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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栖灵上——by青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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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故弄玄虚版: 从武林盟主VS邪派教主到杀人凶手VS刑事警察(你没看错,我没写错,就是这顺序!) 身份改变了,敌对的立场却一点没变,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好人跟坏人之间,永远只能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吗?!…… 中规中矩版: 武林盟主继承人齐铮越收到野心勃勃的灵栖宫主叶灵川的战书后如期赴约,本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却被一次意外的穿越所阻。 齐铮越在后世好不容易找到叶灵川的时候,却发现失忆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单纯善良又正义的刑警,而自己在终于作出最终的决定之后,竟然又宿命般地成了叶灵川决不放弃的追缉对象…… 什么是公平正义,什么是选择与放弃,改变了身份却无法改变的双方立场,是否只能永远敌对下去?…… 如您所见,本文改过文名,所以封面上的文名,请暂时无视。 本故事过程不虐,结局HE。作者坑品良好,绝对不会坑人坑文,所以请放心大胆地跳吧!喜欢的话,请多多收藏多多评论,这样作者会更有动力。谢谢大家! 内容标签:强强 穿越时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铮越,叶灵川 ┃ 配角:炎天漠,莫盈心,林隐尘 ┃ 其它: 第一章 时近八月,秋风乍起,中原武林被一个神秘的塞外组织――灵栖宫,打破了维持多年的平静。 灵栖宫建在栖灵峰上,兴起于大半年前,起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谁都以为只是一个刚刚成立的小门派。 待引起江湖上的注意时,灵栖宫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灵栖宫以非凡的速度网罗了一批大小门派,几乎统一了整个塞外武林,连中原都有好几个门派宣布脱离武林联合组织――正天盟,归入灵栖宫麾下。一时间,灵栖宫实力大增,风光无俩,灵栖宫主叶灵川的野心也大曝天下――剑指中原,一统江湖。 关于叶灵川,江湖上众说纷纭,有说他工于心计,武功超群的;有说他身家丰厚,财可敌国的;也有说他容颜绝世,生性风流的,纷纷扬扬,真假难辨。唯一可知的是,他手段毒辣,城府很深,对大小门派不是许以金钱美色收买,就是用种种残酷手段暗杀。 一时间,江湖人闻之色变。 青州,落影山庄。 中原武林联合组织正天盟总坛就坐落在这里,此刻,落影山庄高大的朱漆门外,一个身穿藕色衣衫的妙龄女子,正凝目望着宽阔的官道尽头,似乎在等什么人。 日影西斜,初秋的凉风里,女子时而翘首盼望,时而低头沉思,十足一副等待心上人归来的小女儿情态,惹得一旁的门仆暗暗发笑。 官道尽头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女子霍然抬头,被暮光笼上一层金粉色的脸便在看到马上的蓝色身影后分外生动起来。 “大师兄!”女子上前几步,从翻身下马的俊朗青年手中接过马鞭,清脆的声音中满是喜悦,“回来啦?累不累?我等你好久了!” 来人是女子的师兄齐铮越,他是当今武林盟主,苍云派掌门莫千城的大弟子,也是未来的武林盟主。 齐铮越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英挺的眉目间漾起温柔笑意,“盈心,做什么在这里等我?你知道我回来得不会很早的。师父呢?” 莫盈心把青年手里的马鞭和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仆人,跟上他的脚步,扯着他的袖子亲昵地道:“我没事做,爹和各门各派的掌门等你好久了,现下都在议事厅呢。” “好,我现在就去。”齐铮越说着加快了脚步。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穿过几道回廊和门洞,正天盟议事厅的檐角便出现在前面转弯处。 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衣少年从转角处急匆匆地拐了出来,看到莫盈心身边的齐铮越,立刻兴奋地大叫一声:“师兄!你可算回来了,师父已经第六遍命我去守着大门了。你再不回来,我脖子都望长了。” 齐铮越还未说话,一旁的莫盈心便笑着嗔道:“嗯,长了就变成鹅了,明儿烤了给爹和大师兄下酒。” “师妹,你这张嘴啊,也就会欺负欺负我,你倒是也欺负欺负大师兄啊。”少年笑着毫不客气地回嘴,意料之中地地看到女子微微红了脸朝对自己笑着瞪起了一双杏眼。 “好了,秋声,师兄肯定不会让你变成呆头鹅的。”齐铮越在师弟万秋声头上轻轻拍了拍,笑道:“你俩也一起进来吧。” 推开议事厅的门,便见里面济济一堂,宽阔的大厅内坐满了三山五岳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此时各人的眼光尽皆落到推门而入的俊挺青年身上。 齐铮越上前几步,从容地向坐在上首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作了个揖,“见过盟主。”又转向四座的各大门派掌门人,“见过各位前辈。” 上首的中年人点点头,清瞿的脸上现出笑意,“铮越,回来了?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这个中年人就是当今武林盟主莫千城,他领导中原武林已有十几年,此时见到眼前的青年,目光柔和下来,却还是端着武林盟主的姿态。虽说这是自己最得意的爱徒,又是他盟主之位的接班人,纵再有嘉许爱护之意,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之下,也得稍稍端着点才好。 “禀盟主,灵栖宫已经统一了塞外除天山、昆仑两派的所有门派,目前中原武林,已有竹影门、清沙帮、天门庄宣布脱离正天盟,归入灵栖宫。另外,雁荡派掌门陈天洛的死因也已查明,是灵栖宫所为。陈掌门不甘被灵栖宫所用,死于叶灵川的循血绵针下。”齐铮越冷静作答。 这番话说完,四座人人暗自心惊,这灵栖宫势力是一日胜过一日,叶灵川心狠手辣果非传言。平静已久的武林,一场百年不遇的厮杀看来是免不了了。 与此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果然是苍云派最得意的弟子,年纪轻轻武功便已经青出于蓝不说,这份做事的沉稳干练也是别人比不了的。齐铮越在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击败众多对手被预定为未来武林盟主之人,果然是名副其实,由不得半点不服,看来苍云派掌控正天盟的日子还会延续至少十几年。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起身,向着莫千城微一欠身,沙哑的声音穿出喉咙:“盟主,既然齐少侠已经查明,那你说句话吧,什么时候铲除那个灵栖宫?要我金钱帮出人出力出命,我石万天绝不皱一下眉头!” 作为一个开银庄出身的江湖帮派头目,他这一声堪称豪言壮语的话一出口,其他各个名门正派怎肯落后?各派掌门人纷纷呼应。一时间诺大的议事厅内群情激奋,人人恨不得立刻杀上栖灵峰,手刃叶灵川。 莫千城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众人少安毋躁,而后把目光转向眼前的青年,“铮越,你有什么意见?” 还有两年,身下这个盟主的位子就将由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接手,于公于私,莫千城都极力在公众场合给他搭梯子铺台阶。 齐铮越略一沉吟,正色道:“盟主,对灵栖宫,宜智取,不宜力敌。齐铮越愿以一人之力,独上栖灵峰,伺机铲除叶灵川。” 这话一出,莫千城脸色一变,还未发话,座中一人嗖地立起,面色红润,声若洪钟:“齐少侠,都知道你武功天下第一,可你刚才所言,未免太过托大,难道只有你一人胆识过人,我等均是贪生怕死之辈?”此人是崆峒派的掌门秦箫,他这话说得义正词严,在场之人均是纷纷应和。 齐铮越作了个圈揖,沉静地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而后,语气诚恳地道:“诸位前辈,请听晚辈一言,晚辈深知各位前辈正直仁义,嫉恶如仇。但灵栖宫目前势力不容小觑,叶灵川的循血绵针一旦入体,一月之内即会循着血流潜入心脉,若非独门解药,无法可解。据晚辈所知,叶灵川用这种方法控制了座下几十个大小门派。且灵栖宫远在塞外,大张旗鼓的前去,恐怕打草惊蛇,让叶灵川早做准备。