。 其他,就是等看这一场季家和徐家的大戏。 大皇子被季贤妃谋害,牵连娘家也不算稀奇事,而皇帝是将季阁老禁足,让人将季衡带入了宫,却是让人不得不多想的。 当然,这个处置结果,在这一天并没有传开,是之后此事越发受到关注,成为京城人茶余饭后不得不说的事情,才传开的。 虽然有勿论国是的要求,但是在京城里,连一般群众都会看朝廷邸报传抄本,且茶坊酒肆几乎家家都要提供每期邸报的情况下,勿谈国事显然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季贤妃和季衡处在漩涡的中心,实则两人都是平静而镇定的。 季贤妃被关在了端阳宫里,甚至还是在端阳宫的正殿里,她的神色有些憔悴,却并没有太过慌乱。 这事,她算不上是被冤枉,但是她也没想过结果会如此。 她的确给大皇子喝过桂圆茶,不过是在大皇子被徐太妃抱走那一天的早晨,她知道徐太妃会那天来闹,而且会将大皇子抱走。 那么一点桂圆茶,大皇子喜欢微甜的东西,故而喝得很开心也很干净。 季贤妃以为他只是会稍稍有点上火,让徐太妃背一个让大皇子病更重的罪名罢了。 没想到大皇子被抱回来了依然是不好,而且还热症越发严重,她每晚也的确有给大皇子喂东西,但是只是雪梨茶,翁太医说这对大皇子有好处,而季贤妃自己也知道夏天喝雪梨茶是很不错的。 她觉得自己是被陷害了,但是到底是谁陷害的,她还说不清楚。 她想见皇帝,皇帝却不想见她。 趁着被送饭的时机,季贤妃问道,“大皇子殿下可有好些了。” 季贤妃觉得事情终将昭雪,所以并不太慌张。 侍卫面无表情的并不回答,而送饭的宫女只是不敢回答地放下东西就走了。 季贤妃对侍卫道,“臣妾要见皇上,还请你们派人去通报。” 侍卫只是说,“娘娘,皇上要见你自然会来的,你就不要让卑职为难了。” 说完,也出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季贤妃觉得自己这个案子是十分好处理的,因为大皇子身体好些,给他尝尝桂圆茶和雪梨茶,他一喝就该喝得出来。 想到这里,季贤妃又愣了一下,那汤水是下面人准备的,要是那雪梨茶里放了其他燥热的又尝不出来的东西……不然大皇子也不会上火得那般厉害。 季贤妃知道自己这是大意了,让人摆了一道。 而皇帝那般聪明的人,这么简单就随意处理了此事,可见不是真的糊涂了,而是太聪明,要借此事来达成什么目的。 皇帝有什么目的? 季贤妃只得思索起来。 她在宫里这么几年,不只是心思变得细变得狠了,也更明白了在皇帝的心里,后宫在他心里,政治意义和目的比其他更重。 季贤妃虽然冷静镇定,但到底不是丝毫不受影响,所以哪里吃得下东西,她望着窗户连连唤了三次“皇上”,然后不由凄然地笑了一下,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了泪珠。 季衡入宫,是属于被押入宫,不过却没有罪臣的待遇,从季府出来就被押上了马车到了宫门,进了宫门,还有肩舆候着他,季衡心里是很沉重的,之后却又多加了疑惑。 因皇帝对待他这待遇,完全不是要处置季家的意思。 季衡完全弄不懂皇帝的意思了。 前几日皇帝日日给集史阁送吃的,还派翁太医为他看病,说是怕他中暑,季衡虽然并不希望皇帝这样的对待,于他是恩赐,也是一种负担,更是别人嘴里的闲言碎语。 但是这么突然就借三姐儿的这件事打压他们家了,而他和季大人在讨论三姐儿这事的时候,并没有想出三姐儿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以两人只用了一点脑筋就知道此事的蹊跷,三姐儿不该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可见这个打压,是皇帝故意为之。 皇帝为何要这么做呢,太奇怪了。 季衡无论如何想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不合理。 皇帝在勤政殿的偏殿见了季衡,这个偏殿曾经是皇帝和季衡他们读书的地方。 此时这里的设置比起当年读书时要好得多,但是上学的书房的格局却并没有变。 季衡走进去,就见皇帝坐在他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上。 季衡进去就要下跪,“罪臣季衡参见皇上,吾皇……” 还没有说完,皇帝已经起身快步过来将他拉住了,拉住的同时,他盯了季衡的眼睛一眼,季衡的眼里黑幽幽的,不辨他的心思,皇帝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往下看了季衡的肚子,季衡肚子里当有近三月的身孕了,不过却还是丝毫不显,而幸而官服常服为了显出官员的体魄来,并不是收腰的设计,季衡的衣裳也显得宽松,并没有将腰压迫到。 皇帝些微放心了,道,“不必跪了,就如此吧。” 季衡却硬是要跪,道,“罪臣……” 皇帝将他拉着按到了椅子上去,“好了,别和朕说这些了。” 皇帝这话带着毋庸置疑的气势,季衡不好再反驳,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皇帝一眼,蹙眉道,“微臣不明白,禁军围住我家时,说是季贤妃犯了事,微臣作为季贤妃的弟弟,是来承罪的,却不知皇上这做法是为何。” 皇帝站在季衡跟前,是个挺拔巍峨如山的样子,他先是沉默了一阵,但是盯着季衡稍稍有点肉的面颊,又难掩心底的喜意,这喜意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他就又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道,“因瑛娘是你的姐姐,所以,出了这般严重的事情,朕只是将她禁在了端阳宫里,甚至连宫室都没给她换,而你家,也只是让禁足而已。” 季衡愣了一下,突然有种皇帝是要借此事给自己施恩,他恭恭敬敬地说道,“不知大皇子现下状况如何?” 皇帝愁了一下眉,“找到了他生病的原因,自然事情就好办了。” 季衡道,“大皇子能够痊愈,我们的罪责虽依然不可减,但我们也能安心些。” 皇帝看着季衡说,“他身体本就差,即使能够熬过去,长大之后恐怕也会不堪重任。而能不能熬过去,其实也是难说。” 季衡有些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皇帝则继续道,“朕需要一个更能继承朕的皇子。” 季衡心里一紧,心里隐隐似乎发觉了皇帝的用心,道,“延续血脉也是皇上您的职责,现下不少老臣也觉得皇上您后宫人少,子息单薄,这于国不利。” 皇帝些微恼怒地看了季衡一眼,而季衡本来是做着进宫来受皇帝怒气的打算的,而且是想了解清楚季贤妃谋害大皇子具体情况如何,是否是被污蔑,此时却发现和皇帝之间的谈话往一种很诡异的方向在发展,归结其原因,是皇帝对他的态度,似乎皇帝是有些小心翼翼,连说话都是在不断斟酌用词怕刺激到他一样。 季衡心中诧异,一时又不好询问。 第四十一章 皇帝将季衡传入了宫,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是想对季衡说他已经怀孕的事情的,但是事到临头,皇帝没能说出来,不知为何,心里不忍得厉害。 季衡在一番斟酌之后,问皇帝道,“皇上,对贤妃此事,您是要如何处理?” 皇帝站在季衡的面前,神色沉肃下来,皇帝本就长得高,此时季衡坐着他站着,季衡抬头仰望他,就更觉得他像一座要压顶的山,让他不得不承受住他的这种威压。 皇帝在停顿了一阵才说,“大皇子是朕的长子,也是现在仅有的一个儿子,贤妃对他做出如此之事,即使朕看在她是你家姊的情面上想要将此事含糊过去,朝臣和徐家也是不会答应的。” 皇帝这话有很大的漏洞,要是他真的是要将此事含糊过去,那事情在宫里还是能够被他压下去的,但是现在季府被围,季衡又被押入宫中,显然此事就是再也掩不住的,可能此事已经传开了,皇帝这话也不过是说给他听一听的罢了。 季衡并不相信贤妃就真有那么蠢笨,要在大皇子身上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来,但是事情只在于皇帝的判断,他说是什么样的,那么就是什么样的,季衡此时甚至无法说出贤妃可能是被冤枉要皇帝彻查的话,因为越是这样说,可能越是要让皇帝生气,本来还有转机的事情也要没有转机了。 季衡觉得此时最重要的事是要揣测出皇帝是要借此事做什么,他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就要处置季家。 季衡嘴唇动了动,眼神里带着忧虑,依然是仰望着皇帝,道,“皇上,罪臣想见一见贤妃,不知可否。” 皇帝皱了一下眉,“不行。此时这种时候,朕怎么能够让你去见她。这样召你进宫来,朕是想要从轻处置此事的。太医在好好为大皇子诊治,只要大皇子身子无恙,朕就能够对贤妃从轻定罪,也并不牵连你家。要是这时候让你去见了她,你说,朕如何对徐家交代。” 季衡沉默下来了,心里只是希望大皇子能够无事。 本朝有规定,皇子一般是到周岁时候才请名,但是一般皇长子都是有例外的,毕竟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皇帝一般都会非常重视,大多是一出生就会被定下名的,但现在这位大皇子却是个例外,皇帝至今没有为他起名,原因大约是大皇子身体很差,很有种活不长的感觉。 既然不能去见贤妃,皇帝似乎又只是想看着他,并无和他谈论事情的打算,季衡在一阵犹豫之后就说,“皇上,罪臣这般在宫中呆着反而易惹来闲话,不如放微臣回家去禁足吧。” 季衡想不出皇帝要在这时候对付季家的理由,所以也就不想了,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多想无益。 正如季大人所说的,没有一路无起伏的官途,但是可以有一直延续的书香,这样在宫里和皇帝耗着,还不如回家去做学问。 到时候如何定罪,再来说吧。 季衡有这种心态,也许还是内心深处并不认为皇帝会对季家下狠手。 从任何方面来看,他都不当对季家下狠手。 季大人这几年身为次辅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季大人是极有分寸的,既不会功高震主,也没有树立什么难缠的政敌,为人做事一向圆融,而又并不是尸位素餐,的确又是几个阁臣里面最有实干能力的一个,几年下来,为皇帝劳心劳力做了很多实事,要是因为进宫的女儿就受牵连被过分处置,那也是让人十分心寒的。 皇帝自从亲政,一路虽然算不上性情残忍见血过多,但是也当不得仁慈之君之名,在臣子之中也有手段狠辣的名声,皇帝自己也当知道,这时候,他是不宜对季府过狠的; 除了这个原因,也有贤妃给大皇子喂桂圆汤,贤妃身在深宫,季府和贤妃最近都没有联系,所谓不知者无罪,所以即使季府该受牵连,也当不会被过重处罚。 而季衡也承认,自己心里对皇帝还是不一般,觉得皇帝不应该对他家太狠。 而对贤妃,季衡其实也还是担心她,虽然贤妃这事带着咎由自取之嫌,但毕竟是家姊。 皇帝听闻季衡一说就是要回家去,便沉了脸道,“这么急着就要走?朕传你进宫来,是要问问你的意思,此事,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季衡一愣,然后道,“此事涉及季家,而犯下罪责的正是家姊,微臣也是身带罪责,如何敢就此事说什么,自然皇上如何定罪,我们都是无话可说。”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不怕朕一怒之下将你姐打入冷宫,将你家流放吗。” 季衡惊愕地看着皇帝,心想即使你是皇帝,也没有这么无理取闹的。 季衡的惊愕让皇帝心情又好又不好,然后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无理取闹,就又说,“你知朕是想要对你好,才如此问你,你偏偏就要和朕作对,说一切由朕定罪,你在这时候都不肯对朕说些软话吗,硬是要气朕?” 季衡看又扯起这件事来,就又不自在了,他是不愿意去想曾经发生过性关系的这件事的,也无意因此就要皇帝对自己有所依从了,他因那事生气愤怒是一回事,要挟此事要挟皇帝又是另一回事。 季衡说道,“我不能受皇上的那份心意,自然也不敢用几句软话就来减轻罪责,不然,这又如何对得住还在襁褓里身弱的大皇子。” 皇帝这下是真被季衡这句话说得生气了,抬手就在旁边桌案上拍了一巴掌,季衡被震得惊了一下,却又瞬间恢复了镇定了,一脸毅然地看着皇帝。 皇帝恶狠狠地说,“你……你……” 后面的话却说不出了。 皇帝怒气冲冲地出去了,叫了外面的侍卫来送季衡回去。 季衡在看到皇帝发怒之后,其实有点后悔,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去找皇帝求情了。 要是他真因求情皇帝就含糊地处理了这事,那其实从舆论上来看,季家将处于更加不利的位置。 不说徐家对季家的敌对会加深,而且朝臣也会更加传他是幸臣,以后他和他父亲于颜面上更加不好看,那还如何立于朝堂呢。 季衡没有因这么一时的利益就将以后的利益抛开的打算。 要是这次季府被从严处置了,季府反而会站在受朝臣同情的这一边,从舆论上来说,反而是对季府有利的。 毕竟朝中这些官员,每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心思精明,怎么会看不出,贤妃给大皇子喂桂圆汤此事是有疑点的。 季衡被侍卫带出去的时候,侍卫可不敢对他发狠,恭恭敬敬地用了请,因为时间已是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皇帝到底怕季衡中暑,出门去上轿子的那一段路,就让了人去撑了伞,还是怕将季衡晒到了,毕竟现在季衡还不是一个人了,在他不知道的情况里,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季衡被送回了家,季大人没有在前院书房里,而是就在许氏的正房里,季衡一回家,季大人和许氏都迎了上来,许氏拉着季衡,上下左右地看了,道,“没事吧。” 季衡轻叹了口气,说,“并未得允去见贤妃,而且看样子,皇上并无过重处罚我们家的意思,放心吧。” 季大人沉稳而镇定,未就此发表意见。 许氏虽然自从三姐儿当年发疯要进宫开始就不喜欢她了,在她入宫被不断晋位后,许氏就对她更是不喜了。其原因自然是许氏从心底看不上这个庶女,但是这个庶女现在地位还超然了,还想着让其生母压过自己一头。 虽有这种不喜的主观情绪,但在大事之前,许氏还是有着自己的判断和作为主母的气度的,所以也没就三姐儿做出的错事说什么风凉话和埋怨之词,只是道,“这天气热得很,你这么进宫也热到了,还是快坐下休息吧。” 说着,还亲自拿了扇子给季衡打扇,又让丫鬟去倒了茶来给季衡,因为翁太医专门来季府给许氏说了季衡的身体状况即使在夏天也不适宜吃冷的和凉性的东西,以免造成外热内虚之症,所以那茶也并不是凉性的,季衡喝正好。 季衡喝着茶,季大人就在房里慢慢地踱着步子想事情,许氏又问季衡道,“皇上宣你入宫又是什么意思呢,大皇子的状况到底如何,有问到吗。” 这也是季大人所关心的,只是他没问,此时也就看向了季衡。 季衡喝完了一盏茶,感觉好些了,就自己拿了一把折扇扇起风来,让许氏和季大人都坐下后,他才说,“皇上是想就此事给我们家施恩,所以传我进宫,询问我的意见罢了。而大皇子,咱们也是知道的,自从出生状况就不好,这样勉勉强强养到现在,现在又成了宫中争斗的中心,怕是状况再好也有限。只希望真能好起来。我们也就能够少些罪责。” 因房里只有家中三个主人,季衡想了想,又说,“且以我看,皇上无意让大皇子活下去。” 季大人没有因这句话太过受惊,而许氏却是狠狠地吃了一惊,说,“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怎么会如此作想。” 许氏虽然只见过一次大皇子,但是那一次抱过那孩子,心里毕竟有着女人的母性,对那孩子还是很怜爱的,所以不免震惊。 而季大人却能够理解,说道,“皇家之中,虽有父子亲情,但也比不得咱们一般人家。再说,大皇子状况太差,而且即使现在这么大了,其他孩子多数能够发声说一两个词,但大皇子却不能,且据说灵性也不够,若是他活下来,作为皇长子,一是徐家的外孙,又是咱们季家的养外孙,皇上最近无意重新立后,若无嫡子,那大皇子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这样的孩子,显然是不堪大任的。皇上是明君圣主,年纪又轻,怎么会没有其他打算。” 许氏这下明白了,但还是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那贤妃谋害了大皇子之事,咱们家可就更不好开脱了。” 季衡一脸平静,说道,“不好开脱,不开脱也好。皇上不会痛下杀手,而咱们家也不是轻易就能摇撼得动的,先蛰伏一阵子,之后再说,也是好的。不然这些年咱们家太过风光,正是在风头上,即使不是贤妃这事,也会有其他事情找上门来。这是福是祸,还说不准。” 许氏点点头,坐在那里有些出神。 季大人也是有着自己的思考,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许氏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突然之间说道,“如此也好,咱们家因此事定然会受些排挤,就正好给衡儿说亲成婚,找小门小户的女儿,也是不会遭人质疑的了。” 季衡和季大人都没有想到许氏竟然把思维转到了这里来,父子两都惊讶地看向许氏,甚至都显出了一点傻相。 许氏却没管两人,径直继续说道,“就这么办了,等此事结果下来,咱们就速速给衡儿把亲事定下来,家里现在也冷清得很,生下一男半女,我正好还有些好精神气,正好就给带孩子,不比总是应酬那些诰命太太们好多了。” “啊?”季衡眼睛都瞪大了,而季大人也是看着因为想着抱孙子而精神满满的许氏有一瞬的惊愕。 许氏兀自做着幻想,已经又说道,“我去看了四丫头的那个儿子,粉白粉白的,可爱得紧,以衡儿的样貌,以后咱们孙儿孙女的难道不能更漂亮些,长大了,不知道该让多少男女争相追逐……” 季衡有些哭笑不得,而季大人是不敢惹兴致正高的许氏的,于是就坐在一边不言不语,等许氏将一番美好的景象想到了百年之后,而许氏也累了渴了,他才说,“时辰不早了,夫人,该用午膳了吧。” 许氏看了一眼在柜子上的自鸣钟,哦了一声后说,“咱们家现在虽是被禁了足,但还是要用饭的。” 说着,起身去问丫鬟,“去看厨房是不是做好开饭了。” 丫鬟领命而去,早上季府刚被围起来时,季府里的几个正经主子都是镇定的,但是下面下人却都慌乱了一阵子,但是这么几个时辰过去了,季大人又将大哭的四姨娘和六姨娘骂了几句话,许氏又将下人们都召集起来训了话,大家也都恢复了平常,除了四姨娘躲在屋子里继续伤心担忧和六姨娘继续在说风凉话外,家里算是恢复了往常的生活起居样子。 第四十二章 皇帝处理了一阵政事,到傍晚才回麒麟殿里看大皇子。 大皇子自有一套伺候他的班子,所以即使搬到了麒麟殿里来,也并无什么忙乱的。 皇帝去看他时,他正在喝药。 大皇子一看就不是特别机灵的孩子,因为已经是九个月大了,眼睛里也没有什么灵性的神色。 房里放着两大盆冰山,倒是凉快的。 大皇子毕竟还小,药太苦,就不愿意喝。 皇帝坐在旁边看奶娘和宫女在不厌其烦地逗着他张嘴喝药,但大皇子在这上面却表现出了毅力和机灵劲儿,硬是不愿意张嘴。 皇帝看了一阵,就觉得不耐烦了,走到抱着孩子的奶妈跟前去,对大皇子说道,“不喝药,喝蜂蜜水。” 因为皇帝这么说,旁边就有宫女真的去调凉性的蜂蜜水去了。 宫女端着蜂蜜水来了,大皇子在奶妈的怀里看了一眼那蜂蜜水,总算是愿意将嘴张开了,他嘴里长了口腔溃疡,即使是喝蜂蜜水还是痛的,但是他才将嘴张开,那宫女也半跪着要喂他蜂蜜水的时候,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从捧着药的那位宫女手里的药碗里舀了一勺药喂进了大皇子的嘴里。 大皇子不愿意喝药,但是还是喝了药,被皇帝硬喂了之后,他就瘪着嘴巴要哭,但是看皇帝怒瞪着他,还说,“敢哭!” 他就真没敢哭了,只是要哭不哭的那个神情,更是可怜得很。 奶娘和几个宫女都是一脸惊愕,马上又赶紧收敛了神色,皇帝亲自端了那药碗将全喂给大皇子喝了,然后又有太医调的治疗口腔溃疡的药,用棉签挑着要涂在大皇子嘴里的伤处,奶娘和宫女们之前做起来也是千难万难,因为一要给他涂药,大皇子就又哭又闹,一哭一闹就又要断气一样,于是谁都不敢折腾他。 皇帝却不一样,他左手死命捏着大皇子的嘴,右手拿了棉签沾了药粉,很是尽责地给他涂了药。 因为被捏了嘴,大皇子连哭都没法哭,只得一脸控诉地看着皇帝。 皇帝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就骂宫人道,“他是大皇子,但在此之前,更是一个病人。你们要是不尽责,就不用伺候他了。”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下请罪,皇帝没理睬他们了,这才开始去用晚膳。 大皇子的口腔溃疡在第二天就有好转,但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去,徐太妃和徐贵人都要求来看看大皇子,没有被皇帝应允。 两日后晚上,翁太医到了麒麟殿来,皇帝看了一眼被柳升抱在怀里的大皇子,大皇子被皇帝粗暴对待几次之后不敢不喝药和不涂药,也许真是幂幂之中真有龙威在,可以震慑鬼神,大皇子一直病病歪歪要死不活的,在麒麟殿里住下后,这次居然病情好转很快,连一直因为火气重而发红的脸都有要转白的趋势了。 房间里只有皇帝,翁太医,还有抱着大皇子的柳升,大皇子睡着了,翁太医将调好的一味药剂拿出来滴进一只勺子里,又倒了一点蜂蜜水进去,然后柳升轻轻捏开了大皇子的嘴,翁太医将药喂给了大皇子喝了。 大皇子喝到甜的东西,在睡梦中也舔了一下嘴,翁太医觉得有点心酸,他毕竟还是有同情心的,随即他就收起了这种心思,心想大皇子留在宫里这个是非之地,很难活下去,还不如有这个结局,对谁都好。 大皇子沉沉睡着了,又被喂了药,短时间内都不会醒,皇帝最后看了大皇子一眼,柳升揣度着皇帝的心意,低声问了一声,“皇上,您要抱一抱吗。” 皇帝愣了一下,赶紧摆手,“不必。” 他抱孩子的技术,他自己还是知道的,每次抱他他必定要哭闹。 柳升也又看了大皇子一眼,递给了翁太医,翁太医接过大皇子后,抱着孩子对着皇帝行了大礼,皇帝没有阻止他,大约他明白这是翁太医让大皇子在行礼。 到底是不杀之恩,还是从此断绝父子关系的礼,皇帝都不在乎,他只是说道,“找户好人家吧。” 翁太医应了,将大皇子放进了那大大的诊箱下层,大皇子长到了九个月也没长多大,在诊箱下层也放得下。 翁太医匆匆离开了麒麟殿,去将大皇子送到已经找好的人家去,离开皇宫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高耸巍峨的宫城,心想,这个孩子,没有身为皇子的命呀。 这一切,不过是要给那还没有出生的可能是男孩子的胎儿让出皇长子的位置。 第二天,麒麟殿里传出了大皇子夭折的消息,一众照顾大皇子的宫人,除了奶娘,接被牵连获罪处置了。 而大皇子在死了之后才获了自己的名字,皇帝亲自赐了名叫杨奉熹,而本朝惯例,未上玉蝶的皇子皇女,是不必葬入皇陵的,大多是一把火烧了将骨灰撒了,皇帝待大皇子不差,让将孩子烧了,骨灰却葬到了后妃陵里徐妃的陵寝旁边。 皇帝也并无用一个别的孩子的骨灰恶心地下的徐妃的意思,所以那骨灰盒子里是装的大皇子的几件衣裳和一些玩具。 大皇子夭折的消息一出,徐太妃和徐贵人就是一片哭天抢地,而季贤妃被关在端阳宫里,一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而这个消息在宫外,则是当天就有人知道了。 徐镇已经下了广州,老平国公因为身子骨越来越差,并没有在京城住着,而是在西山庄子里养病,徐家的国公府里,主事的是徐轩夫妇。 得到大皇子已经夭亡的消息,徐轩夫妇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因为徐家现在无意和季府闹得太僵,徐轩已经将皇帝宠爱季衡的事完全看在了眼里,知道皇帝即使处置季府,那也是有限的,此时徐家已经势大,完全不必依靠此事打压季家,这样反而会惹起皇帝的反感。 再说,大皇子其实是已经抱给季贤妃养了,即使他是他的亲妹妹徐妃所生,但是也只能算成是季贤妃的儿子了。 徐家虽然有要将大皇子争回去给徐贵人养的意思,但是既然没有做到,而大皇子又没了,徐家就完全不必为了一个没有了的皇子而做没有什么好处的闹腾。 而朝廷里的大臣们,则是不断唏嘘的。 然后又揣测着依然被围起来的季家,皇帝要如何处置。 大皇子没了,之前还在想着要给大皇子进名的大臣,或者提议立太子的大臣,都可以收起心思歇歇了。 因为大皇子没了,皇帝为了表示哀痛,很奇妙地要求做了祭拜太庙的活动,而且他自己亲自写了祷词。 季府因为被禁军包围监禁了起来,所以竟然是过了几天才知道大皇子夭折的消息的,因为无人敢向季府传递消息。 许七郎本是这几日要离京的,但是出了贤妃和大皇子这事,他不得不推迟了离京的时间。 找了各种办法想进季府去看季衡,了解里面的情况,从正门走自然是不可能的,想走偏门也是被拒绝了,最后许七郎是想办法从季府旁边的人家花费了几天挖了一条地道通到季府去。 季府又没有花园子,以许七郎对季府的熟悉,这地道直接挖到的是他和季衡读书的前院书房院子里的一间偏房里,这间房比较偏,一般仆人都不会过来检查。 当许七郎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进了季府主院,又进了季衡的屋子的时候,季衡在烛光下看书做学问,许七郎走到他跟前去,他书上的光线受到了影响,抬起头来看到许七郎,许七郎一额头汗,一脸忧虑,季衡则是被吓了老大一跳,压低声音惊道,“你不是该去广州了,怎么在这里?” 许七郎上前就要将季衡抱住,季衡赶紧推他,“热,热,你让开点,又发什么疯。赶紧说你怎么进来的,要是让皇上发现了,咱们两家可都是有罪的。” 许七郎一脸忧虑又要豁出去的神色,道,“我担心你,担心你们家,怎么还有心思去广州。父亲和母亲是早走了,你也知道,许家那边只剩了我和十一妹,还有另两个妹妹,十一妹哪里知道怎么给你们帮忙,当然我就要留下来了,至少要看你们无事了,我才能走。” 季衡蹙眉道,“你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来的。” 许七郎道,“我怎么会帮不上什么忙,许家在朝廷里也有些人脉的,再说,我也有些朋友,也认识一些你的朋友,无论如何,要减轻你们的罪责才是。大皇子已经夭折了,皇上伤心难过,但是也……” 季衡听到这里一愣,“大皇子夭折了?” 许七郎反而惊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季衡点头,“府里根本无法和外面通消息,吃的用的,都是禁军给送的。大皇子夭折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七郎说,“四天前的事情了。” 季衡愣了,“四天了。” 许七郎道,“要是皇上定下的罪太大,我也可以想办法让你们都逃跑的,反正是不能就死就是了。” 季衡心下已经沉得很了,此时听了许七郎这话,就道,“你别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皇上不会对季府太过分的。要是他真要给季府定下大罪,该是大皇子夭折当日,他悲痛最厉害的时候就定了,这都过了四天了都还没定,显然是也在踌躇要怎么办,这当是会定得轻些的。” 许七郎道,“谁知道皇上的心思呢。衡弟,要不你同我下广州去吧。” 季衡皱眉说,“你总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说到这里,又厉声道,“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来的。” 许七郎看季衡非要问出这个结果,就只好扭捏道,“我从隔壁家里挖了条地道过来,就是挖到咱们读书的院子里的偏房里面的,那间房一向没人,又有好几个书架遮挡,不会被发现。” 季衡当下就惊愕地说,“这种事你也敢,要是被皇上发现了,你这罪名可就大了。” 许七郎却大义凛然地道,“我不怕定罪,就怕你们出事。” 季衡说,“我们日子过得好得很,不要你担心,你赶紧走,赶紧走。” 许七郎却不走,道,“我既然来了,哪里能就走呢。我得和姑母说些话……” 两人在这边争执,许氏正好要来叫季衡赶紧睡觉,别每晚看书太晚,就在门帘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诧异之下直接掀开了帘子进来了,对上许七郎,她也是和季衡一样被吓了一跳,惊讶道,“七郎,你怎么来的?” 第四十三章 许七郎于是又将自己如何来的对许氏说了一遍,许氏同季衡一样惊愕,道,“你怎么做这种事,要是被禁军的人发现了,事情还得了。你和我们都要被定罪的。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这个莽撞的性子。” 许七郎一副羞愧的模样,道,“我也是太担心了,但是想了别的办法想要进来看看你们,却无论如何不行,只好出此下策了。” 许氏其实是满心感动,这个孩子她养了十年,没有白养。但是嘴里还是要说他莽撞。这正是母亲对儿子的做法了。 不等许七郎和许氏再说太多,季衡已经说道,“母亲,还让人去叫父亲来,七郎带来消息,说大皇子于四日前就夭折了。” 听闻大皇子夭折,许氏完全没法做到季衡的镇定,脸色瞬间就白了,道,“怎么会,咱们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许七郎看许氏吓到了,就赶紧挽着她的手用季衡之前安抚他的话安抚许氏,“的确是四日前就夭折了,现在满京城都知道这个消息了。据说皇上十分悲痛,还去祭了太庙。不过,皇上没在大皇子没了当日最悲痛之时处置季府,这么几日过了,想来皇上悲痛的心情要好些了,会更理智地对待此事,对季府该会从轻处置的。” 许氏定了定心神,道,“希望如此了。” 她说着,就又拍了拍许七郎的手,道,“切莫让人看到你在这里,我让人去叫老爷过来,你先进衡儿内室去躲一会儿。” 许七郎答应了,许氏也就出了季衡作为书房的稍间,让人去叫季大人去了。 季大人被禁在宅院里之后,这几日倒闲了,所以他这几日除了和季衡谈话,几乎都在东跨院里陪小儿子,为他做起夫子来,此时他依然是在璎哥儿房里,和小儿子一起睡。 下人去请了他,说太太请他,他也就穿戴齐整,到了正院里来。 许氏在门口对他翘首以盼,正房门口的两盏风灯随着夜风轻轻地动着,许氏的影子也在灯光下轻轻地摇曳,许氏穿着蓝色的衣裳,虽然已经是年过四十了,但是身姿依然是窈窕的,于镇定里带着一种雍容的矜傲。 在以前季府一帆风顺的时候,季大人并没有注意许氏的个人魅力,现在季府遇了事情,四姨娘只会哭着问要怎么解救三姐儿,六姨娘只会抱怨三姐儿闯出事情来的当口,许氏的冷静和有条有理,就完全是正房太太才有的气魄了,季大人也在这时候更明白了许氏的不一般。 再说,许氏为他生了季衡这个孩子,他也就有许氏是相濡以沫的老妻的感觉了。 他走上前去,本来还想和许氏温柔地说几句的,没想到许氏却是过于冷静严肃的样子,道,“老爷,你跟着我来。” 一下子,季大人那满腔柔情被击了个粉碎,跟着许氏进去了。 在季衡的书房里,季衡对季大人说了大皇子已于四日前夭折的事情。 季大人听闻此事也是十分惊讶,“怎么我们一点消息也没有。” 季衡道,“是皇上不要咱们早些知道吧。” 季大人道,“这是为何。” 其实季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季大人又问,“这是谁带的消息来。” 于是许氏进里屋去叫了许七郎出来,对季大人说了许七郎打地道进来的事情。 季大人一听,和季衡许氏一样惊愕,不过他没有像这两人一样骂许七郎,只是说,“这也太莽撞了。” 季大人又问许七郎,“你在外面可有探听到宫里贤妃娘娘如何了?” 许七郎想了想说,“没有关于贤妃娘娘的事情,我着意打听了宫里的消息,只是知道太妃娘娘有要求皇上一定要为大皇子之事做主不能放过贤妃以至于让徐家寒心之事,但是皇上应该还没有下定主意怎么做,所以没有传出如何处置贤妃之事。” 季大人点点头,又问,“那朝中有何反应。” 许七郎既然挖了个地道来季府,自然是将一切消息都打探好了带来的,不然知道自己来了起不到什么作用,便答道,“因徐大将军于大皇子出事前已经下了广州,没有违抗皇命因这件事回折的道理,他就没有传回对于大皇子之事的消息,而平国公府的老国公大人,则是在西山养病,并未因此事回京。在京里的徐世子也没有说话,且除了上值就闭门谢客,大家猜测,原因是大皇子已经抱给贤妃娘娘养了,国公府不好再对此事作出什么表示。而朝中大臣,皆是私下讨论此事,却没有上书要求皇上如何如何的。” 季大人听后,没有及时就许七郎带来的消息给出什么判断。 许七郎便又说,“由此可见,此事的处理全在皇上。只要皇上从轻处理,那么就没事,要是皇上从重处理,我也对衡弟讲过了,我也能想办法带着你们逃出京城去。” 季大人还没发话,许氏就说道,“真是孩子话,胡言乱语。谁会好好的去做逃犯。” 季大人接了一句道,“我季家子孙,就是死也没有做逃犯的。” 许七郎于是只好不说了,之前季衡反驳他这话的那句话显然是最轻的话了。 季衡很吃惊于许七郎生出的这简直是贼寇思维方式的话,不过也没说他什么,道,“皇上的处置,我想也就该在这几天出来了。我们就先等着看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罢。” 许七郎想说怎么能够坐以待毙,没想到看向许氏和季大人,两人竟然也是这个意思。 季衡又对许七郎说,“好了,我先送你回去。你别再自己过来了,要是被人发现了,季府不会有什么事,我怕皇上会专门整治起你来了。” 许七郎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便嘴里答了是,心里却是不以为意。 许七郎又问季大人,问他们需要些什么东西,希望他在外面如何活动,季大人和季衡都说让他什么也不要做,这反而是最保险的。 许七郎觉得不能帮忙,心里大约是很过意不去的,但是也只得算了。 季衡要送他的时候,他满脸对季衡的依依不舍和担忧,这不舍甚至化成了一股愁苦在他脸上。 季衡轻叹了一声,伸手揽了揽许七郎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别担忧,天无绝人之路,而你要下广州,就赶紧去,我以后也会想办法去南边的。” 许七郎有他这句话才稍稍好点,正要对着季衡再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舍之情,没想到季衡突然脸色一白,捂嘴就要吐。 许七郎吓了一跳,而在旁边的许氏和季大人也都是吓了一跳。 许七郎飞快地扶住了季衡,惊道,“衡弟,怎么了?” 许氏则是亲自拿了痰盂来,季衡难受地吐了起来,晚饭只吃了些米粥,不过多吃了两片西瓜,和一串葡萄,现在就是将这些都吐了出来。 季衡吐完了就全身虚脱,额头冒着冷汗。 连季大人都担心得很,拿着帕子给季衡擦额头上的冷汗。 等季衡稍稍好点坐稳了,许氏又让他漱口擦嘴了,又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忧心忡忡地问,“这是怎么了,晚上吃的水果太凉了吗。” 季大人想季衡一直身体不好,这被禁在家中的时候生病可就难办了,不知道能不能要求请大夫来。 许七郎本来要走了,这时候也不愿意再走,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季衡稍稍缓过些气来,说,“没事,应该是晚上没吃东西,净吃水果伤了胃。” 许七郎却说,“你胃痛吗?” 季衡摇了一下头,“倒还好。” 许七郎还是说,“不行,还是要让大夫来看看。你身子本就差,要是因为被禁足而耽搁了看病,以后更严重了怎么办。” 季衡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事关季衡的身体,许氏也没有拒绝许七郎的那个建议,说道,“你之前也有几次想吐,估计真是胃伤得狠了,这胃上的毛病平时看来是小毛病,其实最经不得马虎,胃上出了问题,全身都要不好。” 许七郎于是道,“我去带个大夫来吧。” 季衡说,“这种时候请大夫,哪里能行。” 季大人却说,“让请个大夫来看看也是好的。正好也可借此事探探外面的消息。” 季大人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季大人是什么意思了,是正大光明对守着季府的禁军提出季衡病了要看大夫,禁军肯定不敢私自做主,大约会禀报皇帝,皇帝要是马上让请大夫,可见还是对季府在意的,要是不那么及时,可见就是心里对季府依然十分芥蒂。 季大人说完,季衡就反对道,“不行。” 他觉得要是真这么去办,皇帝说不得是直接将他接进宫,而不是让他们请大夫。 许氏忧愁道,“那要怎么办,还是要看看病才好。” 许七郎道,“我带一个大夫从地道过来吧,多给些银子,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知道是在哪里,是在给谁看病就成了。” 他话才说完,许氏就说,“这算是一个法子。” 季大人想了想道,“顺便也给老四诊诊脉,老四这些日子忧思过重,我看她也是病了,但她并不说。” 许氏虽然嘴上没有怨过贤妃,心里却不可能一点不耿耿于怀,于是对四姨娘自然也有了不满,季大人此时提起四姨娘,许氏就不再说话,表示自己的不满。 而季衡其实知道四姨娘这几天身体很不好,只是因为是三姐儿闯出来的祸,她一直担忧难受,甚至是哭泣,但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来惹许氏的烦,季衡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四姨娘其实也并不容易,怜悯心起,就道,“那就按照七郎的法子来办吧。” 如此安排好了事情,许七郎出去找大夫,季衡许氏和季大人都到了前面季衡现在作为书房的院子,因季衡容貌过人,怕大夫到时候看到季衡长相,以后认出来,所以许氏就亲自在一间房里拉了帘子,要让季衡坐在帘子后让大夫看病,而又让人去请了四姨娘来,四姨娘也还没睡,这些天她已经瘦了一大圈,又十分憔悴,甚至有些精神恍惚,一看就是身体十分不好的样子。 到了这个书房院子里,见到许氏,她就要赶紧下跪行礼,这次三姐儿闹出来的事,已经是让四姨娘要在这个家里完全抬不起头来了,原因是现在每日六姨娘都会在她跟前念叨是三姐儿心高气傲要进宫。 第四十四章 季府里面也不敢让灯火通明,以免被外面的禁军发现,许七郎虽然在季衡跟前就永远免不了孩子气,这似乎已经是一种习惯,或者是人的趋向性,从小和季衡一起长大,当总是表现出孩子气的时候季衡更喜欢和他亲近,那么之后他就不自觉会有这种习惯性的选择;但是,当只有他自己的时候,他就完全能够变成独当一面的人。 许七郎没有花多少时辰,就找了个大夫。 城南是京城里的繁华之地,这里居住最多的就是来自各地的商人,在这边自然也有一些民间的好大夫。 许七郎家在城南不少商铺,他虽然在之前一心仕途,专注考科举,但是作为许家的继承人,他对生意场并不是全然没有接触,所以对城南这边也有不少了解,即使不是他自己,他家里的那些掌柜管事们,就更是对城南了解,要找一个没有太深背景的好大夫不在话下。 无论许七郎是用了什么法子,总之,他在一个时辰之后,就带着一个大夫过来了。 大夫是被黑布蒙着眼睛被许前拉着的,许七郎走在前面,带着两人从那个地道里到了季府。 地道因为只是在短短几日里挖的,又是许七郎找的可靠的人秘密挖出来的,自然没有用太多人力,所以不用想有多么宽敞,他出来,头上甚至还沾染了一些泥土。 许氏亲自在地道口等到几人出来了,然后就引着他们到了隔壁的房间里,隔壁的房间里设置了一道纱帐帘子,季大人,季衡,四姨娘,都在帘子后面。 许氏之前一声不吭,此时也走到了帘子后面去。 许七郎示意许前带着大夫在前面等着,也到帘子后面去了,看了看季衡,然后低声说,“大夫来了,是城南有名的安大夫,定当能够看出你是怎么了,没事的。” 然后他又对着季大人他们点了点头,就在帘子后面也坐下了,对许前说,“给安大夫松了黑巾,请他看诊吧。” 安大夫只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夫,长得不像个大夫,倒像个杀猪的,许氏看到他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怀疑的,不过方才有闻到这个人身上的药香浓厚,又看他的手是一般大夫的带着洁净的手,故而才没了怀疑。 也是安大夫人壮胆大,时常给一些奇怪的病人看病,诸如黑道杀手之类的活也是接的,所以才并不畏惧这要系着黑巾还走地道来给人看病。 他听许七郎的声音,就判断出这是个高高瘦瘦的年纪不大的青年人,而且应当还是个性子有些活泼的,只是恐怕又有忧虑,所以声音于跳脱清朗里又有些低沉和担忧。 此时被许前解开了黑巾,他也有职业道德,收了人大笔钱财,便也并不四处乱看,只是注意到了前面的那厚厚的纱帐,纱帐后面还有一层布帘子,故而他看过去,后面是什么一点也看不清楚。 许前将凳子端了过来,安大夫就坐下了,又将诊箱放好,然后拿出脉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放好,就说道,“请将手腕伸出来。” 他也不知病人是男是女,只见伸出了一只洁白修长的手,然后是精致的手腕,肌肤虽然白,却并不是毫无血色,故而粉粉嫩嫩,倒是像是雪染了桃花色,安大夫也自认给很多贵妇人看过病,但是确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漂亮而矜贵的一只手,他愣了一下,眼睛不由瞄了一下房子另外的地方,视线所及的家具,虽然算不得奢华,却也都是些好料子做的。 伸出来的手腕搭在了他的那脉枕上,手轻轻半握着,手指修长,只觉得每个关节都是美的,而指甲却不似一般闺秀一般留有长指甲,指甲全都修剪得短而整齐,呈优美的椭圆形,粉白得似乎晶莹剔透一般。 安大夫看着这只手,都有些浮想联翩,不得不动心思去猜测这帘子后面到底是坐的谁,无论是谁,手这么漂亮,脸也定然是不会差的,不过令他好奇的是,这是一只左手,一般女人都是先诊右手,女人也会习惯性先伸右手,他看这么一只漂亮的手,所以还特地拿了一张薄薄的白手巾来隔在了手腕上,这才搭上脉诊了一下,诊后就些微惊讶,没费什么时间,他就直接说,“请夫人将右手伸出来。” 夫人? 大家都愣了一下,不过大家以为大夫不知后面人是谁,又隔着帘子,就以为是女人了,所以几人之后也就没有过多猜想,甚至季衡也没有去怀疑一下大夫为什么会有如此称呼。 他收回左手,换了个坐姿,又将右手伸了出去,大夫这下稍稍探得久一点,探完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他以为是什么例如中毒或者严重刀伤火器伤之类,这才这么费劲地请了他来,没想到只是有喜了,这也值得来请他的青年那么忧心忡忡吗。 安大夫因为犹豫了一瞬没说话,许七郎从帘子后面稍稍能够看到外面,就问道,“安大夫,可是有什么问题。” 安大夫道,“夫人最近是不是食欲不振,还时常反胃想呕。” 季衡收回了手,神色镇定,一张漂亮的脸,除了幽黑的眼瞳带着灵气外,看着就像一个玉雕,精雕细琢,却没有表情。 他瞥了许七郎一眼,许七郎道,“正是如此。安大夫,您诊出来是什么病。” 安大夫叹了一声说,“夫人这是有喜了,已经近三月,这么明显的喜脉,难道是之前没有大夫诊出来过吗,还要如此麻烦地来请我。” 安大夫这一句话简直是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了帘子后面的几个人头上。 四姨娘不知季衡的身体状况,故而是有些疑惑的,觉得大夫是说错了,而另外几个人都知道季衡的身体情况,故而都是一致地震惊。 季大人,他不知道季衡来过了葵水,他虽然震惊,但是也有些不相信;但是许氏对季衡的身体状况十分了解,想到季衡这的确是近三月再没有来过葵水,虽季衡之前也不准,但是这次这个时间,的确是和大夫说得一致,她震惊而茫然地看着季衡,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许七郎在震惊里也是夹杂着不相信,他虽然从父亲处得知了季衡的身体是亦男亦女,但是季衡在他心里就是季衡,他就是那个样子,似乎是与男与女都没有了关系,他就是衡弟而已,所以对许大舅的那个说法,他知道了就只是明白了一个说法和状况,并没有怎么去想季衡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好奇心,此时听到大夫说季衡是有喜了,是怀孕了,许七郎其实是不能接受这件事的,不能接受季衡怀了孩子。 季衡则是比所有人都震惊和不可置信,然后,他也在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 其一就是那日在集史阁里他第一次要晕倒时,翁太医为他看病后,为何每天皇帝都派人送吃的,且每日让翁太医为他诊脉,甚至送熏香到季府来;其二是上一次皇帝让人押他入宫,皇帝说的要生出更好的孩子来,皇帝那有些小心翼翼的欲言又止的态度。 这些都让他瞬间反应过来,皇帝是在集史阁那一次就知道他怀孕了,但是皇帝什么也没说。 巨大的愤怒向季衡袭来,让他瞬间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来,他脸色不是得知怀孕该有的惨白,而是愤怒的绯红,他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没有气得破口大骂。 他这么只是气,而没有别的反应,完全是他对自己怀孕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明确认识,因为在他的意识里,他就是没有怀孕功能的,他怎么会怀孩子。 帘子后面,除了四姨娘依然是有些疑惑的之外,另外三个人在看到季衡的反应之后,便都明白过来,大夫说的是对的,季衡的确是怀孕了,而且季衡心里知道孩子是谁的。 而其实大家也不用猜,就完全能够知道那孩子是谁的。 季大人也知道了季衡为何会在入翰林院后多次抗旨不入宫,一定是在那之前…… 季大人想不下去了,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虽然他一直知道季衡的身体不男不女,但是季衡在他跟前一直是儿子,他实在是一时没法接受季衡怀孕了这件事,而且肚子里是皇家的血脉。 许氏在明白之后就瞪大了眼睛,然后就紧紧捏住了拳头,看到季衡那愤怒的样子,她是比季衡还愤怒的。 而许七郎自然是没有季大人和许氏这样的忍功的,他对着季衡就是一声惊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他的孩子吗?” 季衡只是不答,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向镇定聪明且心思细密的他,此时失去了任何的思考能力。 安大夫方才说完了那句话,他虽然看不到帘子后面,但他也一瞬间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此时又听到了许七郎这么一声质问,他就明白了,这难道不是一位夫人,而是未出阁的姑娘,和人偷情所以怀了孩子,这样的姑娘家,自然是不能用正当途径请大夫的,请他来给看也是合情合理。 季大人毕竟是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还是他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备厚礼,请这位大夫先回去。” 许前其实不知帘子后坐的是季衡,所以也没猜出来会是季衡,他也没有多想,认出了季大人的声音,他就对安大夫说,“请先生闭上眼睛,奴才蒙上你的眼睛带你出去。” 安大夫知道这是大户人家,他这种人最知道保命之道,所以什么也不再多说,不再多看,就闭上眼睛由许前蒙住了眼睛带着往回走。 方才季大人那一句话,声音低沉而沉稳,但是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可见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安大夫猜想这一家恐怕不是商家,而是高官之家。 安大夫没有给四姨娘看病就被带走了。 季大人也没有管安氏和四姨娘,直接对季衡说道,“季衡,跟我过来。” 季衡此时依然是气得头脑发晕,他愣愣地看了季大人一眼,因为极度的愤怒,他那一向白如玉嫩如凝脂的脸,此时是一片不正常的红晕,艳丽得像是要燃起来的一朵花。 季大人迈步往外走,季衡怔了一会儿才跟着他出去了。 许氏则是愣愣看着季衡的背影毫无反应,虽然她是喜欢将季衡打扮成女孩子,因为那很漂亮,能够让她有满足感,但是,季衡这样有了孩子,她还是无法一时就接受的。 许七郎也看着季衡的背影,他在最初的不接受之后,此时已经也变成了和季衡一样的愤怒,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他突然对季衡吼了一句,“他逼迫你的吗?” 季衡没有回答,已经跟着季大人走出了房门去了。 而四姨娘坐在那里,看到一家人的反应,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倒想不到季衡是身体有问题,而是想到季衡难道一直都是女扮男装。这也解释了为何当初季衡出生后季大人并不高兴,而许氏也很快就带着季衡回扬州去了,且季大人在家里从不对人介绍自己有了儿子。 原因是许氏所生其实是个女儿,只是当做了男儿养,而且还这么一骗骗了这么多年。也难怪季大人那么喜欢璎哥儿,因为璎哥儿才是真正的男孩儿,能够为季家传递香火。 四姨娘自己都觉得许氏一直将季衡当男儿养十分荒谬,心想许氏怎么能够做得出这种事情来,但是看到许氏一脸愤怒和不可置信,她就没法将自己对许氏的那种不认同和讥嘲表现出来。 虽然四姨娘这么想了,但是她还是奇怪于季衡既然是女儿身,怎么这么多年都是没有被发现的,甚至他还去考了科举中了状元,考科举进场时都是要搜身的,他要是是女儿身,怎么没有被发现呢。 而季衡穿衣裳,也没有发现他有女人的胸,且声音也并不是女人的声音,虽然很清朗而柔软,但实实在在也是男声。 四姨娘疑惑了,以她对世界的认识和了解,是不足以猜到季衡的身体状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许氏在一阵发晕发闷之后,总算是回过了些神,回头瞥了四姨娘一眼,她的眼神很冷,威慑力十足,将四姨娘吓了一大跳。 许氏说,“老四,你最好将今日之事都忘了,不然我不会手软的。” 四姨娘被她说得颤了一下,她从没见过神色这么阴狠的许氏,赶紧点了头,“太太,我明白的。” 许氏似乎对她还是不放心,多盯了她几眼,然后就往外走了。 许七郎也看了四姨娘两眼,然后跟在了许氏的身边,他跟在许氏身边走了几步,突然之间他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来。 两人出了房间,外面吹来清凉的夜风,夜风带着一些凉意,许氏头脑更清醒了一些,这才看身边的许七郎,说,“你哭什么,别哭,这么大个人了,只知道哭。” 许氏这话说得很不耐烦,许七郎第一次遇到许氏这么发火,停住了眼泪,他仰着头看天,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天上的月亮很明亮。 他又抽泣了一下,然后说道,“衡弟一定是被欺负了,可是我都不知道。” 许氏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突然苦笑着又冷笑了一声,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她的儿子呀,凭什么要被皇帝糟蹋,而正如许七郎所说的,季衡被糟蹋了,她还不知道,她知道季衡是不会自己乐意的,他那么抵触女儿身,怎么会愿意。 许氏不要许七郎哭,她自己却突然坐在了檐廊通往院子的台阶上,哭了起来。 许氏流泪时候极少,现在却是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第四十五章 季府所在的小喜鹊巷子算不得是高门大户的聚居之处,因为这里是季大人还没有升官之前所置办下的宅子,之后虽然一路高升,直至做了阁臣,但季府也没有搬家。 大约是随着季大人的不断高升,府里的人也没有变多,在这个地方住着,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所以也就懒得再去置办府邸搬家。 而且季大人作为风光人物,受到各方的瞩目,要是一升官就搬家,那也未免影响不好。 故而季府的邻居都不是什么有分量的人物,靠着季府季衡书房院子的那边的人家,乃是一户小的商户人家,季府和他家交往并不太深,对方家里不敢来高攀,季府又没有那么低的姿态会去在乎他们,所以只是在过年过节时候,两家会互送一些节礼,但也都只是平常之物,诸如腊八时候的几碗腊八粥,端午时候的两串粽子等等。 许七郎是个性格十分大方而爽朗的人,居然和这家的关系还不错,故而对方愿意将房子租给他,只是不知道他是要打地道,而许七郎也不会害了他们,故而在许七郎租了房子后,就让他们家搬去了城南他为他们准备的一处宅子里,这样,许七郎在这里打地道,即使以后被发现了,这家的主人家也可以说他们家在之前就搬走了,并不知道此事,就不会背上罪名。 其实前两天守着季府的禁军就发现了这户邻居家里的奇怪之处,因为从这里出入的都是男人,许七郎怕晚上挖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会被注意到,都是让白天在挖,泥土就堆在隔壁房间里的,因为两家隔得太近,中间只有一条小巷子,小巷子的尽头是季府的一个侧门,侧门里面是马房,这时候,这个侧门自然也是被禁军守住了。 因地道都是白天挖,故而到夜里,这户商户人家里几乎就没有人,只有许七郎安排的十分信任的下人在这里看守,故而院子里几乎就没有点太多灯,到夜深时候,更是没有灯火,但这一天,禁军发现这边来了几次人,里面的灯火也要比平时多一些,甚至过三更了,这边还有灯火,禁军反正是直属于皇帝,在京里本就有着特权,不怕错抓,就怕出了事他们没有反应及时,到时候罪责可就大了。 围着季府的这一队禁军是隶属于亲卫的,统领付扬正是皇帝跟前的一等侍卫,皇帝没有派其他人来,是怕别人不知轻重,付扬懂皇帝的心思,所以对季府的看守,是重得不让一只苍蝇飞出飞进,但是,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为难季府的意思,对季府里的饮食用品的提供不可谓不周到。 付扬在一番思索之后,已然吩咐了下去,亲卫在禁军里面也是属于一等一厉害的,故而悄无声息地就进了季府这个邻居家里,许七郎怕人多反而误事,故而带在身边的只有几个最得用的下人,侍卫一进入这个商户人家,很快就控制了各处,然后抓住了候在偏院里等候许七郎出来的两个下人,将两个下人正要抓去审问,就看到了从一个架子后面小空间里闪出来的一丝亮光,两个侍卫飞快地隐藏了起来,只见从哪个架子后面裱画遮挡处又走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厮,此人一手提着一盏小灯,一手拉着一个人,而后面那个人,则穿着藏青色的衣衫,眼睛被蒙着,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诊箱。 侍卫不由分说,已经扑了过去,于是许前和大夫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也被抓住了。 其中一个侍卫提着灯绕过那个作为掩饰的架子和挂画一看,心想好家伙,这里竟然有一个地道,而且这地道显然是新挖的,且是通向季府的。 于是付统领很快就被叫来了,付统领看到了这个地道也是一惊,然后又有侍卫来通报,说旁边锁起来的那间房里全是堆的土,想来就是挖这地道的土,这地道不是从季府那边挖过来的,而是从这边挖过去的。 不是从季府挖过来的,说明不是季府里面的人做的,而是外面的人挖过去的。 是外面的人,付扬那就不怕了。 他在皇帝跟前做一等侍卫,又是一队亲卫的统领,不仅是武艺高强,心有城府,而且是很懂皇帝心思,不然也不会得到如此重用。 说起来,季衡琼林宴上被皇帝留下,当时付扬就在御园里做护卫工作,深知皇帝和季衡之间那些暧昧,外面虽然是捕风捉影地传皇帝和季衡之间的断袖之情,多数还是杜撰的,但付扬却深知皇帝对季衡的感情,并不比当年汉哀帝对董贤的少,不过只是现在皇帝不是汉哀帝,季衡也不是董贤。 付扬是不敢自己耀武扬威给季府不好看的,但是对付外面的人,他却知道要越不遗余力越好。 那个地道口被几个侍卫守了起来,付扬没有进地道,而是先审问了这被抓起来的四个人。 许家的这三个奴才,都还有些骨气并不说,而那位安大夫安林泉,却是个最会保命的,于是不用侍卫审问,他已经从这些人的穿着看出了他们的身份,于是一股脑地将什么都说了,但是将自己说得十分无辜。 “我是个大夫,被人求上门来,说有人病重要看病,对我是许之以利动之以情又威胁我不来就让我再在京城呆不下去,官爷,我哪里敢不来,只是不知道对方竟然是罪犯身份,将我害成了这样。” 付扬不听他一个长得像杀猪大汉的男人的哭哭啼啼的花言巧语,肃然问道,“看病?你是给谁看了病?” 付扬听闻有人生病,只是一僵,怕是季衡生病,到时候在府里出了事,以皇帝对这个情人的宝贝,他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马上警惕了起来。 他是在边疆历练过数年的,军功在身,只要不收敛,就是满身杀气,不怒自威,安林泉不敢隐瞒,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他指了指被绑起来的许前,“我是一直被蒙着眼睛的,被这个小哥带到了一间房里,要看病时候才揭开了黑布,小的在那屋子里又不敢乱看,且前面被帘子遮了起来,病人只是伸出了手来小的诊脉,其他,小的是一概不知呀。” 付扬眉头锁了起来,心想季府有人生病,为何会不直接对禁军要求说要大夫呢。 他又问,“你诊病的病人是什么病?” 安林泉皱着眉说,“倒不是什么病,只是有喜了。” “啊?”付扬一向是十分稳重的人,此时也吃了一惊,“有喜?” 安林泉道,“正是。不然你问那个小哥,他跟着小的一起过去的,我当时就说是有喜了,那家人就很吃惊,但是也没有反驳小的,想来是那家未出阁的姑娘和人有了私情。” 付扬看向许前,许前看安林泉将一切都说了,只好道,“官爷,我们只是下人,不过是让请大夫过去而已。” 付扬问,“是谁有喜了?” 许前愣了一下,道,“这个小的哪里知道,我和大夫是一样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付扬知道季府的人到底是哪些,既然能够让通过地道请大夫过去看病,如此冒险,想来不是一般下人,主子,那就只是一个主母太太,然后贤妃那个亲娘姨娘,还有一个六姨娘,还有一个三姨娘,再就是还有位五姑娘。 付扬让人不要打草惊蛇,将几个被抓的人都绑了关押起来了,他就亲自进宫去汇报此事。 此时宫门已经关了,但是他作为御前一等侍卫自然有自己面圣的法子。 忧心季衡之事,皇帝最近也不怎么睡得好,于是柳升被吵起来给皇帝禀报的时候,皇帝还没有睡熟,柳升道,“皇上,御前侍卫付大人前来有事禀报。” 皇帝愣了一下,“付扬?” 柳升道,“正是。” 皇帝想到是他守着季府,就赶紧起了身来,道,“带他进来。” 皇帝坐在床上听了付扬的汇报,付扬说,“有人从季府旁边李姓商人家里挖了地道进季府,属下失职,今日才发现此事,不过属下看了那地道和挖出来的土,当是今日才挖通。” 皇帝心沉了下去,“人没有跑吧。” 他是怕季衡跑掉了。 付扬却是一愣,道,“没有看到人跑出来,只是抓到了三个不开口的奴才和一个大夫,那个大夫说季府有人生了病才让人绑了他蒙了眼睛过去给人看病。” 皇帝一时没声了,付扬继续道,“大夫说是诊出来有人是喜脉,然后就被送出来了。” 皇帝其实在听到有大夫过去时,就知道是给季衡看病,季衡身体本就不好,又怀着身孕,他自己不知道,但是身体上的反应却能够让季府的人着急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不是让禁军给请大夫,而是用了这种法子请大夫。 皇帝的打算,是季衡身体有所不适季府要求请大夫时,他就派人过去给季衡诊病,然后告诉他已经有孕的事实,要他自己说,皇帝有过一次经验,无论如何对着季衡说不出口。 季衡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这样,以季府为筹码,他想就能让季衡将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 他知道季衡最初一定会生气,但是,两人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季衡也一定会对他的态度软化的。 皇帝想,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在一起呢。 付扬看皇帝没有反应,就继续问道,“皇上,属下前来请示,是否直接进季府,查看季府里面状况。” 虽然付扬这些天一直守着季府,却并没有进去过,因皇帝有吩咐,他也不敢进去。故而即使发现了那个地道,也只是让人守着,没有让人进去。 皇帝手撩开了床帐,道,“朕亲自去一趟。” 付扬惊道,“此时已晚,皇上怎能出宫涉险。” 皇帝却没有理睬他这话,道,“这时候能有什么危险。” 然后就叫了柳升,柳升听闻皇帝这时候要出宫也是十分吃惊,不过皇帝意已决,不可更改,他也只好赶紧让人来伺候皇帝洗漱梳头穿衣。 第四十六章 季衡跟着季大人走到了他的书房去,季衡还是愤愤然地怒气上涌,又有些茫茫然地发冷。 进了书房,就着窗外的月光,书房里蒙着一层清辉,季大人亲自去点上了烛台上的几支蜡烛,书房瞬间就更加明亮了。 季大人对站在门口不动的季衡说,“坐吧。” 季衡瞥了他一眼,慢慢走到一把椅子上去坐下了。 季大人则是靠在了桌案上,然后问季衡道,“皇上知道你身子的事情了?” 季衡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季大人,他似乎是不想回答,或者是无力回答,于是没有反应,季大人只好又问了一遍,“皇上知道了?” 季衡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季大人叹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季衡声音涩涩的,“去年十一月,我回京后。父亲,你不要问我这些,我不想谈。” 季大人被季衡这一句带着些反抗的话说得怔了一怔,然后他道,“我能不问吗。你现在肚子里是龙种,我们家不能随意处置他。但是你要是换做女儿身,被外面传说你是女儿身参加科考,那也是欺君之罪。以后季府的名声也是完了。” 季衡因为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都还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上来,只是季大人这么一句要他换做女儿身让他那本来一团浆糊的脑子清醒了些,他怔怔看了季大人一阵,他的眼睛漆黑幽深,又像是闪着一层水光,有种让人一见心惊的感觉。 季衡大声道,“我又不是女人,为什么要换做女儿身。父亲,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季衡的声音又惊又怒,带着倔强和抗议,他一向说话是平和而理性的,这时候突然这么对着季大人大声,倒将季大人惊了一下。 季大人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才压下那让人心烦意乱的烦躁和恼怒,道,“但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你自己做出了这种事情……” 话还没有说完,季衡就愤怒地从椅子上一站而起,他的旁边就是一个高几,上面是装饰用的一只青瓷梅瓶,他因为生气地一挥手,那个梅瓶就被他扫到了地上,梅瓶哗啦一声摔碎了,季衡怒瞪着季大人,只是怒瞪着,什么也不说,只是那双眼睛里怒火如燎原之火,不烧尽活物就要不灭一样。 季大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季衡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实他作为父亲,他怎么不知道,只是他也没办法,皇帝那个阴狠的性格,他也拿皇帝没办法,只是看着儿子和他周旋。 许氏本来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的,听到书房里面的瓷器摔碎的声音,就接过许七郎递过来的手巾一擦眼泪,往书房这里走了过来。 许七郎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许氏进了屋,看到季衡和季大人在对峙着,就问道,“怎么了?” 季大人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季衡只是回头瞥了许氏和许七郎一眼,然后就冷静地说道,“母亲,没什么事。我知道你那里还收着不少藏红花,藏红花是堕胎的,你找出来给我。” 一句话说得房里几个人都又怔住了。 季大人马上就是一句,“那是皇家血脉,让皇上知道了,咱们家就罪不可恕。” 季衡愤怒地道,“我自会一力承担。” 许氏又哭了出来,走过来将季衡抱住,但是季衡已经比她长得高,所以她只是将脸靠在了季衡的肩膀上,道,“藏红花吃多了也要出事的,还是得让大夫来才成。” 许氏这话的意思也是这孩子不能留,季大人不好再说,许七郎站在那里,眉头深锁,看了季大人一眼,又看着神色里毅然决绝的季衡,然后对季衡道,“衡弟,他这样对你,你何必还要做他的臣子,你同我下广州吧。” 季大人朝他吼了一句,“你不要在这里添乱。” 许七郎一向是不怕季大人,就道,“我这不是添乱,既然他都能强迫到衡弟有了孩子,衡弟继续留在京里,以后他还要对衡弟做什么,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办法。” 季大人脸色沉肃,没有再开口,季衡看了许七郎一眼,他的确是要走,但是绝对不是作为逃犯而走,许氏站直了身子,伸手摸了摸季衡的面颊,然后又低头看了看季衡的肚子,女人对孩子的爱比男人来得深沉而细腻,她在这一瞬间,突然又想到了季衡小的时候,软软的,粉粉白白的一团,季衡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她突然生出了些不忍心。 于是她没有及时表示。 季衡这时候握住了许氏的手,知道事不宜迟,要是皇帝知道了他要堕胎,恐怕会受到阻挠,就又对许氏说,“母亲,咱们去找藏红花出来。” 许氏怔怔地手抖了一下。 季大人欲言又止,想要阻止,但是又知道要是阻止了,从此就真要被季衡恨上了。 许七郎忧心忡忡地道,“衡弟,藏红花的确是不能乱吃的,要是将身子伤得狠了怎么办,反正安大夫应该还没有走远,我马上去叫他回来。” 季衡道,“不用了,我知道用量。” 许七郎没有心思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只是又是担心又是心疼,还有对皇帝的恼怒和恨意,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从没有过的焦躁状态,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满腔的爱,有满腔的心疼,又有满腔的恼怒痛恨,却都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发泄。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即使要被父亲带去广州成婚,他也没有这么难以忍受过,因为他知道季衡并不愿意和他成为夫妻,他不愿意强迫季衡,所以,他可以选择离开季衡,但现在不是他不能和季衡在一起的痛苦,而是季衡被人欺负了,他却没有任何一点办法帮忙。 季衡一向是看着有点妇人之仁的,而且做事还有些瞻前顾后的优柔寡断,事情不想得透彻,一向是不会出手,但是,季大人也知道,他这个儿子,一旦真正想明白了要做的事情,就是千万匹马也拉不回来,他不是倔强,只是心志太过坚定了,认准的事情就不容更改,而且他这时候不仅能对别人狠,也能对自己狠,有种身负万千生灵也不怕的决绝,自己又算什么呢。 这种人,其实是最不能惹的。 季衡拉着许氏往正院里去,许氏现在是又心疼季衡,又心疼起季衡肚子里的孩子了,所以她是左右为难,怎么办,怎么办,她第一次这么为难。 季衡拉着许氏到了许氏的卧室里,因为他现在是一根筋地要打掉孩子,所以十分冷静,说,“母亲,你把藏红花收在哪里的。” 许七郎和季大人也都跟着过来了,季大人心情复杂得很,季衡肚子里的是龙种,以皇帝对季衡的情意,而且大皇子几日前夭折了,季衡生下来的要是是个皇子,那么…… 即使这个孩子不会是以后的皇帝,但是季衡生下一个皇子,皇帝对季府也会网开一面了,再说季衡也说了,皇帝借这件事,似乎只是想给季府施恩的意思。 那么…… 季大人在一瞬间,甚至怀疑起皇帝其实是早知道季衡肚子里有孩子的。 但是要季衡真生这个孩子,季衡势必会被认为是女儿身,以后也就不能再为男儿了。 季衡之能力,以女儿身被拘囿,自然是十分可惜,而且最主要是季衡不愿意做女人。 许七郎倒没有季大人这样的复杂心思,他只是为季衡担忧,然后觉得皇帝强迫了季衡,十分可恶。 许氏这时候已经是犹豫不决,因为她实在是太想抱孙子了,要是季衡作为男儿不能让女人怀孕,那么,以后岂不是没有继承了,季衡现在怀了孩子,却要打掉,在许氏看来,那真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了,她的孙儿,就要这么没了。 许氏是十分心疼季衡的,奈何,她作为女人的本性让她实在为难。 许氏果真去给季衡翻找藏红花,但是翻看了好几个柜子里都没有找到,又去找抽屉,但是无论怎么找都没找到,季衡跟在她的身边,都有些不耐了,说,“母亲,你到底放在哪里的?” 许氏愁眉道,“去年你给我,我收起来后之后就再没有用过,根本不知道放哪里去了,你先别急,你去喝点茶水,不要急坏了身子,让我再慢慢找。” 季衡是不会怀疑许氏的私心的,所以就只好继续任由她找,许氏即使找得再慢,但是在季衡亦步亦趋跟着她的情况下,也总有找到的时候。 原来是放在柜子里的一只陶瓷盒子里了,在陶瓷盒子里面,又用皇帝装来的那只锦盒装着的。 许氏几乎是抖抖索索地将那个锦盒拿了出来,她一拿出来,季衡就一把拿了过去,季衡冷着眼开了锦盒看了,里面的确是藏红花,他松了口气,道,“就这样吧。” 季衡也不要别的,房里的五更鸡上直接就有烧开了的水,此时还是滚烫的,他准备冲泡一杯喝。 其实经过这么一番紧张而愤怒的事情后,他精神已经有点要到强弩之末了,而且隐隐觉得肚子不舒服。 季衡在那里用红花泡水,许氏就又要哭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她此时是舍不得季衡,但是也舍不得季衡肚子里的孩子,将好好的孩子打掉,那是多么作孽的事情呀。 许七郎也是紧张地盯着季衡,反而是季大人,已经有了一种就如此吧的无奈后的接受感觉。 季衡坐在桌子边上,是最镇定的,他甚至看也没看自己的肚子一眼,总觉得大夫说有喜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自己在做的也不是打掉自己的孩子,他在做的一切都像是不真实,和他隔着一层一样,而且他又是必须这么做。 季府的下人们几乎都睡了,正房里的几个伺候丫鬟也都没让守着,丫鬟们知道家里要有什么事,也不敢参与,所以正房里静悄悄的,就是几个主子在这里等着,季衡眼看着被冲泡的那杯水因为藏红花而显出一种金色来,因为那金色不断缭绕,倒有些像几条金龙在里面不断嬉戏缠绕。 季府的大门被打开了,两列侍卫整齐地鱼贯而入,皇帝被护在中间,侍卫判断了一下季府的灯火情况,皇帝也看了看,就往季府的正院而来。 因为季府被禁,到夜里是十分安静,根本没有下人巡逻,各个院门都关着,只有正院这里开着,在正院门口,两个仆人被侍卫吓到了,正要说话,就被堵住了嘴拉到了一边。 皇帝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正院里。 正院里几间正房都点着蜡烛,有些灯火通明的意思。 侍卫先进了大开的正房堂屋门,然后皇帝才进去了,柳升先过去掀开通往次间的帘子,皇帝看过去,就见到了站在通往里面里间的门口的季大人。 皇帝走了过去,季大人也看到了皇帝,他十分震惊,惊讶道,“皇上?” 季大人的这一声,让在里间的几个人都听到了。 皇帝一路走了过去,没有理睬季大人,一眼看到了坐在桌子边端着藏红花水因为太烫而还没有喝的季衡。 两人在那一瞬间对上了眼,皇帝一路如风似火地行来,额头上起了些热汗,季衡则是被那杯热水熏出了些热汗,两人都是面无表情,深深看着对方。 第四十七章 也许是之前气得太狠,此时季衡对着皇帝,已经有些精神疲惫的感觉,所以一时倒是不能对皇帝发火了。 反而是皇帝看到季衡端着一杯藏红花水,非常生气。 皇帝几步走上前去,无视了其余所有人,直接要夺过季衡手里的水杯。 季衡是用大茶杯泡的,此时就要避开,又对皇帝怒道,“你做什么。” 皇帝同样怒道,“你这里面是什么。” 季衡本来是坐在凳子上的,此时则站起了身来,和皇帝争锋相对道,“这是什么,我并不必向你通报。这么大晚上的,皇上来我家做什么。” 皇帝要将季衡手里的东西抢过来,季衡就是不给,皇帝抓住了季衡的胳膊,季衡就朝他吼道,“滚开。” 皇帝一只胳膊搂过季衡的身子,另一只手就将他手里避开他的杯子给打开了,手打在季衡的手上发出了很大一声响,然后杯子被甩了出去,摔上了一边的地板,因为力气太大,杯子摔在地上就摔了个粉碎,里面的藏红花水更是溅得满地。 季衡愤怒地抬起手就给了皇帝一耳光,“啪”地一声,响得房间里每个人都是一激灵。 皇帝也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季衡,季衡恶狠狠地瞪着他,因为太气愤,甚至有些气喘,朝皇帝道,“滚出去。” 季衡一向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即使之前对着季大人发火,也只是那么一抬手打翻了一只梅瓶,但是此时和皇帝对上,他是真的有些不管不顾了,愤怒成这样,简直是和他的本性都相左了。 皇帝何尝受过这样的打,故而脸上是一阵发麻地疼,但是看到季衡气得眼睛发红,他又顾不上自己挨了季衡一巴掌了,伸手就要把他死命抱住,“你同朕回宫去。” 季衡推拒着皇帝,声嘶力竭地道,“不。你滚。” 侍卫守在次间里没有敢进来,只有柳升到了进里间的门口,和季大人站在一起。 季衡给了皇帝一巴掌,打得每个人都在震惊后有些战兢,特别是柳升,他惊讶得最厉害,心想季衡和皇帝私底下在一起的时候,竟然是这般厉害的吗。 季衡本就身体不好,最近有孕,力气更小些,哪里是皇帝的对手,皇帝也不管他又推又攘,只是抓住了他就将他紧紧抱住了,而且将他抱离了地要将他抱出去带入宫,季衡完全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镇定,只是挣扎。 到这时候,另外几个人才反应了过来,许七郎第一个冲上前去,将皇帝挡住了,要将季衡从他怀里拉扯出来,“你把衡弟放下。” 许氏也冲了上来,对皇帝怒道,“皇上,您怎么能如此对待衡儿,你把他放下。” 皇帝却对柳升道,“侍卫呢。” 柳升还不知道季衡怀孕之事,所以其实他完全不理解皇帝为何会对季衡这般,或者是季衡为什么会对皇帝那么大的火气,此时皇帝叫了侍卫,他也只好赶紧服从命令,叫了外面的侍卫进来,侍卫们一进里间,就将许七郎,许氏,季大人都给挡在了后面,不过没有敢太过分对他们。 皇帝抱着季衡就要走,许氏突然哭了起来,大声道,“皇上,您那么对待了衡儿,现在又如此,您到底还是个人吗。” 许氏这话太过大逆不道,简直可以被直接下狱了,这听得柳升直皱眉,赶紧要去劝许氏,这时候许七郎也道,“你不能这样对衡弟。” 季大人则是一脸痛苦地看着皇帝,皇帝本是无动于衷,他是知道藏红花泡水是什么样子的,再说,桌子上的锦盒里还剩了不少藏红花,这一盒又是皇帝亲自让柳升送来给季衡的,他怎么会不认识,他知道季衡是要用这藏红花打下孩子,故而也是气得要丧失理智了。 季衡伸手扣住了一边的门框,皇帝没能将季衡抱出去,季衡看到许氏的眼泪,不由被震得冷静了一下,他紧紧抠着门框不要皇帝将他抱走,皇帝只好停了下来。 季衡抬眼望向了皇帝,皇帝的左脸上被他打了一巴掌,季衡当时十分愤怒,力气很大,加上皇帝的脸也的确矜贵,既没有受过巴掌,也没有承受过风吹日晒,故而面皮嫩,已经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看着有点滑稽,但是皇帝满身威势,眼里更是气势惊人,谁也注意不到那滑稽,只是觉得胆战心惊。 季衡咬了咬牙,对皇帝道,“你早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季衡之前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只是气愤,也没有要流泪的意思,此时眼睛里却含上了眼泪,流不出来,全都蕴在了眼眶里,在倔强和愤怒里也带上了悲伤。 那份悲伤入了皇帝的眼,他就像是被一盆冰水泼上了头,瞬间从头冷静到了脚,他愣愣将季衡放下了地,季衡质问他道,“你让我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要怎么样,我一直都做错了吗,我这些年为了你矜矜业业,殚精竭虑,忠心耿耿,不怀私心,竟是做错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季衡突然又笑了起来,眼眶再也盛不住那泪意,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不断笑不断落泪,“是我太蠢,你那么对我,我竟然还不对你起警惕之心,我竟然还是想好好做你的臣子,都是我太傻了,皇上,我太傻了呀,你哪里需要我为你殚精竭虑忠心耿耿筹谋定策,你哪里需要我好好做你的臣子?你不过是觉得我还不如做女人,那点作用还不如在床上伺候你……” 皇帝被季衡这又笑又哭的话说得心乱如麻,又心疼难忍,嗫嚅着反驳他,“不是如此。你知道,并不如此。” 季衡根本不听他,只是摇头,因为之前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季衡还想说什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在皇帝的惊呼里,他自己感觉一阵头晕,又有些莫名,但是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季衡昏了过去,幸得皇帝及时搂住了他,然后在惊慌里将他抱了起来,本来要将季衡抱走,但是又怕他醒来又闹起来,于是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他又将季衡抱回了里间,要去放到许氏的床上,这时候,许氏突然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啊?” 吓得房里几个人包括侍卫都是一惊,皇帝也是一惊,许氏叫道,“不好了。” 她要朝季衡冲过来,侍卫本要阻拦,但是侍卫也是有眼色和判断的,知道此时大约不阻拦还更好一些,于是就让许氏冲过去了。 皇帝已经将季衡放在了床上,许氏冲过去在脚榻上跪了下来,抬手就要去捞季衡的衣裳下摆,但是瞬间想到房里有很多男人,皇帝看到许氏的动作,就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就是一白,对房里的人道,“你们都出去,赶紧骑马去找太医院翁紫苏。” 许七郎本不愿意出去,但是被侍卫押了出去,他一脸焦急要到季衡身边去,却被侍卫扭着胳膊给强制性带出去了,柳升让派了好些侍卫去找翁太医,有去翁太医家的,有去太医院的,只让无论如何赶紧带来。 房里一下子就只剩下许氏皇帝两人和昏迷过去的季衡了。 许氏又看向皇帝,本是要皇帝也出去,但是想到皇帝都让季衡怀孕了,此时又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她便又没叫,她飞快地捞起了季衡的衣裳下摆,又伸手一摸,果真摸到了血。 皇帝看到她手指上沾上的那点血迹,脸色更是惨白了。 因是夏天,季衡穿的少,且又是一身月白的单薄衣裳,方才许氏看皇帝抱着季衡,就留意到季衡下面裤子似乎是带了点红,所以才这么来检查。 许氏没有在乎惊慌失措的皇帝,赶紧将季衡的衣裳领口拉开一些,轻轻抚他的胸口,又对皇帝道,“赶紧让一个大夫来保胎,不然就没了。” 许氏脸上还带着泪水,皇帝看季衡下面流了血,已经吓得有些发傻,此时才被许氏这话点醒,他飞快地冲了出去,付扬还在外面,只见皇帝左边脸上一个红巴掌印,右边脸上却是面无血色,正是狼狈不堪,朝他道,“之前抓的那个大夫呢,还在吗,赶紧带来。” 安大夫的确是还在的,付扬应了之后就飞快地让人去带安大夫来了。 所幸此事是涉及季府,付扬做事一向细致老道,所以还未将安大夫做别的处置,甚至没有上刑,只是将他关押在了季府隔壁的商户人家的屋子里,很快安大夫就被带来了。 皇帝只允许了安大夫一人进内室,而且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堂屋门外,甚至完全听不到里屋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安大夫懂规矩地低头垂目地进了里间,许氏一看到他,就赶紧道,“大夫,你快来看看,是不是滑胎了,下面流了好些血。” 安大夫这次是被侍卫从季府大门口带进来的,所以他已经知道这是季府了,故而心里是十分震惊,皇帝穿着皇帝常服,赭色的圆领衫,上面绣着的五爪金龙,在烛光的映照下刺激得安大夫心里打颤,他甚至没敢抬头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拜皇帝,于是只是跪着狠狠磕了三个头,心想老儿这次不知性命能否保住。 皇帝却不要他的礼,焦躁地道,“赶紧看病。” 他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不知所措,深深的恐惧笼罩着他。 要说在得知季衡怀孕的时候,他是高兴得忘乎了所以,那么现在季衡可能滑胎了的打击就足以将他的一切打回原形。 安大夫是跪着爬着飞快地到了床边,他这下真真切切看到他之前诊脉时候遐想过的这人的样貌了,季衡依然是昏迷着的,脸色惨白,只是这幅样子,更有种楚楚可怜的羸弱,安大夫一见就不得不惊讶了一番,心想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 不过他也看到了季衡一身男装,而季衡头上的发冠因怕磕到了他,已经被皇帝帮下来了,一头乌发些微凌乱地散在枕头上。 安大夫只能想这人是女扮男装,所以也没有乱猜。 他伸手就按住季衡的手腕开始诊脉,然后皱眉细思起来,皇帝和许氏都紧张地看着他,“如何。” 安大夫松了口气,道,“胎儿当是无事。” 皇帝不放心,“下面流了很多血。” 安大夫道,“还在流吗,得查看一番才行。” 皇帝于是神色不好地看了他一眼,安大夫没有和皇帝对视,但是也感觉到气氛瞬间不对劲了,他想到旁边是皇帝,而床上的病人不知道是谁,于是开始害怕了,跪着不敢再发言。 皇帝亲自放下了床帐,然后看了许氏一眼,自己就飞快地上了床,安大夫赶紧背着床跪着了,许氏捏着拳头还是跪在脚榻上,身子些微发抖。 皇帝将季衡的鞋袜拉扯了下来,又赶紧解开他的裤带,拉下了他的裤子,因为季衡穿的是月白衣衫和白色绸裤,所以那血色看起来才惊人,这样脱了裤子,皇帝觉得血倒不是很多,还没有他第一次见到季衡来小日子时候的血多,而且并没有血再在往外涌了。 皇帝想了一下,抓过季衡的裤子将他下面的血轻轻擦了,又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仔细观察了,发现的确是没有流血了。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甚至跪在那里念了一声菩萨保佑。 然后对外面说道,“没有流血了。” 安大夫于是道,“并没有滑胎迹象,不过既然流了血,情况依然不容小觑,小的马上给开一副保胎的方子。” 既然没有要滑胎,皇帝就觉得这个安大夫并不那么可用,于是就想着等翁太医前来最好,而且安大夫看着像个杀猪的,皇帝并不那么信任他,觉得是不是滑胎,也要翁太医前来看了才好。 他小心翼翼地为季衡穿好了裤子,又拉了床上的薄被给他盖住了下面,然后又挪了个位置,在季衡的胳膊边上跪下了,甚至弯下腰在季衡苍白的脸上轻轻亲了亲,又问外面的大夫,“他晕过去了,一直没醒,这样无事吧。” 安大夫说,“方才诊得急,小的还要再号号脉才敢下定论。” 