故晚辈认为,擒贼先擒王,如果出其不意,除掉叶灵川,灵栖宫群龙无首,必然大乱。到时候,还望各位前辈鼎力相助,一举攻上栖灵峰,铲除余孽。” 这番话分析入里,在情在理,既撇除了自己托大贪功的嫌疑,又恰到好处地维护了众人的面子,不仅莫千城点头,连刚才的石万天、秦箫也不禁感觉受用非常,心想这齐铮越果真不负江湖第一人之说,不仅武功超群,谋略过人,这人也做得颇为艺术。 跟随齐铮越进来的莫盈心立在门边,此时把众人或赞许或嫉妒的目光都看在眼里,偷眼看厅中挺拔端正的身影,心头难以抑制地涌上一阵喜悦。她的大师兄,果然是人中龙凤。 旁边的万秋声此时也将莫盈心的女儿情态看在眼里,为一向敬仰的大师兄齐铮越高兴的同时,却难抑心头一点微酸。 莫千城便顺势把这事定了下来,他知道齐铮越在这么多人面前敢这么说,必有自己的道理,对这个大弟子,莫千城一向是极其放心的。 众人散去,诺大的议事厅里,只剩下师徒四人。 “师父。”齐铮越这时才上前以师徒之礼重新见过莫千城。 莫千城点点头,正要说话,齐铮越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到眼前,“这是在雁荡派掌门陈天洛的尸身上找到的。” 莫千城展开一看,信纸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八月十五亥时,云虚山掬星崖,灵栖宫叶灵川恭候齐铮越大侠大驾。信纸带着淡淡香气,底端有灵栖二字,显然是灵栖宫专用信笺。 一边的莫盈心将信纸接过去看完,又惊又怒,“这个叶灵川什么人啊,这分明是鸿门宴,大师兄,你不要去!” 万秋声在一旁小声道:“师妹,你先别插嘴,师父会安排。” 莫千城眉头紧锁,一语不发,没想到这个叶灵川竟然胆大妄为至此,不仅杀了陈天洛,居然还将战书下到自己眼皮底下来了。 他沉吟着开口道:“那你打算如何?” 齐铮越回道:“徒儿本就想找时机除掉他,正好他就送上门来了,请师父准我前去掬星崖。”语中的自信自负满满当当,与刚才在众人面前的谨慎谦虚判若两人,惹得莫千城也有点吃惊。不过虽知他少年成名,从未被人如此挑战过,未免气盛,却也知道,以齐铮越的做事沉稳的个性,敢如此说话,定也不是信口开河。 果然,齐铮越看着莫千城担忧吃惊的眼神,这才笑道:“师父放心,云虚山在临州,是塞外和中原的交界地带,叶灵川虽然野心勃勃,料也不敢多带人马明目张胆杀入中原。况且正天盟下千秋门、山海派总坛都在临州,也不怕灵栖宫轻举妄动。” 莫千城沉思半晌,也就应了,叮嘱一番后,叫万秋声和莫盈心同去,又传下盟主令谕,让正天盟下地处临州的各门派随时照应,这才放三人前去。 齐铮越虽然在莫千城面前避重就轻地揽下了这个任务,却也知道此行危险,想叫万秋声莫盈心留下,但一则莫千城不答应,二则万莫两人吵着非要同去,齐铮越无奈之下也只好同意。 此时已是七月十六,云虚山在塞外和中原的交界处临州。此去临州,只消二十天便到。时间宽裕,莫千城便让齐铮越在落影山庄休整两三日后再出发。 齐铮越常年在外奔波,在落影山庄的时间很少,常惹来莫盈心半真半假的嗔怨,怪他这个大师兄没时间指点她剑法武功。这一次,得到莫千城同意陪齐铮越同去云虚山,自然是高兴万分,当晚便缠着齐铮越陪她练了好一会剑,才在万秋声让大师兄好好休息的劝说中,带着一脸不甘和来日方长的庆幸,放齐铮越回房休息了。 夜深了,齐铮越靠在床头,手上还拿着那信纸,信纸上两行清俊有力的蝇头小楷,看在齐铮越眼里却是十足的挑战和傲气。 叶灵川! 信纸在齐铮越手心化成了粉末,这个名字却在舌尖轻轻绽出,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二章 栖灵峰,灵栖宫。 大殿东侧的偏厅内灯火通明,隐隐有带着异域风情的乐声传出,席间身着轻透薄纱的舞姬载歌载舞,主人似在招待宾客,一派热闹的样子。 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一声痛苦的嘶叫传出,歌舞骤停。 强作镇静的男子坐在矮几后,正惊异地看着旁边跟自己一道来赴这场鸿门宴的同伴在地上痛苦翻滚的样子,额上冷汗涔涔。 对面的纱帘后面,端坐榻上的白衣身影轻轻立起,朦胧轻纱掩住外间视线,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清那身姿颀长清瘦如修竹。 “怎么样?沈门主,你可考虑好了?”清朗温润的声音里,两个仆从抬了一个箱子放在男人面前,盖子一开,满满的一箱元宝敞露在大殿明亮的烛光下,金光四射。 男子瑟缩了一下,正待开口,旁边的同伴忽然挣扎着撑起身体,青筋暴涨的右手抓住他的衣襟,嘶哑道:“沈程,你快走,回……正天盟……”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说出口已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直捂着胸口的左手忽然五指张开,如鹰爪般撕裂胸口的衣衫,一阵乱抓乱挠后,那人身子一沉倒在地上,面色青灰,已是断了气。 帘内的白衣男子慢慢转身,对着沈程笑了笑,清亮的声音慢慢吐出的却是森冷如地狱的威胁:“沈门主,山海派欧阳掌门已死于我循血绵针万针钻心之刑。你是聪明人,想来不愿意步他的后尘,是吗?” 沈程坐在原地,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旁边欧阳山面目狰狞,双目圆睁,扭曲成一团的五官此时忽然流出一道道细细的血线,衬得一张脸像被利刃割开一样。 “对了,刚才忘了告诉沈门主,你的妻儿老小已被在下派人接到灵栖宫,就在厢房候着,沈门主可愿意与他们团圆?”白衣男子背负双手,好整以暇地隔帘看着沈程,悠然自得的口气似乎在询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你!”沈程蓦地高叫一声,眼神中的愤恨暴涨,但也只不过片刻,他的声音渐渐虚弱下去,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似的,“叶宫主,我沈程,我千秋门愿归顺灵栖宫,唯叶宫主马首是瞻……” “好!沈门主果然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我叶某自然不会亏待你。那一箱金子还望沈门主笑纳。另外……” 他说着突然一扬手,面前纱帘微动,帘外隔着两丈远的沈程忽然感觉两手腕部一麻,随即一阵轻痒,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皮而入,急抬手看处,却见双手腕部各有一个细细的针尖样小点。 “你……你这是?!”沈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亲眼看到白衣男子刚才对欧阳山出手时也是双手轻扬,凭感觉应该是飞针之类的细小暗器。欧阳山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气绝身亡,未料到自己已经归降,他却又出尔反尔下此毒手! 白衣男子轻轻一笑,“沈门主莫急,你刚才中的确是我的循血绵针。只不过,你中在腕处,一个月之内,只要有我的解药,就可保绵针不会循着血流潜入心脉。” 惊怒不已的沈程还未开口,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女声又在厅内响起,“公子的绵针是深海鲨鱼骨制成,细不过半毫,入体便如活了一般,只管循着血脉游走。适才欧阳掌门中在心窍,所以立时送了性命。这是第一个月的解药,沈门主你可收好了。” 眼角余光里,轻纱后白衣男子身边不知何时立了两个女子,一个绿衣,一个紫衣。刚才发话的绿衣女子扬手一抛,一个东西穿过纱帘直飞面门。 沈程抬手接过,是一颗色如琉璃的药丸。心下不禁又惊又怒,没想到此人手段毒辣至此,一想到自己从此后将为了这颗小小的药丸听命于眼前这个邪派之主,真有万般不甘,但自己一死了之无所谓,家人却还在他手中,纵有万般无奈,也只有忍气吞声。 “在下感激门主扶持之心,待他日我得到整个中原武林,定不负沈门主今日提携。这两颗夜明珠来自波斯,望门主莫嫌粗陋。”白衣男子忽然一改刚才的阴狠逼迫,言语之间变得谦逊有礼。 沈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轻纱撩起,环佩叮咚,绿衣女子笑着将一个开了盖子的木椟放在沈程面前,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在黑色丝绒垫布上放出柔和淡雅的光芒。 “夜深了,沈门主想是也累了,请去厢房休息。”白衣男子礼数周到地吩咐下人把一箱金子和夜明珠收好,送沈程出去。 他在这一盏茶的功夫之内,态度急转,一时狠戾一时谦逊,又是毒针威吓又是宝物安抚,沈程在他这样翻云覆雨的手段之下只觉身不由己,愣怔半晌,便失魂落魄地随仆从出了大厅去了。 纱帘内,灵栖宫主叶灵川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刚才用非凡手段收服沈程的迫人气势似乎渐渐散去。他转身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半晌,才吐出一句:“第几个了?” 身后紫衣女子略一思索,道:“回公子,千秋门门主是第二十二个。” “二十二个……”叶灵川轻轻重复了一遍,不再言语。 绿衣女子撇了撇嘴,语带不屑地道:“没想到这些自诩正道的武林中人这么不济,公子只稍稍一恐吓一安抚,就降了个彻底。” 