于是皇帝越发觉得这个大夫不可信,但还是将季衡的手腕移到了床沿那边,从床帐里伸了出去,安大夫又跪过来给号脉,这时候季衡的手却突然动了动,安大夫吓了一跳,季衡睁开了眼睛,正对上跪在他身边的皇帝的焦虑的脸。 第四十八章 皇帝发现季衡醒了,两双眼睛直直地对上了。 季衡还是虚弱,眼神最初有些茫然,然后又在看到皇帝的一瞬间变得深沉了。 眼神深沉的季衡,皇帝知道是最难对付的。 也就是季衡恢复了冷静,他会将一切都用他的理智来分析,在这时候,他没有感情。 皇帝觉得,即使是给自己一巴掌的季衡,也要比这样有着冷冷的幽深的眼眸的季衡要好。 床帐里光线昏暗,季衡无力地躺在那里,更显羸弱,皇帝柔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样,疼吗?” 许氏也发现季衡醒了,没等季衡回答,许氏就掀开了些床帐,看向季衡,道,“衡儿,你怎么样,肚子觉得疼吗,有没有犯恶心,头呢,头晕吗?” 季衡侧过头来看向许氏,低声道,“母亲,我没什么事,就是刚才有点气虚,一下子才晕了。” 许氏想说你差点就滑胎了,但是瞬间想到季衡就是不要这个孩子的,所以没有说出来,只是道,“你觉得好就好。” 皇帝将季衡扶到了自己的怀里抱住,然后对许氏道,“夫人,你和这个大夫出去,朕同君卿有话讲。” 许氏嘴唇动了动,并不愿意离开。 没想到这时候季衡也说道,“母亲,您先出去吧,我也有话要对皇上说。” 季衡已经恢复了完全的冷静,说话声音虽然虚弱,却是十分镇定和理智。 许氏看着季衡,眼眶又在犯湿了,她在这时候,其实是想要季衡将孩子生下来的,她希望季衡有个延续,因为季衡不一定能够让女人怀孕,季衡要留下延续,现在怀上的这个孩子,说不定会是唯一的孩子,毕竟以季衡的身体状况,以后还能不能再怀上孩子,也是未知数,而且以季衡那么抵触生为女子,以后恐怕也不会愿意再怀孩子的。 许氏的确是爱季衡,在季衡小的时候,她要和季大人怄气,所以是希望季衡越像男孩儿越好,季衡越有出息越好,现在季衡长这么大了,她反而是希望季衡能够平平安安,能够一生幸福顺遂就好了,是不是男孩儿没关系,是不是有出息也没有关系。 以前季衡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洗漱往宫里去伴读,她就开始心疼,季衡从出生就没有轻松过哪怕一天,许氏心疼他了,只盼着他不要那么累了。 所以她现在觉得季衡要是是女儿身也没关系了,只要他过得好,他过得轻松点,他没有任何出息也没关系。 季衡看许氏又要哭了,就欠身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道,“母亲,我没事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你不需为我担心,我有话同皇上说,你先出去吧。” 许氏伸手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了握,这才放开了,放下床帐,要往外走。 安大夫既然经常做见不得光的生意,又还做得名声响亮,至今没出事,可见是个心思十分灵活聪明的人。 故而方才季衡醒了,他就赶紧跪得远了,但是依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几人的话,季衡的大名,别说是京城,就是在大雍国,都是十分响亮的。 故而许氏称床上病人“衡儿”的时候,安大夫已经有了一点猜测,不过他也只是以为季衡是女扮男装,而且这还是怀了皇帝的龙种了。 而由他所见,皇帝对季衡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是毫不介怀的,而且还是真的十分宠爱这个佳人的意思。 安大夫又想,这么个美人,即使是块石头都能动心的,也不怪皇帝会那么宠爱他。 只是安大夫也知道京城最近传得最多的就是宫里头季贤妃的事情,还有就是因为季贤妃而受牵连的娘家季府。 安大夫诧异的是为何皇帝这么宠季衡,却不把他纳入宫里,反而这么偷偷摸摸。 他随即想到那个请他来季府的青年,难道那个是季衡的未婚夫,故而才对季衡怀了皇帝的孩子那么愤怒? 安大夫见惯了各种奇事,但是自认为不会有比这一桩更奇的了,而且这一桩还涉及到至高无上的帝王,和一直被传为皇帝佞臣的美貌的季衡。 只是安大夫随即知道,得知了这些的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了。 看许氏往外走,他便也赶紧跟上了,许氏是个女人,女人总要心软一些,安大夫随即就打起了许氏主意,心想想要活命,可能只能靠这位夫人了。 许氏和安大夫出去后,侍卫们就又拉上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了。 许七郎还是被侍卫押着的,因为怕将他放松了,他又要冲进屋里去,看许氏出来,许七郎就道,“姑母,衡弟怎么样,没事吧。” 许氏摇了摇头,说,“没事,已经醒过来了。” 临近月中,天上月亮十分明亮,加上侍卫又点了好些盏风灯,这个主院里此时已然是灯火通明,地上的石板的纹路都能看清楚。 而季府里面因为皇帝的到来已经被侍卫守住了各个通道,另外两个院子里的人虽然知道了主院这边出了事,但是因为被侍卫把手住了关口,且不让他们乱走,他们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只是干着急,而四姨娘,则是被遣送回了西院里。 季大人是最镇定的,大约是知道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由不得他了,所以他也就只能接受最后的结果,此时谋划也是白谋划,故而是听天由命的样子,但他还是关心季衡的,问许氏道,“夫人,衡儿身体没事吧。” 许氏有些无力地道,“身体没事,他要和皇上说话。” 季大人看许氏有些疲惫脱力,就走过去将她扶住了,许氏也没有拒绝,就和他站在了一起。 柳升倒是会办事的,过来说道,“大人,夫人,现下时辰也晚了,要不,你们找另外的房间去歇息下来。” 但许氏摇头,道,“衡儿说不得马上就和皇上将话说完了,我们在这里等就是。” 这副架势,看来季衡不同意,皇帝是很难不动武将季衡带走的。 季大人也说,“就这样罢。” 柳升不好再劝了,心想皇帝只要和季衡在一起,哪一次是很快能将话说完的,恐怕有得等了。 他又想到季衡招呼到皇帝脸上的那一巴掌,他在心里想,这可真是杀头之罪呀。而皇帝竟然那么宠着季衡,被打了也毫不在意,真是一物降一物。所以对待季衡父母,自然也是不敢有丝毫不敬的,反而是捧着。 房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季衡,季衡坐起身后才感觉自己下身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 就伸手揭了一下被子,发现自己果真是什么也没穿,他还没问,皇帝已经知道他的意思,说道,“你下面流血了,方才朕就看了看。你下面疼吗,肚子呢,肚子疼不疼。” 季衡本来是已经冷静下来了,但是被皇帝这么一问,简直又要恼怒起来,好在是恼怒也是需要精神气的,他此时已经没有了恼怒的精神气,便只是说道,“还好,没有感觉。” 皇帝却有些诧异,“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有感觉。” 季衡瞥了他一眼不回答,道,“我的裤子呢,我要穿裤子。” 皇帝道,“那朕去给你找干净的,这一条已经弄脏了。”说着,还指了指扔在床尾的那条裤子,季衡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不少血,就皱了一下眉,心想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是孩子没了吗。但是看皇帝镇定的样子又不像。 季衡兀自狐疑着,发现这是许氏的房间,想了想,就捞起床帐指了指一边的一个柜子,说,“那个柜子里,应该是有我的裤子的。” 季衡的房里书多,放不了太多装衣裳的柜子,而许氏又热衷于给季衡做衣裳,故而他很多衣裳都是放在许氏这边由许氏收起来的。 皇帝看季衡还愿意差遣自己,竟然有种甜蜜的感动,赶紧下床去了那个柜子边,开了柜子翻找了季衡的裤子出来。 季衡从皇帝手里接过裤子,就要往身上穿,但是因为身体无力,而且有些头晕,故而穿得力不从心,皇帝赶紧就上前去帮忙去了,季衡也没有拒绝,被他扶着将裤子穿好了,又整了整衣裳,这才在床上靠着坐下了,然后和皇帝说道,“皇上,咱们好好谈谈吧。” 皇帝说,“好。” 季衡看了皇帝一眼,皇帝脸上的巴掌印还是很明显,恐怕印子不消都是没法见大臣的。 季衡此时就很诧异自己当时为何会打皇帝,这完全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但是想到皇帝设计他的事情,他就觉得别说是一巴掌,就是十巴掌,皇帝也是该。他这样以下犯上,于情于理都是不对的,应该被治罪,不过季衡一时竟然没去想这个。 季衡冷静道,“这是我的身体,我是男人,没法生孩子,我不会要这个孩子,势必会将他打掉。” 皇帝听到,就狠狠地皱了眉,痛心地说道,“朕不会同意的。你姐姐害死了朕的大皇子,你又要再害死朕的另一个孩子吗。你又是何其忍心。” 第四十九章 季衡又要被皇帝惹生气,好在他精神不佳,气不起来,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道,“要不是你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怎么会这样。这个孩子本来就该是没有的。” 皇帝坐在季衡的旁边,恼怒地看着他,“什么叫见不得人的事情。行周公之礼乃是人间之大道,繁衍全赖于此,因为私密的确是不能让人得见,但是,也不该是你这种厌恶的态度。再说,我们就只有过一次欢爱,你就有了孩子,可见这个孩子是上苍赐予我们的,绝对不是这个孩子本来就该没有。事情已经发生,那便是必然,必然我们会有这个孩子,你怎么能够让他没有出生,就死去。你这样做太残忍了,朕也不会答应。” 季衡看皇帝将他的MJ行为说得冠冕堂皇,简直要冷笑出声,他瞪着他道,“强词夺理,要生,你让你后宫的妃子们生去,这是我的身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皇帝因他这话也发了怒,同样瞪着季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再说,你肚子里的是皇子,皇子是承天而孕,而且之后会是朕的太子,是以后的皇帝,是为天子,你怎么能够说想将他打掉。” 季衡这下真是被气笑了,心想去你妈的,他不想听皇帝的强词夺理,抬手就要给自己肚子几拳头,皇帝看到,吓得要冒冷汗,飞快地扑上来,将他的手抓在了手心里,恶狠狠地朝他怒道,“你要干什么。” 季衡发了狠,根本就理睬他,只是不断挣扎要将孩子弄掉,皇帝无法,只得不断压制他,后来实在是无法了,扯过旁边季衡那条脏裤子就将季衡的手绑了起来,季衡怒道,“你敢绑我!放开!” 皇帝也是用了蛮劲,不和季衡说话,但是飞快地把他的两只手胡乱绑在了一起,季衡抬腿就去踢皇帝,皇帝只得赶紧将他的腿也压住了,然后人撑在了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要是敢让朕的儿子出事,朕就诛你九族,季衡,不信你试试!” 季衡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因为刚才和皇帝之间闹得太厉害,他突然就肚子疼起来,脸颊瞬间惨白,额头上冷汗直冒。 皇帝正看着他,发现他突然如此,就吓得心惊胆战,赶紧从他身上起来,着急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君卿,这是怎么了?” 季衡疼得要蜷缩起来,手却被绑着,皇帝赶紧要将绑季衡的裤子拉扯下来,但是他绑得乱七八糟,一时根本就解不开,于是也着急得冷汗直冒,将他搂起来,问,“是哪里疼。” 季衡吸着气,“肚子疼……” 皇帝这下更是受了惊吓,赶紧将季衡又平放下来,伸手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肚子,又看他的下身,没想到又开始流血了。 皇帝飞快地从床上跳了下去,从里屋跑出去就去开堂屋大门,朝外面喊道,“大夫。” 这下真是闹得鸡飞狗跳,安大夫之前被用完,因为怕季衡还需要大夫,就没有将他关押回去,安大夫看又出了问题,心想自己也许可以立功不用死呢,于是亢奋着要去给季衡看病,但是事有不巧,翁太医这一日没有值夜,在家里睡觉,翁太医家距离季衡家里不是特别远,人已经被请来了。 安大夫没了用武之地,翁太医从外面跑进来,就被皇帝这一声焦急的“大夫”吓了一跳,柳升看到了他,就赶紧对皇帝道,“皇上,翁先生来了。” 皇帝也看到了他,翁太医满额头的汗,但是飞快地冲过去,跟着皇帝往里屋跑。 而许氏,许七郎,季大人,也都又受了惊,许氏和许七郎都要冲进去看季衡,但是因无皇帝许可,侍卫将两人挡了下来,许氏开始大哭,“是我的儿子,让我进去。” 许七郎也要和侍卫打起来,但是他只是个书生,哪里有侍卫的武艺和力气,所以被侍卫又制住了动弹不得,季大人过来扶住许氏,又对柳升说,“柳公公,麻烦让夫人进去看看犬子吧。” 季大人是满脸憔悴痛苦和担忧,柳升也是左右为难,道,“这个时候,皇上哪里有心思听咱家的通报,还是等一等吧。再说进去了,说不得也是让翁先生分心呢。” 季大人只好转而安慰许氏,许氏根本不愿意听,只是朝他骂道,“都是你,为了你的高官厚禄,当初要是不送衡儿入宫,什么事都不会有,都是你……” 季大人任由夫人数落,只是一言不发。 而侍卫们全都是兢兢业业地值守,大约对今晚发生的事,是各有想象和看法的,但是谁都没法想季衡是有孕了。 半知半解的安大夫则是被押在一边,心里转着心思,担忧着自己会不会被秘密解决的事。 许七郎望着从许氏所住里间窗户透出的灯火,紧紧咬着牙,嘴里已经有了血腥味。 翁太医不愧是杏林高手,抱着医箱跟着皇帝跑进内室,皇帝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飞快地去打起了一边床帐,季衡眉头深锁,疼得额头冷汗直冒,皇帝站在那里用手去揩了一下季衡额头上的冷汗,又飞快地跑到房里一个柜子前面去,将几个抽屉都拉开了,乱翻一气,总算是翻出了一把剪刀,将绑住季衡手的裤子剪掉,等做算是做完了这些,他又不断揉搓着季衡手腕上被绑出的痕迹来,又对季衡安慰道,“君卿,别怕,翁太医来了。马上就不疼了。” 他说完,又对在整理医箱的翁太医道,“赶紧给君卿把把脉。” 翁太医进来时看到季衡的手是被绑住的,的确是有些惊讶,不过他不敢表现出来,此时受皇帝吩咐,就赶紧上前为季衡诊脉。 皇帝又着急地问翁太医道,“君卿下面在流血,之前已经流过一次,现在又在流了。是怎么了,孩子要保不住吗?” 翁太医一脸严肃地给诊了脉,然后对皇帝道,“季大人的确是动了胎气,只是没有要落胎。” 他隔着季衡的裤子看了看他流血的状况,并不是很多,便又飞快地从医箱里拿了插满银针的包裹出来,亲自去端了一个烛台在床边,抽出银针过了火,就开始给季衡扎针,皇帝虽然担忧不已,但是好歹是没有给翁太医胡乱发号司令了,只是在旁边站着,焦急地等待。 翁太医扎针完,对季衡道,“季大人,你流血停了吧。” 季衡神色已经没有方才痛苦,看来翁太医的确是对了症,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却是一字一句非常清晰,“翁先生,我不要生孩子,你将他打下来。” 翁太医睁大了眼睛,皇帝之前威胁了季衡一句,季衡马上就动了胎气,皇帝不敢再说狠话,但是也不会答应,他半跪在床上,伸手拉住季衡的手,柔声说,“君卿,你可怜可怜朕,别这样好不好。这是朕唯一的孩子了,你不要这样对他。” 翁太医其实知道皇帝在季衡跟前一向是没有皇帝威严的,但是此时听到他这么苦苦哀求季衡,他还是有些惊诧,只好赶紧当自己没听到。 季衡望着皇帝,皇帝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季衡不知为何,胸中的那些不平和愤怒之气一下子就散了不少,皇帝可怜巴巴地又恳求道,“朕求你了,求你别这么对朕的孩子,朕什么都答应你,但你把孩子生下来。” 季衡不再说话了,只是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皇帝看季衡不再发狠,心底深处已经松了口气,而且他也明白了,季衡一向是吃软不吃硬。 他让翁太医背过身去,就亲自检查了一下季衡下身,发现扎针之后,的确是止血了,为季衡整理好裤子,他就对翁太医说,“血已经止住了,现下要怎么办,开保胎方子让君卿吃吗。” 翁太医看皇帝完全失去了帝王的沉稳和威严,只像个一般的弱冠青年,遇到事情就慌乱不已。 翁太医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皇帝如此爱慕一个人,并不是好事,宠着褒姒的周幽王,宠着西施的吴王夫差,因杨贵妃而国乱的唐玄宗…… 他看了闭目一脸痛苦的季衡一眼,心想季衡不是褒姒,不是西施,不是杨贵妃,希望一切不会坏。 翁太医答皇帝道,“季大人动了胎气,胎像不稳,微臣给开保胎的方子服下,但是最重要还是要季大人心平气和,安心养胎,不然季大人腹中胎儿怕有不妙。” 皇帝听完,就让翁太医出去开方子,自己则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低声和闭着眼睛的季衡说话,“君卿,朕认错了,朕错了,你原谅朕成吗。只是别和孩子过不去,你好好的,别生气,别着恼,朕说的错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季衡微微睁开了眼睛,瞥了皇帝一眼,方才腹痛的确是将季衡折腾得难以忍受了,这种痛和以前来月事痛不是一样的感觉,他方才是痛得有些不知所措和伤心,似乎是腹中的那个完全没有成型的肉块在表示抗议,对他说,“你不要这么对我狠心,我不想死。” 季衡有些茫然,好不容易对皇帝发出了点声音来,“皇上,我累了,想睡觉。” 皇帝松了口气,赶紧道,“好,你睡吧,朕不扰你了,你睡吧。” 季衡的确是累极了,又闭上眼睛,果真是很快就睡着了。 皇帝在床边看他睡得呼吸均匀了,也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觉,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就又起身来。 外面翁太医已经经过再三斟酌写好了方子,皇帝将在里间桌子上拿的藏红花放到翁太医跟前,说,“将这个拿走吧,君卿差点就喝了这个。” 翁太医应了,就又对皇帝说了两句方子的事情,以让皇帝放心,然后又道,“季大人虽然是亦男亦女之身,但是女体发育很好,且易于怀胎,只是这次心绪起伏过大,才动了胎气,以后万万不能再如此动胎气了,不然只会让胎像越发不稳,以后也不好保住了。” 皇帝很能听得进意见,点头道,“朕会记住。” 翁太医跟着皇帝一起到了堂屋,开了门,外面季府几个人都看过来,皇帝道,“夫人,君卿已经无事了,睡着了,麻烦夫人打盆水来,为他擦擦身。” 许氏听到季衡没事了,这才好些了,但是也因为之前太过心力交瘁,就差点要站不稳。 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去吩咐人准备热水。 许氏以为皇帝让她打水,是让她也要为季衡擦身,没想到皇帝毫无帝王威严,坐在脚榻上看着睡着的季衡发呆,她端了水过去,想要叫皇帝起身她好为季衡擦身时,皇帝却对她说,“有劳夫人了,朕来就好,你下去吧。” 许氏愣了一下,说,“此事还是让臣妇来吧,皇上九五之尊,哪里能做如此之事,这是折煞了衡儿,让人知道,季府也难逃罪责。” 皇帝没说话了,只是亲自从那盆里拧了巾帕,无视了许氏,他也是累得狠了,不想听许氏那言不由衷的话。 许氏愁眉站在那里想要阻止,但也没阻止得了。 皇帝先给季衡轻轻擦了脸,然后又擦颈子和手臂,重新洗了帕子要擦下身时,他就看了许氏一眼,道,“夫人,你出去吧。” 许氏蹙了一下眉,只好告退了。 皇帝将季衡下身仔仔细细擦了,再洗巾帕时,水里已经是带着血色了,皇帝看着那血色,又有些胆战心惊,然后盯着季衡的肚子看,心想不能让季衡乱来,让孩子没了。 第五十章 季府闹腾了一整晚,等保胎药熬好端来,皇帝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季衡扶起来要喂他药时,外面天色已经亮起来了。 这一日是要上朝的,皇帝实在没心思去上朝了,所以在卯时初时柳升来询问皇帝是否回宫上朝之事时,皇帝就直接回道,“今日早朝不上了,有事要和朕商讨的,让下午在勤政殿候着。” 柳升应了,就让了一个得用的太监回去传信去了,自己则依然是候在外面。 季衡身子实在是乏得很,又有种头脑昏沉的感觉,被皇帝扶着靠在他怀里,他也一点感觉都没有。 柳升手里端着放了药碗的托盘,皇帝一手别扭地从他奉上来的药碗里舀了药,然后轻轻哄季衡道,“君卿,吃药了。” 季衡觉得他的声音像是蚊子在耳边吵,不免将脑袋一偏,又要睡熟了,皇帝只好又说,“君卿,吃药了,吃了药再睡。” 季衡被他吵得忍无可忍,一下子睁开了眼,嘟噜道,“谁呀,吵什么,什么时辰了。” 皇帝愣了一下,知道他是睡糊涂了,就柔声说,“吃药了。” 季衡被他这句话刺激得一激灵,这下是彻底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了,他愣愣看着将药碗奉上来的柳升,又感受到了自己身后热乎乎的胸膛,然后眨了眨眼睛,“药?” 皇帝便将勺子里那勺药放回碗里去,又搅了搅,然后又重新舀了一勺喂季衡,季衡看着喂到唇边的药,就蹙了眉,道,“不喝。” 他最近厌恶极了药的苦味。 皇帝说,“快,喝了,不然就得冷了。” 季衡要把脑袋偏开,皇帝道,“快喝了,你怎么这么孩子气,你是三岁小孩儿吗,还怕苦。” 季衡觉得他吵得狠,就要从他身上翻下去趴到床上睡,皇帝不要他动,道,“不要乱闹,喝了药再睡。” 季衡偏不,于是两人一个是闹别扭,一个是哄小孩儿,好一阵子之后,季衡实在是被皇帝惹得受不了了,才说,“我喝。” 他不要皇帝喂,自己拿过那碗药,皱紧眉头,看着那碗药,很是苦大仇深的样子,然后一闭眼睛,咕噜咕噜将整碗都喝下去了。 喝完之后苦得想吐,幸好柳升已经赶紧递上了漱口水,季衡漱了口,又吃了皇帝托盘里用碟子装着的一只果脯,这才好些了。 也是这时候,他才脑子清晰了些,惊问,“我刚才喝的什么药。” 皇帝对柳升摆手,示意他退下。 柳升躬身行了个礼,收拾了药碗等,就端着托盘退下了。 皇帝这才将季衡又十分细心地放到了床上平躺上让他睡觉,道,“是保胎药。” 季衡皱了一下眉,但是这次没有和皇帝闹起来。 皇帝看季衡果真已经是心平气和了,心下总算是轻松一些了。 季衡没有睡够,精神并不大好,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透过碧绿的薄窗纱,他看到外面已经是大亮了,然后又想到家人,就看向皇帝,问道,“我父母,还有七郎他们呢。” 皇帝道,“阁老,夫人之前来看过你一次,但你睡着了,就没有打搅你,他们已经去休息去了。” 季衡眼神带上了审视的意味,“七郎呢。” 皇帝一时之间没有回答,看季衡要坐起身来,他才说,“许家第七子,擅自从邻家往你家打地道,这完全是藐视皇权,理应下狱,等候处置。” 季衡黑溜溜的眼睛看着皇帝,皇帝脸上被他打的那一巴掌,经过翁太医处理,用了散瘀的药,已经消下去了,只是还有一点痕迹在,季衡声音已经非常镇定,“那皇上处置了他了吗。” 皇帝静静看着季衡,又俯下身嘴唇在季衡的鼻尖上触了触,低声道,“你以为朕不该处置他吗。” 两人都看着对方的眼睛,因为距离太近,反而显得很不真实,季衡说,“正该处置。若不是七郎挖了地道通过来,带来大夫为我看病,我至今还会被皇上您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只是中暑,却不知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说到这里,季衡声音顿了顿,想到自己肚子里有个孩子这件事,他总觉得十分荒谬,简直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他又说,“七郎这完全是打破了皇上您的如意算盘,您本意是打算将我禁在府里,等我十月怀胎孩子生下来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是吧。” 皇帝知道季衡是在故意损自己,但他也不和季衡一般见识,赔笑道,“绝无此事,朕本就是想这几日就告诉你了,再说,你肚子大了,也该瞒不住了。” 季衡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让皇帝脸上的笑是绷不住了,只得讪讪地收起笑,显得有些委屈起来。 季衡继续道,“要微臣生下这个孩子,也并不是不可能。我没有心力和你闹来闹去了,所以,皇上,咱们先谈好条件吧。” 皇帝愣了一下,因为季衡这公事公办的态度而心里起了很不好的感觉,于是道,“朕已经和阁老有过交谈。” 季衡道,“谈了什么?” 皇帝伸手握住季衡的手,捧到自己的唇边触了触,又轻轻抚摸,季衡被他摸得十分发痒,道,“不能告诉我?” 皇帝看着季衡,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很多想法,便将自己和季阁老之间的谈话告诉了季衡。 当时季衡睡着后,皇帝让许氏和季阁老进来看了季衡,以让两人放心,然后皇帝就去了季衡的房间,他对季衡的房间一向了解,所以他在这里倒像个主人,叫人请了季阁老前来,就开始了一番对话。 皇帝在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因担忧季衡的慌乱,脸上巴掌印被翁太医用了药但是还是有着印子,虽然看起来显得滑稽,但他稳稳坐在季衡书案后面的椅子上,神色沉稳自若,季阁老前来,也注意不到那巴掌印,只被他恢复如常的皇帝威严所慑,跪下行了礼。 皇帝道,“爱卿,你累了一晚,不必如此多礼,平身赐坐吧。” 季阁老谢恩去坐在了下手位一把椅子上,然后皇帝就说道,“朕未下聘也未求娶而和君卿有了夫妻之实,确是朕之错,朕在此向阁老你请罪。” 皇帝这么说,季阁老就赶紧起了身,不卑不亢道,“微臣不敢。” 对方虽然是皇帝,但季阁老不是没有怨言的,毕竟即使你是皇帝,也没有道理这样睡人的儿女。 皇帝又道,“所以朕想,将季衡改名,说是您老的义女,朕接入宫中,等孩子生下来,名正言顺立为皇后,也算是能够补了朕的过错了。” 季阁老惊愕地抬头看向皇帝,皇帝左脸顶着个巴掌印,神色却是十分从容而肃然的,绝对没有只是说说的意思。 季阁老一时没有答话,似乎是在斟酌,之后却道,“犬子一向抵触作为女子,即使微臣答应,犬子恐怕也不会答应。” 这正是皇帝忧愁的来源,便说道,“朕正想阁老你能够劝一劝君卿。” 季阁老愁眉道,“皇上素知犬子性情刚烈,即使微臣为其父亲,他在这件事情也并不会听我的劝。” 皇帝叹了口气,沉吟起来,不再说话了。 而这时候季阁老又说,“再者,贤妃之事,季府获罪,阖府上下已然是戴罪之身,此时如何能又送人入宫,而皇上此时又如何能收季府之女子,不是徒惹人非议吗。” 皇帝抬头瞥了季阁老一眼,心想这个老狐狸,是想要朕将贤妃之罪都抹掉吧。 他在椅子上些微欠身换了个姿势,道,“朕总不能让朕的孩子无名无份,阁老有何好法子?” 季阁老想了想说,“贤妃正是衡儿姐姐,在闺中之时,同衡儿也是十分友爱,衡儿这个孩子若是产下来,算成是贤妃所出,也并无什么不好,也是名正言顺。” 皇帝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要说他之前并不觉得贤妃有什么不好,只是自从季衡去年从江南回京,贤妃就出了不少手脚,其一是去年近年关,皇帝特赐季府一家可以进宫看望贤妃,这样的恩宠的确是给贤妃的,但是,也是希望看贤妃和家人和和睦睦,没想到贤妃自恃身份,受家人大礼而不起身,皇帝就觉得贤妃不是那么好了。或者其实他是自己私心重,平常自己也舍不得季衡行跪拜之礼,偏偏贤妃却受之而安之若素,之后又不顾及这次和家人的见面是他的赏赐,不和家人好好相处,反而因为提生母位份之事让氛围闹得不好,要说别的时候,贤妃私下里说此事,皇帝还不会觉得她不好,那毕竟是她的孝顺所在,但是在那种时候说,皇帝心里就会很不爽快;其二,是贤妃在大皇子之事上,平常看着也是待他十分地好,但是却次次借大皇子生病来让他前往端阳宫,借皇子固宠,其实这事也无可厚非,但皇帝因为此事不得不去想,大皇子是真的自己病了,还是贤妃让他病了,是要让自己过去呢,再说,大皇子前阵子热重,的确是贤妃喂桂圆汤喂出来的,只为嫁祸太妃,可见她对孩子的爱心有限;其三,贤妃数次旁敲侧击想要为生母请诰命,这事在皇帝看来也是无可厚非,孝道所在,但是贤妃三番五次地说,就容易让人烦了,而皇帝知道季衡十分在乎其母,许氏又是个心气高的,自己要是将贤妃生母赐了诰命,那就是让许氏不好看了,他又何必在此时来给季衡找这种不痛快…… 如此等等想起来,大部分原因不过是皇帝私心作祟,因为偏私,而对贤妃有了芥蒂,并且认为贤妃不是个值得托付孩子的人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季衡心里介意姐弟共事一夫这种事,其实皇帝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后悔当年让贤妃留下来了。 季阁老这么一说,自然也就惹了皇帝不快。 皇帝知道季阁老的意思,就是将季衡的孩子说成是贤妃所生,那么,贤妃现在就已经怀了龙种了,这种时候,无论是犯了什么罪,都是要从轻的,那么借着这事,让贤妃谋害大皇子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季府也可免了罪责,便是最好了。 皇帝此时只想让季衡入宫,并无让季衡所出给贤妃的意思,嘴里却说道,“朕再想想。累了一晚,爱卿先去歇息一阵吧。” 第五十一章 皇帝将两人的谈话转给季衡听,就是想要看季衡表现的意思。 季衡听闻季阁老是要自己将孩子生下来,就对季阁老又多了几分失望,而季阁老的意思,还是要将这个孩子给三姐儿,以此来解此次之围,不由就更加失望了。 季衡一时没有回答皇帝,只是望着床帐顶发呆,皇帝于是又俯下身几乎和他脸贴脸,季衡赶紧伸手挡了皇帝,道,“皇上,请注意举止。” 皇帝便只好让开了一点,但还是粘着季衡,说,“你觉得你父亲这提议如何。” 照说,季大人这个提议没什么不好,对季府来说,可说是利益最大化,既保住了一个状元儿子,又有了一个生了皇子的妃子在宫中,而这个孩子要是是男孩儿,以后说不得还会是太子,但是,季衡不知为何,心里并不欢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三姐,已经有了很复杂的感情。 并不是厌恶,但是也喜欢不起来了,反而是一种介怀和警惕,失去了亲人的亲密。 季衡闭了闭眼睛,好半天才说,“皇上要如何处置这个孩子,微臣没话可说,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皇帝气闷道,“你就没有一点为孩子将来打算的意思?” 季衡看着皇帝,“微臣连自己的命途尚且把握不了,这个孩子,微臣又有什么能耐能够把握,能够为他打算呢。” 季衡这话是故意堵皇帝的,皇帝也的确是被堵了,他微皱了眉头,瞬间又松开了,心想季衡能够将孩子生下来便算不错,以后一切再从长计议。 他便道,“朕无意将你我之子说成是别人生的。” 季衡一愣之后就道,“你要是将我的事情说出去,我宁愿和你拼了命,也不愿意生下这个孩子。” 皇帝皱眉道,“朕知道你不愿意让人知道你带女儿身之事,朕不是你想的这个意思。不管这个孩子是皇子是公主,朕都会留在身边自己教养,无意给哪位宫妃。” 皇帝坐在床沿上,低头看着季衡,季衡一偏头,也正对上皇帝的脸,两人离得很近,其实很有些亲近之感,季衡精神又有些不济了,强打起精神问,“那这孩子的母亲,你要如何说。” 皇帝道,“朕等着你同意的那一天,说你是他的母亲。” 皇帝声音温柔又低沉,季衡因他这话要发怒,但不知为何,却是恼得有限,脸颊却红了,说道,“不会有那一天。” 皇帝是个十分固执的样子,“反正朕会一直等下去。” 季衡看皇帝又在犯浑,便不再理他,转移话题道,“我说过要我生下这个孩子,我是有条件的。” 皇帝道,“你说就是。朕听着。” 季衡脸颊白里带了些红,眼睛深深黑黑的,又蒙着一层光,很是吸引人,皇帝不受控制又伸手轻轻摩挲了他的脸颊两下,季衡便伸手将他的手拂开了,说,“你做什么。” 皇帝在季衡跟前,就很容易犯多动症,不是想抱一下季衡,就是想摸他一把,无论怎么,就是想撩拨他,不过,看季衡生气了,他又得赶紧端出皇帝的架子来,严肃地道,“朕听你说,你就赶紧说吧。” 季衡轻哼了一声,说道,“其一,此次贤妃之事,我希望皇上能够从轻发落。” 皇帝幽深的眼睛眨了一下,道,“朕会的。” 季衡接着道,“其二,七郎挖地道请大夫之事,我希望皇上能够不予追究罪责,能够放七郎离开。” 皇帝因此冷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说,“朕就知道,你将他看得比谁都重。” 他这时候是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许七郎的醋意的,季衡听闻,就说,“他是我的表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兄弟感情深厚,他待我诚挚,我还他一份兄弟之情,又有什么不对。” “兄弟之情?”皇帝冷哼地越发浓重,季衡便不高兴地说,“皇上,您贵为一国之君,是为天子,是圣明君主,当自恃身份,持重稳妥,这么阴阳怪气说话,您不觉得太有辱身份吗。” 皇帝还是不高兴,只是不再说了,季衡道,“我同他之间决计没有私情,再说,他马上就回去成婚了。” 皇帝还是不以为然,总归就是不高兴,于是季衡也懒得继续劝他了,只是道,“反正这就是我的条件,答不答应在皇上您。” 皇帝无可奈何只好“嗯”了一声,于是季衡开始说第三点,“其三,微臣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了,以后请皇上只将我当成臣子,我想要外放几年为官,这个也请皇上务必答应。” 皇帝这下眼睛都瞪大了,斩钉截铁,“不行。” 季衡因为现在怀揣着皇帝的软肋,根本就是高姿态,道,“皇上不同意也行,微臣在京中,每日里和你怨尤相对,皇上觉得更好是吗。” 皇帝沉着脸又敛下了那浓密的眼睫毛,是个思索的样子,心想现在答应季衡了又怎么样呢,反正以后变数多得很,要是季衡生下孩子,舍不得孩子,还不是得乖乖留下来。 皇帝打的如意算盘,便点了头,“好,朕答应。” 季衡道,“如此,微臣向翰林院告假,前往西山养病,明年孩子生下来,就抱给皇上您。” 皇帝些微傻眼,着实因为季衡最后这句话有点银货两讫的意思在,皇帝也不是傻的,脑子一转马上就道,“你这个样子,没有好大夫在身边,如何养胎保住孩子,再说西山现在避暑还好,到冬日里就下雪冷得很了,根本不是养身之地。这个孩子是你我的,朕又答应了你那么三个条件,朕有权看着你好好怀着孩子。” 季衡皱了眉,知道了皇帝的盘算,道,“难道皇上要看微臣十月怀胎的丑样子,不怕吓到你。” 皇帝没想到季衡居然有这句话,季衡其实是故意噎皇帝的,但皇帝却理解成了季衡怕自己看到他不好看的样子,很有些李夫人最后弥留也不要汉武帝见自己的意思,是想留下自己在对方眼里最美好的样子。 皇帝满心甜蜜,于是甜言蜜语也从嘴里哗啦啦往外蹦,“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朕对你的心都是一如既往的,你不用胡思乱想。以前你伤了面颊,朕可有嫌弃过你?好了,别胡乱揣测朕的心思了,朕必须安排得用的人伺候你,要是你怀胎时出了什么事,那朕可真要心疼死了。” 季衡听得在心里大皱其眉,都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皇帝,自己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于是只好不解释了。 皇帝说到这里,心里欢喜,将季衡那生完孩子就要离开的话完全抛诸脑后,此时就欢欢喜喜地握了季衡的手,又盯着季衡的肚子看了两眼,然后征求季衡同意地说,“朕看看你的肚子,可好?” 季衡皱眉道,“不行。” 皇帝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季衡到底是不是要答应,所以他已经抬手摸了季衡的肚子一巴掌,然后又掀了季衡的衣摆,夏天太热,季衡就只穿了一层,于是掀开往上一推,就看到了季衡的肚子,季衡本来就是些微有肉的身子,故而虽有三月身孕,此时那肚子依然是以前那样子,平平的,但是软软的,又嫩又白像是白面团。 季衡发脾气道,“皇上,你到底有没有帝王的威仪,人无信不立,我说了不愿意,你却这样子。” 皇帝只是笑,又低头在季衡肚子上亲了一口,道,“帝王也是人,难道不能看看儿子吗。” 季衡看他一副赖皮样子,甚至开始怀疑,这真的是当年那个老成的孩子长大成的吗,中途没有被掉包吗。 皇帝又拉了季衡的手放到他肚子上,“朕觉得他已经有心智了,能够听到咱们的话呢,朕和你这么摸他,他也是知道的。” 季衡心想三个月的胎儿,都还是一团没有发育齐全的肉呢,能够知道什么呀,但是看到皇帝那么发自内心的单纯的欣喜,他竟然没有说出来,这时候,他有一种奇妙的感情,那就是天生地和谁有种牵系,让他满腔热流,心里又暖又软。 外面天色越发地亮了,太阳升起来,季衡觉得困倦,又睡了过去,皇帝这下将季衡摆平了,或者是季衡的理智战胜了其他一切冲动,愿意用一个孩子来换自己以后一生的自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季衡愿意克服生孩子带来的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应,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皇帝却是什么都想要,孩子想要,孩子他娘也想要,故而两人在这时候算是皆大欢喜了。 皇帝一晚未睡,这时候也是一点倦意没有,就趴在床边看季衡睡,正如一个刚刚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着喜欢的人满腔热情,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快乐和动力,爱得真,也爱得傻。 虽然皇帝想一直这样陪季衡,但是条件并不允许,所以他很快就得回宫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翁太医被留了下来,开始照顾季衡的身体。 季衡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时分,此时季府里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 付扬依然带着亲卫围着季府,不让人出入,但是这日从宫里却送了不少东西入季府,显示了皇帝对季府的关怀,因为关注季府的人多,所以此事之后也就被一些人知道了。 大家的态度无一不是——早说皇帝对季府会徇私,这下果真是徇私了。 而因是季府遭殃,这次几乎没有人做落井下石之事,因为谁都知道皇帝年轻,又正是对季衡十分宠爱的时候,季衡多次抗旨不遵皇帝都毫不追究,还每日里送吃的表示关切,故而谁敢在这时候对季府落井下石?那不是毫无眼色,自找死路吗。 季衡下午醒来,许氏便也休息好了,让厨房里按照翁太医的要求做了给季衡养身保胎的膳食,许氏就让将桌子搬到了床边,就让季衡在床上坐着吃。 季衡的确也饿了,便吃了些,又对许氏说,“母亲,我身上黏糊糊,你让准备些浴汤,我好沐浴。” 许氏却说,“这我得问一问翁先生才行。” 季衡道,“难道皇上说一切要过问翁太医吗?” 许氏道,“皇上正是有此要求。” 季衡不高兴地说,“他真是什么都要管了吗。” 许氏劝他道,“这反正是对你身子好,就先依着吧。” 季衡看许氏也站到了皇帝这一边,就有些诧异,但也没有说许氏怎么就能够站在皇帝一边说话而不顾自己的亲儿子了,只是道,“那就问问翁太医吧。而且,我要回自己房里去住,不能总在母亲您房里。” 许氏就很干脆的说,“那我就去准备。”许氏也有自己的打算,想着季衡这个孩子生下来,她能自己亲自照顾,所以现在是一边觉得对不住厌恶为女人的儿子,一边又欢天喜地地想自己就要有孙子了,故而对季衡她是小心翼翼地依着的。 季衡又道,“七郎呢。” 许氏忧愁地叹了一声,道,“被禁军押走了,说是直接送回扬州去。” 季衡惊了一声,“怎么如此不顾情面。” 许氏无奈道,“我也求情了,但是付大人说这已是最好情况,不然以七郎所犯之罪,最轻也是要充军的。只是被遣返回扬州,是皇上的大恩大德了。” 季衡只好叹了口气,他没想到皇帝的心眼这么小,都容不得自己和七郎告别吗。 第五十二章 季衡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住回了自己的卧室里去。 因为动了胎气,翁太医希望季衡能够卧床养胎一段时间,季衡本就是好静之人,能够在故纸堆里坐十天半月完全不出门,他也不会有任何不适,所以被要求在房里养着,他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是,他又是个闲不住的,所以只是卧床,那显然不行,他便还是过起了原来的日子,每日里看书做学问。 本来翁太医不建议他如此的,但是看季衡是个脑子没法放空的人,要他一闲,他就要开始琢磨事情,他做学问倒是好说,要是琢磨了些让人没法对付的事情,那就糟糕,故而翁太医之后也就不劝了。 季衡偷偷给许七郎写了信,想让翁太医徇私帮忙找人带去给许七郎,奈何翁太医不敢冒这个险,对季衡说道,“季大人,您何必现在做这事呢,皇上这阵子对许家公子正在气头上,你越是想着他,皇上越是生气,这封信要是让皇上截住了,只怕情况就更不妙了,等再过些日子,许家公子已经被押回扬州了,季府也脱罪了,您再送信,不是更好?” 季衡是对许七郎关心则乱,此时听翁太医如此讲,便也觉得对,只是,他实在是怕许七郎钻牛角尖。 季衡便在之后给许大舅写了一封信,这次让翁太医徇私帮忙送出去,翁太医虽然为难万分,但还是答应了。 这封信被翁太医送到了许家的一个铺子上,自然有人会送去给许大舅的,里面季衡写了许七郎之事,让许大舅转告许七郎,自己无事,让许七郎不要担心,以后再相见,如此云云。 时至八月,贤妃谋害大皇子之事有了结果。 贤妃喂大皇子的是雪梨桂圆汤,雪梨是凉性,桂圆是热性,两相中和,正是用于补气,太医后来说这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大皇子从出生就身子弱,所以才早夭了,贤妃养育大皇子慈爱细心,不当受此罪责。 