叶灵川笑道:“泠月,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都说这中原武林人才济济,总有几根硬骨头在。不过……” “不过我们公子天纵英明,有公子在,没有啃不了的硬骨头!”叫泠月的绿衣女子顺口接道,语毕还颇自负地撅唇一笑。 叶灵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不过是人都有缺点,再硬的骨头也有软处,公子是这个意思吗?”一边的紫衣女子忽然接口,白皙的脸上没有表情。 “漱雪果然冰雪聪明,在我身边太委屈你了。”叶灵川语气淡然地赞道,话里的惋惜之意却并不明显。 “公子言重了,漱雪只知炼药使毒,辅佐公子,别的一概不知。”紫衣女子略一低头,眼光注视着地面,轻声道。 泠月在一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觉有些赧颜,悄悄退后几步站到漱雪身边。叶灵川忽然长出一口气,轻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泠月漱雪福了福,悄声退下。 叶灵川依旧立在窗前,修长的身影在烛光映衬下竟有几分寂寥萧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匆匆走近偏厅,也不让守卫通报,就这么直直地闯了进去。 进了偏厅,望见那纱帘后面的白色身影时,黑衣人英武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宫主,我回来了!”黑衣人正欲掀帘而入,却被听到脚步声赶来的泠月拦在纱帘外,“炎副宫主,请在这里说话。” 黑衣人显出不满的神色,欲要发作,想了想还是忍住。叶灵川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天漠,事情怎么样了?” “都布置好了,崖上的机关是我让精通此道的司空家族后人所设,到时候,只要宫主一声令下,任他齐铮越武功再高,也难逃一死!”灵栖宫副宫主炎天漠在帘外颇为自负地道。刚才的不快似已过去,线条硬朗的脸上蕴满得色。 “很好。”叶灵川赞了一声,略一沉吟,叹道:“只是我还是希望,这个机关能够不要用上。” 炎天漠对叶灵川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满:“那个齐铮越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值得宫主费这么多心机,依我看,还不如多派几个人,暗杀了了事。” “天漠,你想得太简单了。那齐铮越是中原武林第一高手,未来的武林盟主,说是以一当十也不过为。他这样的人,如果能够为我灵栖宫所用,对于我们夺取中原武林将是一个很大的助力。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杀之了事。” 炎天漠颇不服气,一句“就怕他不愿意”正要出口,却被叶灵川先堵了回去,“这事我自有安排。天不早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你和泠月漱雪随我去掬星崖。” 炎天漠顿了顿,也只有作罢,欲要转身离去,却又有些不甘,踌躇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宫主,还有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放在手里,“这是我在掬星崖附近一个疯子身上找到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似乎有些玄妙。” 泠月正要从炎天漠手里接过那件东西,却被炎天漠眼疾手快地躲过,一闪身进了帘内,立在叶灵川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泠月在背后恼怒地斥了他一声。 叶灵川抬手示意泠月噤声,也不在意炎天漠的失礼,在他对着自己的热切眼光中接过那件东西,放在手心仔细查看。 那是个寸许见方的硬块,青铜的底面上,几条黑色的粗线勾勒出一只眼睛的形状,眼珠由一块圆形的黑色东西镶嵌而成,非金非玉,看不出质地。在灯下仔细看时,发现里面有黑色的光华隐隐流动。眼睛下面还拖着几根弯弯绕绕的曲线,样子很奇怪。一侧边缘有个小孔,一根黑色丝线编织成的细绳从中穿过。 饶是叶灵川见多识广,也看不出这个东西的来历,“你说这是从一个疯子身上找到的,他人呢?” “快到山下时看守的人不小心,被他跑了。”炎天漠不无懊恼的答道,“这人衣着奇怪,看着不像中原人,偏神志又不清,我怕他是正天盟的人假扮的,就把他带了回来……已经派人去追了。” 叶灵川仔细翻看了片刻,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把挂坠放在案上,抬眼道:“我知道了。天漠,不早了,去休息吧。” 灯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好看的阴影,线条优美的颈项在黑发的包围下显得更加白皙,看得炎天漠一阵心猿意马。 叶灵川见他只盯着自己不动,正要再开口,左手手腕忽然一紧,腰部被重重一压,一个倾身,已被炎天漠箍进怀里,耳边是他有些急促的呼吸,热气喷在颊边颈上:“宫主,灵川!” 叶灵川挣了一下没挣开,叹了口气,平静道:“天漠,放手。” “不放。”炎天漠紧紧地盯着他,眼神中有火苗在闪动,急切道:“灵川,我想你!” 泠月和漱雪赶上来,刷刷两声双剑出鞘,明晃晃的剑尖对着炎天漠的背部,“副宫主,不得无礼,快放开公子!” 炎天漠充耳不闻,攥着叶灵川手腕的右手紧得像铁,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近在咫尺那对不同于常人的墨蓝色眼眸。 叶灵川以眼神示意泠月漱雪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对着面前的火热眼神叹息道:“天漠,别这样。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把你看作我最信任的属下,兄弟。” “可你知道我要做的并不是你最信任的属下或是兄弟!”炎天漠咬牙切齿地反驳,声音里有受伤的痕迹,“五年了,我为你做了多少事?灵川,你只是在利用我,对不对?” “天漠,为什么要这样想?如果只是利用你,我早就在你身上施针了。”叶灵川平静的话音里听不出一丝波动。 炎天漠一震,眼神慢慢放柔,片刻,轻声道:“好,我信你,灵川。”他长叹一声,放开叶灵川的手,却又似有所不甘地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灵川,我等着!” 炎天漠说完,一个转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偏厅。 叶灵川叹了口气,浑身松懈下来,笼在袖子里的右手把一簇不知道什么时候捏在指尖蓄势待发的绵针悄悄纳回针囊。 泠月奔过来,顿了顿,纳纳开口道:“公子,他对你……” 漱雪淡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公子,炎副宫主以下犯上,不用绵针的话,需要漱雪的迷心丸吗?” “漱雪!”叶灵川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忽然转冷:“你僭越了。” 迷心丸是灵栖宫密制专用来控制人心神的秘药,被用药的人迷失心神,如行尸走肉般听从施药人的指挥。如果用这个,他宁可直接对炎天漠用循血绵针。 “漱雪知错。”身后一脸淡然的女子在愣怔了一下之后低下头去,略欠了欠身,退去。泠月看了看叶灵川,想说什么又不敢,停留片刻,也跟着退下去了。 叶灵川慢慢坐下来,视线触及案上的奇怪挂坠,眼前又浮现出炎天漠炽热的眼神,不由暗叹一声。他把那挂坠放在手里又仔细翻看了一番,始终不得要领,欲放回案上,想了想,又揣入怀中。 第三章 八月十五,云虚山腰,莫盈心鬓发凌乱,急急奔走在山道上,勉力跟住前面的万秋声,一向不错的轻功此时施展起来却有一丝迟滞,“二师兄,你怎么也不拦着大师兄,他一个人去掬星崖,太危险了,也不知道灵栖宫来多少人。” 万秋声在前面伸手拉过莫盈心,提了一口气往前跃出两丈,无奈又有点委屈,道:“我拦了,不是没拦住嘛,大师兄出手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点了穴道。好在他不知道我的内功心法上月又进了一层,不然哪有那么快冲开穴道。” “别说了,二师兄,我也不是怪你。只是,现在大师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我担心得很……”莫盈心心焦得恨不得插翅直飞上掬星崖去。 “我知道我知道,师妹,你抓紧了,我带你上去。”万秋声想了想,伸手揽过莫盈心的纤腰,猛提一口气,在树枝上一点,全力施展出本派轻功,两人如飞鸟般直向山顶掠去。 山顶上,一轮满月照得四周一片雪亮,掬星崖顶的一切事物都在这明如清辉的月光中显得柔和静谧。 