于是贤妃被洗去了嫌疑,从监禁状态放了出来,端阳宫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只是宫中本是由贤妃主事,现在皇帝将此权利交给了邵妃。 邵妃是个中庸的人,长相中等偏上,没有贤妃那么漂亮,但是也要比徐贵人好很多,在宫里她就是稳稳妥妥,不多事也不推事,皇帝对她也是平平常常,没有太过宠爱的时候,但是也有尊重在,有时候会找她说几句话。 贤妃之罪洗去,季府自然也就恢复了平常。 季大人又回到了朝中,季衡却因病告了假。 南方海寇问题,积年已久,虽然皇帝从这一年开始就发下豪言壮语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入了八月,其实并无太大进展。 因剿灭倭寇,本就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所以这时候并不能看出什么效果,但是花费却已经不少了。 皇帝在原广州之上,又增开了泉州,明州,松江,登州,福州五港,只是这五港也才刚刚开通,并且刚刚建制,一切只是开始。 赵致礼在福建招收兵丁,组建新的赵家军,出师便有收获,暂获过上百人的海寇,且活捉了十余人,虽然因为看着抓捕的人过少,朝中大臣对此并不在意,但是季衡知道南方海寇有多么狡猾,赵致礼新军出马就有此收获,其实是十分不易。 这件事在邸报上只是小小一句带过,但季衡将它收集起来,也是好好保存了。 赵致礼的继室在这个秋初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不过赵府没有大肆庆贺,季衡得知此事,在孩子满月时候送了一份常礼过去,不过是金银锞子和两对银手镯。 季衡没见过赵致礼的继室,据说是个十分贤淑的人,季衡送了礼,她还写了一份答谢签让送回来,大约是让府里清客写的,是非常正统的馆阁体小楷。 季衡看到这份答谢签,又想到以前还在和赵致礼一起读书时,几人都还小,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赵致礼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又下南方去做将军去了,而自己却似乎还在原地踏步一般。 季衡正在胡思乱想,许氏就端了吃的来给季衡,进来看到季衡又铺着纸,似乎是要写东西,就说,“你就是闲不下来,不要写了,来把这些吃了。” 季衡侧头看了许氏一眼,“又是什么。” 许氏笑了一声,说,“是难得的金丝血燕燕窝,上午皇上才让人送来的。上次的吃完了,今日的是新的,不知味道和之前的有无差别。” 季衡看到许氏的笑容,莫名地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现在许氏已经完全和皇帝同一阵营了。 季衡并不抵触吃燕窝,最近甚至是喜欢上了,但是也吃不了多少,只是很小一碗,整个孕吐期,他除了以前以为是中暑那几次,之后几乎是完全没有反应的,现在肚子里胎儿照说有三四个月了,但是一点也不显,只是肚子上有了不甚明显的一点小肚子。 所以季衡至今对自己怀孕了这个事实没有真实感。 季衡放下笔,又用镇纸将纸压好,然后走到次间里榻上去坐下,许氏看着他端着燕窝吃,就眉开眼笑地说,“你吃了再让我看看,孩子可有大些了。” “……”季衡十分无语,许氏几乎每日都要看一眼,便是她提醒了季衡,他现在肚子里有个正在发育的胎儿。 季衡说,“母亲,当年你怀着我的时候,有这么热衷于看肚子吗。” 许氏笑得合不拢嘴,说,“你不知道,这人呀,是年岁越大,越喜欢孩子,我当年怀着你的时候呀,还年轻着呢,的确也是高兴,但是你就在我肚子里,我时时刻刻都感受得到,干嘛还要看肚子。” 季衡有些无奈,但是吃完了燕窝,还是让许氏看了。 许氏怕他着凉,自然不会掀衣裳看,只是在他面前弯着腰,伸手轻轻摸摸他的肚子。 季衡心里觉得十分荒唐怪异,却又有种莫名的温情感觉。 许氏笑眯眯地说,“我的孙儿呀,还有六七月就要出来了,到时候奶奶抱你哦,你可别哭,别乱尿……” 季衡以前从不知道许氏可以是这样的,这些日子他是开了眼界了。 这时候,外面有了点声音,皇帝走到了门口,掀门帘子了才说,“君卿,朕来看你。” 许氏正在和那还有六七个月才会出生的小胎儿对话,此时就抬起了头来。 皇帝一身便服,修眉俊目,神采奕奕,走了进来。 许氏这个正院,现在在里面伺候的都是皇帝派来的训练有素的宫人,这些宫人深知规矩,所以皇帝觉得用着要比季府原来的丫鬟婆子们放心一些。 因为都是皇帝的人了,皇帝来季府,自然就完全像是到自己的麒麟殿,已经完全熟门熟路,而且不要人先通知主人了。 许氏对着皇帝行了一礼,皇帝笑着说,“夫人不必多礼,坐吧。” 许氏还没说请皇帝上坐,皇帝已经行走如风,卷到了季衡的跟前,占据了许氏刚才所在的位置,笑得像个菩萨样子,问季衡,“君卿,今日可好。” 季衡看到他,脸上神色是要笑不笑,淡淡答道,“还好,皇上不在宫里,总往外跑,竟然言官没有大肆参奏此事,这些言官也太不尽职。” 皇帝被季衡噎了一下也并不在意,还是笑,道,“朕又不是荒唐昏君,他们能够参奏什么。” 季衡说,“微臣前儿还听说有人参奏贤妃之事是皇上徇私,大皇子是枉死,皇上让将人直接流放贵州。皇上既然说自己不是荒唐昏君,正当举贤纳谏,居安思危,断然不能任性妄为。直言纳谏,本就是言官的职责所在,纳谏的遭到流放,歌功颂德的则被重用,皇上如此,乃是坏了朝纲。此事不可谓不大。” 许氏看两人又在讨论政事,便默默地出去了。 皇帝被季衡说了也并不显得不高兴,只是说道,“朕来看看你和孩子,怎么你总是对朕说这些。朕能不知那奏贤妃之事的刘静安吗,他就是个死板之人,别人都没说,就他有话说,不过是沽名卖直罢了,既然他要沽名卖直,朕就成全他这个敢以死纳谏的名声。” 皇帝说得铿锵有力,显然是被刘静安气到了,现在还有些火呢。 季衡劝道,“皇上,您何必因为此事如此恼火。别人一说贤妃之事,你就如此处理,不是正好让人猜测,这其中有猫腻吗。再说,我是知道刘静安刘大人的,他决计不是沽名卖直之人,只是一根筋地有话说话罢了。” 皇帝这下在季衡旁边坐了下来,态度放松地道,“那衡儿你是要替刘大人求情是不是。” 皇帝一向叫季衡“君卿”虽然唤得十分亲昵,但是也有同辈称呼之间的直爽在,不过只要这么一叫“衡儿”,就总有种说不出的婉转逗弄狎昵之意。 季衡板了脸,“我父母那般叫我,你也那般叫吗。” 皇帝笑着说,“朕也是偶然发现,衡儿这个称呼,实在亲昵。” 季衡不理睬他了,皇帝看季衡生气,只好端正态度,“君卿,好了,这种事怎么也生气。” 季衡哼了一声,说,“我的确是在替刘大人求情,不过,这也不只是为刘大人好,更是为皇上的名声。” 皇帝想了想,只好说,“算了,刘静安也有五六十岁了,这么大把年纪还要被流放,实在经不得这山高路远,朕就免了他的罪罢。” 季衡松了口气,其实是前几日张先生求到他跟前来,他不得不帮的。 他也见过那刘静安老大人几面,知道这个老头子的确是真的正直,不是专门和他们季府过不去,不能不帮。 再说,要是皇帝如此严厉处置议论贤妃之事的人,那也的确是让季府更加不好做人,别人讨论贤妃的倒还少,大多还是说他媚上罢了。 说完这件事,皇帝就黏黏糊糊地黏到季衡的身边来了,伸手就摸到季衡的肚子上,嘴也不老实,看季衡没有防备,在他的脸颊上就飞快亲了一口,季衡要生气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端正之态,说道,“朕看你这肚子怎么一点也没长呢,你说等他生出来,会不会太小。” 季衡道,“你希望能有多大?” 皇帝看着季衡笑,“你生下来多大,朕就接受多大。翁紫苏说,你的胯骨比起女人来还是要小些,怕到时候生产困难,胎儿不宜养得过大,不然……” 皇帝想到了已经过世的徐妃,徐妃就是吃得太多将胎儿养得太大,以至于是早产胎儿都还是大了,她过世其实主要还是这个原因,想到季衡要是生产时出现问题,皇帝又心惊起来。多少宫妃是生产时出事死了的,皇帝翻看过后宫实录,此时想起来就更是心惊了。 季衡见皇帝的脸色有瞬间变化,就道,“不然什么。你怕我会死吗。” 第五十三章 季衡这句话让皇帝的神色又是一变,然后沉沉说道,“哪里能将死放在嘴边。” 季衡却笑了一声,说,“人皆有一死,死又算什么。生者为过客,死者才为归人。不是吗。” 皇帝还是十分介怀,道,“不要在朕跟前提死。” 季衡看皇帝脸色并不是生气,而似乎更是害怕,就只好停了下来,想到皇帝从小到大,经历的亲人的死亡太多,定然感触很深,自己何必再让他难过呢。 季衡伸手拉住了皇帝的手,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 皇帝一手环住了季衡,一手任由季衡拉住,将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君卿,你一定要陪朕到最后,不然,朕真是孤家寡人了,朕也会寂寞的。” 季衡轻轻叹了口气,本来被皇帝这么抱着,他还是有些介怀的,但此时也无心和皇帝介意这个,只是柔声安慰道,“没事的。”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季衡想许七郎本该已经到扬州了,但许七郎却没有给他来封信,便很是担心,和许氏说起此事,许氏便安慰他道,“许家没出什么事,而且你大舅也没来信说许七郎出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倒不用担心。说不得七郎的信已经在往京城来的路上了,咱们再等等就好。” 季衡也是关心则乱,之后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便将此事按在心下了。 许家留在京城的,是许大舅的两位姬妾,然后十一娘子,十三娘子和十五娘子都没有回江南去。 十一娘子的前未婚夫因为狎妓落水而死,倒害得十一娘子背上了克夫的罪名,一时半会儿说不上人家,十三娘子和十五娘子给说的人家都在京城,故而两人之后是直接从京城出嫁,就不回扬州了。 虽然都是庶女,但让姨娘主持出嫁总归说不过去,但许大舅不知在忙什么,却是顾不上这两个庶女的婚事的,故而就将此事交给了许氏主持,许氏现在顾着季衡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管两个庶出侄女,故而也只是好些天才过去许宅里看看。 十一娘子的婚事,也是需要许氏操心,十一娘子一来是年岁大了,已经十八岁,二来是说过一次亲,只是未婚夫死了才没出嫁,有些姑娘家就此给死了的未婚夫守寡的都有,但十一娘子在许府主母秦氏跟前得力,故而秦氏还是心疼她,让她在京城来重新说门亲,倒是也不想什么特别好的人家,只要十一娘子自己乐意的就行。 但是十一娘子自己也没什么机会相看人家,哪里定得下来。 而且秦氏知道十一娘子和季衡长得像,之前有过一次机会偶遇皇帝,见皇帝多瞧了十一娘子几眼,秦氏当时还动了心思,说不得皇上愿意收十一娘子入宫呢。 以十一娘子的身份,入宫做宫妃定然是不够格。 但是要是皇帝真喜欢,就是完全没有任何阻碍的,毕竟那么多得宠的妃子最初还只是个宫女儿身份呢。 不过秦氏这主意打得是好,但之后却没有任何机会实施,故而十一娘子这婚事,在她在京城的时候,也是完全没有进展的。 这正好遇到中秋佳节,十一娘子就带着两个妹妹前来拜见姑母,因季衡住在主院,皇帝又在这主院里安排了不少人,季府现在外面虽然没有侍卫了,但是里面却是依然由付扬付统领坐镇带人守护季府安危的。 现在季府扩大到了以前的三倍,左右邻居都被迁走了,房屋被皇帝买下赐给了季府,房屋没有做大的改建,但是拆了本来相隔的院墙,并和左右用月亮门和曲廊连接了起来,因为工程不大,很快完工,然后许氏搬去住了东边新的院子,几个姨娘和未出嫁的五姐儿,以及璎哥儿,都搬去了西边新的院子。 东边院子季衡起名优游居,西边院子起名微霜居,中间季衡住的这个,就直接叫中正院了。 虽然许氏搬去了优游居,但是除了会客,大多数时候还是住在季衡这里照顾他的。 十一娘子来了,许氏就去优游居里接待了她,十一娘子带着不少礼物,说,“在京里多得姑母照拂,这中秋佳节,正是思乡之时,父母皆不在身边,幸得姑母在,侄女便来拜见姑母,一是看望姑母,还有病中的表哥,二是姑母如同父母,孝敬姑母也如孝敬父母。” 十一娘子端端正正地给许氏行了礼,许氏看十一娘子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家,又和季衡长得像,自然是爱屋及乌,待她有些不一般。 许氏就说,“难得你们这么有心。” 于是留了十一娘子和两个妹妹在季府里过中秋。 十一娘子不仅是人美,而且还有一手不错的厨艺,对于做点心很有心得。 不仅送了自己做的月饼来,还亲自在季府里做起了酥山。 她做的酥山,不是一般的酥山,周围以冰屑降温,上面点缀成美丽的花园子一般,真可谓是手巧得很。 季衡因为肚子并没有显出来,和家人见面自是无碍,于是这天晚上,大家都聚在优游居里的小花园里过中秋。 优游居里的这个花园是原来就有的,被皇帝买来送给季府之后,又经过能工巧匠简单雕琢,故而现在是池水旁一假山,假山下一亭台,因为地方小,亭台连接着的就是一座二层小楼了,园子里种着几株桂树,还有一架不小的紫藤花,紫藤花此时已经在落叶,桂树则还在飘香,又点缀着不少的名品盆栽菊花,在紫藤花架旁边,靠着池水边又有两株梅树,梅树旁有一架不小的秋千。 这个园子安排得很紧凑,却因为设计巧妙,倒是有江南园林一步一景之感。 晚饭后的赏月宴就摆在这园子里,十一娘子做的酥山得到了大家的赞扬,十一娘子自己也笑得开心,还说,“当初就是靠这个手艺,母亲才待我不同些的。” 季衡坐在一边,并不和女孩子们在一起说笑,璎哥儿就坐在季衡的旁边,和他小声说话。 璎哥儿说的也无非是又学了些什么,还有前几日被父亲带出门看到了些什么,季衡神色温柔,仔细地听,就让璎哥儿更受到了鼓励,有了好好说下去的欲望。 六姨娘在一边道,“这优游居里的花园就是好呀,只是微霜居里没有花园子,要赏花还得过来叨扰太太。” 六姨娘是剽着四姨娘说的,大约是想拉四姨娘做自己的同盟,但四姨娘却没有理睬她,目光多在季衡身上看了几眼,她实在是越想越迷糊的,因为季衡看起来虽然漂亮,但是并不是女孩子样子,只是季衡怀孕的事情也不是假的,而且她还知道季衡怀的是皇帝的孩子,大约也正是因为季衡怀了孩子,皇帝才赦免了贤妃的罪,季府也解了禁。 四姨娘最后只好想,也许是因为季衡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养,所以看起来才像男孩子罢了,其实身子还是女孩子。 她握着这个惊天秘密,自是不敢同任何人说,此时看着优游居里的景色,更有种恍惚之感,季衡肚子里有了龙种,不知道季府将来要走到哪一步去。 六姨娘那句酸话,本来谁都没有理,后来还是季大人说了一句,“老六,你少说两句。” 六姨娘只好就闭了嘴。 许氏因季大人这句话,就说了一句,“六姨娘既然觉得这个园子好,那你有本事,就来住。” 六姨娘到底什么也没敢说了。 因为六姨娘这话,将赏月气氛闹得有点僵。 之后厨房里送了螃蟹和菊花酒来,气氛才好些了。 十一娘子看季衡不吃螃蟹,就笑问,“表哥怎么不吃。” 许氏说,“他体寒得很,这些都是沾不得的。” 一家人坐在一起赏月聊天也是件欢喜的事,季衡正和季大人说话,被派来照顾季衡的杜若女官就过来了,给大家行了礼后就对季衡耳语了两句。 季衡愣了一下只好起身了,说,“父亲,母亲,儿子有事,先离开一阵。” 季大人只好目送他离开,许氏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应该是皇帝又来了。 皇帝甚至没有在中正院里等,走到了优游居这边的院子门口,专门来接季衡。 季衡过去,他就微微笑着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说,“去年中秋,朕同你说,以后要年年如是,今日朕来履约也。” 季衡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谁要了他来履约吗,嘴上则说道,“若是觉得两人寂寞,咱们到园子里去和母亲他们一起坐一坐,便要热闹很多。” 皇帝则道,“不必了,朕就想和你这么对坐赏月,便是快事,让别人来打搅又有什么意思。” 两人回了季衡的居处,皇帝是有所安排的,对季衡道,“咱们现在出城去御苑行宫,也还来得及,君卿,你看如何。” 季衡道,“去这么远做什么。” 皇帝笑道,“朕想你日日闷在家里,也是不好,所以咱们出门一趟,正给你解一解闷。再者,今日中秋,京城不关城门,恰是方便。” 季衡抬头看了一眼升起来的明月,一想之后点了头,“好吧。” 皇帝于是欢喜地让人收拾了季衡的衣裳,季衡又披了一件厚披风,被皇帝拉出了院子,季衡很想亲自去给许氏说一声,皇帝却道,“放心,朕让人去说一声就是了。” 坐进马车,周围都是便衣侍卫护卫着,而且还前后远远也都有便衣,虽然皇帝说是直接去城外御苑行宫,但是马车却是从京中的繁华大街上走的,专门去绕绕圈子转转。 虽然中秋佳节是团圆的节日,但是街上依然人不少,皇帝掀开车窗帘子,拉着季衡一起赏街景,季衡看他兴致颇高,不由想到多年前第一次陪皇帝乘马车看街景,皇帝像个无知小儿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有兴致,便又是一阵恍惚。 马车行过一座石桥,只见桥下流水匆匆,不由生出逝者如斯的感觉。 然后又想到许氏的那句话“人越是老了,越是喜欢小孩子”,季衡想,是因为越是老了,越知道生命的轮回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将来会怎么样呢。 他第一次关注起他来了,想他会是什么样子,是继承皇帝的多些,还是自己的多些。 第五十四章 季衡一路都很沉默,皇帝则很亢奋,车外有人卖五彩纸风车,随着风,风车在灯光下似乎转出了一片迷离的光彩,皇帝突然让前面马车夫停车,马车停得突然,季衡也是一愣,问皇帝道,“皇上,做什么?” 皇帝对他轻轻一笑,很是神秘地说,“你等等。” 季衡看他流露出孩子样,就很诧异,这时候皇帝已经从马车里起身要下马车去。 侍卫们看皇帝要出马车,都更加警惕起周围来。 皇帝不是个任性的人,此时的作为让大家都有些奇怪。 皇帝没有要人摆上马车凳,人已经跳了下去,然后示意随身的侍卫跟上,就一身如月华的风流气质走到了那卖风车的小贩跟前去了。 小贩见一身穿锦袍的英俊挺拔的青年过来,就赶紧打叠起精神来,笑着问候道,“公子是要买风车?” 皇帝说道,“今日是中秋,为何没有在家过节,还要来做生意。” 小贩笑得有些腼腆,“小的不是京城人士,并无家人在此,又尚未娶妻,虽是中秋,也无人一起过,还不如出来做小生意。” 皇帝道,“我看你这风车做得很是漂亮,将这个给我吧。” 小贩赶紧从架子车上将皇帝指的那个递给他,皇帝拿在手里,随身侍卫就赶紧去付钱,皇帝于是就往车边走了。 小贩对便衣的侍卫说道,“你家公子可真是人中龙凤,小的做了这么久的小生意,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气度的人呢。” 侍卫也没应,给了他五两银子,剩的便是打赏。小贩点头哈腰地接了,五两银子,他几个月才挣得出,自然高兴得各路菩萨地感谢。 皇帝回到马车里,马车里光线较暗,他将手里的风车递给季衡,“君卿,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季衡想说他身为帝王之尊,不该突然这样下车,但是想到他一腔少年心思,便也不想扫他的兴,接过那风车拿在唇边吹了两口气,风车便哗啦啦地转了起来。 这风车的确做得精致,不知道是怎么叠的,下面两朵是紫红色的,叠成如同绣球花一般一大朵,层层叠叠,上面的则是一般风车样子,但是五颜六色,有大有小,很是精细。 马车要启程了,皇帝又从那马车窗户看出去,看到又有父亲带着孩子去买风车,就眼中显出说不出的温情来,季衡很少在皇帝的脸上看到这种温情,皇帝看后,又侧头看季衡的肚子,然后道,“等他出生了,朕定然也带他出宫,如一般父子一样,逛街看灯。” 季衡被皇帝这些关于未来的温情幻想说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不答,只是盯着那风车看。 等马车一路出城到了御苑行宫,天上月亮已然升到了树顶去了。 中秋之月,光辉湛湛,到处都被洒下了一片清辉,屋顶,地上,树叶上,像是落了薄霜一般。 马车停在了行宫中庭里,皇帝先下马车,然后亲自将季衡扶下了车,季衡不需要皇帝的扶,但皇帝享受这个伺候季衡的过程,季衡也就由着他了。 皇帝和季衡也不乘轿,只是走路前行。 皇帝为季衡将披风披好,甚至把帽子也戴上,然后才和他一起往前走。 季衡一路走来,四处看看,知道皇帝要来这行宫,当不是临时起意,这行宫季衡上一次来是琼林宴时,四月时候,虽然随着时节变换,这行宫中的景色本就该有变化,但季衡此次所见,觉得这变化也太大了些,该是在之后,行宫里又经过了修缮。 但这行宫想来也不是在大举修建,因为季衡没有在邸报上看到大举修建这行宫的消息,也没有听谁说过。 宫人在前后都打着宫灯引着路,皇帝将季衡带着边走边赏景,好不容易走到了行宫主体建筑兰芷楼,兰芷楼乃是一座拥有前庭后园的三层高楼,本是当不起兰芷这般清丽的名字,但是皇帝偏偏就将它改成了这个名字,而那匾额,还正是皇帝的亲笔题字。 季衡和皇帝一起进了楼里,上次琼林宴在这御苑行宫里举行,季衡一夜梦醒,发现皇帝对自己行了不轨之事,当时从这座楼里走出的心情,季衡此时已经有些恍惚了,但是当时的悲愤无论如何是忘不掉的。 季衡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在中秋佳节,竟然让自己重回当时被侵犯过的地方。 季衡什么也没说,倒要看看皇帝是不是真的脑袋缺了根筋。 总算是到了行程终点,原来这兰芷楼后面正是点了无数五彩缤纷的宫灯,将这由小竹林和梅树林以及几座亭台组成的景色映照得如同仙境,而在一座亭子里,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果品点心,皇帝引着季衡去坐下了,遣开了伺候的宫人,说道,“朕知你定然厌恶这里。” 季衡笑了一声问皇帝,“那你还带我来。” 皇帝眸子有些不自在的躲闪,然后说道,“朕想,朕不能在你心里留下解不开的结,所以带你来这里,让你能解开这个结。” 季衡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皇上您说要如何解开呢。” 皇帝凑到季衡跟前去,说,“你说怎样就怎样,朕皆由着你。朕不能让孩子生了,他的母亲还恨着朕。” 季衡笑了起来,看皇帝如此天真,他倒是什么都不好说了。 季衡回头去看,指了指在那茂林修竹后面掩盖着的一片房屋,问道,“那里就是当时的那汤泉吧。” 皇帝略有些羞愧地点了头,“正是。” 季衡多看了几眼,那房屋在一片光线黯淡之处,犹如那里有鬼影重重,让季衡心里一阵不舒服,他又回过头来,看向皇帝,说道,“当时为何要那般对我。” 他这声音里带着些怅然,想到当日,又有些气得要发抖。 皇帝伸手拉住了他的手,真心实意地赔罪道,“朕不会说那只是阴差阳错,朕的确是受不住了,你在朕跟前,朕就忍不住,更何况你睡着了。朕的确是个懦夫,所以那般行事。朕不知该如何恳求你原谅,只想你要如何,便如何。” 季衡蹙眉看着他,好半天突然抬起了手,皇帝以为他又要打自己,神色一凛,但是没敢躲。 季衡却只是伸手轻轻将他头发上的一片小小枯叶摘了下来,想来是两人之前从园子里分花拂柳而来沾染在皇帝头上的。 虽然只是摘了枯叶,但皇帝那突然一凛的神色却将季衡逗笑了,季衡觉得皇帝其实就是个小孩子,而且是小得很,小得可笑。 季衡道,“皇上也算是百花丛中过了,贪恋床笫之乐,也不是明君所为。上一次,我也不想怪你了,但以后,只盼皇上不要再行如此下作之事。” 皇帝愁眉看着季衡,道,“君卿难道从没想过床笫之乐。” 季衡愣了一下,“皇上什么意思。” 皇帝看了一眼天上明月,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皇帝硬着头皮问道,“难道你从没有幻想过床笫之欢吗。” 皇帝问完以为季衡不是满脸通红,就该是对自己进行斥责,没想到季衡只是愣愣看着他,然后问,“皇上为何有此一问。” 皇帝拿了一块糕点吃了一口,又喂到季衡的唇边去,季衡将脸偏开了,皇帝追着他要他吃,季衡皱眉只好张嘴吃了。 皇帝流露出欢喜来,道,“只是想知道,你若是有床笫之欢的幻想,那你是男子一方,还是女子一方?朕上次弄疼你了,之后想来,总觉得对你不住。” 这下季衡果真是脸颊瞬间通红,皇帝却还要装得很是歉意的样子,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季衡眨了眨眼,蹙眉不答。 皇帝却突然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问,“你有想过女人吗。” 季衡飞快地将皇帝推开了,道,“皇上你还是好好注意德行吧。” 皇帝却是破罐子破摔地道,“朕虽然是皇帝,但是首先也是个人,是个男人,谈的又是生民繁衍的大事,怎么是没有注意德行了呢。君卿,你是在害羞吗,是有想过是不是,你想的是谁,嗯?” 季衡瞪着他,皇帝却拉了一把凳子,坐得距离季衡更近了,突然将季衡往自己身边一搂,一手捧住他的后脑就亲了上去。 皇帝这次比上一次会亲多了,没有胡乱地又咬又啃将季衡弄疼,而是含住他的嘴唇吮吸舔弄,季衡要将他推开,手就被皇帝抓住了,手指交扣缠绕,季衡想要避开,皇帝却追击而上,这样痴缠了好一阵,皇帝才把季衡放开了,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皇帝的眼神更加幽深,又更加明亮,在季衡的颈侧又亲了一口,在他的耳边吹气道,“衡儿,你想过谁,嗯,你想过朕没有。” 季衡自从怀孕,不知是不是身体里雌性激素猛增,他身体要比以前敏感得多,这么被皇帝一亲,就有些把持不住地身软,眼神都有些迷离,面上红晕未消,瞥着皇帝,道,“你想知道做什么?” 声音也是低低哑哑的,又带着一向的柔软,皇帝的手摩挲着季衡的手,有些受不住他这眼神和声音的撩拨,道,“朕只是想确认,不过朕想你是没想过的。” 季衡已经喘匀了气,要推开皇帝,道,“你怎么确认得了。” 皇帝道,“朕问你时,你眼神毫无躲闪,说明你定然是没想的,不然你还不得心虚吗。” 季衡倒是觉得有些奇了,“我为何要心虚。” 皇帝倒是犯难了,一想之后说,“你是正人君子,要是想了别人家的姑娘,那不是亵渎了人家,你不该心虚吗。” 季衡一听,倒觉得有些道理。 没想到这时候皇帝将他往自己身上一拉,一下子就将他抱稳了,手从披风下摸进去又揉了他的后腰几下,季衡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身酥腰软,想要发火,又没有发火的力气,只得锤了他的肩背几下。 皇帝抱着他这下不动作了,只是说,“咱们不要闹了,不然咱们的孩子该知道我们没做好事。” 季衡要从他的怀里退出来,皇帝却不放,只是仰头望着他,道,“要是朕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只要有你相伴,粗茶淡饭,耕田种地,一生也足矣。” 季衡发现皇帝将这中秋节当成了七夕节,不过,他不知是不是腹中胎儿还是对自己有所影响,皇帝这样的缠绵,他并没有太多抵触的心思,但是理智还是提醒他,皇帝是个多么狡猾而善于利用人心理的人,这样被他握在手里,一辈子可就完了,季衡最后冷静地提醒他道,“更深露重,我困了。” 第五十五章 身怀有孕的季衡,皇帝即使满脑子花花肠子,也没法拿季衡怎么样。 季衡说困了,皇帝看看天色,已经是月要上到中天去,的确是晚了,便道,“咱们回屋睡觉吧。” 皇帝带着季衡回了楼里,灯火映出楼里的奢华,皇帝知道季衡对西洋玩意儿比较感兴趣,于是楼里的装饰同前一次季衡来有了些改变,楼里的画都换成了西洋画,上了楼,在通往卧室的厅里挂着两幅比较特别的,楼下的画虽是西洋画,但是却是风景,楼上这两幅却是人物,正是圣母圣子图。 一幅正是端庄温柔的圣母正抱着光溜溜圆润可爱的圣子,另一幅则是圣母在给圣子喂奶,西洋油画注重写实,故而那人物就像真实的一般,要从画里走出来。 季衡看到,倒是没有吃惊,只是问皇帝,“你准备信教?” 皇帝摇摇头,“只是觉得你会喜欢。” 季衡于是没说话了,心想你即使将所有地方都摆上母子图,我也变不成那么温柔端庄的女人。 季衡被伺候着洗漱的时候,发现皇帝似乎是准备和他同床而眠,有那么多宫侍在,他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自从皇帝对他做出那番事情后,两人就没有过抵足而眠过了。 皇帝先洗漱收拾完,就坐在了床上翻看一本该是画册的册子,季衡还在泡脚,又由侍女将头发完全解开,梳顺了用发带在下面束成了一束,皇帝从画册上面抬起目光来,朝季衡看了一眼,然后就转不开眼了,散开头发的季衡,眉目如画,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柔和温婉,让皇帝泛起满腔情思,季衡没看皇帝,趿拉着棉拖鞋,遣开了宫侍,就自己到屏风后面去将衣裳换成寝衣。 正脱了外衫,皇帝就腆着脸走了过来,说,“君卿,朕来帮你换吧。” 季衡看了他一眼,说,“微臣让皇上伺候,那是杀头之罪。” 皇帝笑着道,“我现在不是皇上。” 季衡娴熟地解了中衣,淡淡问,“那你是什么?” 皇帝为他将中衣脱下来放到一边,答道,“只是个普通男人罢了。” 季衡说道,“既然如此,请你出去吧。” 皇帝愣了一下,“为何。” 季衡说道,“既然你是个普通男人,在这行宫里,不是犯了僭越之罪?还不赶紧出去。” 皇帝于是就笑了起来,一下子从季衡身后将他抱住,手摸到他的肚子上,道,“但我是孩子的父亲,你得留我。” 季衡受不了皇帝这黏糊劲儿了,道,“好了,好了,再这么磨蹭着,我都要冻感冒了。” 皇帝也想起这茬了,季衡看皇帝很想看自己换衣裳,于是里衣就不脱了,说,“我就穿里衣睡吧。” 皇帝有点傻眼,季衡已经出去了。 季衡的确是困得厉害,躺到床上,拉上被子,很快就睡着了,并不管皇帝如何。 皇帝手里拿着各种多子多孙图的画册,将册子放到季衡的枕边,自己也躺下准备睡了,心想,“菩萨保佑,一定要顺利生产。” 季衡根本不知道皇帝这些莫名其妙的心思,睡得一个梦也没有。 皇帝怕扰到了季衡睡觉,先还睡在自己的被窝里,之后实在是睡不着,就偷偷摸摸滚进了季衡的被窝,发现季衡毫无反应,就心安理得地和他睡在一个被窝里了。 之后发现摸一摸他,他也不醒,于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侧着身子伸手轻轻搂住他,然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季衡有了身孕,睡眠质量变得很好,而且睡得多,皇帝醒的时候,季衡还睡得死沉死沉的。 皇帝爬起来,发现自己手臂发麻了,不过依然是兴高采烈地,在季衡额头上脸上亲了好几下才准备下床。 季衡昨晚睡得晚,这天起床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起床来自然有人进来伺候,季衡问宫人道,“皇上呢?” 季衡和皇帝的关系现在已成定局,季衡也没有什么羞赧之心了,询问宫人时也是十分自然随意,宫人恭恭敬敬回答道,“回季大人,陛下在书斋里。” 季衡淡淡“哦”了一声,宫人又问,“可要通报皇上。” 季衡道,“不必,我正想自己四处走走,不必打搅皇上办公。” 宫人便应了。 季衡收拾好后稍稍吃了点早餐,就下楼去后面逛逛了,清晨空气清新,让人精神一震。 来到汤泉池,只见殿上牌匾上写着玉脂泉三字,季衡看了看那三个字,心想又是皇帝的字迹,只是“玉脂泉”未免太俗,季衡在心里摇摇头,此时看到这个建筑,不知为何,对皇帝倒没有以前的那些恼恨了。 季衡想,也许是事情已然发生,不能改变,还不如接受,所以才淡忘了那些恨,不如往前走吧。 玉脂泉有专人打扫,季衡要往里走,就有一个宫女过来行礼要开门,季衡看了那宫女一眼,只见此女身材高挑,一身浅葱色袄裙,削肩细腰,瓜子脸,丹凤眼,唇红齿白,正是有十分颜色,而且主要的是,她的穿着和一般宫女并不一样。 宫女发现季衡在打量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将门打开了,然后躬身道,“季大人,这是皇上御用汤泉,非皇上恩赐,妃嫔亦不能使用。” 季衡愣了一下,笑道,“嗯,我只是看看。” 季衡不笑时已然眉目如画,笑起来更是眉目生动,动人心魂,宫女被他笑得一怔,然后低下了头去。 季衡还没进去,皇帝已然赶了过来,道,“君卿,朕还以为你没起。” 季衡回头看他,说,“此时时辰又不早了。” 说得很随意,皇帝上前来就拉住了他的手,让随侍宫人退下后,就对季衡说道,“你想泡汤泉吗。太医说有孕之人不宜泡。” 季衡道,“我只是来看看。” 皇帝松了口气,道,“朕陪着你吧。等孩子生了,你想怎么泡都成,咱们还能去汤泉山上,那里的行宫里有多处泉眼,比起此处更加宜人。” 季衡也不说咱们有过约定,孩子生了咱们就没关系了,只是笑着,然后道,“皇上政务处理完了?” 皇帝道,“不过是日常事务罢了,都是那些,还有些未看完。” 季衡便也不说了,要走时,那位管理这汤泉的宫女又来了,季衡又多看了她一眼,皇帝注意到了季衡的目光,也朝那位宫女看去,见到这位宫女长得十分漂亮,就是一惊,心想季衡喜欢这样的吗,不由又开始醋劲上涌。 皇帝于是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对那位宫女说道,“你叫什么?” 宫女上前来行礼,道,“奴婢柳姝。” 皇帝看向季衡,道,“让她在你身边伺候如何。” 季衡是一愣,柳姝是一怔。 季衡看皇帝又是在生气的样子,不过却有点故意让他不爽快的意思,道,“那微臣多谢皇上厚爱了。” 柳姝就更是怔忡得很了,只是皇帝将她赐给谁,她也是做不得主的,故而在皇帝气闷地说将她给季衡后,她也就只得谢恩而已。 皇帝又带着季衡转去了后面一个叫回风舞雪的院子,此院子前后共有四进,加上东西各有一个跨院,修建得十分精美,皇帝说道,“当年这是供皇后所居,朕让将这里简单修缮了一番,君卿,你觉得如何。” 季衡心里有数,嘴上说道,“既是皇后所居,皇上带微臣来这里,却是不妥。” 皇帝让侍从退下,这才对季衡说道,“君卿,你渐渐肚子就会明显起来,住在季府已然不妥,朕想,你搬过来住吧。在这里生产后,再回去。” 季衡面无表情,眼神却有些不高兴,道,“我已经和母亲商量好了,还是准备去西山别庄去,即使到冬日,西山别庄也并不比京城冷多少,我去那里也无碍,住在这里,却是大家议论中心,我觉得很不妥。” 皇帝和季衡对峙上了,道,“朕带你来这里,就是想你能留下来。” 季衡挑了一下眉,并不直接发火,他这样平和,皇帝就警惕了起来,知道季衡越是平静越是难对付。 季衡笑了一下,说道,“皇上,您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皇帝道,“你方才看上的那位宫女,朕都能够赏给你,你何必不答应这个。” 季衡倒是有些诧异了,完全不懂皇帝的逻辑,最后说道,“皇上忘了方才那位柳姝姑娘,曾经伺候过您的事吗。” 皇帝愣了一下,季衡这才朝他大发雷霆道,“别把你床上玩过的女人再给我。真是恶心透了。我要回去了,你想找谁来住这里都行,我要和我母亲去西山。” 皇帝被季衡骂得一声不敢吭,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柳姝这件事。 季衡由着他想,人已经飞快从回风舞雪里出去了。 皇帝跟在季衡后面,虽然面上是威严十足,心里却像只被冷水从头淋下的猫,连耳朵都要支不起来的样子。 季衡就知道皇帝带他来这里必有所图,这在最后才说出他的最终目的,但还是季衡更胜一筹,皇帝因为柳姝之事,现在在季衡跟前无论怎么赔礼道歉季衡都不理他,所以想要季衡留在这园子里待产之事,自然是不了了之,而季衡要求自己去西山之事,皇帝也是毫无拒绝的办法。 只要一拒绝,季衡就会说,“是呀,让柳姝到我跟前来伺候我吧。” 皇帝突然觉得季衡变了,变得凶悍了,但是又是无计可施。 第五十六章 皇帝本打着主意将季衡留在御苑行宫里养胎到孩子出生,但他之后也想到了,只要季衡不愿意的事情,很少有能成的。 季衡在午时前回到了城里,是时许氏正在对他翘首以盼。 皇帝的确觉得西山上冬日太冷,不适宜季衡养胎,但他也知道季衡是看上了西山的偏远,正好避开人们视线。 皇帝念念不舍和季衡告了别,自己回了宫去。 而柳姝成了此行的牺牲品,伺候季衡自是不成了的,再说皇帝当时那话本就是试探和吃醋之词,即使她真跟了季衡,也不会有好结果,于是这下,她根本没有被带回城里来,反而被打发去了皇家的静虚庵里伺候里面的先皇的那些被发派过来的宫妃。 季衡一番思索之后,于八月十八一大早乘马车去了西山。 皇帝提醒了季衡,虽然他现在肚子还丝毫不显,但是谁知道会什么时候突然就明显起来呢,与其那时候遮掩,还不如早作打算。 因之前季衡丝毫不露痕迹,只让许氏收拾东西,所以当他那天早上要离开时,伺候他的女官杜若姑姑才知道这件事,想要将季衡拦在那里,但季衡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杜若姑姑放了行。 季衡说,“皇上尚且不能留我,你又何必。” 杜若女官让了人去给皇帝汇报此事,但皇帝在接见大臣,等知道时,已经是午时,季衡已经走了。 好在付扬心思比较灵活,看季衡要走,也不阻拦,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季衡希望自己出城并不引起人注意,随行之人自然不能太多,所以付扬只安排了最放心的四骑人马便衣一路随行护卫。 杜若女官担了照顾季衡的职责,看自己是留不下季衡的,所以也就带着人跟着收拾东西随行去照顾了。 季衡当天就在西山季府别院里安顿了下来。 仲秋时节,正是西山红叶满山之时,风景优美,季衡对许氏说,“即使为这一山美景,在此长居,也不会寂寞。” 许氏则是没有季衡那些风雅心思的,道,“夏日还好,冬日下大雪就不大方便了,肉类菜蔬不易送来。” 皇帝得到季衡已去西山别院的消息,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只好接受了这个事实。又让人送了些东西去,再过几日,他才有时间上了西山别院去看季衡一趟。 上午见了大臣,午膳一用,便出宫策马前往西山,身边一个内侍没带,只有几个功夫最佳的侍卫随行,如此恣意的行为,让言官知道,定然少不了被参奏数落。 但对皇帝来说,自从季衡有了这个孩子,似乎季衡没什么变化,他自己却是年轻了好几岁一样,满身上下都是欢喜之气,带上了青年的清狂不羁。 皇帝一路策马,因是好马,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季家别院里,是时季衡正在水潭边钓鱼。 水潭不浅,没想到鱼还不小,季衡已经钓上了两条,皇帝一来,他就正好又拉上一条。 皇帝走上前去,道,“你倒是好兴致。” 季衡差点把手里的鱼掉了,一边将鱼放进水桶里,一边说,“你怎么来了。” 皇帝站在他旁边看桶里的鱼,说,“怎么这般小。” 季衡道,“冷水鱼本就不易长大。这已经算是大的。” 说着,又问皇帝,“你要留下夜宿吗?” 皇帝笑着点头,“正是,所以有劳君卿收留了。” 说完还作了个揖。 季衡看他一身藏青色便装,一路想来辛苦,有点风尘仆仆的意思,也就不钓鱼了,说,“走吧,皇上,我也该尽地主之谊。” 有季衡这句话,一路辛苦就全值了。 季衡带皇帝去了自己住的院子,让人伺候皇帝洗漱收拾一番,又让上了吃的,吃的只是一份笋子肉丁面,对皇帝道,“我来到此处,发现竟然有秋笋,吃起来爽嫩,又清香,皇上您就将就着吃点。” 皇帝应了,在皇帝要握筷就吃的时候,季衡突然将皇帝的手按住了,皇帝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季衡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我先尝尝。” 皇帝愣了一下,季衡已经拿过筷子,自己从面条里夹了一根吃了,又推给皇帝,说,“这里没有试吃的内侍,要是这面有什么问题,那微臣也只能追随你去了。” 皇帝怔怔然地鼻子有点发酸,说道,“要是真有问题,你这么试吃了,要朕如何面对呢。” 季衡轻叹一声,“皇上,吃吧。这里没有十盘二十盘的,都是家常东西。” 皇帝第一次吃这么简陋的东西,不过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第一次吃笋子面新鲜,故而的确是觉得什么美味佳肴,也没这碗面滋味好。 晚上皇帝就在季衡这里留宿了,既然是在季衡的地方,皇帝想同床共枕自然是不大可能,便睡了旁边房里的床。 山上夜风习习,吹着松柏竹林哗啦啦地响。 皇帝躺在床上,心想,松涛阵阵,长夜漫漫呀。 所以最终没有经受起考验,躺了一阵就从床上起身往季衡的卧室走了。 季衡已经睡了,是两个宫人在他的房里值夜,皇帝来了,宫人也不好说什么,就又拿了枕头被子来,伺候着皇帝上了季衡的床。 季衡睡得迷迷糊糊,皇帝躺在他身边,他本想说两句,但是睡意沉重,一句话也懒得说,由得皇帝睡过来,被他亲了也只当成是没有发生的事。 第二天皇帝就要回宫了,不然内侍就要瞒不住,离开时季衡送了他到大门口,季衡身上披着大氅,一点看不出肚子的变化,皇帝要上马时又跑过来,轻轻抱了他一下,怕抱狠了要伤了孩子。 皇帝离开了,季衡还是有点怅然的,他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有了孩子的关系,最近很喜欢伤春悲秋。 翁太医在太医院告了假,直奔西山,开始了照顾季衡养胎的日子。 许七郎的信一直没有来,十一娘子倒是给许氏带了口信,说许七郎已经回去了,回到扬州就被家里人押到了广州,大约是怕许七郎悔婚或者逃跑,于是婚期定在十月,几乎是要许七郎草草完婚也就罢了。 许氏将此事对季衡说了,季衡在心里叹息一声,七郎马上就要成婚了。 世事总是在变的,孩子也总是要长大。 他又看看自己肚子,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出生后会是什么样子,长大后又会如何。 因许七郎这婚成婚仓促,许氏为其准备礼物也只能仓促行事,然后让人送往广州去。 季衡将许七郎送与他的那只怀表装进了盒子里,又有一对玉如意,然后他写了两幅祝贺的字,一起封了,让许氏一起送去广州,这些就算是他单独的礼。 许七郎送季衡的东西不可谓不多,但季衡唯独送回了这只怀表,在季衡看来,有这怀表实在太贵重之意,还有一个,大约是许七郎自己不清楚的,送表实则有表白之意,季衡便不能收着。 时间很快,十月很快到来。 在许七郎成婚这一天,季衡对着南方说了几句贺词,算是庆祝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总算成了人。 十月末,西山上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雪下了整整一天,到傍晚停时,院子里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 京城里却只是下了雨,没有雪,不过第二天皇帝就听闻了西山下雪的事情,第三天写了一封问候信,又让送了东西上山来。 这东西里,其中就有四扇镶了不算小的玻璃的窗户,不知道是谁给的窗户图纸尺寸过去,送来的窗户和他住所的窗户是一样的。 于是工匠花费了很少时间给季衡换了窗。 其中两扇是在卧室里,另两扇在书房里。 这样既有利于采光,也有利于在房里赏景。 季衡知道这玻璃制来不易,故而写了简短的感谢信让人带了回去,顺便带了在山上摘的,他亲手剥下来的松子去给皇帝吃。 皇帝收到这松子,又得知是季衡自己剥的,自然欣喜不已,舍不得吃,用一只琉璃瓶子装起来了,同季衡的一些字画放在了一起,锁在柜子里,等着他的皇陵修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将这些先放进去。 季衡的人生从没有这段日子这么闲暇,他也有意让自己轻松些,无非是看书,然后就是做些文人雅事,日子也就过了。 进了十一月,季衡的肚子还是并不明显,只有成人巴掌大的一小块凸起,许氏当年怀孕,生下的季衡不算大,但是肚子却不小,于是她就很担忧,认为是胎儿没长好。 还去请了两位身经百战的老接生婆来询问,然后接生婆说有些娘子是孩子要出生时肚子也不怎么显的,生下的孩子也不小,让太太放心,许氏这才松了口气。 季衡倒没许氏这样的担忧,和翁太医谈了些话,又看了不少妇科的医书,知道子宫靠后或者胎盘位于后壁,怀胎都会不明显。 京里初雪时,朝廷放了初雪假,皇帝便又是一路骑马上了西山。 季衡正半躺在贵妃榻上看书,皇帝突然从外面进来,身上倒是没有雪,大约在外面脱下大氅时已经将雪都收拾了,却一身寒气,皇帝笑看着季衡,说,“朕来看你了。” 季衡有点发怔,从榻上起身,道,“在下雪,你怎么来了。” 皇帝想朝季衡走近,大约是觉得自己刚从外面进来寒气重,所以又不敢接近,道,“雪不大。我要多住两日再回宫。” 季衡叫下人来伺候皇帝洗脸收拾换衣换鞋,皇帝都收拾好了,季衡又将姜茶递给他,说,“快喝吧。” 又亲自拿了刨灰的铁钳子将暖炉里的火气给调大一些,然后坐回榻上去,将榻上的暖手炉给皇帝,说,“看你一路被雪风吹得脸都红了,用暖手炉暖暖手吧。” 皇帝在季衡跟前还挺在乎自己相貌的,于是对伺候的宫人道,“拿镜子来朕看看。” 宫女微微笑着应了,去拿了个小的玻璃镜子来捧着给皇帝看,玻璃镜子十分清晰,皇帝发现自己的脸的确有些红,不过他还是笑得开心,对季衡道,“大约不只是雪风,朕也是高兴的。” 摆摆手让宫人将镜子拿开了,手接过暖手炉捧了一下,又去拉季衡的手,发现季衡的手比自己的还凉一些,就拉着不放了,说,“朕想死你了。” 第五十七章 许氏现在热衷于做小孩子的衣裳,大约的确如她所说,年纪越大,对新生儿越期盼,以前怀着季衡时,她也没有多大兴致自己给孩子做衣裳,现在遇到季衡怀孩子了,季衡别说做衣裳,连针是怎么拿的都不知道,所以许氏就自己做。 得知皇帝来了,她在自己屋里也没有起身,只是说,“他们要说话,我过去也是打搅,罢了,不过去了。” 皇帝遣了伺候的宫人们都出去,房里只剩下他和季衡,他便耍起了赖来,人侧坐在贵妃榻上,看着靠在榻上的季衡,在他脸上亲了亲,说,“朕看看你肚子,成不成。” 季衡被他温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有种自己就是皇帝的江山的感觉,笑了笑,说,“要看就看,我又没有那般侨情。” 皇帝于是欢天喜地,小心翼翼不敢将季衡的衣裳掀开来,怕他冷到了,只是将脸轻轻贴到了季衡的肚皮上去,他用嘴唇贴着衣裳亲了一下,又抬起头来,用手轻轻摸了摸,自从季衡搬到西山来住,皇帝每月都会偷偷骑马来一两趟,每次都是累得半死,不过精神亢奋,神采奕奕,这么来一趟,回宫后能够神采飞扬地办公大半月,臣子们受气的日子都少了,觉得皇帝变得仁爱而通情达理。 皇帝摸了之后就些微蹙眉,看向季衡道,“怎么还只有这么大,翁紫苏怎么说,孩子没事吧。” 季衡突然之间神色变了变,皇帝看到,就精神紧张起来,“怎么了?” 季衡摇摇头,“他刚才狠狠踢了我一脚。” 愣了一下之后就又说,“哎,又踢了一脚,我看不是踢我,是想踢你。” 皇帝一愣之后就眼睛放光,哪里还有皇帝的体统,简直是个山野少年一般,欢天喜地得就差要摇尾巴,说,“真的,朕能把手伸进去摸一摸吗。” 季衡想了想,说,“你摸吧。” 皇帝高兴地亲了季衡一口,然后要把手伸进季衡的衣裳里,但是突然之间又有些手忙脚乱地无措起来,不知道要怎么把手伸进去,季衡看他一遇到孩子的事就是个傻子,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软,将衣摆掀开,又解开了外袍的带子,然后示意他道,“要摸赶快。” 皇帝感动得要鼻子发酸,深黑的眼睛深情满满地看了季衡一眼,然后将手从季衡衣裳里伸了进去,他的手是暖的,轻轻贴在季衡的肚皮上,然后他果真就感受到了肚皮被里面的小东西蹬了一下,力气还不小。 皇帝抬起头来看季衡,“他踢我了。” 季衡点头,“他在我肚子里,我怎么会不知道。既然摸过了,赶紧把手拿出来,你还想摸多久!” 皇帝笑嘻嘻地将手拿出来了,又为他整理好衣裳,然后将脸贴在他的肚子上说,“你这个坏家伙,可不要折腾得你母亲难受,不然等你生出来,朕可饶不了你,定得打你屁股。” 季衡看皇帝真是丝毫没有皇帝的威严气势,就是个傻的,也不说他,道,“你要在这里住几日,宫里怎么办。” 皇帝道,“朕说要来西山行宫里取东西回去,已经说了过几日才回去,朝臣们也无话可说的。做皇帝真是时时被人注意,朕想来见见你也难。” 皇帝的话里带着点叹息的意味,季衡道,“皇上你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是这天下,这黎民的皇上,在其位谋其政,本该如此。再说,皇上安危身系天下,不得肆意妄为,你这么总是来这里,让我就很是担忧。” 皇帝于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季衡,说,“君卿,那你回京城里去吧。朕知道你在西山,不过是避人耳目。朕在京城里安排了个园子,你过去住,可好。这样朕也免了策马两三个时辰,只为见你一面,且这里冬日寒冷,积雪后不好行路,到时候需要什么,皆是不便。你自己不觉如何,但是夫人同朕都是担心的。” 皇帝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季衡却有自己的别扭。 这些日子,也许是安心养胎之故,他心绪宁静了很多,也不是非要和皇帝闹不愉快。 之前不是太冷,皇帝骑马来倒还好,之后只有更冷的,皇帝还是骑马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帝王之安危,关系地不只是他一个人,更是这个朝廷,这个江山黎民,季衡垂目思索,不言不语。 皇帝以为季衡不会答应,不过也没有流露出失望来,只是贴着季衡柔声道,“这只是朕的私心,你不愿意,也没事。朕这几日可以陪着你,陪你下下棋,你也不那么无聊。” 季衡这时候却抬起了眼来看他,长长的眼睫毛如同扑腾的黑蝴蝶,那么眨了两眨,就要在皇帝的心里扇起一阵风来,他含笑道,“既然皇上美意,那我就回京城去住吧,在这里,的确是很多事情不方便。” 皇帝听他这么一说,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此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更是喜笑颜开,凑过去在季衡的脸上亲了好几口,直到被季衡板下脸来推开。 皇帝让人去同许氏说季衡的意思,然后就风风火火地要大家整理东西搬家了。 皇帝这次来西山行宫,乃是因为他生母当年是在西山行宫受的皇帝宠幸,故而有了他。 先皇帝陵旁边的后陵,是赵太后修给自己的,但皇帝却将赵太后葬在了后妃陵里和妃子们在一起,帝陵旁边这个后陵,皇帝就准备给了自己的生母,前些日子,让给拟出了封号,加封易贵人为慈圣皇太后,谥号为孝恭温定慈穆诚圣皇后。准备于明年择日将其迁往先皇帝陵合葬。 所以皇帝来西山行宫,是要来这里专门祭拜的。 别的东西不需要季衡收拾,他的要看的书,字画等物,他不要别人收,才自己收了,准备第二天就启程回京。 当晚皇帝和季衡同床而眠,许氏对此似乎是颇有意见的,因为即使是一般夫妻,妻子怀孕了,丈夫也该是要分床睡的,但是皇帝却一点也不在意这个。 加上他是皇帝,许氏在他面前有什么不满一向也是没法说的,只得算了。 季衡则似乎是没有女人的那些敏感神经,许氏在他面前旁敲侧击说了几次,季衡似乎是没有懂她的意思,后面事情竟然是不了了之了。 第二日,皇帝要去西山行宫里,不能和季衡一起回京,但是亲自交代了护卫要对季衡着意小心,这才放季衡走了。 回京的马车是皇帝让特制的,防震功能十分不错,里面宽敞又舒适,许氏在里面用毯子将季衡的肚子搭好,又有和他长谈的意思,先说了些有的没的,然后才转到她想说的话上,“衡儿,这话也必定是要母亲来说,你还要注意些。” 季衡本要捞本书看,听许氏这么郑重其事,就道,“母亲请讲,儿子听着的。” 许氏便略微有些不自在,但是觉得不说清楚,季衡似乎就真听不懂,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你怀着身孕,身子最是要紧,可莫要贪那床笫之欢,不然不仅易伤了胎儿,于自身也无好处。不仅是此时,就是孩子生下来了,也至少要养半年,不然极易伤身。” 季衡愣了一下才明白了许氏的意思。 照说,要是季衡真就是个女儿,许氏那有太多的经验教训要传授给季衡了,但是偏偏季衡不是,季衡即使怀着身孕,一看过去,也完全没有女儿之态,所喜所爱所做之事,也都是男子爱做的,所以许氏那些经验教训也不好传给季衡,甚至说起这种话来,都觉得尴尬不便起来。 许氏看季衡发愣,不由又解释了一遍,道,“皇上是九五之尊,我是没法说他的,所以只好来对你说了。你别不要怕违拗皇上,就任由他胡乱来,你的身子可是你自己的,更何况,孩子更是娇贵,要是伤到了,那真是没有后悔处的。” 季衡本来面无表情,此时则是突然笑了起来,许氏看他笑,就更是气恼道,“你这个孩子,这时候还笑。” 季衡其实也有点尴尬,但是还是解释道,“母亲,你放心吧,没有做过你想的那些事情。” 许氏却是不大相信,道,“皇上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我看他跟你在一起,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晚上又一同睡觉,你别为了他的面子,就不在意别的。” 季衡只好又说,“母亲,真是如此。没有你想的那些事。” 许氏看季衡再三强调,只好不再说了。 她又低下头去看季衡的肚子,发现真是一点也不显,不由叹道,“都七个月了,还只有这么一丁点,真不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会不会是只小老鼠。” 季衡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孩子的确是听话得很,基本上没有任何折腾,要不是他的胎动,季衡时常都不觉得自己有怀孕。 而正是如此,季衡想他才能一直这样坚持下来。 季衡回到京城,发现京城虽然也冷,但是比起西山上果真要好不少。 皇帝给季衡安排了园子,不过季衡没去,不知原因,他心里抵触受皇帝这样的安排。 有时候分析起自己那点别扭心思来,季衡只会想,也许是因自己终究是个男人,即使说了要生孩子,那也只是自己的决定,自己来生,作为孩子父亲的皇帝,季衡觉得他也没有权利来限制自己。 季衡住到了城南的一栋宅子里去,这里本来就是季衡的别院,按着文人的风流风雅,这里正该安排一位红袖添香的佳人外室才对,不过季衡既没有那样的风流,也无力这样的风雅。 将一切收拾安顿好,也就入夜了。 西山冷清,京城热闹,虽然这宅子里依然是清静的,但夜晚在檐下看一眼天空,只见天空被地上的万家灯火映照得呈现一片朦胧的灰黄,季衡也会想,也只有京城有此气象了。 回到京城,不知是不是气氛或者什么别的变了,季衡食量变大,进腊月,肚子就显出来了,于是他很少再出门。 对着季府,说的是季衡在西山养病,许氏也跟着去了,府里便是三姨娘和四姨娘管家,在过年时,许氏和季衡也没有回去。 五姐儿年后三月就要出嫁,但因许氏一直照顾季衡,对她的嫁妆疏于在意,故而近过年了,还没有准备齐全,没有准备齐全的另一个原因是六姨娘异想天开,想要过多嫁妆,于是许氏对她不理不睬,六姨娘于是无法,只好扭着季大人要,然后又自己到处抠抠索索地添加置备,毕竟是唯一的女儿,虽然结果只是嫁给一个翰林家的小儿子,六姨娘心里不满,但嫁妆还是想为女儿办好点。因为那翰林家,的确是清贵,只有一个三进的宅子,加上跨院,四代同堂,五姐儿过去,上有公婆和祖母,中间又有两个嫂嫂,两个嫂嫂都生了儿子下来了,要是嫁妆不丰厚,日子恐怕也是要过得苦。 季衡一向是不喜欢理睬那些后宅琐碎之事的,因六姨娘嘴碎,又十分难缠,他连看也懒得看她,更遑论搭话,但在五姐儿婚事上,季衡想了想,还是让许氏多拿了两千两银子给五姐儿,毕竟是家里的最后一个女儿,她嫁了之后,季府就只剩下他和璎哥儿了,想来也的确有些寂寞。 第五十八章 眼看着要过年了,许氏不得不回了季府几次,以应付人情场面。 腊月二十五,朝中已经封印放假,季大人趁着许氏回了季府不在季衡这里,就到季衡的别院来看季衡,这是季衡离家之后季大人第一次来看他。 季大人作为一个大男人,虽然已经能够从理性角度接受季衡怀孕的事情,但是从感性的角度,他却依然是不大能够接受的。 正好他也借着公务繁忙,并不必来看季衡。 这时候季衡肚子虽然已经明显,但是比起别的怀孕妇人来说,看着只像四五月大一般,实则季衡还有一个月左右就要分娩了。 翁太医这些日子连家也没有回,一直守着季衡,季衡却还是像以前那么过日子,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季衡在看前朝野史,侍女进来说季阁老前来拜访,季衡愣了一下,要起身去书房,站起身后,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肚子遮掩在衣衫之下虽然并不明显,但是他依然没有了见季大人的兴致。 杜若女官是个心思伶俐的人,说道,“大人,不若就在这房里见老大人吧,中间隔一个屏风,也无不可。” 季衡的确有话想和季大人说,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摸样,于是点了头,道,“还是姑姑你心思活,就如此办吧。” 季衡虽然是要坐在屏风后面,到底是见父亲,他还是去换了一身更郑重些的衣裳。 季衡怀孕,除了里衣中衣,外衣几乎就没有另外制备,不系腰带,一切就稳妥了,以前的衣裳穿着也并不显小。 季衡站在镜子面前抚了抚头发,又让侍女给自己梳头,因为是在家,且没见过外人,他觉得发冠扯着头发不舒服,这些日子几乎就没有戴过冠,只是用锦带将头发束上了披在身后而已,当然,侍女们看他心情好,也提议将他头发编成辫子,不过被季衡拒绝了。 侍女们也摸清了季衡的性子,看着是个十分和蔼而好说话的,但是他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可更改的,虽然他人看着洒脱不羁,其实一切都是在一个被规定好的框框里,他,以及会影响到他的人,都得遵守这个规则。 故而侍女们也是从来不敢和季衡有过多的玩闹,对于一件事,都不会要季衡强调第二遍。 侍女为季衡好好地束上了头发,然后要拿季衡的帽子为他别上,季衡想了想,让用了金冠,没用那乌纱的官帽。 季衡到屏风后去坐下时,季大人已经在屏风前坐下了,侍女们上了茶和点心,正在招待他。 季衡在屏风后对季大人行了一礼,说,“儿子给父亲问安,多日不见,不知父亲身体安康否。” 屏风略有些透,季大人看过去,朦朦胧胧发现季衡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变得臃肿骇人,他松了口气,道,“快坐下吧。这些日子,没有什么不好。倒是你,还好吧。” “儿子一切安好。” 季衡应了好,又让房里的侍女全都出去了,这才和季大人说起私话。 季衡问季大人道,“不知父亲同贤妃可有联系。” 季大人说,“前阵子受皇上恩典,进宫见过贤妃一面。” 季衡道,“贤妃如何了。” 季大人知道季衡的意思,就说,“有了大皇子之事,贤妃受了些打击,病了一两月,人瘦了好些,精神也没有以前好。倒是问起家里之事,我说都好,她便也没有多说了。现在宫中是邵家的娘娘主事,因大皇子之事,太妃娘娘和徐家的贵人,也受了皇上的谴责,倒是安生了很多,你姐姐便也还好。” 季衡“哦”了一声,也没有再多问贤妃。 反而是季大人继续说道,“朝臣都觉得皇上后宫人少,大皇子又没了,皇上更该广纳贤女,以充后宫,绵延子嗣。” 季衡明白季大人的意思,要是他想要换成女儿身,正该是此时,改个身份,改个名字年龄,就可选秀入宫,季衡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季大人便也不好再提,季衡之后突然说道,“儿子明年想下南方去,亲眼去看看海防之事,既是我提出的海防之法,我不能只是纸上谈兵,要去看看情况。” 季大人蹙了一下眉,也没有反驳他,只是道,“皇上处要如何呢。” 季衡道,“皇上之处,我自有办法。” 说到这里,季衡又道,“不知父亲对大舅家之事,可有了解。” 季大人朝后面看了看,这里四处都是皇帝的人,还是怕有人偷听,季衡便道,“她们都懂规矩,不敢来听。” 季大人这才说道,“我一直觉得你大舅家里在图谋什么事,但是我在京中,虽找人去打探了消息,却是没有得到什么有用消息。只是有一点,却是十分明确的,七郎回家成婚,妻子是广州宋之晟之女。” 季衡问,“父亲,这有什么不妥吗。” 季大人道,“有很大不妥。宋之晟,虽然朝廷没有实际上的证据,但是我得到消息,他一直是亦商亦匪,占有海外几个岛屿,明面上的生意只是在广州做,实则是在福建漳州泉州一带也有活动,不仅堵截过往船只,而且上岸劫掠钱财……” 季衡道,“现在皇上又开了五个通商口岸,增加水师力量,海寇小股只会归附大的力量,目标也会更加明显,除非国乱,皇上解决海寇之决心,海寇除非远遁远海,不然不会有后路,大舅为何如此糊涂,同这种人家结亲。” 季大人叹了一声,说,“只怕是野心太大。” 季衡愣了一下,沉吟下来。 季大人又和季衡说了一阵朝中事,季衡留季大人用过午膳再走,季大人无意留膳,就要走了,季衡那个样子,也不好去送他,让了杜若女官亲自送他出仪门去,在内院门口,正好遇到皇帝前来。 皇帝穿着便服,做儒生打扮,但是一身内敛威严,却没有儒生的随和。 季大人给皇帝行了礼,皇帝便道,“爱卿是来看君卿?” 季大人点头应是,皇帝便道,“留了午膳再走也不迟。” 于是季大人只好留下来了。 皇帝进了屋子里,季衡跟前的屏风并没有去掉,他还坐在椅子上发呆,皇帝走到了他跟前他都没有回过神,于是皇帝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他才受惊一般抬起了眼来,皇帝眼神深深的,又带着点笑意,说,“季老大人来同你说了什么,看你想事情这般入神。” 季衡对他笑了一笑,却是不答。 季衡这阵子吃得不少,身上这才长了些肉,脸颊丰润很多,肌肤莹白带着粉色,眉目如画,眼含秋水,唇色也是粉嫩得正好,加上那么一笑,皇帝的三魂就被勾了两魂去,想要逼供的话,怎么也问不出来了,只是低下头亲了他的唇两口。 皇帝留了季大人用膳,季衡也不好说不想和季大人一起用膳,于是只得在桌上让季大人看到了他的样子,季大人所见季衡只是脸颊上稍稍有了点肉,衣裳穿得宽大一些,倒没见和以前有什么大不同,他虽是季衡父亲,但到底是男人,也不好盯着季衡肚子看,想到季衡肚子里的孩子已然有近九月,但季衡肚子却不大名显,不由觉得诧异,又有些担忧以他的身体状况,是不是腹中胎儿其实有问题。 季衡的饭食都是单独的,只是人坐在皇帝身边,他吃他的,皇帝和季大人吃自己的。 皇帝在饭后留了季大人去一边书房说了几句话,又提醒季大人,“君卿最近要养身子,不宜思虑过多,老大人以后还请不要对他说太多话。” 季大人诺诺应是,想问季衡所生孩子要如何安排的事情,看皇帝无意再留他,也就没有问出口,行礼告了退。 皇帝回到季衡所在的里间,季衡在床上侧身午睡,但是又没有睡着,皇帝坐到床边去看他时,他就睁开眼,说道,“我知道你是去教训我父亲去了。” 皇帝笑道,“朕哪里有。” 季衡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房里烧着暖炉很暖和,他用皇帝的手在自己的面颊上磨蹭了两下,低声道,“我父亲没说什么,只是担忧我以后的处境罢了。” 皇帝低低嗯了一声,说,“睡吧。” 春节如期而至,在一片欢天喜地庆贺新春的氛围里,季衡最多只是裹得像个蝉蛹在外面园子里走走赏赏雪景和梅花,孩子在肚子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季衡时常甚至会有些不适的疼痛,日子越来越近,季衡也生出了些淡淡的恐惧,毕竟知道生孩子就是过一个鬼门关,虽然心中有担忧和恐惧,季衡谁也没说,只是关在书房里写了好几封信,想着要是真的熬不过,这些就是遗书了,要是熬过去了,他自然也不会那么矫情,还要将这个信给别人看到,到时候烧掉就好。 于是将信锁在了书房里面的雕漆盒子里,盒子则放在多宝阁最明显的地方。 皇帝在春节时候亲自上镇国寺做了参拜,求了平安符和护身佛珠。 镇国寺虽然是皇家寺院,但是皇帝亲自前往的次数还是少,于是皇帝这次要前往,镇国寺是受宠若惊,做了很大的准备,接待了皇帝。 皇帝在佛殿里跪了一个时辰才出来,跟随而来的大臣和宫妃都以为他是为其生母而拜佛,而在之后皇帝的确赏赐了镇国寺不少东西,又勒令为其生母做了一场大的法事。 之后那求来的平安符和佛珠都到了季衡的手里,皇帝亲自将平安符戴在了季衡的颈子上,又将佛珠挂在了季衡的手腕上,行为肃穆郑重,又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季衡能够顺利生产。 正月二十二,朝中已经早就开始做事,一年之计在于春,自然是很繁忙。 季衡坐在窗户边上,让开了一点窗看外面的风景,和陪在身边的许氏说道,“生命在于延续,每个人的价值都是有限的,只有有了子孙才能一直延续下去。” 许氏不知他怎么起了这种感叹,说道,“多子多孙虽然是福,但是看到有些人家子孙为了分家产斗来斗去,可见子孙多了也不是件好事。” 季衡对她笑了一下,说,“正是如此。但我最近想,我到这里来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出生,我并不能找到明确的答案。” 许氏愣了一下,道,“怎么想起这个来,这个能够有什么答案。因为出生了,你才有了。我当时生你的时候,哪里想到你现在是这样的呢。” 季衡心想也是,然后又说,“是的,他出生的意义,也只能他自己去找了,他出生了,他就是他了。” 季衡想要到外面去看看蓝天,许氏才刚扶着他踏过门槛,季衡身体就突然往下一滑,许氏吓了一跳,季衡已经感觉到了疼痛,倒还是冷静的,看着许氏道,“母亲,他怕是要出来了。” 许氏赶紧扶了季衡进屋,为季衡接生的人马班子都是准备好的。 季衡十分镇定,还吩咐许氏不要让人去通报皇帝,只是许氏对此事也做不了主,不过还是答应了季衡。 第五十九章 虽然季衡要求自己要生产之事不要告诉皇帝,但是别院里一众人等却不敢私瞒此事,怕之后会受到皇帝严惩。 别院里的侍卫们虽然有猜测,但是都没有准信知道季衡是怀孕了,大家都以为季衡是生了病,在此休养,皇帝时常过来看他,自然也有留宿的时候,不过这种时候不多。 季衡幸臣之名已经传遍大雍,但是他在此养病,皇帝时常偷偷前来之事,侍卫们却是不敢外传的,甚至在家人跟前也要做隐瞒。 而确切知道季衡怀孕的,只有内院伺候季衡的几个人,还有就是一直照顾季衡身体的翁太医。 将要为季衡接生的产婆,也并不知道季衡的身份,而且是秘密被带到此处。 这些事都是由翁太医一力承担去做的,季衡顺利生产,皇帝许给他的好处,足以让他赴汤蹈火。 杜若姑姑亲自派了一个最得用的侍女在侍卫的护卫下进宫对皇帝汇报此事,是时皇帝正在勤政殿接见大臣,商量将慈圣皇太后迁入帝陵合葬之事。 侍女在外对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柳升小声道,“是有要事向皇上汇报,请公公通报。” 即使连柳升,也不知季衡怀孕之事,只是皇帝时常出宫去看季衡,他以为季衡是生了重病,在养病。 因季衡一直是个男子身份,很少有人能够去猜测他能怀孕之事,即使如四姨娘等知道的,也只以为季衡是女扮男装。 柳升跟随皇帝去过季衡别院处几次,但是没有见到过季衡,甚至没能进过内院,因皇帝不让人随他进内院之事,柳升最初以为是因对季衡下药之事引了季衡的芥蒂,从此季衡不愿意看到他,所以皇帝不让他进内院,柳升知道皇帝对季衡的痴迷程度,所以最初还很怕季衡的枕边风,以为自己可能要受皇帝的冷落了,还专门找过许氏,送了些新鲜玩意儿打探消息,后来发现皇帝并未冷落他,他才渐渐安下了些心。 虽然在季衡的别院里没有见过季衡,但是却是见过照顾季衡的几个宫侍的。 杜若姑姑就是个十分沉默寡言对皇帝万分忠心的人,而且没有别的什么心思,她选出来的跟过去的几个侍女,也是如此。 所以谁想通过她们打探一点消息,那是想也别想的。 既然是季衡处来的宫女,柳升自然知道是季衡那里出了什么事,即使皇帝在和几个大臣商量事情,他也没有敢耽搁,进去对皇帝耳语了一句。 皇帝其实算着日子,季衡大约就是在这些天临盆了,所以心里一直挂念着季衡的事,此时听说是伺候季衡的侍女来汇报事情,便让几位大人等着,他亲自起了身,到了西阁接见了这位侍女。 侍女进去后行了觐见礼,然后跪着说道,“杜若姑姑让奴婢前来上报皇上,说季大人开始镇痛,怕是要生产了。翁太医,接生婆子都在了,不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本是坐着的,也突然站起了身来,他的心跟着侍女的这句话提了起来,心里不断念道,菩萨保佑,让季衡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然后才对侍女说,“朕知道了,你赶紧回去,说朕就过去,让君卿不要害怕。” 侍女又叩了头,行了告退礼,这才躬着身子往后退了六七步,转身出了西阁,随着侍卫又出了宫。 事有轻重缓急,皇帝已经无法再考虑其他事,直接就让那几位等着他的大臣先回去,之后他们定下了,再前来和他商议。 皇帝自己就去换了一身便服,又点了几名最信任的侍卫,也并不要任何内侍跟着,就出宫去了。 柳升见皇帝出宫并不带自己,又不得不想,其实自己牵了线让皇帝和季衡之间捅破了这层纸,还是因此受了皇帝或者季衡的忌讳的。 他的心沉了沉,心想还得想个办法才是。 皇帝一路乘马车到了城南季衡别院,在外院仪门外被侍卫统领付扬接着,皇帝虽然面上镇定,但是过于严肃的神色依然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皇帝往内院走,对付统领说道,“让人去将太医院吕执道秘密带来,先放着,说不得会用他。” 付统领恭敬应了,皇帝又道,“这个宅子好好守着,不要出任何差错。” 付统领又恭敬地应了,他发现皇帝的手是紧紧握着的,似乎是过于紧张,这让付扬觉得奇怪,想问皇帝是有什么事,但是作为下属并不好问,送了皇帝到内院门口,皇帝自己进去了,付扬便留在了门口。 杜若女官出来迎接了皇帝,皇帝问道,“情况如何?” 杜若道,“回皇上,虽然开始了镇痛,但是羊水还没有破,季大人按着翁太医的要求,在屋子里散步。” 皇帝道,“朕进去看他。” 杜若说道,“皇上,产房乃污秽之地,皇上并不宜进去。” 皇帝道,“朕不信这个。徐妃生产时,朕也去过。” 杜若不好再劝,领着皇帝进去了。 刚进门就正好遇到被许氏扶着的季衡,季衡眉头微皱,似乎很不舒服,但是神色却并无太多为难,看到皇帝,季衡愣了一下,说道,“你怎么来了。” 皇帝已经走上前去,从另一边将季衡扶住,说道,“朕接到消息就来了,你别害怕,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季衡愣了一下,心想他倒是没有太害怕的,但是却感受到皇帝扶着自己的手似乎是颤了两颤。 他侧头看了皇帝一眼,心想是他在害怕吧。 季衡说,“皇上不必担心,我没什么事。皇上不必来的,翁先生说,这样镇痛到羊水破了说不准都得要多久,到明日也可能,皇上来是徒劳辛苦。” 皇帝板着脸说道,“怎么叫是徒劳辛苦呢,朕有什么辛苦的,都是你在受苦。朕在你身边伴着,你总要安心些,朕也要安心些。” 季衡该是又感觉到了一阵痛,于是紧紧咬住了牙,皇帝就将季衡整个儿往怀里搂了,对许氏道,“翁紫苏在做什么,君卿这么难受,怎么不让上床躺着。” 许氏看儿子受苦也是心疼得很,但是听皇帝这责怪翁太医的话却也不能苟同,道,“皇上您是不知生产的苦楚,又不是上床躺着就能生出来的,先这样走一走,倒是于生产有利的。翁先生亲自在厨房里看烧的水熬的药,怕到时候出问题。” 皇帝听出许氏这话里的埋怨,大约是埋怨自己让季衡怀了孩子,所以在丈母娘跟前,他也只能忍了,谁让他是罪魁祸首呢。 虽然许氏这么说了,但皇帝还是太心疼季衡,几乎是将他整个上半身抱在了自己身上,又问他,“疼得很吗,疼得很的时候应该还是能够去躺一会儿的吧。” 季衡靠在他的身上,被他搂着,有气无力地小声说,“其实还好。” 翁太医从厨院里过来,见皇帝来了,正搂着季衡,也说了和杜若一样的话,以皇帝帝王之尊,到季衡要生产的这个院子里来实在不妥,不过皇帝不愿意走,他也无法,劝过就罢了,毕竟他也不是那种死脑筋非死谏不可的言官。 天色渐渐地晚了,季衡依然是肚子疼,但是羊水一直没破,就只好这么熬着,厨院里准备了季衡的吃的,但他太难受,根本就吃不下东西。 皇帝也吃不下东西,稍稍吃了一点,就自己将季衡搂着在宽大的椅子上坐了,许氏端着碗舀着喂季衡,季衡难受极了,一口也吃不下,勉强吃了两勺子就要吐,皇帝又哄又劝,“再吃点吧,翁紫苏也说不知道你这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你要吃东西才有力气。君卿,乖乖地,再吃一点。” 季衡无力和他说话,只是忍疼,许氏又喂了一勺子过来,他就只好张嘴又吃了。 之后那些膳食,季衡吃了一个时辰,才吃了大半,东西也是一会儿又冷了不断去新盛热的来。 时间到了戌时,季衡还是肚子疼,但是没有要生产的迹象,于是只好熬着。 皇帝也一直陪在那里,想要季衡睡一阵,季衡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皇帝就半搂着他的上半身,轻轻哄着让他舒服点。 许氏进屋来看到,想到当年自己生季衡时,季大人哪里有皇帝这样的贴心呢,不由对皇帝也就没有了之前的怨怼,让侍女送了宵夜来,就对皇帝说道,“皇上,您晚膳用得少,想来饿了,做了宵夜来,您用些吧。” 皇帝搂着季衡轻轻抚摸他的肚子,说道,“朕等君卿睡了再去用,夫人也累了,朕此时陪着君卿,你就先去休息一阵吧。” 因为不知季衡这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生,能去休息的时候,自然就要去休息,不然真等季衡要生的时候反而大家都累得没精神,那才不好。 许氏想了想,又过来看了看季衡,季衡微睁着眼点头让她去休息一会儿,许氏一想,也就去另外的房间休息去了。 第六十章 房间里只剩了季衡和皇帝,季衡便轻轻拍了一下皇帝的肩膀,皇帝低头看他,柔声问,“怎么了,是疼得厉害吗?” 季衡摇了摇头,声音很虚弱,“我没什么事,现在也不太疼了,你去用夜宵吧,我也睡一会儿。” 皇帝听闻他要睡一会儿,就将他从自己身上放下去躺好,又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盖好,甚至俯身下去摸了摸他的脚,发现不是很暖和,就道,“朕让给你拿两个暖手炉来,你的脚太冷了。” 季衡倒不觉得冷,不过也没有力气和他争辩,就看皇帝在门口唤人拿暖手炉进来,他又回头问季衡,“君卿,你也再吃些东西可好。” 季衡轻轻摇了摇头,皇帝就皱眉道,“你之前吃得少,不饿吗。” 季衡还是摇头。 皇帝只好不说了。 他大约是饿了,就让了杜若和另外一位侍女进来照顾,自己在外面次间里吃了些宵夜。 季衡睡了一会儿,但也只是半睡半醒,很快又全醒过来了,醒过来时发现皇帝就靠坐在床沿上的,正低头看着他。 季衡无论有多么硬的心肠,在皇帝这满心担忧又紧张难言,加之含情脉脉的眼神里,硬心肠也该软下去一些了。 翁太医一会儿又来给季衡把脉,然后第一次要求道,“季大人,下官想看看您的下体产道是不是开得够了。” 皇帝一听,脸就沉下去了,再去看季衡,季衡也是皱眉不言,翁太医于是左右为难,又看向皇帝,皇帝还是比较理智的,虽然他不想让人看季衡的身体,但这种情况下,也不是任性的时候。 他让房里的侍女都出去了,这才俯下身对季衡道,“君卿,让翁爱卿看看吧。” 季衡其实还是会觉得窘迫的,不过想到这时候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便道,“一切由翁先生了。” 翁太医感受着皇帝的低气压,心里其实也是战战兢兢的,皇帝也不要翁太医动手,就自己整理了季衡身上的被子,甚至钻进被子里,怎么捣鼓了一通,将季衡的裤子脱了。 季衡皱着眉头,面无别的表情,闭着眼睛不说话。 翁太医于是又对着皇帝磕了头,又对季衡说了得罪,这才去看季衡的身体,皇帝握着季衡的手,那一瞬间感受到季衡狠狠用了一下力,将他的手都拽痛了。 翁太医因为季衡的身体状况,之后去了解过京畿周围好几例这种例子,一般人家自然是对这种孩子藏着掖着,甚至大多是出生就被作为不详之物而处死了,心软的人家还是用布和水给憋死,有些人家更甚的甚至是直接烧死。 翁太医年轻时候是在民间行医的,对这些并不陌生,所以想到季衡长那般大,又如此惊采绝艳,便更知他的不易,心生敬佩。 因季衡的身体状况若此,其实前两年,皇帝曾经下过文书,说这种人并不算乱了阴阳,要是各地有这种人,官员不该以妖物处之,要是有因此在成年后要修改户籍性别的,各地官员也该照顾替修改户籍,甚至因为这种人存活不易,当以先天残疾待之,减免赋税和徭役。 下这个文书的时候,各地官员看着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既然朝廷大肆下了文书,故而就在减免赋税徭役的人上加了这个上去。 虽然下了这个文书,但是基本上也不会有人去报说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此,以要减免赋税徭役,毕竟谁都不想给当稀奇研究观察。 不过也是因此,翁太医明察暗访,倒是找到了和季衡情况相若的几例。 不过大多是小孩子,都在十岁之下,长上十岁以上的,大多都会夭折,像季衡这般长到这么大的,真是绝无仅有。 翁太医仔细看了,又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季衡下面发育得十分完整,一番检查之后,他又将季衡身上的被子盖好,然后对皇帝和季衡道,“看这个情形,怕是要明天才会生。” 皇帝现在已经熬得有点焦虑,看季衡不时又要痛一下,就想早生早好,至少季衡少吃点苦,但是又怕季衡生起孩子来更痛,或者是出什么事,故而又不想他这么快就生。 皇帝其实也自己看过季衡的下体了,但他更是深深怀疑,一个那么大的胎儿真的能够从那个地方生出来吗,越是有这种怀疑,越是紧张和担忧,故而问翁太医,“爱卿你看,君卿这样子,是好是坏呢。” 他是当着季衡的面问的,季衡也看向翁太医,无论情形是好是坏,翁太医的答案都是好,而且还说了一大堆让他们不要担心的话。 因为翁太医断言季衡要第二天才会生,故而皇帝就又让人端了点吃的肉羹来,皇帝扶着他,他勉强吃了些,然后就准备睡觉了。 季衡这张床已经是专门的产床,较平常的床更大一下,而且是简单的架子床,可以将三面的床帐挽起来,皇帝想了想,就陪着季衡一起睡了。 季衡只是睡一阵醒一阵,皇帝基本上没睡,用脚暖着季衡的脚,看他难受,又轻轻抚摸他的肚子,安抚里面的胎儿。 外面房间里守着两名侍女,其中一人想来是起身做什么事,于这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季衡发现皇帝没睡,就侧头看了看他,皇帝发现了他的动作,欠身又整了整他身上的被子,柔声问道,“怎么了,又疼吗,还是冷?” 季衡低声道,“皇上,我写了几封信,在书房多宝阁上的雕漆盒子里,要是我出什么事,您就去拿了,将给我要给的人。” 皇帝愣了一下,在房间里微弱的光线下看着季衡,道,“哪里会出什么事,不要胡思乱想。” 季衡声音很冷静,“我也只是以防万一。人生在世,来似乎也只是突然,走也总是突然,总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什么时候就走了。但是来时是孑然一身,走时总有太多牵挂,故而写几封信,又有什么不好呢。这生孩子,我知道就是女人的战场,我没有上过战场,所以就先受一次这样的苦,要是到时候我是败军之将,皇上知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我也是无话可说的,皇上也不要想太多,到时候劝劝我母亲就好了。要是我没事,还请皇上记得当初和我的约定。” 皇帝心疼难忍,根本不想去想季衡这些话的逻辑,只是说,“咱们现在不说这些,等孩子生下来了再说,行不行。” 季衡却道,“微臣怕等孩子生下来,皇上就要言而无信了,而我,也许也少了决心。” 皇帝撑起身子来看季衡,只见季衡眉头紧皱,额头上似乎是在冒冷汗,就知道他又在忍疼,一边用手巾为他擦冷汗,一边说,“既然你知道你会少了决心,为何又在此时和朕说这种话。君卿,当朕求你,咱们现在不谈这些。” 季衡却眼神倔强,道,“我是去走鬼门关,皇上也不体谅我吗。” 皇帝都要落泪了,紧咬着牙,好半天才说,“咱们就要这一个孩子,以后朕再不让你受这种苦楚,我们也不要谈那些话,好不好。” 季衡却摇头,说,“不说不行,不然我没有全力以赴的决心。” 皇帝低头亲吻季衡的额头,眼睛对着他的眼睛道,“为何要在此时逼迫朕。” 季衡虚弱地笑了一下,道,“皇上,是微臣在害怕。” 皇帝手指轻轻抚摸他的面颊,“是疼得厉害吗。” 季衡道,“不是,是我怕自己会变得软弱。” 皇帝愣了一下,“你从来都不软弱。” 季衡道,“所以才害怕。我怕自己变得软弱,也时常不知自己生的欢愉和意义,我坚信人生而有一个位置,我一直在寻找,并且想做得更好。当我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但是想到穷人可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就心里不安,所以我要为他们做些事情,而我正好可以办到,自然要好好去做。在江南时,深冬时节,我穿着轻裘裹着貂毛的披风,但是看到有妇人挽着裤腿在刺骨的水里挖野生的莲藕,我让人给她送些银子去,她深觉我侮辱了她,不仅不接受施舍,而且骂我只是以施舍来让别人觉得我的善,这不是真的善,而她接受了这次施舍,从此却有了侥幸的倚靠别人的想法,她家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呢,我不是在帮她,只是在害她。她只是一个一般的妇人,尚且有如此的骨气,我身为男儿,又是熟读圣贤之书,自诩有治世的才学,想做一番事业出来,怎么能够让自己变得软弱。所以,皇上,您得答应我,我要是能够平安生下孩子,你就让我外出为官。我想去做些我该做的事情。” 皇帝心情沉痛,很想摇头,好半天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些,说,“那孩子要怎么办呢,你以后就要抛下他不管了吗。他也是你的责任呀。” 季衡却看着皇帝道,“我相信你会养好他的,再说,他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了,他就是他了,他是我的延续,但他其实就是他。” 皇帝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季衡乌黑的眼睛却死死看着他,皇帝想要摇头,季衡突然道,“皇上,我疼得厉害,你赶紧应了。” 皇帝发现季衡神色果真不大对劲,一下子就焦急起来,对外喊道,“来人,来人。” 门外的侍女飞快地进来了,端着烛台将房里的蜡烛点亮,皇帝道,“翁紫苏呢。” 其中一个侍女道,“奴婢马上去叫。” 季衡死死抓住皇帝的手,“你不答应我吗。” 皇帝在灯火通明的光线里看到季衡脸色惨白,眼睛却黑得像是深邃的夜空,心痛难忍,他眼里闪现了泪光,“你只要好好的,朕都答应。” 季衡这才说道,“皇上,我恐怕是羊水破了。下面在流东西。” 皇帝这下吓得脸色惨白,恨声道,“你怎么能这样狠。” 他飞快地起身掀季衡下面的被子,发现果真是有东西在往外流,而且还不少,想必季衡突然找他说话,是因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生产了。 翁太医飞快地赶来了,许氏也赶来了,还有被找来的接生婆子。 第六十一章 季衡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疼痛过,嘴里死死咬着巾子,开始觉得尚能忍受,之后却是痛得不知所措,别的任何感触都没有了,仿佛连自己都不存在,只剩下痛,没有了矜持,也没有了稳重,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在自己身前的人到底是谁也完全不想去关注,身体上的残缺让人看到了,也完全没有心思和心力去计较,只是不断地熬着疼痛。 许氏不断要皇帝出去,皇帝不出去,他看到季衡满头满脸的热汗和泪水,心里惶惶然不知所措,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确是从一个帝王跌落成了最普通的凡人,他看着季衡受苦,毫无办法。 接生婆子最初看到季衡下面的身体状况是十分惊讶的,但到底是接生过成百孩子的老人,十分有见识,故而很快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侍女们做事。 翁太医怕季衡力气不够,所以觉得不宜拖得太久,故而对季衡完全不温柔,一直让他用力…… 皇帝也是满额头的汗,让季衡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手被季衡抠出了鲜血来也毫无所觉。 许氏是生过孩子的,而且当年也是吃了不少苦,故而还算镇定,在外面天色渐渐亮起来时,屋子里响起了孩子的啼哭声。 接生婆将孩子简单地擦洗了一下,就用襁褓包裹好,而翁太医还在处理季衡,皇帝无心去看那个孩子,季衡双眼无神地盯着床帐顶部,皇帝轻柔地抚摸他的面颊,柔声说,“好了,好了,君卿,过去了,不疼了。” 