齐铮越穿出崖顶的树林,超凡的轻功让他的身形在几个起落后稳稳落在林外的空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前面的山岩边,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一身白衣,头戴白色帏帽,面对山崖而立,轻风吹过,月色下衣袂纷飞的身姿直如谪仙下凡。 都说灵栖宫主行踪诡秘,从来都是轻纱掩面,不以真面目示人,眼前这个白衣人,定是叶灵川无疑。 齐铮越心里不由生出丝严阵以待的紧张感,眼前这个人心机手段都太过毒辣,自己一行三人刚到临州,就得知山海派欧阳山三天前死于非命,千秋门所有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齐铮越明白,这些都是灵栖宫搞的鬼。叶灵川太过危险,自己来之前把万秋声莫盈心点了穴道留在客栈是对的,他不能让师弟师妹跟着自己冒险。 一念及此,崖边的人影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虽然面前掩着白纱,齐铮越却莫名地感觉到白纱后两道明镜般的眼神的注视。 良久,叶灵川带着笑意的清越声音传来:“齐大侠,久仰了。” 齐铮越一笑:“不敢。叶宫主好兴致,在这月圆之夜邀在下前来此处赏月。齐某谢过。” “早闻齐大侠武功天下第一,在下仰慕已久,值此月圆之际,邀齐大侠前来,还请指教一二。”叶灵川朝前走了两步,左手前伸,做了个请的姿势。却也不待齐铮越回话,右手往腰间一挥,刷的一声,一柄雪亮的软剑自腰间弹射而出。 齐铮越心道一向听说叶灵川的暗器功夫甚是了得,没想到他的武器竟是软剑。刚回了个“请”字,叶灵川第一招攻势已到。 这招占了先机,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鞭法,齐铮越只觉一道凌厉的劲气扑面而来,隐隐裹挟风雷之势。 他不敢硬接,提气纵身顺着叶灵川的剑气向后翻出几丈远,凭借苍云派独步天下的轻功步法,足尖在一株小树上一点,飞身而起,半空中拔剑出鞘,攻向叶灵川,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躲避还击仅在须臾之间。 叶灵川道了个“好”字。话音未落,饱注内力的软剑奋力向上一格,两剑相交,发出的竟然不是金铁交鸣的“锵”一声,而是强大内力相击之下“轰”的一声巨响。崖边一棵碗口粗的樟树被四射的劲气震断,树冠向后坠下山崖。 叶灵川在齐铮越雷霆般的大力压迫下,脚下的山岩竟然陷下寸许,自己一双脚印就这么留在掬星崖上。 叶灵川在这大力一击之下固然觉得右臂剧震虎口作痛,齐铮越见他顷刻之间就改鞭法为剑法,一柄软剑在劲力作用下竟使得如硬剑一般,也是心中一凛。 齐铮越再次向上倒纵,几个旋身侧翻之后,沿用第一招的招式再次从上而下向着叶灵川击出势如猛虎的第二招,这一招速度竟然匪夷所思地更胜第一招。 这一次,叶灵川不敢再立在原地硬接,而是在他蓄势发招的同时,足尖点地跃起空中,软剑一抖一挥,撤剑为鞭,剑身如出海蛟龙般向着齐铮越空中的身形急卷而去。 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双剑还未相击,两人内力凝成的劲气已在空中对撞,这双方均全力击出的一招后劲极强,两人同时向后跃出几丈远才各自稳住身形,都在心里暗暗惊叹。 这一招过后,二人对对方的武功路数有了些许了解,再次交手的时候,各自出招都快了很多。一时间,崖上刀光剑影劲气横飞,周围的树木不堪强大的威压,竟生生折断了十几株,碎石在剑气逼迫下四处乱飞。两人交战的身形都被对方的剑气缠裹得牢牢的,滴水难入。 炎天漠听从叶灵川的吩咐,隐在崖边一块巨石后面偷眼观看,两人密密麻麻的身形交换招式叠出之下,渐渐地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只能凭衣色勉强分辨两团身影。 他心下焦急,泠月漱雪被叶灵川分派在崖底接应,不在身边。想现身助叶灵川一臂之力,又不敢擅自做主违背他的命令。一时烦躁之下,也没察觉崖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观战者。 万秋声和莫盈心悄悄地隐在靠近树林一边的巨石后面,莫盈心看着场上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想要上前帮齐铮越,却被万秋声硬是扯住了手臂,在她耳边悄声道:“别贸然行事,现在上去,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师兄后腿。” 莫盈心一惊,转念一想立刻就释然了,这样当世罕见的高手激烈决斗,旁人要插手,也得功力相当才好。自己的武功虽然不错,跟场上两人比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了。想到这里也便耐下心来仔细观看。 场上交战二人的心神也早已沉浸其中,见招拆招只凭直觉,根本无暇细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灵川忽觉面前齐铮越的剑气一松,手中压力顿减,正感奇怪时,左侧一道劲风袭来,他心里一惊,忙纵身往右后方一个轻跃倒纵开去。齐铮越左掌已经攻到,叶灵川的身形再快,也已躲闪不及,被齐铮越在左肩拍上一掌。 这一掌因叶灵川躲避得极快,没有受伤,仅仅肩头稍感酸麻,但高下已经分出。叶灵川将剑随手一扔,也不掩饰急促的呼吸,拱手笑道:“齐大侠武功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我输了。” 齐铮越收剑入鞘,还了一礼,气息也有些不稳:“半招而已,叶宫主,承让了。”心里倒是有些惋惜,叶灵川是当世罕见的高手,这一战虽说自己半招险胜,却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这个念头在心里也只是一闪而过,想起叶灵川的野心和手段,刚生出的惋惜立刻变成不能立即杀了叶灵川的可惜,如果叶灵川事先没有说明这是点到即止的比试,又不是这样痛快地认输,而是实实在在地与他生死相搏,他倒能乘胜追击立施杀手了。现在的情形,虽说对手是心狠手辣之徒,让他不顾江湖规矩趁机痛下杀手,却总是做不出来。 也罢,先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灵川忽然一笑,慢悠悠地道:“刚才时机甚好,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杀了我?这不是你来赴约的原因么?” 齐铮越被他这样单刀直入地点破,干脆也不再做任何掩饰,正声道:“是,我今日此来,确为杀你。我相信,你在这掬星崖顶摆下这场鸿门宴,也绝不是仅仅跟我较量武功这么简单。你我终究是敌人,你要进犯中原,我绝不会答应。” “哈哈,好一个‘敌人’”,叶灵川朗声一笑,抬头望向深蓝色的天空,“不知道齐大侠有没有听说过,‘化干戈为玉帛’这句话呢?你说得不错,中原武林是我的目标,但我也不是只懂杀戮的莽夫……” 他转过身来望着齐铮越,“如果齐大侠愿意,你我合作,共享这武林江山,岂不更好?” 齐铮越也是一笑,朗声道:“那恐怕要让叶宫主失望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合作之说,永远只是妄想!” 叶灵川也不在意,微微一笑,低头走了几步,道:“也对,你齐大侠本就是武林盟主之位的继承人,现下要跟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来分享,你当然不愿意。” 顿了顿,又转向齐铮越,“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你愿意归入我灵栖宫,灵栖宫下属钱庄五座,酒楼客栈各十家,京郊平安里新起的百亩大宅,尽归你齐大侠所有,另奉黄金十万两,如何?你这个武林盟主纵使做得几十上百年,所得也不值这些十之一二。” “哦,没想到我一介武夫竟然还值这么多财宝,叶宫主,你的出手不可谓不大方。只可惜,我齐铮越上无老父,下无幼子,孤家寡人一个,要这么多财产,也没什么用处。” 齐铮越打了个哈哈,走了几步,望向已快至中天的明月,心里盘算着叶灵川接下来会怎样,在武功不及自己的情况下,叶灵川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跟自己谈条件,齐铮越可不认为他也是如自己般孤身一人单刀赴会。 “齐大侠真是性情中人,金钱美人,自古以来就是世间男子追逐的目标。我灵栖宫门下,歌姬舞伎众多,姿色不是倾国倾城,也算得上是人间绝色。我叶灵川有成人之美,只要齐大侠看得上眼,我可以立即命人将人送到齐大侠府上,美人配英雄,这也算是幸事一桩。齐大侠意下如何?” 齐铮越仍是背负双手,不急不慢地踱着脚步,“叶宫主果然甚是真心实意,这买卖,怎么看都是我齐某占了便宜。只是,你我二人在这月圆之夜又是印证武功,又是谈天论道,说了半天,我却连叶宫主的真面目都没见过,宫主请问,这是否有些缺乏诚意呢?”他说到此处,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盯着叶灵川,目光炯炯。 第四章 齐铮越已经打定主意,今夜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太可能。眼前的叶灵川,底牌一张张抛出,自己的虚与委蛇,也不过维持片刻,稍倾将有一场真正的生死恶战,叶灵川必有杀招。