季衡眼神虚弱地瞥了他一眼,他因为之前太疼了,此时脑子一点也无法转动,只剩下疼的后续感觉,疼得麻木了。 许氏则从侍女端的水盆里拧了巾帕,然后对皇帝道,“我要给衡儿擦擦脸。” 皇帝这才恍然大悟,对许氏说,“夫人,朕来吧。” 许氏犹豫了一下将巾帕给了他,皇帝便仔仔细细为季衡擦起脸来,季衡的头发被编成了大辫子,因为之前疼得出了很多汗,头发都像是洗过一样全湿了。 皇帝将他的辫子拨到一边,将耳根颈子也仔细地擦拭,季衡慢慢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非常疲累,又有一种莫名的空虚。 因为皇帝和许氏都顾着季衡来了,忘了问孩子的事,而那接生婆子又是十分紧张,故而是季衡被安顿好睡下了,许氏才突然反应过来,“是男孩儿是女孩儿。” 翁太医也是之前忙得昏了头,此时才去看搂着孩子的接生婆子,接生婆子突然跪下对皇帝磕头道,“是……是儿子。” 许氏马上去将孩子接到了手里来,皇帝还在将睡过去的季衡的手往被子里放,并没有看向接生婆子和那个孩子。 接生婆子一脸恳求地看向翁太医,大约她此时反应过来,方才别人叫杨钦显皇上,这位说不得是真的皇帝。 因为侍女们太训练有素,而且生完孩子面上平和下来的季衡也太过美丽,许氏又是那么高贵的一个妇人,屋子里的摆设也都是她以前没见过的好,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富贵。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接生婆子,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接生的要是是皇子,而躺在那里的人又是个阴阳人,许氏叫那个阴阳人衡儿,她一边想就一边冷汗直冒,知道自己这是比给人接生鬼胎还倒霉,怕是有命要翁先生给的钱,没命回家了。 许氏其实很怕季衡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和季衡一样,所以抱过去之后,就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个健全的男胎,才松了口气,而且这个男胎才生下来,就是雪白一团,长得眉目细致,刚才哭叫了两声,此时就闭着眼睛和嘴巴睡过去了,实在是可爱得紧。 翁太医一时也没有先管那接生婆,杜若女官根据一边的西洋自鸣钟看了孩子出生的时辰记录下来,又让人送来了一只称婴儿的称。 许氏将孩子和着襁褓放进去称,才只有四斤,翁太医就说了一句,“正是孩子小,季大人才没吃太多苦头。” 皇帝已经把季衡收拾好了,就看过来,于是许氏将孩子递给他,大家这下都跪下了,恭喜皇帝喜得皇子。 皇帝抱着那个小家伙,只见是很小的一团,不过白白的,和之前红红皱皱的大皇子并不一样,有很稀疏的眉毛,也只有很少的浅色的眼睫毛,眼睛闭着,小鼻子小嘴巴,一切都小,小得让皇帝不敢抱,总觉得轻轻碰一下,他就要坏掉了。 皇帝抱着有些茫然,心想,天呐,你这个小东西,你让君卿吃够了苦头。 皇帝抱着孩子这才看向那跪着不敢起来的接生婆子,说,“你为君卿也算尽了心力,母子平安,朕不该在这时候起杀念。朕赐你五千两银子和一副哑药,尽够你养老了,就如此吧。” 接生婆子还是全身颤抖,无言地对着皇帝砰砰砰磕了响头,然后被侍女领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奶娘在隔壁院子里,也被带了来,小皇子被许氏抱着到次间里去让奶娘喂奶,皇帝坐在床边椅子上盯着季衡看,季衡睡得沉,太阳照在窗户上了,他才醒了过来。 皇帝便叫了外面侍女端吃的来给季衡,季衡下面疼得难受,皇帝接过侍女送来的药膳肉羹喂季衡吃,季衡虚弱无力地不想吃。 皇帝便说,“吃点吧,这里面有药,翁紫苏说,吃了会不那么疼,可以好好睡一觉。” 季衡这才勉强吃了几口,突然问道,“孩子呢。” 皇帝听他要看孩子,顿时心花怒,对侍女道,“去看看,要是吃完奶了,就抱来。” 于是他又喂季衡吃东西,季衡要自己接到手里吃也不行,只能吃他喂的,他又说,“白白嫩嫩的,看不出是像你还是像朕,现在太小了,也许长大些就能看得分明些。” 季衡没有回答,一会儿许氏抱了吃完奶的孩子进来,季衡有些手足无措地接到手里,看到孩子果真是非常小,也不像皇帝说的是白白嫩嫩的,因为白里带着一些粉红,他看孩子那么眉目细致,就说,“是个女孩子呀。” 心想女孩儿不错,皇帝会将她娇养成可爱的公主的,要是是男孩儿,责任就太大了些。 许氏笑了笑,说,“是男孩儿。你当年生下来也是这么眉目细致,看起来像女孩儿。” 季衡愣了一下,到底没有打开襁褓看他到底是女孩儿是男孩儿。 他吃的那药膳里的安神药效果太好,季衡一会儿就又撑不住了,孩子给了许氏,皇帝扶着他,让他躺了下去。 皇帝一夜未睡,却并不困倦,而且孩子生下来了,他也没有想的那么欣喜若狂,只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柔感觉绕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消散不去,孩子被在另一边房里的奶娘与许氏带着,他过去看了好多次,每次看到他,都有不同的感触,这些感触浑成一团之后,他也无法言说,心里的那满满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最多的是感动,是圆满,还有感激吧。 皇帝用过早膳后,才突然问起去收拾了一番自己的翁太医,“胎衣等物如何处置了。” 翁太医却没想过皇帝会问这个,就说,“当是要烧掉。” 皇帝便道,“朕看院子里有一株树,记得该是桃树,你将那些都埋到那树下去,不要烧掉。” 翁太医便应了,又十分好奇皇帝为何会有这种交代。 皇帝饭后又去看了季衡,只见季衡睡得安稳,便也安心了,坐在那里默默握住季衡的手,季衡的手腕上被他缠着那从镇国寺求来的佛珠串,他低声虔诚地道,“多谢菩萨保佑。” 皇帝守着季衡不愿意离开,接近中午时,柳升找了过来,但是被拦在了仪门处。 付扬亲自来内院垂花门处通报,说要找皇帝。 杜若女官在内室门外请示道,“皇上,付统领说有要事汇报。” 皇帝正在给季衡换裤子,季衡其实不乐意让皇帝给换,但他自己也没有那份心力,也不愿意让许氏或者其他任何人伺候自己这种事,最后只好接受了皇帝给换。 皇帝给季衡穿好,又将垫在他身下的柔软的厚毡子拿出来换了一块,没有及时回杜若,季衡就对皇帝道,“皇上,付统领有事。” 皇帝在对季衡这件事上,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忌讳,什么污物他都不在乎,而且做得细致而温柔,季衡甚至想要是他不是皇帝,做其他什么,也当是能做得很好的。 皇帝将季衡这里收拾妥当了,这才让杜若进来,让她将弄脏的东西拿去烧掉,然后道,“付扬又是什么事,这时候来。” 语气带着些不满。 杜若女官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回皇上,奴婢也不知到底是何事。皇上是要传他到书房,亦或是……” 皇帝说,“朕自己去问问就成。” 俨然是十分地亲和体贴样子。 不过语气里却是不大高兴的。 皇帝洗手收拾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到了门口去,付扬行了礼后说,“皇上,柳公公前来,说南方有急报。”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一番斟酌之后道,“朕就回宫。” 说完转身又进院子里去了。 付扬很不明白季衡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为何并不出门,而且皇帝也不让人进去。 他不好过多猜测,已经让人去准备皇帝回宫的马车。 皇帝复又回到季衡的屋子里,季衡躺着没睡,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皇帝上前说道,“君卿,宫里有事,朕得先回宫一阵,晚上再来陪你。” 季衡看向他道,“你回去吧,这里又没什么事,并不需要你陪。晚上好好休息,不用来了。” 皇帝欲言又止,季衡又说道,“微臣爱惜身体,不会就这么跑了的,你什么时候来,我都在这里,你何必做这女儿黏糊之态。” 皇帝叹了口气,俯身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面颊,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说,“你辛苦了,好好养着,要好好用膳,多吃些,朕就先走了。” 皇帝的确不能一直黏在这里,从季衡的房间走到内院门口时,他觉得步步艰难,总是不忍心迈步离开,但是出了内院,春日的明媚阳光要照得他睁不开眼,侍卫跟随上来,步履铿锵,他从一个最普通的平凡的男人变成了帝王,昂首挺胸,眼神深邃,满身威仪。 他的孩子才刚刚出生,即使是为了他,他也要治下一片盛世江山。 第六十二章 柳升在仪门处接到了皇帝,慌忙跪下行礼,皇帝没有看他,径直去上了马车。 柳升觉得皇帝有些不高兴,但是的确是出了大事,他不得不来这里找皇帝。 皇帝上了马车,柳升赶紧跟过去,皇帝其实并没有生柳升的气,所以之后也叫了他过去问话,自然是问到底是什么事。 柳升便道,“文阁老,季阁老,还有萧阁老,兵部刘大人,都到了勤政殿等候皇上,说是南方福州出了乱子。” 皇帝一脸沉着肃穆,知道柳升知道的也不多,便也不再多问,就让马车行快些,赶紧回宫。 皇帝回了宫,去换上了皇帝常服,这才去了勤政殿接见几位大臣。 虽然柳升敷衍几位大人的话是皇帝身体不适在休息,但是让各位大臣等了近两个时辰才出现,那定然就不是身体不适在休息了,还不知皇帝是跑到哪里去了。 这些心知肚明的大臣都知道皇帝喜欢微服出宫,不过因是微服,很少有大臣知道皇帝出去了,所以言官自然也不好上书说这事。 这就养成了皇帝越发喜欢往宫外跑的习惯。 不过以皇帝的威严,即使有人抓住了他出宫的把柄,上书了,估计皇帝也是完全不会理睬的。 皇帝从勤政殿后面的门进了书房,然后召见了等在耳房里的几位大臣。 皇帝让几位大臣平身之后,甚至还赐了座,才说,“不知具体是何事。” 文阁老作为首辅,自然是他出列讲了事情,又将南方的飞鸽传书呈给了皇帝。 作为快速的传书工具,朝廷的确有专门的飞鸽传书途径,不过这不是作为正式的传书方式,故而那书也不是正式的文书,只是一张密函,还是用的朝廷特有的密码。 好在和那密函一起的,有翻译出来的文字写在了折子上,皇帝边听文阁老的上报,就将那折子快速浏览了一遍。 所出事情,原来是福州出了乱子。 福建一带,在七八天前出了台风,这个消息皇帝已经知道了,也是飞鸽传书带来的消息。 因这已经是年年都有的事情,已经有处置此事的定例,按照定例去办就是。 虽然已经通过飞鸽传书知道此事,但是福建官服官方还没有上报,故而皇帝只是在脑子里想了一下这事而已,要等福建官方上报损失等之后再做处理,但派下去监督的钦差人选皇帝已经想好了,倒也不急。 而这次的事情,则是台风之后,有人鼓动了福州附近的农民造反,台风过境才这么几天,就有人造反,显然是蓄谋的,最主要是福州新近开了商埠,朝廷有船在那里,竟然让造反农民抢下了朝廷的船,出了海了。 农民从造反到抢了船出海,这事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可见的确是蓄谋已久,而且是有组织的。 因此这事才造成了很大的反响,内阁刚接到这个消息,就马上来找皇帝了。 这造反案是三天前发生的,当天就飞鸽传书往京城传了消息,这才第三天,内阁就收到了这个消息,消息能够这么及时,显然不是福州的官员传的,而是专门的情报机构传的消息。 文阁老说完之后,皇帝沉吟片刻,就看向季阁老道,“季爱卿,你对此有何见解。” 季阁老起身行礼后躬身说道,“因只知福州出了此事,并不知官兵伤亡,也不知造反到底有多少人众,还是应让福州官员具体上报此事,且派钦差前往调查,然后再做定论。若是有人蓄谋已久,同朝廷作对,这大概是海寇之作为,海寇行为如此猖狂,视朝廷如无物,朝廷非打一个大胜仗,不能挽回颜面。” 季阁老如此说完,萧阁老就道,“正是在福州开埠造成的恶果,之前没有开埠时,便也没有这事。这些海寇,几乎都是海边农民,不时就化为海寇作恶,朝廷去查时,又成了良民,让朝廷拿他们无法。照老法子,正应该将海边农民内迁,采用十户连坐之法,非严刑不能让他们知道朝廷之威严,胆敢有人出海为寇,便家人治罪。” 皇帝面无表情,对两人的说法一时都没有表示,萧阁老说完,季阁老就继续说道,“海寇之患,正是禁海所致,禁海渔民无法出海打渔维持生计,便化为海寇,且大的海寇团伙,不过是因海禁无法做生意而已,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要是能够开商埠,让海商通过朝廷的商埠做生意,自然海寇就是海商,不会出乱子。” 萧阁老冷笑道,“季大人说得这么好,不过是因为大舅子也是海商罢了。开通商埠,海寇就是海商,那现在增开了五个商埠,为何依然海寇猖獗。” 季阁老被萧阁老说得面色通红,声音都大了起来,道,“万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商埠刚开,且商埠处官员对海商盘剥严重,导致海商化为海寇之事也有。自然,也有海寇冥顽不灵,这就正需要朝廷打压。解决南方海寇问题,朝廷正该软硬兼施。” 说到这里,他就上前一步,对着皇帝跪下了,叩首道,“皇上,开埠是势在必行,不能一味海禁,不然不过是以巨大代价解一时之患而已,且是阻了朝廷的大笔进益。” 文阁老看着萧阁老和季阁老吵架,一言不发,而兵部尚书刘尚则大人,则是有着自己的利益立场,所以也不参与两人的争执。 季大人如此一说,萧阁老就更是冷笑连连,也不在乎自己的阁老身份了,就和季大人指着脸地争吵起来。 还是皇帝被他们吵得烦了,直接拍了桌案,道,“肃静!” 两人这才停下争吵,皇帝有自己的判断,从长远利益看,解开海禁势在必行,而且朝廷官场也是各种利益纠葛,要求禁海和要求开埠的各占一半。 因皇帝亲近季家,且有自己的意见,故而就是支持开埠。 但开埠的效果,这么大半年,自然看不出来,不过这事也正如季阁老所说,并不能一蹴而就。 皇帝之后也并没有说他到底趋向于这两位老大人的哪一位的观点,只说还要再考虑和商议。 然后就直接跳过禁海或者开埠这件事,讨论起增派官兵的问题。 如此一番讨论,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也没有结果。 几位大臣和皇帝直接都没吃午饭,最后全都饿得没有了力气,吵架自然也是吵不起来了。 皇帝留了几位大人用膳,他自己之前因为海防之事而没了心思去想季衡,此时脑子空了一点,心思就转到季衡身上去了,想着也不知季衡是不是还在害疼,有好好吃东西吗,孩子怎么样了,是不是像大皇子一样喜欢哭闹…… 虽然季衡不让皇帝去看他,但是当晚皇帝还是偷偷出了宫去。 到的时候,季衡还没有睡,大约是白天一直在睡,现在便不怎么睡得着了。 皇子殿下倒是睡得很好,不哭也不闹,只是睡。 皇帝进了内室,季衡正看着放在床边摇床里的皇子发呆,神色平和,皇帝走上前去,也看了皇子一眼,就对季衡轻声说道,“他睡着了。” 季衡抬头看他,“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不必来吗。” 皇帝让了侍女来将皇子抱到隔壁奶娘那里去,然后就在床边坐了下来,说道,“朕在宫里也不能安心,反而不如到这里来。” 季衡也不好说他了,一会儿许氏带着一个侍女进来了,侍女用托盘端着吃的,看到皇帝在,两人就行了礼,皇帝看了看那吃的,然后对季衡说,“君卿吃些宵夜也好,你生产伤了元气,要好好补起来。” 季衡道,“本就长胖了,要是这无时无刻不在吃,怕是会越来越胖。” 许氏嗔怪季衡道,“哪里有长胖,你难道还要在乎这个吗。” 皇帝伸手拉了一下季衡的胳膊,说,“并没有长胖,你千万不要因担忧长胖而不好好吃东西。” 这般说着,又亲自从侍女托着的托盘里端了那份吃的,问道,“这是什么?” 许氏答道,“是臣妇亲自做的猪肝粥,有补血之功效,衡儿吃了正好。” 皇帝就端着舀了舀让冷一冷,然后对季衡笑道,“你母亲亲自做的,你可不要辜负了才好。” 季衡蹙眉不答,许氏看皇帝和季衡在一起,总是喜欢做些小动作,她作为母亲自然不好在旁边,所以就和侍女先出去了。 皇帝要舀粥喂季衡,季衡不要他喂,自己接过了碗去吃,发现里面并没有猪肝的腥味,味道不错,看到皇帝盯着自己,吃了一些后就递给他道,“母亲做的味道不错,你要尝尝吗。” 皇帝受宠若惊,笑看着季衡,不接碗,那样子完全是等着季衡喂。 季衡对他轻哼了一声,舀着喂到他唇边去,皇帝便真张嘴吃了,吃了之后又笑起来,差点呛到了,季衡无语地看着他,又拍了拍他的背,将碗和勺子塞给他,说,“来,你吃完吧,我不吃了。” 这大约是皇帝第一次做这种善后处理,不过却是欢欢喜喜。 他接过碗吃两口又喂季衡一口,季衡开始还躲,之后也只好由着他了。 两人吃完那一碗粥,皇帝将碗放到桌上去,就又倒了茶来给季衡漱口,一切都做好之后,他让季衡睡下,自己却还要去翻带来的那十几本奏折,季衡睡不着,就靠坐在床上,看皇帝在窗边榻上批折子,看了一阵就说道,“皇上,今日是出了什么事吗。” 皇帝抬了一下头,道,“并无什么事。” 季衡蹙眉道,“为何骗我。” 皇帝手上的笔顿了一下,才说,“的确是没什么事,只是福建出了台风,年年都会有的,不算大事。赈灾的款子朕已经让准备了,下福建的钦差也安排好了。” 季衡便不再问了,只是躺在那里发呆,皇帝飞快批完折子,里面都是些老生常谈,故而也不需花费太多时间。 季衡发现皇帝是想和自己睡一起的时候,吓了一跳,道,“皇上您还是去睡客房吧,这床上污秽。” 皇帝洗漱收拾完毕,却并不走,因房里也无他人,就直接赖上去,甚至在季衡颈子上亲了两下,道,“朕不打搅你,就睡榻上也行。” 季衡说,“你可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耍脾气,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房里的温暖烛光里,皇帝听着季衡唠叨关怀的话语,有种这就是他所求的最温情而简单的家的感觉,他的妻,他的子,都在这里。 第六十三章 皇帝不愿意去睡客房,最终季衡也拿他无法,让侍女进来在那张大罗汉榻上铺上了厚厚的褥子,皇帝在那上面睡。 对大雍臣民来说,皇位是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非真龙天子不能坐上其位。杨钦显作为这个真龙天子,自然就带上了神化的特点。 在季衡心里,皇帝却没有这个神化了的特点,他知道他就是个和他一样的人而已。 不过,这个人,在他心里,也有了和以前不一般意义,也许是,在隔壁的房里,拥有两人的血脉的孩子。 季衡靠坐在床头,又对和侍女一起铺床的杜若说道,“姑姑,麻烦你再在房里加一个暖炉,再放几盆水进来,这样不至于房里太干,太干容易流鼻血。” 皇帝坐在椅子上,正由着侍女将头发解散,白玉冠被放在梳妆台上,在烛光里闪着莹润的光芒。 听到远远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已经是三更时分了。 季衡也听到了梆子声,又去看了一边的西洋自鸣钟,的确已经是子时了。 这只自鸣钟,是皇帝专门送来的,他发现季衡对时钟类的玩意儿十分喜欢,不论是大得有如一个柜子的,还是小的能够放进他的荷包里的。 所以皇帝就送了好几座给他。 季衡看了自鸣钟,不由惊道,“怎么这么晚了。皇上,你昨夜一夜未睡,还是赶紧休息地好。” 皇帝微笑着“嗯”了一声,心中是十分平静的幸福。 这就是他要的幸福了,一家三口在一起,季衡叨絮着小事,而他听着。 房间里很快就多搬了一个小的暖炉进来,又放了几盆水保持湿气,不要季衡吩咐,杜若已经让一个侍女将窗户上端开了一条更大的缝用以通风。 房间里经过这么一番处理,加上本也要进二月天了,便也十分暖和,季衡料想皇帝即使睡榻上也不会被冷到,也就放了些心。 侍女留了床边的一盏灯没有灭,又要在季衡床脚榻上铺上褥子值夜,季衡让她在外间值夜就罢。 侍女想到说不得季衡和皇帝还有话说,便也就应了,没有留下来。 皇帝睡前又到旁边的屋子里去看了儿子,只见小家伙睡得正酣,一动也不动,心里满满的温柔和感激让他站在那里看了好一阵,这才回了季衡的卧室。 季衡已经让侍女放下了床帐躺下准备睡觉了,皇帝进来又走到了床边去,撩开一点床帐在床沿坐了,低下头看季衡,季衡没睁眼也知道是他,就说,“皇上,去睡吧,这么晚了。你不累吗。” 皇帝俯下身在季衡的面颊上黏糊地亲了亲,说,“不累。君卿,谢谢你,为朕生下了他。” 季衡被他这话说得心中动容,睁开了眼,皇帝的面庞近在咫尺,眼神柔和,一如一汪温柔的清泉水,季衡目光闪了闪,低声道,“这……如何要言谢。” 皇帝却道,“朕就想说这一句,除此,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的眼神柔成了水,声音也低低柔柔的,带着磁性,像是要挠进人的心坎里,季衡心中也起了一丝缠绵感觉,昨夜生孩子的痛苦已经远去,孩子出生后,他本有种莫名的空虚,此时却因他这句话而圆满,他将手从被子伸了出来,轻轻抚摸上皇帝的面颊,皇帝大约有两三天没有刮胡子了,有浅浅的一层胡茬子,微微刺着手指。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留,天地万物都因此变得静寂,皇帝抬手捂住了季衡抚着自己面颊的手,又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唇,季衡目光微动,然后慢慢覆下了长长的眼睫,安静地接受了皇帝的亲吻。 皇帝的吻开始非常温柔,温暖,柔软,季衡慢慢地软了身子,微张嘴唇和他相合,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唇舌的接触,就如同放出了灵魂和对方相和,有种无法言喻的亲密之感。 慢慢地,皇帝的亲吻里带上了强势,勾引着季衡的舌尖,吮吸舔弄,甚至手也抬起来,捧住了季衡的面颊,又抚上他的耳朵…… 直到两人都要无法呼吸,在这灵魂的交会里,几乎窒息,皇帝才放开了季衡,然后飞快地坐直了身体,显然他是要太过动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季衡却只是睁开眼安静地看着他,胸膛起伏,面色绯红,唇色也嫣红,喘息着。 皇帝面上也是一片通红,眼神幽深又黑亮非常,突然就从床边站起身来,道,“好了,君卿,你睡吧。朕也去睡了。” 季衡发现了皇帝的别扭,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他的窘迫,所以就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一边,道,“好。去睡吧。” 皇帝也没有让侍女进来服侍,就自己脱了衣裳,上了榻睡觉。 榻上虽然被放了好几个暖手炉暖着,但是在开始依然有些冷,正好让皇帝冷了冷欲念,拉上被子,他对着床的方向看了看,突然对季衡说道,“君卿,朕名钦显,字惜卿,你可知道。” 季衡都要闭眼睡了,被他这么一说,又翻身过来对着皇帝,因为床帐放了下来,发现看不到他,便抬手撩起了一角床帐,看向榻上的皇帝,道,“知道名,在翰林院时看到避讳,就知了皇上的名。显之一字,我认为是一个包含大道的字,天地洪荒,江山百姓,或者只是一个人,都在这一个字里了。周易言,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感而万物化生。便是天地,是万物的显,而人之显,莫过于知难而进。以皇上的勤奋,正是印证了这个字的。不过,却是没听过皇上的字,不知是哪两个字。” 皇帝微微笑着,“惜光阴之易逝,愿执卿之手,一世相伴。” 季衡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皇上这字,难不成是您刚才想的。” 皇帝道,“以后你唤我的命,唤我的字,皆可。” 季衡道,“惜卿,惜卿,睡吧。” 皇帝看季衡放下了床帐,似乎是在床里还翻了个身,他在房里微弱的光线里盯着床帐看了一阵,因为的确是疲倦了,故而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天色未亮,季衡也未醒,皇帝便起了身,在侍女们的服侍下静悄悄地洗漱穿戴整齐,也未用早膳,又看了季衡和小皇子一眼,便飞快地走了,因这一天有早朝。 不必用脑子想,皇帝就知道这阵子朝堂上都是争执开商埠市舶司亦或是禁海之事。 皇帝坐在龙椅上,知道朝堂上这些华而不实的争执,对处理事情没有什么效率,不过是浪费时间,所以早朝上刚说到这个事情上,他就道,“关于此事,有奏者上折子来朕斟酌,不必在此上奏商讨了。” 季阁老是最主要的开埠派,故而刚下朝,季阁老就被几个主禁海的大臣围住了,其中是以萧阁老萧政和赵阁老赵之翰为主,对季阁老指着鼻子骂。 其意是季阁老因大舅子的利益,又以儿子得宠影响皇帝的想法,实为比以宦官进言影响皇帝更让人不齿。 这话说得自是十分难听,季阁老虽然气得很,不过却没有和他们争执,就想要离开,但是一时被堵住想走也走不了,而季阁老也有门生,看季阁老被围住,自然前来帮季阁老说话,两边就直接争吵了起来,最后差点发展成聚众斗殴。 还是皇帝还未走远,听闻大殿外广场上大臣们在争吵,让了侍卫前来阻止,这才让这场几乎要一触即发的斗殴消弭无形了。 又过了两天,季衡才恢复得差不多了,皇帝前两日因朝中事没有时间出宫,等这日下午了,才出得宫来。 季衡觉得全身难受,满头重发更是觉得难受,非要沐浴洗头,不然宁愿将头发剪一半下去,许氏自然不允,既不允他沐浴洗头,更不允他剪头发,两人在房间里僵持不下,侍女们,即使是地位不一般的杜若姑姑也不敢进去介入。 皇帝前来,杜若在门外迎接到他,行了礼后就有些欲言又止,皇帝看到,就问,“有什么事就说。” 杜若于是说道,“季大人正和夫人吵架……” 皇帝明白了杜若的意思,季衡在和他母亲吵架,他自然是不好进去的。 只是皇帝也很奇怪,据他所知,季衡和他母亲之间关系极好,季夫人对季衡,即使季衡已经长成了,且是朝廷命官了,但许氏依然对他十分宠溺,照顾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生怕他冷到热到了,好像季衡还是个孩子一样,皇帝其实十分奇怪季衡有这么溺爱他的母亲竟然没有变成纨绔子弟,反而成了一个严肃无比又十分上进的人;而季衡对许氏,也是十分尊敬,时常是不在外多做逗留让母亲在家中担忧的,这两人竟然能够吵起架来,不是十分奇怪的事吗。 皇帝便又问道,“两人是因什么事起了争执?” 杜若恭敬回道,“他们声音大些时,奴婢听了两句,似乎是夫人觉得季大人不爱惜自己。” 皇帝皱了一下眉,就说,“朕进去看看。” 既然杜若阻止了,皇帝还是要进去,她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引了皇帝到次间门口。 杜若打了门帘子起来,皇帝就走了进去,里间和稍间之间有门隔着,但站在门口还是能听到里面在说什么。 许氏怒气冲冲地道,“你是根本就不顾及我的,哪里知道为娘的难过处。” 季衡就是软语说,“母亲,我哪里没有顾及你呢。你说不能洗,那我就不洗,你说不能剪,那我就不剪。” 许氏却依然说道,“不说这件事,你说要离京的事情,你之前怎么没有同我说,现在才来同我说。” 第六十四章 皇帝其实无意偷听,但是听到这里,却并不想打断了房间里两人的话。 季衡逼着他答应的,放他离京外任官职的事情,皇帝对此十分为难痛苦,他是不想放季衡走的,但是,以季衡的个性,他要是不放他走,之后还不知道季衡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且不论季衡说到做到的个性,就说皇帝自己对季衡的心思,要说以前对季衡是满满的占有欲,但看季衡为他怀胎生子,经历无法言喻的疼痛,他说,他害怕自己变得软弱时候的镇定和坚定,这些都已经刻进了皇帝的脑海深处,他更加理解了季衡,不是作为一个爱人,也不是作为一个臣子,而是,作为一个完整的灵魂。 佛说,人有八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因这八识,人存活于世,和别人有了最大的区别,皇帝现在要去理解并且明白的,不是季衡在作为帝王的他的限制下要如何,而是季衡他自己想要如何,他追求着什么,他向往着什么,他要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皇帝明白,自己追求着做出千古明君的伟业,能够让自己的子民以生于这个时代而与有荣焉,百年之后,他也能够面对列祖列宗。 而季衡,似乎是追求着他自己的一个“道”。 不是为臣之“道”,是他自己的大道。 这道是什么,皇帝觉得自己明白,似乎又并不明白。 但他知道,那正该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所以,他要克制住自己的不舍,答应了季衡,便只能放他走了。 只是此时听到许氏的话,他不得不又起了一丝想望,季衡会为了他的母亲留下来吗。 季衡对待许氏,也是只剩下理智的。 他目光殷切地看向了许氏,说道,“没有事先告诉母亲,的确是儿子的错。只是,此事在之前却是不好说的。作为臣子,像父亲那样一直在京中为官,没有到地方上历练的,是少之又少,而且也正是父亲这一点,还遭到了不少大人的非议。为了儿子的将来,母亲无论如何也要体谅儿子,儿子即使离京到地方上去为官,也不会一辈子在地方上,总会回京来的。要是真在地方上时间太久,就正好接母亲到身边,也是一样的。” 许氏愤愤道,“你这个孩子,就知道来哄我。你才考上状元,怎么就要往地方上去。即使在翰林院里,也能先做个几年,实在不行,再到地方上去。你怎么今年就要去。再说,你身体本就不好,不好好坐月子,对你的身体妨害更大。无论如何,你非得好好养半年,不然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季衡愁眉还想再劝许氏,许氏突然又说道,“再说,你都没有成家,怎么就要到地方上去呢。我给你看的那几门亲,你到底看上了哪家,之前说一切由我做主,那我就做主了,你无论如何,还是先把亲成了再走吧。” 皇帝本来还想再听,没想到许氏却扔了这么一个炸雷出来,将皇帝惊得理智全无,推开门就进了里间。 推门不仅有声音,门上还挂着帘子,帘子的声音也昭示着有人进来了。 许氏和季衡都看过来,只见皇帝一脸黑沉,明显是不满。 季衡和许氏都意识到皇帝听到了两人的话,许氏显得些微不安,但是马上就又镇定了下来,对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虽然不满许氏要给季衡娶亲这件事,却还是尊敬她是季衡的母亲,故而没有为难她,也对自己偷听了两人的话很坦然,直接说道,“夫人,不必多礼。方才朕听闻你要为君卿议亲之事,君卿已为朕之妻,为朕育有皇子,怎能再和他人议亲。” 季衡面无表情,许氏则对着皇帝直言不讳地说道,“皇上此言差矣。衡儿乃是男儿,即使为皇上育有了皇子,皇上并未下聘求娶,衡儿便不是皇上您的妻。他又如何不能再议亲呢。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衡儿一生孤家寡人地过日子?现在我还有精神,尚能照顾管着衡儿,要是我同他父亲都百年之后,您却要衡儿如何呢,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吗。” 皇帝紧盯着许氏急切地道,“自然有朕陪伴,他如何就是孤家寡人,再说,咱们也自有儿孙……” 许氏打断他的话道,“那是皇上您的儿孙,是皇家子孙,咱们季家人怎么能够攀上去呢。皇上,您就体谅体谅衡儿,让一个女人来照顾他。” 皇帝斩钉截铁道,“不行!” 许氏于是赌气地不说话了,只是看向季衡,要季衡做出表示来。 季衡目光扫过两人,然后低声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怎么能以后再说!”许氏和皇帝两人是异口同声,却是各有意思。 季衡微微蹙了眉,“我不大舒服,想要休息了,你们就不要因这事而闹了。” 季衡这分明就是男人最常用的招数,遇到不知如何办的事情,就顾左右而言他。 许氏还想再说,但看皇帝已经上前扶着季衡躺下去睡觉,便也不甘示弱,以免自己总在啰嗦,反而因为太过唠叨显得比皇帝格调低了。 许氏也不和皇帝告退,转身就出门去另一边屋子看孙子去了。 许氏已经给小殿下取了小名,叫“心肝儿”。 不过这也只有她这么叫,而心肝儿小殿下除了吃就是睡,除此谁也不理,即使许氏逗他,他也最多睁一下眼睛,那黑溜溜的大眼睛,像一面镜子,能够将许氏那欢喜的笑映在里面。 许氏出去了,皇帝就在床边坐下来,要为季衡将头上的大辫子抚顺放好,季衡抬手就挡了一下他的手,皱眉道,“我头发脏得很,不要碰。” 皇帝愣了一下,偏要去碰,于是季衡就瞪了他一眼,皇帝不怕他瞪,为季衡将辫子抚顺放好后就说道,“并不脏。” 季衡低声叹了一声,道,“母亲说要一月后才能洗,但我现在已经觉得无法忍受了。” 皇帝道,“朕为你擦擦吧,洗浴还是算了。还是身子重要。” 季衡却道,“你们想得差了,正是要保持身体洁净,才能保持健康,这么脏兮兮的,我不认为身体能好。” 皇帝看季衡眉头紧蹙,一副十分无奈又痛苦的样子,就心软了,道,“朕让将房里放几个暖炉,多用些热水,想来不会冻到。只是,夫人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皇帝做出了软姿态来,将这个坏人的角色推到了许氏的身上去。 季衡却是个玲珑心思,知道皇帝方才和许氏发生了争执,两人之后反而都会对他放软心思,此时便小声对皇帝道,“你找个法子,让我母亲回家去,然后让准备些沐浴的水,我就正好洗浴了,等母亲回来,谁都不说,不就好了。” 季衡一向爱洁净,在冬日里,虽然不是每日里都沐浴,但是即使是一点汗也没出,最多也是三四天就必须洗澡洗头,夏日里更别说了,大多时候一日里要洗两次。 比起京城里其他士大夫阶层在冬日里,一般十天休沐才大洗一次是算洗得非常勤的。 他生产时出了满身汗,之后却只是被简单擦了一遍身,等他精神好点,就觉得全身难以忍受,吃饭睡觉都觉得不舒畅,更何况还听到许氏说必须这样一月才能沐浴,他真觉得自己这样是生不如死了。 皇帝看季衡一脸期待地盯着自己,那样子简直有点楚楚可怜的哀求的意味。 皇帝实在不忍心,就说,“如此,朕就去想法子让夫人离开一阵。” 季衡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做了个握手的姿势,然后说,“大恩不言谢。” 将皇帝逗得笑了一下。 将许氏引走,这对季衡和皇帝来说都不是难事。 季衡说自己要个什么东西,在季府他房里的柜子里锁着的,让许氏去拿。 许氏聪明得很,就对季衡说,“之前没听你说要,怎么现在就要了。你可不能趁着我离开,就去沐浴,那对你身子可不好。” 皇帝便说,“夫人放心,有朕看着君卿。” 反正也没说看着季衡做什么,皇帝一言九鼎,所以自然是不说假话的。 看皇帝有了保证,许氏才回季府去了。 许氏刚走,皇帝就吩咐赶紧准备浴汤,且让放了三个暖炉进了净房里去,把里面烘得暖暖的。 虽是有这些准备,但皇帝其实还是担心沐浴真对季衡的身体有影响,故而便在书房里召了翁太医询问,翁太医不是个迂腐的人,就说其实洗浴也无不可,只是不要冻到了,当无妨碍。 于是皇帝就做了帮凶,帮着季衡一起骗许氏。 净房里一片热气氤氲,季衡坐在凳子上,身上还穿着一层浴衣,然后闭目让侍女洗头。 皇帝在书房里坐着批阅奏折,想到季衡会不会沐浴的时候冷到了,便突然起身来,因太急切,没想到将朱砂墨一下子打翻了,他这一天穿着浅蓝色的便服,衣裳就染红了。 在旁边伺候的侍女赶紧上前来收拾,又道,“皇上,奴婢失职。奴婢马上让人去拿更换的衣裳来。” 皇帝道,“去吧,让拿到主屋来。” 说着,他就先出了书房。 季衡生完孩子后,内院里虽然依然没有要侍卫值守,但是皇帝因常带奏折前来批阅,故而书房门口却是有侍卫的。 侍卫看到皇帝身上的一片红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皇帝受伤了,皇帝却道,“是墨汁而已。” 第六十五章 净房里门口是一扇大的落地屏风,屏风上是季衡自己画的一幅简单的流觞曲水图,然后写了两首诗,由着绣娘绣上去,图上大片的留白,便是白色的,皇帝站在门口透过屏风就隐隐约约看到季衡刚洗完头,正由着侍女将头发擦一擦挽起来。 皇帝这时候走了进去,侍女发现了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却屈身行了一礼,行完一礼就吓了一大跳。 照顾季衡的这几个侍女都是十分地沉着冷静的人,此时也惊叫了一声,“陛下,您……您这是受伤了?叫太医……叫太医吗。” 侍女手里的梳子也掉了,飞快就要去叫太医,季衡本是背对着门口的,此时也被惊得转过了身来,一眼看到皇帝的衣裳上,从胸口下面部分往下一片鲜红,他的脸色也瞬间白了,飞快地站起身来,震惊地看着皇帝,哑着声音道,“这……这是怎么了,你……你在哪里伤的……” 他一下子就冲到了皇帝的跟前去,因季衡的神色太过慌张,皇帝都被他吓到了,季衡要来看他的伤,皇帝心里一暖,伸手将他的手抓住了,道,“朕没事。” 季衡着急了,“这也叫没事?你……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看季衡这么紧张他,甚至都没发现这只是朱砂墨,并不是血,便十分感动,甚至也不管自己身上一片红了,将季衡拥住了,说,“这只是朱砂墨而已,方才朕起身太急,将朱砂墨给撒到身上了。” 季衡脸上本来的焦急担忧之色一僵,抬头看着他,又把他推开了,伸手在他胸前衣裳上用手指摸了摸,又拿到面前来看,闻了闻,发现的确是朱砂墨,而且还有着朱砂墨里带着的蜂蜜的黏,却没有血腥味。 季衡不满地对皇帝说道,“看看,你怎么这个样子过来。” 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也被染上了朱砂墨。他叹了口气,拉了皇帝衣裳上比较干净的地方,就随意将手指上的朱砂墨揩掉了。 皇帝看得有点瞠目,心里又觉高兴。 而这时候季衡已经又对那侍女道,“皇上无事,为我将头发挽起来了吧。”完全将皇帝无视到一边去了。 侍女得知皇帝衣裳上那是朱砂墨,也是大松了口气,要是皇帝真出了什么事,这些在这里的人恐怕都脱不掉要治罪。 而且皇帝是万金之体,怎么能够受伤。 侍女要去继续为季衡挽头发,皇帝却道,“朕来吧。” 季衡赶紧拒绝了,说,“你看你满身朱砂墨,不要沾到我的头发上了。” 皇帝就道,“因这么点朱砂墨,你就要嫌弃朕?” 季衡轻轻哼哼两声不答,一向老成的他,竟然带上了一点调皮的意味,皇帝听着欢喜,就出门去换衣裳去了。 等再进净房,季衡的头发已经被挽好了,他正遣了侍女出去,要自己沐浴了。 皇帝便道,“朕来伺候你吧。” 季衡也不和他客气,说道,“不必了,我可不敢将皇上当小厮使唤。” 皇帝没脸没皮地黏上去,说,“朕就甘愿做这个小厮了,你还不用?” 季衡看躬身往外退的两个侍女虽然是低着头做出恭敬的样子,但是那微微上翘的唇角,分明是在笑两人。 季衡看她们出去了,就恢复了平常的肃然样子,说,“你出去吧,我不想让人见我的身体。” 皇帝愣了一下,目光温柔地看着季衡,季衡一身月白色袍子,一头乌发被高高挽在头上,虽然才刚生产完没几天,身体应该显得丰满些才对,但是这般样子,只见体态挺拔,颈子雪白修长,面颊也是一种玉白细腻的白,眉目却乌黑如墨,唇色嫣红,一如黑白的水墨画,是个悠远清华雅致的影像,只有那唇色是加上去的重彩,并不显丰满,依然显羸弱。 皇帝柔声说道,“朕又并不是没见过你的身子,你这样一个人在这里沐浴,朕也不放心。” 季衡却坚持道,“皇上,您出去吧。” 皇帝默默地看着他,见季衡坚持,他叹了一声,只好转身出去了。 季衡则松了口气,走到了浴桶边上,进了满满都是热水的浴桶里。 等季衡洗完澡,从净房里出来,身上只穿了里衣,侍女们赶紧上前为他将中衣轻裘都穿上,又拉了他在暖炉边上坐下,为他将头发彻底擦干烘干。 这时候,突然从里间门口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声,然后是皇帝的惊呼,“怎么办,怎么办,他哭了。” 奶娘和照顾孩子的侍女跟在皇帝的身后,奶娘说,“皇上,您不要抱得这般紧,放松些,轻轻地摇一摇。” 但小皇子还是哭,皇帝抱着他进了里间来,完全是如临大敌一般,一脸紧张,按照奶娘的指导,抱着孩子轻轻地摇了摇,不过孩子还是哭,皇帝又舍不得将孩子给奶娘,季衡坐在那里,看皇帝慌乱的样子,就说,“皇上,将孩子给容奶娘吧。” 皇帝却还是不给,自己坐到了榻上去,抱着孩子轻轻摇晃道,“乖乖,朕的乖儿子,你别哭了,看朕出丑那么好玩吗。” 孩子还是哭,季衡就说,“是不是撒尿了。” 皇帝皱了一下眉,道,“这怎么办?” 奶娘和侍女赶紧上前去检查,皇帝舍不得将孩子给奶娘,就他抱着,奶娘给解襁褓,然后一看,果真是撒尿了。 于是侍女就赶紧去拿尿布等物,皇帝不让奶娘将孩子抱到旁边屋去,她便就在这间屋里凳子上坐了为孩子换尿布,皇帝看向披着头发还在擦头发的季衡,说道,“咱们得为他取名。” 季衡摸了摸头发,说,“皇上定吧。” 皇帝似乎有点不满,说,“你比朕有学问,该你定才好。” 季衡抬眼看向皇帝,说,“微臣可不敢承下皇上这句话。要说有学问,那让礼部定吧。” 皇帝沉吟了片刻,说道,“那该有个小名才好。” 季衡也说,“皇上您定。” 于是皇帝不说话了。 为小皇子换了尿布,他果真就不哭了,又闭着眼睛要睡,皇帝这下将他抱过去,他也没哭,奶娘看皇帝和季衡之间气氛一时有点僵,就奉承皇帝道,“陛下抱着殿下,殿下就不哭了。” 皇帝没应,只是垂目看着小皇子,似乎是在发呆。 季衡的头发完全干了,就由着梳头侍女为他将头发又编成了一根又粗又长的大黑辫子垂在胸前,然后拿了一本书坐到床上去看书去了。 皇帝搂了小皇子很长时间,然后就直接让房里的其他人出去了,这就抱着小皇子到了床边去,要把他给看书的季衡,说,“来,让你母亲抱抱。” 季衡略微惊讶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硬是要将小皇子给他,季衡只好将手里的书放到了一边去,然后将小皇子接到了怀里,他抱着他,又低头看他,出生了几天的小皇子,最初看不出长得像谁,这么几天后,倒是看着和季衡非常相像了。 特别是脸型鼻子和嘴唇,就是个小版的季衡。 季衡看着白乎乎的儿子,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然后又将孩子往皇帝怀里递,说,“你抱吧。” 皇帝不接,蹙眉说,“朕觉得你不是很喜欢他,是这样?” 