自己想要杀了他,也惟有瞅准时机偷施杀手了。 他虽然行事一向光明正大,却绝不是只会墨守成规不懂变通的迂腐刻板之人。在这样的情景下,面对这样的敌人,自然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月光下叶灵川明显一怔,但也只不过一瞬,就笑道:“齐大侠说得对,是在下失礼了。”他回身向着崖边走了几步,轻轻解开下颌的丝带,动作优雅地取下帷帽,转头看着齐铮越。 月光下,那张脸流光溢彩,耀目生辉。 暗处的莫盈心看得一声惊叹几欲冲口而出,暗想自己也算是武林中数得着的美人,但在这个人面前,却连一丝一毫的嫉妒都觉不出来,满心满怀只有赞叹和惊艳。 万秋声也在一边倒抽了口气,没想到传闻中的灵栖宫主竟是这样丰神俊秀的人物,月里的嫦娥如果是男人,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巨石后,炎天漠紧握着机簧的手紧了紧,叶灵川对自己从来都不是间着一道帘子就是隔着一层面纱,眼前这个齐铮越倒是三言两语地就让他把真面目露了出来,心中极其地不是滋味。不过他眼见叶灵川所立的正是那被自己动过手脚的地方,也便收敛心神,全神盯着崖上二人的动态。 齐铮越长叹一声,专注的目光在那张脸庞上左右流连,出口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赞叹:“倾国倾城,人间绝色。我齐铮越何其有幸,今夜得见如此佳人。”他似被蛊惑般,慢慢移动双脚,向着叶灵川走去。 叶灵川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立即被他掩盖了,仍是云淡风轻地立在崖边看着慢慢走近的齐铮越。夜幕下,黑发白衣在山风中飞散纷扬,衬得修长挺拔的身姿缥缈如云,似欲乘风归去。 齐铮越在离叶灵川一丈开外停住了脚步,恢复了淡然的神色,道:“宫主,你说得不错,金钱美人是全天下男人追逐的目标,我齐铮越也不过一介凡人,逃不过这些尘心私欲。”顿了顿,轻笑道:“我属意的美人适才刚刚得见,不知宫主有没有成人之美,将他赠送于我呢?” 他嘴上满怀陶醉地说着,心里却在不停盘算,这样的距离,用哪一招哪一式,可以最快速最准确地将剑送入眼前这个人的胸膛。 暗处,莫盈心听到自己钟情已久的大师兄对着灵栖宫主轻佻无比的话语,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气又急又伤心,差点就要冲出来。 一边的万秋声用力摁住她的手臂,悄声道:“师妹你放心,师兄他有分寸。你且看着。”莫盈心才极力压下满心的酸涩,忍耐着看。 叶灵川闻言低头轻笑了一声,“在下这副容貌,竟然入得了齐大侠的法眼,这是在下的荣幸。”说罢,目光转到齐铮越脸上,眼角尽是坦然的笑意,“这样的成人之美,我当然有。” 巨石后,炎天漠握着机关的手攥得死紧,要不是时机还未到,他早就启动机关把那个该死的徒有虚名的色鬼大侠掀到崖下去了。万般愤恨,也只有先压在心头,直忍得心头冒火眼底充血。 齐铮越目不转睛地看着叶灵川,轻声道:“如此,在下就先谢过宫主了。”他慢慢移动脚步,身体前倾,左手向着那张绝色脸庞缓缓伸去。 快了,再近前一步,用苍云剑法最后一式“白云千幻”,一招之内幻起千朵剑花,遍袭周身十几处大穴。其他都是虚的,只有胸口灵台一处才是实的。这样近的距离,叶灵川绝无躲避的可能,除非摔下悬崖。自己出剑的速度早已是江湖第一,只要占得先机杀了他,其他的事情就不管了。 叶灵川的眼神柔和下来,甚至称得上温柔地看着眼前齐铮越伸过来的手,脸庞还似乎迎合般微微仰起。 白色的衣袖下,修长的皓指间已经扣上几簇绵针,蓄势待发。只要一扬手,循血绵针就会如闪电般飞出,根根直刺眼前这个胆敢轻薄自己的敌人身体,而自己在他躲避期间则会凭借绝顶的轻功纵身离开此处,天漠会立刻启动机关,脚下这块已被设下绝巧机关的山岩会朝外翻起,把这个跟自己一样将杀意掩盖在情意下的所谓大侠掀下悬崖。如果他命大摔下悬崖还没死,崖下也还有泠月漱雪守着送他归西。 万籁俱寂的山间危崖,八月十五的月光下,一蓝一白近在咫尺的两道身影,绵绵情意下杀气奔涌。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瞬间,惟一的意外也出现在瞬间。 那指尖堪堪触及到面庞,“白云千幻”已然出手,剑尖划破白色的衣衫,却未刺进温热的胸膛,而是被一块一寸见方的硬质方盾挡住了去路。 月光下,那块方盾中忽然幻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白光瞬间在悬崖外的上方扩大成一个光洞,照得整个掬星崖顶亮如白昼。光洞中像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般,将叶灵川施放的几十根绵针都吸了进去,甚至他整个人,还来不及施展轻功逃离,也在巨大的吸力下被扯进光洞。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齐铮越只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那双不同于常人的墨蓝色瞳仁瞬间放大,似乎发生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下一个瞬间,眼前人已经向后跌进了光洞里。齐铮越刚想稳住身形以对抗那股吸力,脚下的山岩忽然震动,翘起,像投石机般,把他整个人也投进了崖外上空的光洞中。 眼睛被亮光刺得睁不开,没入的瞬间,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和莫盈心的一声“大师兄”的惊叫,余下的一切声响,都淹没在光洞刺耳的喧嚣声中。 --------------------- 齐铮越趴在地上,朦胧间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灰土的气味充斥在口鼻间,熏得他不得不努力抬起头来。肩膀上传来的触感似乎是有人在推自己。他费力地侧过身体,入耳的人声立刻真切起来。 “喂,小伙子,起来,快起来,哎,你怎么在这睡觉?快起来!”一个有些粗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齐铮越吃力地睁开双眼,头昏昏沉沉,似乎宿醉后醒来的感觉,浑身无力。他费力地坐起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才看清眼前这张脸,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着很奇怪,浑身的灰尘,头上还扣着个红色的锅盔一样的帽子,“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工地,建筑工地。你怎么在这睡觉?哎,我说,你不会是被人抢劫了扔到这来的吧?”另一个同样装扮的年轻人蹲在身前嚷道,被中年人瞪了一眼。 “建筑工地……是什么地方?”齐铮越按着太阳穴,费劲地想了想,脑子里依旧没有建筑工地的任何记忆。 抬眼看了看四周,天已大亮,空旷的场地上到处都是一座座的铁房子,有些铁房子上面还伸着一个巨大的铁抓,或者细细高高的铁篓子。中央的空地上夯了几道长长的纵横交错的墙基,似乎是要起楼房。 “建筑工地都不知道?小伙子,你从哪来的?”中年人扬起眉毛有些惊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又道:“看你这打扮,不会是山上的道士吧?” “道士?哈,叔,亏你想得出来,这年头哪还有道士啊,你还不如说是神仙呢!”旁边的年轻人笑得牙肉都露了出来,转向齐铮越:“依我看……你是干群演的吧?瞧这都还扮着古装呢。” 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又拉了拉他的头发,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兴奋地问道:“哎我说,群演现在多少钱一天?四十?五十?管盒饭吗?我这样的能行么?” “群演?是……”齐铮越继续揉着眉心,头还有些昏,昨夜的记忆倒是一点一点地回归了,赴约,比武,叶灵川,掬星崖…… 掬星崖! 齐铮越蓦然一惊,坠崖瞬间的情形在脑子里忽然闪现,这么说,这里是掬星崖下? 那个年轻人还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看他惊醒的样子,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又追问道:“哎,问你话呢,群演,就是群众演员,现在多少钱一天?” “群众演员是什么?小哥,我实在不知道。”齐铮越转向中年人,急道:“这位大哥,请问,这里是掬星崖下吗?” 中年人还没说话,年轻人就一脸惊奇并无奈地看着齐铮越对中年人说道:“叔,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道士,还是个穷山沟里出来什么都不知道的道士!”说罢,没好气地斜过脸去不再开口。 中年人摇头,起身道:“掬星崖?没听说过,这后边倒是有一道山崖。”伸手朝后方一指,“喏,就在那。叫不叫掬星崖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外乡人,这里是城山大厦工地。小伙子,你醒了就赶紧起来,工地马上就要开工了。” 中年人说完,便回头向工地中央的空地走去,年轻人还想说什么,被中年人拉着走了,只隐约听到“道士”、“古代”几个词。 齐铮越站起来,走了几步,浑身酸麻,脚步有些酿跄,试一运气,经脉倒是畅通无阻,没什么受伤的痕迹。 他松了口气,看向中年人指的山崖,这才发现,山崖很近,就在工地围栏外十几丈远的地方,但并不高,统共也就十丈左右。 抬眼看去,山上林木稀疏,大都是些柴草,好几处山岩,崖下也是一样的情景,想起昨夜掬星崖奇险高绝,林木苍翠葳蕤的样子,齐铮越实在不觉得这里就是掬星崖。 而且,最重要的是,掬星崖下本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山谷,哪里来的这个所谓的工地?还有远处那些灰黑色鳞次栉比的高楼? 齐铮越越想越觉得心惊,想起昨夜坠崖前后的情景,叶灵川身上的奇异方盾幻出光洞,将他吸了进去,随后脚下的山岩翘起,自己也被弹进了光洞,之后醒来就在这个地方。 看来这定是叶灵川设下的诡计无疑,他在掬星崖上动了手脚,又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将自己弄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虽说早就知道叶灵川居心叵测,自己也是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去赴他的这场鸿门宴,可真的面对被困在这不知名的奇怪地方的现实,齐铮越还是气得在心里骂了句可恶。 也不知道盈心秋声他们怎样了,想起掉进光洞前听到的莫盈心对他的一声呼喊,齐铮越心下焦躁起来,如果叶灵川早在掬星崖设下埋伏,那么莫盈心这一声“大师兄”很可能已将自己的行踪暴露,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坚决不带他们来掬星崖。 为今之计,唯有尽快回到掬星崖去! 主意打定,抬眼四下一打量,才发现就在刚才那一盏茶的时间里,工地已经开工了,那些铁房子原来是会动的,上头的铁爪和铁篓子正上下左右动作,来回运送着巨大的土石材料,还有不知名的奇怪器物发出隆隆地声响,一边旋转一边吐出泥浆似的东西,倾注在巨大墙基上扎好的铁笼里。这么大的场地上,人反而不多见,跟自己以往见过的造房砌墙的场面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齐铮越强摄心神四处搜寻了一番,发现刚才那一老一少正蹲在一堆绿色的铁管子旁边,正相互合作把管子一根根横竖的搭架起来。齐铮越走到中年人近前朝他拱了拱手道:“这位大哥,在下还想请教一下,临州云虚山怎么走?” 那中年人怔了怔,停下手里的活计道:“临州?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云虚山嘛,这山就叫云虚山,喏,那边都开发成旅游风景区了,咱这边要造成五星级大酒店。”抬手指了指远处一块立在路边的高大牌子,上面是一幅秀美的山景,还有几个大字:临城云虚山风景旅游度假区欢迎你。 齐铮越看着那字有些像,却不是,迟疑道:“这……写的是云虚山?” 一旁的年轻人笑出声来,不屑道:“瞧你说话文绉绉的,怎么这几个字都不认识?比我还不如呢。我告诉你,这字是‘临城云虚山风景旅游度假区欢迎你’。” “这……这是临城,不是临州?”齐铮越大吃一惊,难道自己在做梦?难道还有另一座云虚山?自己竟在一夜之间从临州云虚山来到了临城云虚山?可搜遍记忆,齐铮越也没想起来除了临州外哪里还有一座云虚山,而且临城这个地名,他根本没听说过。 那年轻人看了看他,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你出门在外又没文化,算了,我好人做到底,帮你问问,临州是吧?”没等他回答,便转头扬声朝附近一个手里拿着一叠纸正低头写着什么的人喊道:“喂,陈安全员,问你个事,临州在哪里?” 那叫陈安全员的人抬起头,朝年轻人看了看,颇为自得地笑道:“这问题你可算问对人了,咱这临城,一百多年前就叫临州。说起来,叫临州的历史可比临城长多了,县志上说,从一千多年前的云朝开始,咱这儿就叫临州了……” 第五章 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齐铮越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短短的几个字,听在他耳朵里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原来这里根本就还是掬星崖下,只是,却不是昨夜他坠下的那个掬星崖,而是一千年后的掬星崖! 一千年后,沧海桑田,万丈悬崖已经变成了眼前这道高不足十丈的低矮山崖,高入云霄的楼房拔地而起。临州变成了临城,连自己生而为民的大云朝,都成了记载在志书上的历史。 自己竟在一夜之间,来到了一千年以后! 纵是沉稳冷静如他,此时也被这不可思议的事实震得耳朵嗡嗡响,冷汗一阵一阵直从后背上冒出来。 叶灵川! 这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自己一个大活人生生弄到了一千年以后!如此的野心手段,真是…… 年轻人拿着工具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怎么了?你现在知道了,你要找的临州就是咱这临城。喂,你这是……哎!”年轻人喊了半天见他没反应,就转身继续自己的活计去了,嘴里还咕哝着:“真是中了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个云朝人,有病!” 中年人看了看他失魂落魄的神情,起身走到他面前,“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到这里来打工吗?在临城有没有认识的人?” 齐铮越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可中年人的问话却让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是一千多年前的云朝人吗,人家不以为自己是失心疯才怪。至于打工,还是找认识的人……找人!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掠而过,齐铮越猛地瞪大了双眼。 坠崖瞬间的情形忽又重现,被他忽略掉的东西也清晰起来。 找人,是的!是要找人! 那个人是叶灵川! 既然叶灵川也进了光洞,那么他一定也在这个地方。他能将他弄到这里,必然也能将他弄回去。只要抓到他,就不愁没有回去的办法! 齐铮越为自己的新发现而兴奋起来。 只是,在那以前,必要隐藏行踪才好,叶灵川心心念念杀了自己,如果被他发现自己还活着……不过这似乎也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 齐铮越还在思索着什么,那中年人见他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却迟迟不开口,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看样子真是不太正常,算了,别管闲事。 刚要转身,却听齐铮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来这里找人,只是人没找到……” “都站在那扯啥扯?还不快干活去啊祖宗们!我告诉你们,别说我王成功是周扒皮搞半夜鸡叫啊,我这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丑话说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这工程不能延期,延期一天就得扣工程款千分之一,千分之一!上头建筑公司就等着这茬呢!到时候,他们克扣工程款,你们再给我扣上顶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大帽子,我王成功就他妈的该叫王失败了!”一个粗豪的嗓门忽然在工地上炸开,爆炒豆子似的话炸得人人自危,瞬间各归其位,该干嘛干嘛,连刚才那个中年人都动作迅速地回了自己的工位。 “喂!那个谁,那个穿长衫的!哎,说的就是你,还愣着干嘛?!等着给你八抬大轿抬过去吗?还不快去搭脚手架!” 齐铮越正愣神间,猛然发现说话的是个体阔腰圆的粗豪汉子。那人正叉着腰,眼神凶狠地盯着自己。 齐铮越怔了怔,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便低头敛眉走到刚才那中年人身旁,正要动手搬那堆管子,忽听到那汉子又在身后吼道:“站住!” 齐铮越身体僵了僵,瞬间紧张起来,难道…… 刚转过身,便听那汉子朝刚才那个叫陈安全员的又扔出一串炸雷:“陈刚,你这安全员是干什么吃的?新来的工人你连安全帽都不发一顶?!出了事故死了人责任你担吗?!你还想不想干了?瞧瞧他穿的这是什么?刚从影视城那边过来的吧,群众演员干得不如咱这工地,总算还有明白人!这年头,建筑工人都没人干,全他妈一窝蜂去当演员,他妈的当演员有那么好出名吗?!” 那个叫陈刚的安全员起初吓了一跳,后来听他越扯越远,便在他的吼声中小跑过来,拉着齐铮越一溜烟向工地旁边一排白色的房子跑去,身后留下那汉子不绝于耳的骂骂咧咧:“妈的!