季衡愣了一下,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他怎么会不喜欢,只是…… 季衡道,“皇上,你抱吧,我累了,怕抱不住。” 皇帝依然是不接,说道,“朕知道你想走了,朕并没有说不允许,但这最后的日子,你也不和他好好亲近亲近吗。过阵子,朕就抱他入宫了,你以后想看他,可没有这么便宜了。” 季衡眼神有些微闪动,沉默了下来,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再不言语。 他怎么会不爱他,并不需要任何原因,人生而有的这母子之间的羁绊,就足以让他看到,甚至只是想到他的时候,满心温柔和不舍。 皇帝看季衡沉默下来,甚至身上带了淡淡的忧伤,便也不说了,两人坐在那里,皇帝一会儿之后就移到了季衡的身边去,伸手将他轻轻楼到了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也低头看那在季衡的怀里睡得香甜的孩子。 好半天,皇帝才低声说道,“朕知你心系南方海患。现在朝堂上因禁海还是开埠之事,吵得不可开交。朕要压下禁海一系的言论已经有些无力,不过,朕相信你的判断,在开埠之上解决海寇的问题。” 季衡侧头看皇帝,两对黑眸静静对视,皇帝突然生出无限不舍,将季衡紧紧往自己怀里搂了一下,道,“你要什么时候走?” 季衡说,“大约两三月后吧。不然母亲也不会放人。” 皇帝深吸了口气,仰着头看向床帐,道,“好!用开埠之法解决海寇问题,朕相信你。也让朝中那些禁海派看看吧。” 季衡神色松了松,微垂了眼睫毛,在皇帝的下巴上亲了一口,这一亲将皇帝惊得颤了一下,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低头看向季衡,季衡说道,“多谢你。” 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要去亲季衡时,季衡怀里的小皇子却突然细细地哭了两声,两人只好赶紧去注意他,没想到他哭了那么两下,就又没声了,只是睡。 第六十六章 二月中旬,福州又发生了一件朝野皆惊的大事。 乃是福州开埠后市舶司市舶使兼提督谢正尧,将一位叫蒋亮的商人的货物扣押了检查,而且长时间没有将货物归还给蒋亮,意思就是觉得蒋亮送的礼不够,这个蒋亮,正是一位很有名的海寇徐铁虎的手下,他们一直是做走私生意和劫掠他人船只的海寇,这次正常做生意,就遇到了这种问题,于是就非常不忿,和谢正尧的矛盾便大了。 谁也没想到,春天会突然来一个台风,福州港上防护不及,蒋亮的货船就被台风刮走撞到了礁石,本来好好的货物,这下全没了。 蒋亮哪里是能够吃亏的,便号召了亦农亦寇的兄弟伙们直接对福州进行了抢劫,然后还去抢了朝廷的几艘船。 这就是一月时候福州事件的始末。 但这件事并不算完,因为出了这事,朝廷自然就派了人要去追剿,这蒋亮抢了朝廷的船还是觉得气不过,而他的老大徐铁虎也是没有吃过这种亏的,于是在二月中旬时候,便带了有几千人直接登陆了福州港,对福州进行烧杀抢掠,福州府驻扎的官兵被打得措手不及,有几百人被杀,提督谢正尧更是被杀死在了家中。 除了谢正尧,还有两个千户,一个百户也是在这场乱子里被杀死。 徐铁虎一行海寇,不仅烧杀抢掠了福州府,更是将临近的几个地方都抢劫了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地回了海上,福建的官兵去追剿的时候,徐铁虎一行已经乘船乘风破浪不知所踪了。 事情大概如此。 虽然之前海寇就很严重,但总还是小股侵扰,这还是海寇第一次如此嚣张。 这样的事,怎能不朝野震动。 因季大人是强力的开埠派,故而一直被禁海派围攻,季大人前一阵子的确是十分忙,所以根本没有时间来看季衡。 这次又出了这样的大事,他才来了城南季衡的这座别院。 季大人到的时候,季衡正穿着一身蓝袍,坐在卧室里椅子上看书,许氏也同皇帝一样,觉得季衡对孩子有些太冷淡,所以就要奶娘将孩子的摇床放在季衡的卧室里,让她也待在卧室里的椅子上看孩子,许氏也坐在旁边,想要让季衡多一些对孩子的关注。 因之前季衡不遵守一月之期就去沐浴,许氏和季衡之间又闹了一次,将季衡骂了个狗血淋头,季衡只是做小伏低,像只被水淋了的波斯猫一样,可怜兮兮地窝在床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许氏越是看他这样,越是不停口,说季衡,“看看,你就是这样在我跟前阳奉阴违。你小时候是多么地听我的话呀,长大了,考上功名了,你是状元老爷了,就把母亲抛到后头去了,也不听我的话了,我说什么,你就知道装可怜,也没一句话的。” 季衡能说什么呢,只好抬起头来,一脸无奈又可怜地看着许氏,许氏这下是彻底没辙了,只好道,“我是拿你没法子的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季衡自然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故而转移话题,“舅舅来信没有,七郎如何了。” 许氏果真收起了之前的凶悍,镇定了下来,道,“因你写了好几次信去问七郎,你舅舅便回了他的事,说是被派出海了,没有一年半载的,是不会回来的。” 季衡十分惊讶,“他从来没有出海,这被派出海,不会出事吧。” 许氏也叹了口气,道,“你大舅该是想要训练训练他,或者他成婚了还是不像话,在家里和你大舅闹,就被装上船去,船只要出了海,七郎又能闹什么呢。” 季衡蹙眉道,“七郎他都还是孩子心性,舅舅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而且他才刚成婚,就出海去,他媳妇就在家里等着。” 许氏听季衡这么说倒是笑了,“他还是孩子心性?他比你还大了两岁呢。而且他那媳妇,我是之后才知道的,据说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次恐怕还是她押船呢。” 季衡觉得诧异,“不是说女人不能上传出海吗。” 许氏道,“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也并不如此。” 季衡想到许七郎那个没什么心眼的豪爽性子,娶了个厉害的媳妇,恐怕是要被管死了,就说,“之前不是说宋家的女儿,是十分温柔贤良的吗。” 许氏哼了一声道,“那是你舅舅骗你舅母的,还是你舅母写信来给我告状,我才知道不是这样。宋之晟正是一个比你舅舅还强势的海商,据说在海外还有好几座海岛,因一直生不出儿子来,有这么个女儿,从小就是当做儿子养的,这个女儿,不仅是性格强硬说一不二,更是武艺高强,以前就常押船的,而且船上的伙计都服他。七郎是个性子好的,又没什么脾气,娶了这样的媳妇,以后恐怕就是要被媳妇管住的。真不知你大舅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让七郎娶这样的女儿家。” 季衡沉默下去,倒是想到了很多别的。 因为许七郎这事,许氏也就忘了继续骂季衡的事了。 季衡既然在之前就洗了澡,许氏之后也不好继续阻止他,故而季衡是三五天就得洗一次,好在是调养得好,也没出什么事。 季大人到来,侍女就先进去通报了,许氏没想到季大人会这时候来,从椅子上起身来,让侍女请季大人进来。 季大人进了屋,许氏和季大人是夫妻,这却是有小半月没有见过了,季大人觉得许氏放着家不管,只是守着儿子很不负责任,不过又不想和许氏闹不快,所以两厢见到,还都好好地问了一声。 季大人说,“夫人这些日子可还好。”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有点像揶揄。 许氏也不和他一般计较,说道,“有孙子可抱,怎么会不好。倒是老爷,您最近想必太忙,孙子都出生这大半月了,也没见你来看看。” 季大人不和许氏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了,季衡已经从椅子上起身,对季大人道,“父亲,您来了。” 季大人看向季衡,只见季衡一身蓝色锦袍,头发却没有束起来戴冠,只是简单地束了一下披在背上,这样自然就显得太随意不羁,没有了庄重之感。 不过季衡生完了孩子,倒没有变成女人,反而是显得成熟一些,于他的清华雅致之上,带上了俊朗之气。 季大人这下是松了口气,要说他一直不来看季衡,也有他怕看到季衡变成了一个女人的顾虑在。 季大人道,“最近太忙,没能抽出时间来。” 说着,又看向了摇床。 摇床边的奶娘姓容,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并不如何漂亮,但是给人感觉十分温柔婉约,正是这样的人,皇帝才能放心来给孩子做奶娘,身体好,心地好,又没有让季衡注意的资本。 奶娘起身对着季大人行了礼,季大人就道,“这就是……小殿下了吧?” 奶娘说,“回大人,正是。” 季大人就走到了摇篮边去,许氏也跟了上去。 小家伙在摇床上睡得呼呼的,大家说话也没有将他吵醒,大约是季衡怀孕的时候养得还算好,孩子身体不错,自从出生,又有翁太医好生看顾,故而完全没有生过病。 季大人看到了一个和季衡长得很像的小婴儿,只见这个孩子白白嫩嫩的,脸上五官都很淡,但是一看就知道是像季衡。 许氏小声提醒道,“他睡了,可别将他吵醒了。” 许氏现在是以孙子为重,连季衡都要靠边站了。 季大人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又看了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的季衡一眼,大约是觉得这个孩子真是由季衡生的吗,有些不可思议。 季大人看了孩子一阵,就对季衡道,“衡儿,为父有事和你商量。” 季衡想季大人也不可能只是来看看孩子,便让许氏和奶娘将孩子抱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了,他则和季大人坐下来说事情。 季大人并不拐弯抹角,就将福州出的事情说了。 然后又道,“因是福州开埠才出了这种事情,现在朝堂上有七成的人要求关闭新开商埠的市舶司,即使是皇上,对此也十分为难。” 季衡道,“具体事宜当具体处理。儿子现在被关在这屋子里,对东南海防之事知之不够详细,实在不好谈这件事。不过,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绝对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海禁。但是,也绝对不能对海寇姑息,胆敢如此大肆劫掠,视官府如无物的人,定要严惩不贷。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打击海寇的策略,皇上要换任用的将领吗。” 季大人道,“皇上没有将徐将军调往统领闽浙军务,要任用兵部右侍郎汪秉直为闽浙总督,去打击海寇。赵家赵致礼在福建招了兵马,在几次对抗海寇的小规模战斗中立了功,这次徐铁虎在福州附近的作乱,因他没有来得及赶上援助福州,朝中有大臣说要对他治罪,不过我看皇上没有这个意思,经过商议,皇上决定要擢加赵致礼为都指挥佥事,佐汪秉直处理闽浙海寇之事。” 季衡道,“儿子想于四月下东南去,之前和父亲说过一次,这次是时间定下了,等儿子下了东南,了解到具体事宜,到时候当能给父亲以帮助。” 季大人略微惊讶,虽然他知道季衡想离京,但是没想到时间定得这么早。 季大人道,“皇上那里,如何说。” 季衡道,“皇上会让儿子前往的。” 季大人又道,“那皇子殿下,皇上要如何安排,你问过了吗。” 季衡淡淡道,“皇上要如何安排都在他。” 季大人便道,“皇上很在意你的意见,既然是皇子,皇上定会抱回宫的,要给别的宫妃养,还不若给你三姐养着。” 季衡知道季大人会有这个意思,当即便道,“在这件事上,儿子无权干涉皇上,当初儿子和皇上说好,孩子到时候全归他,但他要放我出京。我既要出京,自然就无法再对孩子之事说什么了。” 季大人些微惊讶,看季衡不想再说,便也不好再纠缠这个话题。 季大人要离开时,季衡便道,“无论如何,父亲,你要顶住,开埠是利在千秋,不能因一时之难而退缩了。” 季大人点头没说太多,只是又提醒季衡,“你母亲若是有些空,还是让她回一回家。” 季大人说完又有些不自在,就赶紧走了。 第六十七章 皇帝又来看季衡时,发现季衡握着书心不在焉地在发呆,季衡怀孕生子这段日子,虽然照他所说,他是在休息,但依然花费这段日子看了不少书,而且对前朝史他不仅读了几遍,还写了不少注,然后让人拿去给宋伯焘,和他做书信交流。 这样的季衡,实在很少花时间在发呆上,这便让皇帝觉得奇怪了。 进了房间之后,皇帝在门口看了他几眼,发现季衡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于是就像个做贼的,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走到了季衡在的榻边去,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而且是抱得离了地。 季衡被吓了一大跳,但是马上发现是皇帝,于是也没有和他打闹,只是仰着头看了他一眼,手都没动一下,就由着他抱着,皇帝便也觉得有点无趣,又将他放回了榻上,自己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搂住他的腰。 季衡这时候却动了动,将他的手拿开了。 皇帝觉得诧异,又将手放到了他的腰上去,季衡又将他的手拿开了。 于是皇帝就说道,“怎么了,君卿?” 季衡低声道,“没什么,没发现我腰很粗吗。” 皇帝因他这话一时差点大笑起来,发现季衡一脸严肃,就知道不能笑,赶紧收敛了神色,憋着笑道,“没觉得。你让朕看看,才知道。” 季衡显然没心思和他闹,眼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坐到对面去吧。” 皇帝却不,伸手就去掐他腰,季衡推他也没用,皇帝不得逞不罢休,硬是用两只手量了一下,又把手拿起来看了看,道,“没粗太多,你可不能因为要瘦腰就不好好吃饭,再说,朕又不是楚王,非好细腰不可。” 季衡无语地侧仰着头去看他,说,“你好不好细腰,与我有什么关系。” 皇帝笑嘻嘻地不答话,但是却将他从后面紧紧搂住,又低下头去亲他的耳朵,季衡被他亲得痒得很,就要偏头避开,皇帝紧追而上,先还是在亲耳朵,慢慢就下移着在他的耳根颈子上又亲又舔,手也不断摸着他的腰,季衡被他又亲又揉得全身发软,低低轻哼了两声,声音含含糊糊又柔柔媚媚,皇帝更是受不住了,手慢慢上移不断揉摸,也从他的颈子亲到他的下巴上去,又含住了他的嘴唇,手则是摸上了季衡的胸部,还从他的衣领里摸了进去,季衡被他揉了两把才突然反应过来,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止住了他继续动作。 皇帝依然是不放过他,将他压到了榻上去,捉住他的唇舌,深深吻住,下身也在他的身上磨蹭起来,季衡这下有些着急了,开始挣扎起来,皇帝虽然情欲如火,烧得脑子发昏,季衡这般挣扎,他还是冷静了一些,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两口,便撑着一直手臂虚覆在他身上喘着气看着他。 季衡也喘着气,等气息调匀了,就低声道,“快起来。” 皇帝目光些微发红,又低下头去亲他的嘴唇,甚至有点不耐地轻咬了一下,哑着声音唤他的名字,“君卿……” 季衡赶紧将目光转开了,不敢看皇帝,道,“快起来。” 皇帝盯了季衡好一阵,简直是想耍赖了,发现季衡果真是毫无所动,就只好念念不舍地坐起了身来。 季衡也赶紧爬了起来坐好,又伸手将衣裳整理了一阵,发现皇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转眼,便红着脸侧头又看了他一眼,说道,“自己去净房去。” 皇帝脸上也些微发红,目光更是幽深,他的眼神动了一下,突然之间起身,在季衡正松口气的当儿,就伸手将季衡抱了起来,外面当是有侍女在的,季衡不敢大声呵斥他,只好压低声音道,“你敢乱来试试!” 皇帝却不答,抱着他就飞快地闯进了屏风后面去,那里有道小门连接着后面抱夏的净房。 季衡惊慌道,“你做什么。” 皇帝将他抱进净房,把他往一边的一张放东西的小榻上一放,捧住他的头就又亲了下来,季衡慌乱地要推拒他,但是根本推不开,慢慢地,被他亲得身体骨头都酥了,也没了力气推拒,一番犹豫,手便抬起来搭上了他的肩膀。 皇帝将他半压在榻上,身体里的热流左冲右突,让他无法控制,他从季衡的唇上亲到颈子上,又剥开了一些他的衣领,在他的锁骨上又舔又啃,季衡喘着气,从鼻子里微微哼出了声,还是想要将皇帝推开,又没能动手。 皇帝伸手将季衡的腰带拉开了,手就摸进他的中衣里,又揉摸着他的腰臀,季衡的衣裳被他拉扯得一团乱,想要从榻上爬起来,刚起身一点,又被皇帝压了下去。 季衡嗯嗯哼哼地要避开他,皇帝突然隔着那两层里衣中衣揉上了他的胸口,即使生了孩子,他的胸部也几乎完全没有发育,许氏还曾经担心他会涨奶,又觉得季衡会很窘迫,遇到问题了肯定不会问她,故而还多方旁敲侧击地询问此事,不过季衡不仅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且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但是皇帝此时这么又揉又按的,季衡才发现了身体不同一般地敏感,受不住地惊呼了两声,皇帝因他这声音动作都顿了一下,季衡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出丑,瞬间满脸通红,要翻身避开皇帝。 皇帝却马上就是一个饿狼扑食,将他在身下压得更紧,甚至要将他的衣裳剥下来,季衡这下是真不乐意了,用力反抗起来,皇帝只好停下了动作,眼睛泛红地盯着他。 季衡发现皇帝下身死死杵着自己,简直是让他觉得比被他剥了衣裳还窘迫,只好低声道,“你先起来。” 皇帝哑着声音道,“君卿……” 声音里甚至有些可怜的意味在,季衡将他推了起来,在皇帝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将皇帝推得一下子倒在了榻上。 皇帝正觉惊讶,季衡居然伸手隔着衣裳下摆和裤子摸上了他的龙根。 皇帝眼睛一瞬间就睁大了,季衡却没看他的脸,只是红着脸用手从下至上地动作,皇帝得寸进尺,低声道,“君卿,你把手伸进去。” 季衡抬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才为他解裤带…… 两人在净房里闹了有近两刻钟,而且皇帝还把季衡的衣裳弄脏了,之后只好从净房里出来给季衡找衣裳换。 等两人闹完,季衡穿戴齐整回到卧室里,许氏正好在外面问,“皇上要留膳吗。” 季衡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皇帝,皇帝虽然依然是欲求不满,不过还是比最初好些,此时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季衡,回了在门口问话的许氏,“朕要留下来。” 许氏便应了,去吩咐晚膳事宜。 皇帝没想到季衡的手那般灵活,所以等之后和季衡相对而坐了,季衡又拿起书来看,他还在盯着季衡的手看。 盯了好一会儿,才说,“君卿,你在看什么书?” 季衡将书递到他手里去,皇帝接到手里看了,发现是一本讲东南临海的地理气候,风土人情,海上风向,行船注意,船只构造等等的书,讲得杂驳,并没有精研,像是读书笔记,。 翻了最前面,发现是季衡自己写的。 皇帝很奇怪,道,“你又没有去过东南沿海,怎么会知道这些。” 季衡声音十分平淡,理所当然地道,“这是前两年写的,不过是总结了东南沿海几省官员上报的地理志,还有博物志,以及沿海海防图,让大舅帮找的造船图等等,总结出来的而已。不过也不全正确,到时候等我到了南方,再根据实地考察写一份,再呈给皇上您,这个就算了,只是一份草稿罢了。” 皇帝还是十分感慨,十分佩服季衡的务实和勤奋,又说,“朕之前进来见你在发呆,你在想什么。” 季衡道,“在想去南方的问题。” 皇帝这下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好再问下去了,他知道只要一问下去,季衡就是要说他要去南方了。 但即使皇帝沉默不说,季衡也会说,道,“皇上,微臣一直在这里住着也不是个事,所以过几日,我就要回季府去了。也会去销假回衙署里做事。微臣知道最近海患之事越发严重,从三月开始,天气回暖,风向变化,海寇要是作乱,定然更加严重。既然微臣向您提出要开埠,自然不会在京中坐着,我想四月去闽浙,实地考察一番,您看呢。” 皇帝虽然是已经接受了季衡要走的事实,但是心底依然不舍。 但是作为帝王,他好在是即使不舍,也能压制住,于是对季衡一笑,道,“朕允了。朕已经想好了,你想去南方看海患和开埠之事,所以朕就让你去巡抚闽浙好了,做汪秉直的副手。汪秉直是福建人,从海边出来,虽然是文科进士出身,但是也是武功不凡,你去跟着他,朕相信他能保你平安。” 季衡道,“汪大人曾多次立战功,为人忠厚直爽,却又果敢刚强,用兵又很有一套,为人并不迂腐,皇上用他,是大善之事。” 皇帝其实是早有打算,汪秉直虽然是以战功被派往东南,更多还是这个人并不迂腐,而且知道变通,皇帝让他给季衡开开后门,好好照顾季衡,他不会像有些迂腐的刚直之臣一样视此不见。 季衡当晚就和许氏说了自己要搬回季府去住的事情,许氏些微诧异,但看季衡能够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坐月子待了一月没出门,已经算是不错了,所以也不阻止季衡回季府甚至要回朝中做事的事。 收拾回家的东西都好说,最重要的问题是皇子要怎么办。 许氏看向皇帝,皇帝也知道许氏的意思,就说,“朕就将麒儿抱回宫去,夫人若是想他了,尽可入宫来探望。” 麒儿是皇帝为小皇子取的小名,但其实除了他,无人用这个名儿,许氏叫小皇子心肝儿,季衡叫小皇子“他”,奶娘侍女们叫小皇子小殿下,故而只有皇帝唤他麒儿。 而对麒儿这个称呼,才一个月的小殿下也是没有什么反应的,还不若对许氏那甜腻腻的心肝儿来得讨他欢心。 许氏恋恋不舍,但是知道又不可能将这个孩子留下来。 所以她又看向季衡,很想季衡赶紧娶妻,又生两个孩子给她就好了。 当晚皇帝在季衡的别院里留宿,皇帝没有留宿几次,他因不去住客房,所以每次都是睡在榻上,但许氏还是旁敲侧击多次,要季衡注意不要和皇帝有床笫之亲。 季衡每次都很窘迫,只好赶紧答应,以免许氏不断重复。 这一次侍女也为皇帝在榻上铺好了褥子被子,皇帝洗漱换寝衣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却并不去榻上,趁着要和季衡说话的时机,就上了季衡的床。 第六十八章 二月底,天气已经暖起来了,外面早就是冰雪消融,绿柳如烟,春草春花繁茂,只有季衡还关在屋里不被许氏允许出门而已。 虽然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已经很暖和,到底还有春寒料峭这个词,故而到晚上还是有些冷。 季衡本披着衣裳靠在床头和皇帝说话,当皇帝坐在床边和他交谈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发现皇帝的意图,等皇帝坐上床来了,甚至整个人进了他的被窝,他才反应过来,看向皇帝道,“还是早点睡吧,你明早还要早些回宫呢。” 他这是婉言赶皇帝回榻上去的意思了,但皇帝却故作不知,还整了整被子,说,“的确是不早了,那咱们睡吧。” 季衡瞪大眼睛看向他,对皇帝的这种无赖行为进行谴责,皇帝却无赖到底了,唤了一声在外面伺候的侍女进来放床帐和灭灯。 侍女在,季衡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对皇帝不敬,于是就憋着气又瞪了皇帝一眼,皇帝面色肃然地对季衡道,“君卿,睡吧。” 侍女敛着眼神,恭恭敬敬地来将床帐放了下来,季衡于是翻身就躺下去朝里面睡了。 皇帝得逞,欢欢喜喜地也躺下去,伸手去勾季衡的手指。 侍女灭了房里的灯,只留了靠近窗边的一盏,房里的光线昏暗下去,她默默地退了出去,又将隔扇门拉了过去。 许氏是强硬地要求季衡不允许和皇帝同床的,但是侍女们自然都是听命于皇帝,看到皇帝上了季衡的床,自然就将这事埋在心里,不会对许氏说的。 房里光线昏暗了,床上被帐子笼罩着光线自然更加昏暗,皇帝伸手总算是摸索着将季衡的手抓住了,季衡要将手收回去,皇帝却不放,人更是凑了上去,将季衡从身后抱住了。 季衡只好回头过来说道,“别闹来闹去,睡吧。” 皇帝知道季衡一向是走和缓圆融之道,他这样子上了床,季衡也不会强硬地将他赶走的。 皇帝握着季衡的手轻轻摩挲,又在他的耳朵上亲了两下,低低说道,“君卿,朕一直爱慕于你,你还没对朕说,你是什么意思。” 他刚说完,就感觉到在他怀里的季衡明显僵了一下,皇帝又在他的颈子上亲了两下,热热的呼吸呼在他的耳畔颈子上,让季衡全身发痒,十分不自在。 皇帝抓着他的手指头,轻轻摸着,逼着他问,“朕这次没有阻拦你,还好好安排你下东南去。心慕君兮君已知,那你对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季衡心里乱乱的,爱慕是个什么感觉,他至今还是有些糊涂,不知对皇帝到底是个什么心意。 要说在以前,皇帝在他的心里就是个稳重老成的孩子,随着皇帝长大,这种感觉自然就淡了很多,特别是皇帝那么设计强占了他的身体,那时候皇帝在他的心里感觉就很是狼藉了,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强盗,毫无君子之风,季衡要说因此对他有恨也并不是的,只是憋屈,恼怒,郁闷,之后发现竟然有了孩子,季衡开始完全是不可置信,然后明白皇帝是早知这件事,那就更是气愤上了,但是之后冷静下来,到孩子出生,这些日子,不知是不是怀着孩子人就有些不同寻常的原因在,季衡倒是心平气和了很多,也从不同的角度重新审视了皇帝,总之,他还是不明白爱慕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皇帝接近他,和他之间的亲密,他并不排斥,只是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又心智足够健全,和皇帝这么个大男人相爱,总归有些别扭。 但是皇帝真这么接近他,甚至他帮他手银,季衡都并不觉得为难。 总之,任何事情都能以理智去思考,唯有爱情不能。 季衡明白这个道理,道理是明白了,却无法分析思考。 皇帝看季衡不答,就有点着急,又问了一遍,“君卿,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季衡只好翻过身来,和皇帝面对着面,虽然床够大,但两人枕着一只长枕,盖着一床大被子,所以只能是挤在一起的,季衡这么一翻身过来,几乎是鼻子要和皇帝的鼻子杵到一起了,于是赶紧往后移一移,但皇帝却搂住了他的背不要他避开,幽黑的眼睛直盯到季衡的眼底去。 明明床帐里光线十分昏暗,但季衡总觉得皇帝的眼睛十分明亮,似乎在发光。 季衡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说道,“皇上……” 皇帝却低声说,“你叫朕的名或者字都可。叫皇上,未免太生分了。” 季衡眼睛眨了一下,生来有情的桃花眼因为季衡一向神色平淡肃然而减少了很多风情,但即便如此,依然足以倾倒众生,更何况此时这般长睫轻颤,更是撩动人心。 他低声说道,“钦显……” 季衡这一声唤得很是平常,但是听到皇帝的耳朵里,却像是有一只柔荑,在他的心尖上那么挠动了一下,让他瞬间全身一颤,然后就激动得不知所措,将季衡紧紧抱住了,嘴唇贴上了季衡的嘴唇,低声道,“君卿,你再唤一遍。” 季衡是能够清清楚楚感受到皇帝对他的爱的,因为皇帝的爱是这般的热情,清楚,带着孩子般的赤诚炙热和单纯。 他知道在自己的事情上,皇帝的快乐来得简单,伤怀来得简单,烦恼来得简单,气愤来得简单,感动也来得简单…… 其原因不过是他爱自己,所以,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触及到他,就是直达他的心里,没有别的弯弯绕绕。 季衡无需怀疑皇帝对他的爱,只是,他却没有皇帝这样的赤诚炙热单纯热情的爱情,所以,甚至怀疑自己对皇帝的感情。 季衡只好又叫了一遍他的名,“钦显。” 皇帝低低地“唉”了一声,季衡听他这一声答得似乎感概万千,不由有点好笑,又唤了一声,“杨钦显?” 皇帝这次却是呵呵笑了起来,像个傻小子一般,哪里有他的皇帝的威严。 季衡想像唐太宗李世民那般英明神武的帝王都能够因为怕魏征而将爱鸟藏在怀中闷死,杨钦显这个傻小子这般不庄重也不应责怪。 季衡又说,“你问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大清楚。” 皇帝刚才还在傻笑,此时则是愣了一下,有点发闷地看着季衡,季衡笑了一下,道,“反正,也不讨厌就是了。” 皇帝睁大了眼,明白了季衡的意思,季衡是说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什么,但是也并不讨厌和他这样亲热。 在皇帝的心里,那还有什么想的,季衡虽然没有明明确确地表示,但是以季衡那过于严整的性子,这大约已经算是表示也对他有情了吧。 皇帝感觉眼睛有点发热,将额头和季衡的相抵,轻轻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你要是走了,定要记得我一直在等你。” 皇帝的声音低而悠然,含着深情厚意,像是在低声唱着一首悠远的曲子,季衡听得心旌动摇,抬手摸上了他的面颊,慢慢凑上去在他的唇上试探着亲了一下,“嗯。好。” 以季衡的矜持沉着,要他主动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下他这么主动亲了皇帝这下,几乎要皇帝欢喜得嘴都笑咧开,他在季衡要退开前就直追而上,含上他的唇狠狠亲上了。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居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又有两声惊雷声远远传来,皇帝和季衡睡在一个被窝里只觉得全身燥热,他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却一直要过清心寡欲看的着吃不着的生活,这个时候和心爱的人拥抱在一起,怎么会没有别的遐思。 季衡发现了皇帝的意图,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来了这两声惊雷,他就赶紧将皇帝抵得离开一些,说道,“打雷了。”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床帐外,只见一道闪电在窗户外面一闪而过,然后又是轰隆隆的雷声,皇帝道,“已经是春分过了。” 季衡“嗯”了一声,要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皇帝却抓住了他的手,唇从他的面颊亲到他的耳朵上,低声说道,“君卿,春宵苦短,咱们……” 季衡马上拒绝道,“不行。” 皇帝可怜地道,“为何。” 季衡蹙眉说道,“我会被母亲唠叨死。” 皇帝笑了一声,说,“那你自己的心意呢。” 季衡哼了一声,说,“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既然我都抬出了母亲了,你还要为难我。” 皇帝苦了脸,说,“咱们这是少年夫妻,却要隐忍欲望,实在是不顾天地大道,天地之道,乃是要阴阳调和,顺应自然,再说,现在正值春季,乃是万物生发的时节……” 季衡笑了一声,把他推得躺在了床上,自己翻身压到了他的身上去,“这种事也有这么多道理。” 皇帝顺手将季衡抱住,季衡一头乌发从背上滑下来,拂在皇帝的耳畔,季衡面带绯色,眸子又黑又亮,乌发披散,正是风情万种,皇帝笑了笑,季衡已经一眨眼睛,在淋漓的春雨洒遍大地的时候,低头吻住了皇帝的嘴唇。 皇帝万万没想到季衡对这情欲一事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矜持,季衡那修长的手指摸索着挑开了他身上的衣带,然后沿着他的胸膛一直往下吻去,皇帝很想起来占回主动,季衡却总能抬起头来瞪他一眼把他瞪下去,于是当季衡那张一向高洁清华的脸埋在他的双腿之间之时,皇帝惊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季衡其实没有他想的那样对此事精通,于是他一挣,季衡的牙齿把他磕得疼得差点惊跳起来,季衡也意识到把他伤到了,于是抬起头来在昏暗的光线里有些抱歉地看向他,皇帝随即表示,“朕……没事。” 季衡有点想笑,又低下头去看皇帝那在他手里的昂扬之物,非常客观,而他自己的因为身体总归算是残缺,一直是小少年的模样,季衡对情事一事始终没有什么心思,故而也并不在意这些。 不过摸着皇帝这玩意儿,他倒是不觉得不好,也不和皇帝说话,又埋下了头去,皇帝心里感觉十分复杂,虽然皇帝经常欲求不满,但于此道上却没有什么经验,也无过多要求,只是宫里的珍藏春宫图他也不知道看了多少,还是知道季衡这是在做什么的。 他虽然享受,也奇怪季衡怎么知道可以这么办,只是,他总归觉得这是折辱了季衡,所以一会儿就将季衡拉了起来,他的力气之大,季衡无法对抗,就那么被皇帝压在了身上,皇帝动作飞快地拉下了季衡的裤子,季衡宁肯用嘴,就是不想被皇帝碰下面,怕又怀上了孩子,他对怀孩子现在有了一种莫名惊恐和警惕,于是就赶紧并紧了腿,惊道,“不。” 皇帝吻住他的唇,季衡一边躲避一边道,“不行。” 皇帝只好停了下来,季衡这才抬眼看他,“不行。” 皇帝渴慕地看着他,季衡说,“我,用手吧。” 皇帝目光闪了闪,道,“为何。” 季衡道,“母亲说这对身体损耗太大,也容易生病。” 他用了皇帝最能接受的理由,皇帝果真愣了一愣,不再强求。 皇帝搂着季衡,看他一脸粉红地用手为自己纾解欲望,其实别有一番滋味,等皇帝总算是泄出来,这次季衡有了经验,拿了巾帕给掩住,没有再把衣裳弄脏,皇帝搂着季衡亲着他的颈子喘息,然后低声问季衡,“你怎么会这诸多手段。” 季衡将那沾染了污物的巾帕扔到了床外去,又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镇定地说道,“有言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自然,书中自然也有……嗯……这个。” 皇帝紧紧抱着他,亲他的面颊,说,“朕以前可不会想你会看这些书。” 说着,又想到什么问题,手摸到了季衡的胸口上去,低声道,“你看这些书时,想到的是谁。” 季衡不喜欢被摸胸,故而赶紧扣住他的手,道,“必定要想谁才行?” 皇帝很介意季衡会不会在心里有过别人,看季衡此时要不高兴,自然就赶紧打住话头不说了。 两人在春夜的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低低地说了大半夜,直到外面敲了三更的梆子声,两人才睡下了。 第六十九章 皇帝专门来接小殿下进宫时,季衡也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季府了。 小殿下已经满月,满月那天只是简简单单办了个宴会以作庆贺,皇帝当时抱着他,心里想的是等周岁时,一定为他大办。 季衡一向是十分理智的,对小殿下也的确有不舍,但都被压制住了,只是抱着他哄了哄,许氏对季衡待小殿下的冷淡时常诸多不满,但是又不好多说。 此时许氏抱着小殿下几乎要哭出来,小殿下却是一点也不知道要离开了,只是对着许氏笑。 一个多月的孩子,已经显出了他的机灵和灵性来,完全可以辩人了。 例如季衡要是去摇床边看了看他,他手舞足蹈地笑,要是季衡转身走了,奶娘又凑上前去抱他,他就转着眼睛四处看,似乎是在找人。 许氏对小殿下唠唠叨叨地道,“小心肝儿,你就要回宫去了,以后奶奶不能在你身边了,你可要好好的。” 季衡站在一边,目光温润,将许氏和儿子看着,皇帝伸手拉了拉季衡的手,对他道,“那朕带麒儿回宫了。” 皇帝没有什么不舍,因为即使他抱着儿子回宫了,也可以随时召季衡入宫去,只要季衡还没有下东南。 季衡点点头,许氏转过身来,将孙子往季衡的怀里递,说,“你赶紧抱抱他。” 季衡于是顺从地将儿子抱到怀里,季衡对于孩子是很喜欢的,小殿下在刚出生时长得像季衡,又长了这么些天,居然眉目渐渐有点长开,反而像起皇帝来了。 季衡盯着他,并不说话,但是眼神十分温柔,正是无声胜有声。 而血脉之间的联系的确十分玄妙,季衡并不怎么抱儿子,也很少哄他,但他似乎是知道季衡是他的母亲一般,对他有天生的依恋,故而一到季衡的怀里,他就睁大眼睛,笑得欢快。 季衡满心柔软,生怕再抱下去,会舍不得离开他,只好赶紧将孩子递还给奶娘了。 许氏看着奶娘怀里的孩子,开始抹眼泪,皇帝只好劝道,“夫人,你想孩子时,尽可以直接入宫来。” 许氏哽咽道,“只求皇上好好待他,让他健康长大。” 皇帝信誓旦旦保证道,“会的。” 皇帝又和季衡说了两句告别的话,就要走了,许氏这时候又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要带进宫给小殿下用的东西,然后又交代了一遍要照顾小殿下的奶娘侍女们各种注意事项,这才和季衡一起送了皇帝一行出了院子。 因为孩子总有哭泣的时候,其实这个内院外面的侍卫们都知道了这个院子里养了一个孩子的事,而且也意识到这个孩子该是皇帝的孩子,大家好奇的是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要猜测到是季衡生了孩子,还是有些难度。 此时奶娘抱着孩子跟在皇帝身后离开,孩子开始好好的,走出院子时,也许是有了某种感觉,故而开始哭起来。 许氏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冲过去要哄孩子,奶娘只好又把孩子给了许氏,许氏搂到怀里来哄了一阵,他才不哭了。 但是一交给奶娘,孩子便又哭了起来。 最后无法,季衡只好建议道,“母亲,你把他送进宫了再回来如何。” 许氏其实意思是要季衡一起送,但是看季衡那孑然独立的清冷样子,显然是不大现实。 季衡这话中了许氏下怀,她想去看宫里给小殿下安排的住处是什么样子的,既然季衡这么说,皇帝便道,“夫人送麒儿入宫吧。” 许氏便对皇帝谢了恩,抱着小殿下不再给奶娘。 跟上皇帝的侍卫们这下都证实了内院里果真养着一个婴儿,而且有大胆的多看了一眼许氏怀里的孩子的,也从孩子的长相确认了孩子果真是皇帝的,不免就少不了各种后续想法:孩子的母亲是谁,是男孩儿是女孩儿,抱回宫了要怎么办等等。 大家各有想法,不过都是面沉如水,并不敢表现出来。 季衡只送到了仪门口,皇帝上马车前又回头看了季衡一眼,季衡对他微微点了个头,并无过多表示。 许氏则上了另一辆马车,奶娘继而将孩子递给先上马车的她,然后也上去了。 马车启程时,前后皆是便衣的侍卫护卫,孩子在马车里突然又哭了起来,而且声音很大,不是平常的小声哭,许氏赶紧哄,却如论如何哄不住,季衡将这哭声听在耳里,突然心痛难忍,许氏也让停车,从车窗处唤季衡,“衡儿。” 季衡皱眉看了她一眼,突然就转身走了,许氏又焦急地大声唤了他一声,“衡儿。” 季衡紧紧咬着牙,只觉得这春阳也如此耀眼,几乎要刺激得他落泪,不得不加快步伐飞快地往内院走去。 许氏在车窗处看着季衡的身影消失,而孩子还在哇哇大哭,她心疼孩子,也跟着落了泪,只好又不断柔声哄着,“乖乖,不哭,不哭,你进宫了,你母亲还会来看你的。” 皇帝的马车在前面一辆,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和许氏叫季衡的声音,从车窗帘子处回头去看,只看到季衡转身飞快离开的身影,他心里同样不好受,但是季衡的倔强,却是完全不愿意成全这番母子之情的,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同样硬下心肠来。 季衡回到内院房间里,便坐在内室榻上发呆,杜若姑姑没有跟着回宫去,依然留下来要照顾季衡,看到马车出了院子,她也就回来了,专门端了热茶进来给季衡,便看到季衡怔怔坐在那里,眼眶些微泛红。 杜若姑姑便将茶送过去,说道,“季大人,用茶吧。” 茶是红枣茶,正是用于补血的,季衡接过茶愣愣地喝了一口,又把茶放下了,杜若姑姑知道季衡是在难受,但是他一向性格内敛,为人冷清,性情又很好强,故而即使难受不舍也不愿意表露出来,其实这样最是伤身。 杜若想了想便道,“母子之情,血脉相连,乃是人间至情,无需多言,无需雕饰,便能明白,有所感应。殿下虽然很小,但定然是有所感应,所以才啼哭不止。方才大人前去哄两句也无不可的。” 季衡抬头看她,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杜若听季衡这个意思,似乎不仅是让皇帝将皇子抱回去的意思,甚至是以后不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的意思了。 杜若有些吃惊,但是也没有再多说。 季衡本该当日下午就回季府,但是许氏入了宫一直不出来,季衡坐在房里,又去皇子殿下的育婴房里徘徊探看,竟然忧思起来,并没有心思这天就回季府了。 许氏跟着皇帝将皇子殿下抱回了宫,皇帝早几日就吩咐过柳升,让将麒麟殿西阁给设置成婴儿房,柳升得到这个吩咐时很是吃惊,因为这些日子皇帝出宫都没有带过他,故而他还不如侍卫清楚皇帝在季衡那别院里养着一个婴孩儿。 柳升满心疑虑,不过也没有多问,就去设置了这个婴儿房。 其实这不难,因大皇子之前就被养在这麒麟殿里过,即使大皇子的东西全都被烧掉了,但按照当初的设置再细加置备就行,倒不需要耗费柳升太多心力。 这天要近午时,皇帝的銮驾回了麒麟殿,除了皇帝的銮驾,后面还跟着一顶四人抬宫轿,皇帝下了銮驾,在内侍们的行礼声里,他转身接了抱着孩子的许氏下了轿子,皇子殿下在路上哭累了,又在马车里撒了一泡尿,就睡着了,不过即使睡着了,也蹙着那淡得要看不出来的眉毛,正是一脸委屈相。 皇帝从许氏的手里接过了儿子,经过这一个月的训练,他已经从最初抱孩子害怕惹了他哭的胆战心惊到现在的熟能生巧了。 他搂在怀里,孩子还是睡,只是微微撅了一下小嘴巴,并没有哭闹起来。 皇帝让内侍们平了身,柳升起来后看到皇帝怀里的孩子,便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又看了许氏一眼,还看到了许氏身后跟着的奶娘以及一直伺候小殿下的四个侍女。 皇帝虽然处置了当初接生的接生婆,也因皇子出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且也不能让他出生就染上杀孽,故而并没有赐死接生婆,只是赐了一副哑药罢了,那接生婆不会识字,又得了钱,受了威胁,便也不会泄露出季衡之事。 