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一个两个都不听老子教训……徐永辉呢?……又没来?娘的,叫他去招人他就从影视城拉了这一个?!怎么不多拉几个,耽误了工期我他奶奶的就不给工钱了我……” 齐铮越再次回到工地的钢管堆边时,已经是一副现代建筑工人的打扮了。身上的衣服是上下两件分开的,穿起来倒是还算干净利落,头上锅盔似的帽子原来叫安全帽。 他身材高大,肩宽体阔,穿着这衣服倒也蛮像回事,就是长发不好打理,发梢露在安全帽下面,被刚才那个挨了一顿教训正满肚子气没处发的安全员好一顿说道,硬让他下了工去找个叫什么理发店的地方给剪了。 安全员以为他真是工头招来的,便把他带到刚才那一老一少那,让他跟两人学做架子工。 齐铮越没想到自己在这一千年后的后世竟然又要拜师学艺,也真是造化弄人,心里又将叶灵川痛恨咒骂了千百遍。 走到一脸迟疑的中年人面前,齐铮越恭敬地叫了声“师父”,正要行拜师大礼,却被那人一把扯住,“别别,甭这样。大家都是卖力气挣钱的,架子工又不是啥技术工人,有啥好拜师的?” 顿了顿,又道:“这样吧,我姓刘,你叫我声刘师傅或者老刘就行。”又指了指一边的年轻人,“这是我侄子,小刘。” 原来后世的世风真是不同于原来,拜师大礼都可以这样省略了。齐铮越想着,便改叫了声“刘师傅”,又对年轻人叫了声“小刘师兄”。小刘同样迟疑着点了点头。 齐铮越便跟着两叔侄搭设脚手架,虽说隔着一千多年,不过这活计倒是一点都难不倒他,使惯了刀剑的手使起扳手钳子来照样有模有样,架势十足。在老刘的指点下,搭设钢管,铺设脚手板,围设安全网,没到天黑,他就差不多都掌握了。 老刘叔侄心里都明白,齐铮越穿上这身工作服完全是包工头稀里糊涂弄错了的结果,他人又来历不明,言语间似乎还有些不谙世事。不过都是出来打工的,工地本身又正缺人手,谁会多管闲事地去戳穿?对自己又没好处。 本来两人因为这一层原因都对他有些疏远,不过架不住他少年老成,江湖经验丰富,打定了主意要留在这里以后,便极懂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的说话习惯,尽量少露出一些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不同之处,嘴又甜,一口一个师傅师兄,手脚勤快,活也学得好,刘家老少没多久也就放下了戒心,跟他熟络了起来。 晚饭的时候,齐铮越还是跟中午一样,与老刘叔侄俩坐在一起吃。食堂里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坐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民工,各种方言口音响成一片。 老刘边吃饭边问道:“小齐,你真打算留在这打工了?” 齐铮越扒了一口饭,道了声是。后世的楼房能够起那么高,饭食倒是不比云朝好吃多少。 老刘点点头,“在这打工也不错,虽说干咱这活的,风吹日晒,辛苦,不过挣的还行。包工头王成功,就是上午那个大嗓门,别看他嘴巴上厉害,人倒还算有良心,没拖欠过工钱。正好这段时间工头正愁招不到人,你运气不错。” 齐铮越点头,“还得多谢刘师傅提点。”他是真心感谢老刘,如果他俩一戳破,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后世与自己所处的时代相比变化之大,用天翻地覆都不足以形容。 这一天的时间里,他已经看了太多原来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单是现在外面已是天色昏暗,这食堂里因为有了头顶上亮闪闪的小太阳,还明如白昼,就够神奇的了。而且他认定叶灵川一定也在这附近,离开了这里,他到哪里去找他的行踪? 小刘皱眉,“看你跟我差不多大,怎么说话总是这么酸?别整那么多谢字行不?” 齐铮越不在意地笑笑,没回话。 老刘似乎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对了,你明天得到副工头那补报个名,他管出工考勤。” 齐铮越疑惑道:“报名?” “是啊,你现在还没正式算在工程队里。这不工头以为你是副工头招来的嘛,副工头又不在,他俩还谁都没把你正式排进来呢。” “这……怎么报名?” “简单,也就是给看一下身份证,再填个表格。放心吧,现在肯干这种辛苦活的人不多,副工头正愁招不到人呢。” “身份证,是……”齐铮越小心地斟酌着措辞,只是身份证这东西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由不得他假装知道。 “喏,就是这个!”一边的小刘看他这副样子,掏出钱夹从中抽出一张小卡片拍在桌上,没好气地道:“就知道你没有!” 深夜,齐铮越靠在窗口一张上铺上,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刚才他问了下老刘,原来今天就是八月十六,怪不得月亮还是这么圆,只是却已经是一千年后的八月十六了。 手里是一张小小的不知名材质的卡片,上面有他剪掉长发后的面容,陌生又熟悉,还有他的名字,齐铮越,和一串长长的国名,还有另外一些信息。这张卡片叫做身份证,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昨夜此时,他还是在掬星崖上跟灵栖宫主决斗的齐大侠,今夜此时,却已是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听着一群陌生人的鼾声渡过漫漫长夜,等着明天日头升起挥汗如雨的齐民工了。 明明才过了一夜,却已相隔了千年。 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晚饭后小刘带他去了工地附近最热闹的街上找了个办证的小店办了张假身份证,在那之前,先带他在一家小理发店剪掉了一头长发。看着理发姑娘剪刀下丝丝缕缕飘落的长发,齐铮越在心里安慰自己,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我是父母双亡被师父养大的孤儿,不算不孝。 付钱的时候,他掏出了一锭银子,把理发师和小刘都吓得够呛,最后小刘一脸不甘地替他付了十块钱的理发费。原来这个世道通行的不是银子,而是这种花花绿绿的纸片。 在办证的小店,老板问他假身份证上住址写哪,他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说了个云朝极有名的城市――开封,下面的镇村名是他回忆小刘身份证上的住址随口胡诌的,居然没引起怀疑,只是问到出生年月怎么写的时候他犯了难,最后他说了自己的年龄,算是勉强过关。 办证的一百块钱照旧是小刘付的,前提是他把一锭银子给了小刘,原来银子在这个世道也不是全无用处。 等到被小刘带进一个摆满花花绿绿的货物的商店,再怀揣一大堆奇形怪状的衣服用品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的银子都进了小刘的口袋。 他也不在乎,反正在这里也用不上。 摸着头上清凉的短发,听着下铺小刘的梦话和对面老刘的鼾声终于进入梦乡的时候,齐铮越的舌尖慢慢滚出三个字:叶灵川…… 第六章 临城医院的一间贵宾病房内,叶灵川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侧向一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圈阴影,长发散在枕头上,本就白皙的脸庞因此显得更加苍白脆弱。 床边的各种现代检测仪器发出断续的滴滴声,掺了维持生命的各种营养物质的无色澄明液体正一点一滴地进入掩在被单下的手背静脉。 一个二十几岁的短发女子坐在床边不时地抬头看看上方的吊瓶和床头的各种仪器,又把目光停留在叶灵川脸上仔细端详。 外间的小会客厅内,两个夫妻模样,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在进行一场已经持续了很久的争执。男的是临城市公安局长谢建国,女的是他的妻子,六中的教师朱雯。 谢建国有些急躁地在沙发前走来走去,“……你这是何苦?弄这么个昏迷不醒的陌生人来这里住了这么多天,还不准我叫人来调查,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做的!” 他猛然停住,回头盯着朱雯:“万一他爹妈找上门来,硬说是我们害的怎么办?这年头讹诈的事情还少吗?!” 朱雯坐在沙发上,闻言立刻回头横着他,脸上的表情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不是陌生人,他是我们的儿子!没有人会找上门来……再说,你是公安局长,谁敢讹诈你?!” “你!”谢建国猛然顿住,瞪了朱雯半晌,之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按住额头,一副头痛不已的样子。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重新看着朱雯,苦恼地道:“你明明知道的,他不是我们的儿子……是,我承认,他们是很像,可一细看就知道不是,他比哓哓白一些,瘦一些,再说,你看他当时的样子,怎么可能是……” “可他身上有那个挂坠!”