但这些伺候过季衡,且养过皇子殿下的侍女们也没有处置,自然也有为皇子殿下积德的意思在,更多大约也是皇帝并不觉得季衡那个样子是不能见人之故,心里应该还是想着季衡有朝一日,能以太子母亲的身份入宫。 皇帝见柳升惊疑不定,就轻斥了他一句,“乱看什么,将夫人带进宫来的皇子要用之物安排进给皇儿的屋子。” 柳升赶紧请罪,然后领着许氏往麒麟殿里去。 跟在许氏后面的,便是专门抬着的小殿下的东西,不仅是衣物用品玩具金银玉器饰品这些,连小殿下睡惯的摇床都给带进宫来了。 许氏吩咐宫人将带进来的东西全部在为小殿下准备的西阁里放好,里面空间阔大,有卧房,还有专门的玩耍间,自然是设置得十分完备。 但许氏还是仔细做了检查,皇帝也让宣了已经回太医院销假复职的翁太医,以及专事儿科的几位太医前来这西阁里检查,怕有对孩子不利之物。 等孩子彻底安顿下了,皇帝才有心思用午膳,而且让传礼部尚书和宗人府宗人令入宫。 第七十章 皇帝突然从宫外抱了个满月的婴孩儿回宫,是近午时带回去的,当时迎接皇帝的宫侍们都震惊了,不过这些既是在麒麟殿当差的,没有谁是蠢人,故而都不会乱说,但是这个消息还是通过隐秘的方法在当天就传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皇帝抱了婴孩儿回麒麟殿,且是个男孩儿,还和皇帝长得十分相像,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这个孩子是皇子,在大皇子夭折且没有上玉蝶的情况下,现在这位就是大皇子了。 要说东南沿海的海患,那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但是那毕竟距离京师太远了,在宫里的这些娘娘们和宫人们的心里,海寇只是一般贼寇,又不可能打到皇宫来,故而不是关注家族利益的后宫上层人物,这些后宫之人根本就不关心那海患之事,但是这被抱入宫的孩子,却是近在咫尺的,与大家的切身利益相关,故而谁都会关心这个,这事才传得那么快,其引起的反应恐怕比福州一案在朝堂上引起的还要大。 皇帝午时抱了孩子回宫,吃午饭时就急急忙忙地让传礼部尚书和宗人进宫,只要是有脑子的人就知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下午,皇帝在勤政殿里召见了礼部尚书欧阳大人,以及宗人杨钦桉。 因宗人府已经下属礼部,故而宗人的手里几乎没有职权,但是因杨钦桉受皇帝的看重,又是齐王的第二子,便让宗人的地位比之前要高了不少。 虽然宫中已经在传皇帝抱回孩子之事了,但礼部尚书欧阳大人和宗人杨钦桉都还不知道此事。 不过既然两人同时被召,在勤政殿外两人遇到并且等候被皇帝召见之时,通过互相打招呼,已经有所猜测。 不过欧阳大人还以为又是说给慈圣皇太后迁墓之事,故而胸有成竹,同杨钦桉打招呼时十分和蔼,气度俨然。 杨钦桉才二十多岁,被皇帝任命了宗人府宗人的位置,虽然宗人府现在整个受礼部管束,他身上并无太大职权,但他也可算得上是身份清贵年轻有为了。而且以他所见,皇帝是有将宗人府从礼部剥出来的意思的,故而才这般提拔他。 内侍宣了两人之后,两人又整了整官袍和头上帽子,抻了抻袖子,杨钦桉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欧阳大人先行,两人这才进了勤政殿皇上书房。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看样子精神不错,见到两人还喜笑颜开,在两人行礼后,就温和地道,“两位爱卿平身,坐吧。” 皇帝既然赐坐,那就可能是要长谈,两人谢恩之后,欧阳大人去坐了右边第一个位置,杨钦桉坐了他下手的位置。 皇帝也不客气,开始和颜悦色相待了,此时就直接抛出了一记强力炸弹。 “朕在宫外遇上了一个人,心生爱慕,但对方不愿意入宫,朕不好强求,只得作罢。”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些无奈和慨然,但是却听得这两位一老一少一头雾水,心想皇上您对着我们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再说,您不是一直宠季状元宠得很么,怎么又看上了别人了。不过只要对方不是有夫之妇,且怀着别人的孩子,两人就觉得还好。 虽然心中有所疑虑,两人也没有打岔,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 皇帝继续道,“他为朕生了一子,既是朕的儿子,皇室血脉,当断无流落民间之理,故而朕将他抱回了宫。朕叫你们来,第一是为他定名之事,第二是上玉牒之事。” 前面那一句是句美好的引子,就像是春花秋月,后面这话就像是突然有人跳出来大喝一声,“留下命来!”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欧阳大人和杨钦桉都震惊地抬起头来看向皇帝,脸露错愕,显然似乎是没有听懂皇帝的话的样子。 皇帝也由着他们花费时间反应,所以就坐在那里一脸深沉地看着两人。 还是欧阳大人作为老臣,遇到的大风大浪不少,先反应过来,愣愣道,“皇子殿下,已经接进宫了?” 皇帝坦然地道,“正是。朕已经为他定好了名,不过既然请了欧阳大人你来,便是希望礼部可以写个请名的折子上来,宗人府那边,也今年修玉牒吧,就将他上了玉牒。” 欧阳大人怔怔不知如何言说,而杨钦桉一向是唯皇帝之命是从,已经起身行礼恭贺皇帝了,道,“微臣恭贺皇上喜得皇子。后宫多年无所出,大皇子又夭折了,皇上正是悲伤之时,能又得皇子,慰藉皇上,实乃大雍,臣民之福。” 皇帝非常高兴杨钦桉的善解人意,而欧阳大人却没有那么识时务,故而起身说道,“皇子殿下既然是在宫外出生,朝中大臣们恐怕不易接纳。” 皇帝之前还开开心心,欧阳大人这一句话就捅了马蜂窝,他一声冷哼,“那是朕的儿子,还要大臣们接纳么。再说,朕的儿子,难道朕不知道那是朕的,还需要每个大臣来看一眼承认吗。真是笑话!” 欧阳大人一想也是,既然皇帝都抱了孩子回宫了,皇帝能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儿子吗,皇帝可不会拿皇室血脉和皇位传承开玩笑。 只是,这事可没有先例,要怎么办,要大臣们都接受,欧阳大人却是觉得为难的,于是就说道,“微臣恭贺皇上喜得皇子,只是,此事要如何昭告天下,还请皇上定夺。” 皇帝看欧阳大人也想通了,便比较高兴,说道,“朕喜得皇子,自然当昭告天下臣民,大赦天下。等明年他周岁,便册封太子。” 欧阳大人和杨钦桉又被这个重磅炸弹炸了一下,欧阳大人战战兢兢地说,“册封太子?” 皇帝道,“他是朕的皇长子,又是唯一的儿子,难道不能册封太子?” 欧阳大人道,“但其生母……” 他还没说完,皇帝已经大怒,“欧阳大人此意,是认为他生母身份不明,不足以册封太子吗!” 欧阳大人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虽然恭敬,但是就是这个意思。 皇帝又道,“你们先下去吧。既然朕已经对你们说了此事,欧阳大人还请回礼部好好做你的分内之事,请名之事,本该周岁时才请,但他既是朕的长子,又是现在唯一的孩子,现在请名也无不可。宗人府重修玉牒之事,也最近就办。” 欧阳大人还想再说什么,但皇帝却道,“好了,就如此罢。” 欧阳大人长叹一声,又看了杨钦桉一眼,杨钦桉倒是神色镇定如常的,两人对皇帝行了告退礼就出来了,从勤政殿往礼部衙署走的时候,路上又遇到几个或是求见皇帝或是被皇帝特别召见的大臣,欧阳大人也不是个迂腐的人,既然皇帝将他和杨钦桉是第一批召见说皇子之事的人,他们自然要担负传播消息的职责,在遇到季阁老,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侍郎相携去勤政殿的时候,工部侍郎秦简安看欧阳大人一脸深沉,就问道,“皇上又是召大人去谈为慈圣皇太后迁墓之事么,大人怎么一副愁相。” 欧阳大人便道,“不敢。老夫这哪里是愁相,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还对着皇帝所在勤政殿方向行了个礼,又说,“皇上喜得皇子,要臣给请名,昭告天下,要大赦。这全是好事呀。” 这几个位高权重,皆为皇帝肱骨的大臣都吃惊了,兵部尚书刘尚则老大人马上道,“皇上喜得皇子?此前并未听说宫中哪位娘娘有身孕了呀。” 只有季大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沉着脸一言不发,也做出很好奇的样子。 欧阳大人轻轻地唉了一声,但又知道要是这哎地一声被皇帝知道了恐怕要不妙,便又说道,“各位大人也知道,我们的陛下年轻气盛,很喜欢微服出宫,这个皇子,是和一位宫外女子所生,皇上就将孩子抱回来了。” “啊?”几位大人都是一脸惊诧,且比此前更甚,户部尚书是皇帝新提拔上来的,正直盛年,四十来岁,最沉不住气,便道,“那皇子殿下的母亲呢。” 欧阳大人道,“这个,老夫便没问了。” 几位大人都是面面相觑,最后是季大人道,“皇上痛失大皇子,且后宫多年无所出,现在皇上抱了一位皇子回宫,虽然不是后宫娘娘所出,到底是皇家血脉,我等臣子,恭贺皇上,便对了。” 虽然季大人这么说,但是几位大人心里还是莫名震惊,就这么从宫外抱了个孩子进宫,说是皇子,那要如何让天下臣民信服。 不过皇帝年岁尚轻已经雄才大略,手段有很果决,大臣们就此事虽然心中震惊,但是也没有发表过多言论。 几位大人又和欧阳大人,杨钦桉拱手行礼告了别,两边便分道而行,欧阳大人和杨钦桉去礼部,另外几位大人则去勤政殿。 几位是又去和皇上商讨东南沿海的对抗倭寇之事的,因闽浙总督汪大人已经到了福建,没几天就给皇帝写了折子上来,说了调查到的福州一案的具体情况,和福建海防现今的规模。 皇帝看了这个折子,又让抄了几份送到了内阁,让大臣们看,现在是召这几位大臣前去商量了。 这几位大臣都是偏向边开商埠边打击海寇的大臣,皇帝只宣他们前去,可以看出,皇帝的确是十分坚决地认定了这个政策,非这么执行不可。 即使禁海派的言论更占上风,但是也无法动摇皇帝的决定。 这几位本是去商讨海防之事的大臣,此时也舍了海防之事,关注起皇帝抱回皇子之事了。 兵部尚书刘大人小声道,“以皇上的性子,这个皇子,朝中是不承认也得承认的。只是现在这个皇子是宫中唯一的皇子,不知皇上要将他放在哪位娘娘宫中教养。” 几位大人都是知道皇帝的性子的,既然他抱了孩子回宫了,那么,此事就该是定下来了,大臣们闹也是没有用的,再说,本来就是皇帝的血脉,也没有让他流落民间的道理,只能是抱回宫了。 所以现在问题是,这个皇子要怎么定位。 因欧阳大人没说皇帝已经定下了要定这个皇子为太子之事,故而这几位大臣还在讨论因这个孩子是自民间抱回的,到时候后宫皇妃又生了皇子,在皇帝不立皇后的情况下,自然是要立长不立幼,那这个皇子是不是就要被立为太子呢。 这些后续问题,这几位人精的大臣自然都知道,刘大人这么说了,却也没有人回答,最后还是季阁老说,“一切看皇上如何定夺。” 既然礼部就在准备给皇子请名了,宗人府又要重修玉牒,还要昭告天下,因皇帝喜得皇子而大赦,故而,这件事自然是在第二天就在朝臣里传遍了。 这件事比皇帝得大皇子时候掀起的浪还要大,因为这个孩子是从宫外抱回的,还有就是皇帝对这个孩子的重视,抱回宫就让请名,且要上玉牒,还因为要庆贺而大赦天下。 许氏在宫中住了几天陪皇子后才出宫。 也许是换了新环境,皇子殿下杨麒儿当晚就不适应了,哭闹了大半晚,皇帝和许氏几乎都没有休息,同时没有休息的还有太医院的翁太医,吕太医,还有几位儿科的太医,皇子殿下这样哭,太医们也没检查出是什么毛病,只是开了安神的药,但因几个太医在开药上意见不合,最后皇帝大发雷霆,也没有用这个药。最后太医们也没有办法,便是许氏一直抱着孩子,几乎抱了一整晚。 许氏觉得是宫中阴气太重,孩子太小,故而受不住,所以才哭。 虽如此,她也并没有说出口,之后皇帝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就将杨麒儿抱到了怀里,从西阁抱到了自己住的东屋里去。 而且一直抱着,觉得自己身上阳气较盛,该会好些。 也不知是如此,还是皇子殿下真哭累了,便在寅时时候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皇帝让奶娘在东屋他的卧房里来带孩子,又让请了镇国寺高僧入宫作法,还将西阁窗户全都大开,让太阳直射,以此驱除房里阴气。 这么折腾好几天,皇子殿下再回西阁,才没有最初那么哭闹了。 许氏在宫里照顾了孙子几天,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故而领了皇帝给的御赐金牌出宫,以后可以凭金牌入宫,而不需事先求见,许氏对此很感念皇帝的恩德,领着金牌回去了。 在皇子入宫后几日,整个京城已经从讨论东南海患福州一案变成讨论皇帝抱皇子回宫一事了,大臣们关心的自然是皇子这么受皇帝宠爱是否会被立为太子,还有就是皇子会给哪位娘娘养的问题,但是民间的思想就要浪漫得多,再说,皇帝陛下正直青年,据说又是高大英伟,于是就诞生了很多贫家女遇皇帝,一见钟情,但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没能在怀着孩子时候入宫,在生孩子时又难产而死,以至于最后只有皇子接回宫了,孩子他娘在九泉之下也瞑目的故事。 许氏几日没出宫,季衡自己就让下人们搬了家回季府,也听了些民间这些浪漫凄美的关于皇子殿下出身的故事,不过却没往心里去。 季衡回了季府,付扬受皇命,派了人专任季府护卫,自己则回宫复命,继续做禁军统领,因季衡此事他办得好,还升了一级,又得了不少赏赐,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 第七十一章 许氏回到季府,一度精神不好,季衡怕她累着,府里的事情便依然是让三姨娘和四姨娘暂且管理。 季衡因是以养病之由离京养病,此时回来,故而家中三姨娘四姨娘商议了,还为他办了个家宴,家里放了鞭炮,算是去除他身上的病气,以后能身体康健。 季衡便也没有拒绝。 四姨娘虽然猜测季衡是女扮男装,且知道季衡是因有孕在外面生产去了,但这几个月在家,她也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什么也没说没问的,因为知道这件事干系甚重。 此时季衡回来,四姨娘多注意了一番季衡,因时间还是暮春,天气并不炎热,季衡多穿了一层衣裳,衣裳又很宽松,故而也看不出他身材如何,只是可以从他面上略微丰腴,精神不错,判断出该是顺利生产,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许氏精神不济地靠坐在贵妃榻上,季衡亲自端了桂圆茶来给她喝,又拉了一个凳子在贵妃榻边坐下,遣退了房里伺候的丫鬟后,他就对许氏道,“母亲,不要难过了,皇上既然赐给了你随时入宫的金牌,你想他的时候,就进宫去看就是了,又不是看不到,何必这般忧思,反而让自己病了。” 许氏看着季衡,只见季衡神色平和,因才出月子,月子里补养得好,故而比以前要胖了好些,面上也有了些肉,因此更显得面白如玉,细腻如凝脂,眼睛乌黑有神,正是体态风流,丰神朗润的样子。 孩子出生后,他便退了怀胎时候有的那一份媚气,不过许氏想,要是他穿着女装,倒也不会让任何人怀疑。 她又责怪起自己来了,要是不是把季衡生成这亦男亦女的样子,她如今也不会受这种难舍的伤痛。 要是季衡是儿子,那自然早成亲为她生了孙子,她就正是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要是季衡是女儿,如果是入宫了,那她也不会多想那在宫里的外孙,要是没入宫,直接嫁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她也可像三姨娘一样,时不时去看他,甚至将外孙接回家来带着。 偏偏现在是这个样子。 许氏说道,“麒儿在宫里,虽说宫里是最富贵的地方,但是,我们也知道里面杀机四伏,实在不是个让孩子好好长大的安心之地。虽皇上喜爱他,将他放在麒麟殿里养着,但是,到底皇上是帝王,日理万机,哪有多少时辰看他,他也不过是由着奶娘宫人们养着罢了,又没有母亲照看,实在可怜呀。想到他或是哭了,或是寂寞了,我却在宫墙之外,只能远远担忧,心里就痛得很。” 季衡被许氏这么一说,也难受起来,但到底是男人,也知道当断则断的道理,便道,“母亲,你怜惜他的这份心意,就足够了。他到底是皇子,总要适应宫中才好。再说皇上一心爱他,也不会让他受了委屈。” 许氏摇着头,并没有被季衡这话说动。 她又看向季衡,动了心思,道,“衡儿,我看你还是早日成婚,多生几个孩子才好。” 季衡愣了一下,对于这件事,他现在有些茫然,再说,他才十九岁,在他的观念里,即使三十多岁成婚都不算晚,而他心意不明,实在不愿意害了一个女孩子。 季衡不是含糊犹豫之人,便对许氏说道,“母亲,此事最近还是不要再说了,我要下东南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定了亲却不能回来成亲,让人闺秀等着,也并不好。” 许氏一听他这话就突然哭了起来,她年轻时候十分倔强,受到什么委屈都会忍着不落泪,现在年纪大些了,则是常常伤感,很容易就落泪了。 季衡看许氏哭起来,便很慌乱,一边拿手巾要给许氏拭泪,一边说道,“母亲,你哭什么呀。有话好好说,不满意我,也都直接骂我,你这样哭,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许氏边哭边哽咽着道,“看看吧,这就是我。当年是我自己作孽,现在遭报应了。” 季衡完全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好坐到了贵妃榻上去,伸手将许氏搂到了自己怀里来,一边轻轻拍抚,一边说道,“是儿子不好,你责怪自己做什么。” 许氏便低声道,“是我的错,你当责怪我的。” 季衡完全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这时候许氏便抬起头来看他,道,“当年我嫁给你父亲,成婚了几年一直没有身孕,因上无公婆,便也并不着急,但是总归是怕人说,便将身边三个陪嫁给你父亲做了通房,其中两人就有了孕,于是我就将三人都抬做了姨娘,老三就生了大姐儿,老大生产时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你父亲一向是不狎妓的,最初我没有身孕,他也着急,但也没怪我是我的问题,现下有两个姨娘很快就有孕了,问题自然不出在他身上,他又在外面看上了老四——穆家的姑娘,就是现在四姨娘,老四家里日子差,是她父亲将她卖给你父亲的,我当时十分生气,你舅舅劝我不要气,他已经算是身正的了。老四进府后就怀了三姐儿,我就更生气了,也不服气,便让你舅舅给找了不少药吃,想着得自己生个孩子才好。吃了不少药之后,果真就有了孩子,便是你。想来你身体这幅样子,就是我当时吃了那些药的原因。我前阵子问了翁先生,翁先生说你身子如此,该是我怀胎前或怀胎时吃了不当的药的缘故。我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不已。衡儿,是我对不住你。” 季衡看许氏哭得伤怀又自责,就更是对她万分怜惜。要说他身体这样,他是早就知道是许氏在怀他的时候吃了不当的激素的原因,不过,许氏是他的生母,这难道还要怪罪许氏,说是她的错吗,那样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了。 季衡说道,“母亲,你何必自责。你能将我生下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恩惠了,父母生恩,与天地等。我哪里会责怪你呢。要是没有你吃药,说不得我根本就不会出生,根本就没有我。无论我之后怎么样,你能将我生下来,我就足够感激您。再说,你对我的养育,恩重如山,我常觉得辜负了你,不知如何回报才好。现在我又要下东南去,将你留在家里。父母在,不远游,我撇下你,心中已经十分愧疚,你要是反而觉得对不住我,这要让儿子有何颜面面对世人。母亲,你切莫再想那些了,别说我的身体并无什么不好,就是有些人生来聋哑,生来目盲,生来腿瘸,尚且好好活着,孝敬父母,我这样好,又有何理由不好好地活,好好地做事,好好孝顺感激你们。” 许氏还是哭,这次是想到季衡要离开了,道,“母亲能有你这样的儿子,也是死而无憾的。不过我还是想你能够娶妻,即使你为皇上诞下了麟儿,但总归那是皇子,不能算你的了。你要有自己的孩子才好呀。也许是做母亲的私心,我总归想你能够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儿有女,这样,即使你外出为官,我的跟前也会孙儿绕膝,不会寂寞。虽然皇上给了金牌让我可以随时入宫,但那毕竟是皇子了,我即使日日里想念担忧他,但也只是臣妇而已。” 季衡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十分艰难地微微点了点头。 季衡病愈回府,又去翰林院消了病假,自然要重新去上值。 又有不少朋友和同僚都知道他病好了,看他比离开之前要稍稍胖了些,气色也不错,就道他的确是调养好了身体,就请客为他庆贺。 季衡也没有推脱,于是回家后有几天晚饭都是在外面和朋友吃的,大家一起吃饭,虽然只谈风雅,不谈政事,但是大多还是会说到朝中事情上。 这几次吃饭,几乎都是围绕着那母亲成谜的皇子殿下。 因为皇帝威严,这些做臣子的,虽然心里有不少八卦心思,但是在同僚面前,绝对不会出现话语不当让人抓住把柄的时候,即使讨论那位皇子殿下,也是说得隐晦。 “礼部已经拟了好几个字送上去,让皇上定夺作为皇子殿下的名,不过皇上都觉得不好。”这是宋伯焘大人的话。 宋大人说完,季衡本来平和的面容似乎是蹙了一下眉头。 刘平楠刘大人对季衡一向是有所巴结的,他家世一般,又其貌不扬,思想虽灵活,却一直没有什么大作为,进了翰林院,之后就一直在翰林院,要终身做清贵翰林的样子了。 很多大人倒是以此为荣的,但刘大人还是想在别的方面有些作为,季衡是棵大树,故而就想依靠一下,于是一直注意着季衡,他觉得皇帝宠爱季衡,又从宫外抱了个皇子回宫去,季衡必定会不高兴,此时看到他蹙了一下眉头,就觉得是果真如此,便接了宋大人的话说道,“皇上大约心里有了意向,只是无人猜中罢了。咱们不说这个,今日是贺君卿病愈,自然是说些轻松的。” 季衡便道,“我养病其实也不必用这么久,不过是躲懒去了罢了。不值大家专门来庆贺。” 刘大人就笑道,“那咱们这也是借君卿你聚一聚,轻松一些。” 季衡其实是满心想听大家说皇子的事情,但刘大人这么打岔,最终大家都没说了。 季衡心里还是想皇子,故而第二天一番犹豫后,就和要去皇帝跟前汇报修书进展的总编撰官司马浦大人去了勤政殿。 因皇帝这几日太忙,或者是想看季衡的主动性,皇帝并没有传季衡,季衡作为臣子,要去看他或者皇子还是很困难的,因为要找个理由。 总管太监柳升看到司马大人和季衡前来,他就笑眯眯地打了招呼,要说柳总管是皇帝非常信任的大太监,一般大人,他虽然也亲和,但哪里有这种笑容。 柳升在皇子被接回宫后,因许氏在宫里带了皇子几天,柳升便有了些猜测,虽然无论如何没有猜到是季衡生了孩子,但也觉得这个孩子应该是与季府有关的。 在别人认为季衡是要失宠的时候,他倒没有这么认为,故而对季衡还是十分亲切。 司马大人说了来意,让柳升进去通报,柳升便道,“请两位大人稍候。” 里面皇上正在和人谈事,柳升便不好进去打搅,一会儿又出来对司马大人说道,“皇上正在和几位大人商讨事情,咱家也不好进去通报。” 司马大人很承他这份情,道,“是我来得早了,再等等吧。” 柳升便道,“这太阳也大起来了,请两位大人到配殿里去坐着等吧。” 司马大人是十分严肃耿介的人,道,“多谢公公,不过不必了,就在这里等候便是。” 柳升也不好多说,看了看季衡,季衡在直属上司司马大人的面前自然是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的,并未抬头看柳升。 因皇帝后来出宫多不带柳升,柳升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季衡了,此时见季衡头戴无翅乌纱帽,身穿深青色翰林院燕服,素带,白靴,去年见季衡时,季衡在生病有些消瘦,现在则稍胖些了,显得面白如玉,眉目如画,体态修长,带着文人的沉静书卷气和他特有的矜贵清华之气,比之之前,风华风采更甚几分。 柳升知道季衡生病,皇帝总出宫也是去看他,见他气质如此,便更确信他不会失宠于皇帝。 第七十二章 皇帝在和几位大臣谈论军费开资,时间花得久,就把召过司马大人前来复命修书进展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去。 等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他才想起这件事来,正好看到柳升在门口有些迟疑,就说道,“朕让宣过司马浦,是不是让他久等了。” 柳升就躬身到皇帝身边去小声说了两句,皇帝沉着的脸上虽然没有显出特别的表情,但是却马上让书房里的几位大人按照今日的讨论去办,然后让他们散了。 几位大人告退后出来,看到外面太阳地里丹墀之上正等着司马浦和季衡。 虽然只是三月,但是太阳已经有些烈了,更何况这时候已近午时,这么在太阳里站着其实够难受的。 季衡算是朝野的有名人物,这几位大人都认识他,不过季衡请病假有十个月之久,这些大人也就有这么久没见到他了。 谁都得在心里赞叹两句,谁家少年,如此风流。 季衡随着司马大人和这几位大人问了礼,几位大人离开时,柳公公正请两人进去。 皇帝在龙椅上坐得太久,正起了身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见到季衡跟着司马浦进来,司马浦倒身就要跪拜,季衡也是,皇帝于是马上说道,“就免礼了吧。让司马大人等候久了。” 司马浦还是依礼跪拜了,又说等候是臣子本分,季衡也依着跪拜了。 皇帝见季衡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想到他也才出月子不久,就在太阳地里站了很长时间,不由觉得心疼,但是司马大人在,他也不好就对季衡多表现亲昵。 于是很快问了司马大人几个问题,司马大人井井有条地回答了,他便道,“朕知了,就这样吧。司马大人先回去,朕留季衡还有话说。” 季衡和皇帝之间的那些风流暧昧,朝野皆知,司马大人自然没有不知道的,但他也没有在神色上表现出什么觉得不好的心思,便规规矩矩地告退了。 司马大人一告退,靠站在龙案边上的皇帝就走上了前来,一把拉住躬身站在下面的季衡的手,说道,“这几日身子可好?” 季衡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没有什么不好。” 皇帝道,“朕这几日没有宣你进宫,一是事务繁忙,二是想你能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季衡神色虽然肃穆,却也柔和,低声道,“我又没有怪你之意。” 这低柔的声音,听在皇帝的耳里,自然是情人间的呢喃,再说,季衡也的确是这个意思,于是皇帝就欢喜不已,也不顾场合,反正书房里无他人,就直接搂住了季衡,还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季衡的脸被春阳晒得粉白粉白的,暖呼呼,皇帝亲得很满意,季衡却推开他往后面退了一步,道,“你庄重点。” 皇帝便低笑起来,拉着季衡到一边椅子上去坐下了,外面柳升看房里只剩了两人,自然不敢擅入,就在外问候道,“皇上,奴婢进来换茶。” 皇帝应了一声,柳升便亲自端了两人的茶进来,垂着头微微看了两人一眼,只见皇帝正拉着季衡的手,倾身看着他,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和痴恋,季衡倒是神色平和中正,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 但既然季衡接受了皇帝这么拉着他,就可看出,两人这是真的好上了。 柳升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上是帝王之尊,那般待季衡,季衡是块石头,也该是要被捂化的了,更何况只是个人。 柳升要退下时,皇帝叫住他说,“吩咐下去,朕回麒麟殿用午膳,要留季爱卿用膳。” 柳升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应了之后才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房里又只剩下了两人,皇帝便越发将身体倾得离季衡近了,目光柔柔地看着他,道,“你何必刚回府就回翰林院上值,再好好养养身子才好呀。” 季衡脸上有些微笑意,也没有避开皇帝,说道,“我一直在家里,从去年起,所见的人就只有那几个,再不出门,我都要不知和人如何交道了。” 皇帝笑起来,握着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又说,“渴了吧。朕端茶给你。” 季衡的确是渴了,在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久,怎么会不渴。 皇帝将两杯茶都给他喝了,看他全都喝光,知道他是渴极了,便说,“你怎么不早说渴呢。” 便又叫柳升送茶进来。 两人轻言慢语地低声说话,柳升又送茶进来,两人虽然是没有任何亲昵动作,柳升依然觉得房间里弥漫着说不出的暧昧氛围,这下他真是确信这两人是好上了,皇帝陛下是得逞了。 他规规矩矩无声无息地又退了出去,皇帝又把新上的茶给季衡,但是茶太烫了,他就端着茶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才给季衡喝。 季衡喝了茶便问道,“听闻麒儿刚入宫时哭闹不止,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皇帝点点头,“刚入宫时怕是不适应,所以哭闹,现在好多了。不过他时常转着眼睛到处看,像是在找什么,怕是在找你和夫人。” 季衡听他这么说,不知为何鼻子有点发酸,赶紧止住了这种酸意,说道,“那我想去看看他。” 季衡和皇帝说话很是随意,皇帝听得很舒坦,心想季衡的心里该是有自己的了,起身道,“既如此,我们现在就回麒麟殿吧。” 从勤政殿往麒麟殿也不过百米罢了,只是要沿着回廊而已。 皇帝也并不坐宫轿,和季衡走回麒麟殿去。 他走前面,季衡略慢他半步走在他斜后方,两人一路小声说话,隔了好几步远才跟了内侍和侍卫。 三月阳光明媚,绿树红花,宫里草木一片繁盛,甚至有鸟儿唧唧喳喳,皇帝一身赭色常服,身姿修长挺拔,面带温柔微笑回头看身后的人,季衡是深青色官服,长身玉立,也是面色柔和带着笑意,微风吹动两人的衣袂,正是这大好春光也不及两人的风采。 贤妃娘娘从后宫要来求见皇帝,远远地看着两人往麒麟殿去了,她愣愣地呆立在了那里,再不动了。 身边的贴身女官绿屏低声问道,“皇上回了麒麟殿,娘娘,要直接去麒麟殿求见吗。” 贤妃娘娘自从大皇子杨奉熹夭折后,虽然是从监禁状态恢复了自由身,甚至品级都没有给降,但她还是病了两月,之后精神就再不如从前那般好。 养了这么几个月,也依然是消瘦,带上了弱柳扶风的柔弱美态。 她的眼神有些痴,似乎又是无所求,好半天才回女官道,“不了,咱们回去吧。” 绿屏应了,又说,“皇上从宫外抱回了二皇子殿下,对大皇子殿下的惦念就少了,娘娘让柳总管帮忙向皇上提了要去镇国寺为大皇子殿下做法事的事,皇上也不给回音。” 贤妃娘娘看了她一眼,道,“不要妄议皇上。” 绿屏赶紧告罪不敢再说。 回到端阳宫,贤妃娘娘就沉默下来,甚至吃不下午膳,绿屏便好言劝她道,“娘娘,您多少吃点。大皇子没了,娘娘您身子要紧,以后有自己的孩子,不就好了。” 贤妃娘娘摇头不言,又回想起刚才远远看到皇帝和季衡在一起的场景,心想皇帝属意她弟弟,恐怕为了避过姐弟共事一夫这样的尴尬,也不大可能会碰她的。 恨只恨大皇子真的就没了。 她说道,“太妃和邵妃都去看过二皇子,被人拦在了麒麟殿外,之后太妃告到了皇上处,你探听到皇上当时是如何说的没有。” 绿屏道,“皇上那里的事情,越发难打探到了。不过看太妃之后愤愤回去,好几日没有动静,想来皇上是拒绝了她探望二皇子的事。邵妃现下领着后宫,前去探望二皇子被阻,她倒是好性儿,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送了不少好东西去给二皇子,不过听说皇上都让封起来了,没有让用。” 贤妃点点头,道,“皇上没有说二皇子要给谁养的事情吗。” 绿屏摇头,“没听到这方面的事。去找柳总管的时候,柳总管也只是摇头。” 贤妃又说,“之前朝臣不是进言说让皇上又选秀吗,这事呢。” 绿屏笑了笑,说,“因皇上抱了二皇子回来,便驳斥了进言的朝臣,说现下正是要东南打击海寇用兵之时,正该节俭,选秀费事,便罢了。” 贤妃心想皇帝喜欢男人,选了秀女进宫又有什么用。不过到底是好奇二皇子的生母是谁,就又问道,“宫里宫外都在探听二皇子的生母是谁,不知有什么传言没有。” 绿屏道,“多是不实传言。据奴婢看,是皇上微服出宫和谁春风一度,对方有了孩子得知皇上身份,有些妄想,反而惹了皇上不快,只抱了孩子回来,处置了那母亲,倒是可能一些。” 其实贤妃也是这个看法,以皇帝那性子,当初那么喜欢宠爱徐妃,但是也没有留下徐妃可看出,皇帝对女人根本就没有怜惜之意。 要是宫外的女人想借生了皇子就有所妄想,皇帝定然是不会手软的。 只是方才见皇帝带季衡去麒麟殿倒让贤妃疑惑起来了,照说以皇帝那么痴迷季衡,今日所见两人又是感情甚笃,怎么会将季衡带去看新抱回来的皇子呢。 第七十三章 季衡随着皇帝到了麒麟殿,季衡看了看天,又看院落里的花木,似乎时光流转,这里的一切并无变化。 皇帝看他目光四处看,就道,“麒儿养在这边。” 季衡应了一声,皇帝让其他宫侍不必跟着了,便伸手牵了季衡的手,带着他往西阁走了。 奶娘才刚喂了孩子的奶,他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于是奶娘就将他给了旁边的侍女。 门口的侍女见皇帝陛下牵着季衡进了屋里来,就赶紧跪下行礼,奶娘和抱着孩子的侍女因此知道皇帝回来了,也都要行礼,皇帝便道,“都免了吧。” 直接走到孩子身边去,又问,“今儿上午,可还好吧。” 奶娘容氏答道,“回皇上,二皇子今日上午吃了两次奶,其他时候都在睡。” 皇帝问,“没哭吧。” 容氏说,“没有哭。” 又汇报道,“太医院里翁大人带着米大人和刘大人来为二皇子诊了平安脉,又嘱托了臣妇些饮食上的注意,也就没说什么了。” 皇帝点点头,放开季衡的手,侍女已经知道将二皇子递给皇帝,皇帝伸手接了过来,二皇子刚吃饱,所以也没有睡沉,被皇帝接到怀里,他就睁开了眼睛来,先是盯着皇帝看了几眼,然后就张嘴笑了笑,似乎是觉得笑得不好,又抿了嘴,抿着小嘴开始笑。 皇帝被他逗得乐得很,季衡站在皇帝旁边,看到有近十日没见的儿子,心里又软又暖,皇帝便把儿子递给他,说,“来,给你抱着。” 季衡无声地将他接到手里,房间里的奶娘和侍女们都是极有眼色的,赶紧就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房间。 季衡抱着孩子坐到了榻上去,皇帝也坐了过去。 二皇子有近十日没有见到过季衡,似乎是有些忘了他,也许也是还记得,故而一双又黑又大的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把季衡望着,甚至是忘了笑。 季衡微笑着看着他,低声道,“还记得我吗?” 二皇子似乎是能够懂这话的,就又笑了起来,甚至开始手舞足蹈,才近两月的孩子,已经有了些力气了,季衡赶紧将他抱好,生怕把他摔了。 皇帝一手搂住季衡的腰,一手就轻轻去碰儿子的小手,杨麒儿可不是好惹的,本来拳成小拳头的手就直接抓住了他的手指头,而且还不放。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被儿子软软的手抓住手指头,就开始乐呵呵地笑,又对二皇子道,“还认得你娘亲吧,嗯,朕的儿子这么聪明,怎么会认不得。” 季衡看孩子这么可爱,心都要柔成了一滩水,以前璎哥儿小的时候,他抱着璎哥儿还能够哄一哄,现在抱着自己的儿子,却有种重如泰山,或者是脆弱如梦的感觉,无论哄点什么,似乎都是怕惊到他了,无论做点什么,都怕伤到他了,手里的孩子明明轻得很,却像是胳膊要承受不住的僵硬,于是抱着就是抱着,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 皇帝陛下却没这些心思,已经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孩子的小手,低下头就说,“爹爹咬你了,怕不怕?” 杨麒儿呵呵地乐,皇帝陛下真就低下头去亲他的手,没想到杨麒儿笑得太开心,一口奶反了出来,咕噜噜地就开始往外冒奶,皇帝吓了一跳,赶紧拿了旁边的巾帕为他擦拭,但是杨麒儿一吐就止不住了,开始不断地往外吐。 季衡着急了,抱着孩子脸色一下子就白了,道,“这是怎么了?” 皇帝看孩子吐奶不止,且又哭起来,也着急了,开始对外大喊,“来人,来人。” 奶娘和几个侍女都在外面,飞快地跑了进来,奶娘看到孩子一边吐奶一边哭,还呛到了,就赶紧接到怀里去轻轻拍,而另外有侍女已经去请就在麒麟殿偏殿里值班的儿科大夫去了。 儿科太医米良甫跟着侍女飞快地跑了过来,这时候二皇子已经没有吐奶了,但是还是哭。 季衡着急得眼眶都湿了,要不是费尽力气抑制住,恐怕看到孩子那么难受地边吐边哭时,也要跟着哭了。 皇帝则着急得团团转,米良甫去检查了一番,说道,“二皇子没事,是奶吃多了,不过这样吐奶也很不好,以后喂奶不能一次喂得太多,且吃了就不要再闹他,孩子肠胃太弱,这样吐奶不利于肠胃。” 米太医这样答了,皇帝就有些心虚地看了季衡一眼,季衡得知孩子无事,便松了口气。 侍女已经拿了更换的衣裳来,季衡也不要奶娘来做,就接过孩子为他换衣裳,因为以前也带过璎哥儿,故而他也不是不会做这个。 皇帝陛下赶紧在旁边帮忙,两人就一起给二皇子换了衣裳,又好好地包好了,轻轻哄着,二皇子也就不再哭闹,有些委屈地蹙着眉,似乎是为自己在好不容易见到的娘亲面前出了丑而不好意思。 季衡柔声哄着他,甚至还低低地哼了哼曲子,皇帝陛下听着,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曲子,只觉得低低柔柔的,十分动听。 于是委屈的杨麒儿又笑了起来,小手抬起来动来动去,季衡坐在那里就一手抱他,一手轻轻碰他的小手,只觉得这么个小东西,怎么能够这么软,这么软…… 刚才皇帝的衣裳被儿子吐了奶,便只得去换一身,米太医不知道季衡是二皇子的母亲,看季衡带孩子很有一套,且以前没见过季衡,但是看季衡容貌出众,那么温柔地哄着孩子的样子,足以倾城,身上又穿着官服,大约也猜出了季衡的身份,就躬身拍了一句马屁,“二皇子殿下十分喜欢大人呢。” 季衡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是柔和笑容,道,“有劳大人在这里坐班照顾殿下了。” 米良甫只有三十来岁,不过于儿科很有建树,以前宫里没有孩子,故而儿科大夫也不受重视,有了大皇子之后,儿科大夫才稍稍走俏了,现在有了二皇子,几个好的儿科太医全都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又尤以米良甫是从民间招募进太医院,且医术精湛敢于直言而受到皇帝的亲睐。 他是早听传言知道季衡长得好,从九岁在皇帝跟前做伴读,到如今十九岁,皇帝一直对他恩宠又佳,而这位季大人又不是骄横的性子,反而十分刻苦,还是状元之身,实在是让人赞叹。 米良甫大人早就对季衡仰慕已久,现在看到他是这么温柔而平和的一个人,那么一笑,简直让米良甫大人看的痴了过去,好在是季衡将头低下去又看孩子去了,米大人才回过神来,不敢再多做停留,告退出去了。 皇帝换了衣裳回来,就对季衡说,“君卿,午时过了,你也该饿了,已经传了膳,咱们用膳吧。” 季衡却抱着孩子不放,说道,“我哄哄他睡了再说。” 皇帝道,“他刚才把奶全吐了,恐怕一会儿就要饿,你正好给了容氏,让她抱去喂奶吧。” 季衡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孩子给候在旁边的奶娘,刚给她,孩子就不依,眼睛开始四处找人,又瘪着嘴,像是要哭又没有哭。 季衡只好凑到奶娘身边去,伸手碰了碰他的手,道,“乖,吃奶了睡吧。” 他看到了季衡,便又笑,季衡说,“他怎么这么爱笑。” 皇帝从季衡身后揽住他的腰,也看儿子,说,“这就不知了,爱笑总比爱哭好,再说他是男孩子。” 季衡笑了笑,觉得也是,就被皇帝拉到了旁边屋子里去用午膳去了。 午膳后季衡又去看孩子,重新又吃了奶的杨麒儿已经在摇床里睡了,脸颊粉白粉白的,好不可爱。 季衡便坐在摇床边发呆,皇帝也过来坐着,则是盯着季衡发呆,季衡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皇帝一眼,说道,“微臣在宫里待得太久,得回去了。” 皇帝则拉住了他的手,道,“你随朕过来,午睡一会儿再走吧。” 季衡不愿意留下来睡午觉,皇帝无法,只得放他走了。 季衡走前低头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在心里说,“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三月底,季衡被从翰林院调职入了兵部做主事。 没过几天,又加了武义都尉的三品虚衔,皇帝这样的恩宠并没有让季衡惹来太多人的非议,原因大约是皇恩还没有及季衡的家人,再说季衡和皇帝有这么多年的感情了,现在才被加封,且还没有封爵,在这些翻了很多佞臣传的大人们眼里,似乎这并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不过这个加封并不算完,四月上旬,倭人海寇出没近海,侵略了苏州和崇明,苏州因为驻兵严防,打退了海寇,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但是此事依然让皇帝十分震怒。 四月中旬,季衡被加都察院左佥都御使,代天子巡抚闽浙。 第三卷·情深如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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