朱雯立刻大声打断他,“我看晓晓戴过很多次,出事那天他还戴着……”说到这里她又哽咽着流下眼泪,心痛不已。 “就凭这个你就认定这个人是我们的儿子?那大街上要是有一百个人戴着这样的东西,他们就都是我谢建国和你朱雯的儿子了?!”谢建国忍不住嗓门又大了起来,忍了忍,放低声音忍耐地道:“你得面对现实,阿雯,晓晓他……确实是失踪了,局里的人一直都在查,只是暂时还没有线索……” “没有线索没有线索,你一直都是这句……晓晓出事到现在,整整一年了,你天天让我听这句话!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多难受?!我一有空就到他出事的地方去等他……” 她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双手紧紧地揪着胸口的衣服,“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能凭空就这样消失没影了……现在,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他,他就躺在那里,昏迷不醒……你却说他不是儿子,你是不是存心不让他回来啊你?!” “你说到哪去了,我怎么会不让他回来?!”谢建国猛地拔高了声音,神情又激动起来,“晓晓不光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儿子。儿子出事了我也难受!”顿了顿,看到朱雯痛哭的神情又勉力压制住情绪,极力耐心地道:“可你得面对现实,你是知识分子,怎么能放着事实不管呢,这个人,仔细看看,他身上那么多跟晓晓不一样的地方,啊,长头发,穿着古人的衣服,他能是咱们的儿子吗?” “别说了!他就是我们的儿子!”朱雯忽然猛地抬头盯着谢建国,眼神异样地凌厉,“都怪你!你明知道晓晓喜欢唱歌跳舞,他的梦想是进演艺圈,你却硬逼他袭你的志承你的业考什么警校,三天两头数落他……不然他也不会在家里呆不下去……也就不会跑到那个地方去出事……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说他不是,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呐?!” “你……”谢建国正要说什么,看到朱雯有些疯狂的眼神,猛然住了口,依稀想起儿子谢晓刚出事后的一段时间里,朱雯整天神情恍惚到有些神志不清甚至几天几夜没睡觉只是瞪着眼喊着“晓晓你在哪里”的样子,现在朱雯好不容易有些好转,他实在不敢再让她受什么刺激了。 正在这时,里间那个一直呆在病床前的女孩子――他们的女儿谢晨跑了出来,脸上带着些许兴奋,看到父母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说道:“爸,妈,他……醒了。” 朱雯呆了一瞬,随后脸上闪过狂喜的神情,喊着“晓晓”第一时间就奔到病床边,谢建国随后也进去了,谢晨又跑出去找医生。 病床上,叶灵川已经睁开了眼睛,头还有些晕,满目的白色让他又不适地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的时候,身边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满目关切,脸上还有泪痕,她的身后,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两鬓微白,神情严肃。 “晓晓,晓晓……”朱雯轻轻地摇着床上青年的肩膀,一叠连声地叫着,叶灵川的目光慢慢投向她,深蓝的瞳仁聚焦在她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朱雯抓住他床单下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握着,脸上是带着狂喜的急切,“晓晓,你看到妈妈了是吗?我是妈妈,你妈妈呀!晓晓!”又拉过谢晨,“这是姐姐,晨晨,谢晨。” 青年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左右移动了一下,又更加专注了几分,却还是只像先前那样细致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像个坠落凡间刚刚醒来的天使。 谢建国叹了口气,早在叶灵川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这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有着一对深蓝色的眼珠,他不是自己的儿子谢晓。可朱雯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脑外科专家孙主任带着几个实习医生,在谢晨的通知下进来了,这个年轻人自从被送进这家医院后,已经辗转了很多科室,身体检查没有任何病变和损伤,却依然昏迷不醒,最后转进脑科之后的五天时间里,他已经给他做了很多次检查,仍是没有任何结果。现在听说他醒了,立刻就放下手头的其他事务赶到病房来了。 朱雯不得不给医生让了位,挪到一边。 穿白大褂的医生的包围和检查让叶灵川很不安,眼神慌乱起来,两手撑着病床就要起床,却因头晕再次躺下。 朱雯忙在旁边一边叫着晓晓,一边拉住他的手轻声安抚着,这样的安慰似乎起了作用,叶灵川渐渐安静下来,配合医生做了一系列检查。 最后主任医生在进行意识障碍评估的时候,几个诸如姓名是什么的简单问题,叶灵川无一例外地带着如闻天书的神情用沉默作了回答。 “孙主任,他……怎么样?”检查结束,谢建国在外间的会客室对着表情严肃的权威专家焦急地问道,这个孙主任是地地道道地海归博士,朱雯对他的医术非常的信任。 “病人情况有些复杂。我们给他做过所有的脑部检查,结论是没有任何病变或者受伤的痕迹,但现在的情况看来,他跟很多脑部病变或者损伤的病人一样存在意识障碍。如果他过去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的话,那么,引起这种情况的原因很难判断。”戴着眼镜的孙主任一边说一边示意实习医生和护士先出去,能住在这种病房里的病人,谈论病情的时候家属是不会愿意有太多人在场的。 “他……”谢建国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用的是他儿子谢晓的名字住的院,他当然知道谢晓没有精神问题,可这个年轻人…… “谢局长,你看你也不是一般人,我也就不说得那么丁是丁卯是卯了。”孙主任笑笑,跟这样的政界人士打交道,他还是有一定经验的,当下绕过这个话题, “根据我在国外实验室跟导师研究过的经验,从CT和MRI图片来看,病人脑部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遭受过极高能量的辐射照射,导致脑神经细胞储存的记忆信息受损,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打个比方,病人的大脑就像储存了文件的光盘一样,被高能量辐射一次性擦除了上面的记忆信息。” “也就是说,他失忆了?”谢建国迟疑道,他知道,孙主任这番话一定不会出现在病历里。 “是的。”孙主任扶了扶眼镜,“他过去的记忆,都消失了。” “……好的,谢谢。” 送走了孙主任,谢建国在外间又考虑了一会,才重新步入病房。 朱雯坐在床头,心疼地握着叶灵川的手,不断地叫着晓晓,跟他说着话,又哭又笑,谢晨在一边轻声劝慰着什么,偶尔抬眼看看床上的青年。 叶灵川半躺在床上,依旧不言不语,只是无比专注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妇人。 谢建国走到朱雯身后,定了定神,像下了决心似的开口道:“好了,既然人已经醒了,医生检查过也没什么问题,那么该把他交给警方和救助站的人了。” 朱雯静默了一瞬,随后猛地站了起来,像仇人似的瞪着他,尖利的声音带着爆发的前兆,“你说什么?!”。 谢建国无奈,“我说,现在该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谢建国!”朱雯猛地发出一声厉叫,几步奔到阳台上,右腿跨过栏杆,半个身子探出阳台外。 谢建国大惊之下,急得脸都白了,好一会才出声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别过来!你,你要是让他走,”朱雯指着床上正随着她的视线看着他的叶灵川,厉声道:“我就从这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妈,妈……别这样!”此时谢晨也已经跑到阳台上,一把抱住了她的后腰,母女俩拉扯起来。 “阿雯,你……你别这样,快下来!”谢建国在房里不敢动,也不敢叫人,生怕刺激到朱雯,只好尽力安抚着稳定她的情绪。 一时间,小小的病房内乱成一团。 “妈妈。”躺在床上的叶灵川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像婴儿般纯净的眼神望向阳台上一条腿还在栏杆外的朱雯,清瘦的手从被单下撩出,慢慢伸向她。 这音量不大语调平常的一声“妈妈”,神奇地止住了朱雯的动作,她回头看向叶灵川,停顿了片刻,慌忙下了栏杆跑回床边,“晓晓,晓晓,是你在叫妈妈吗?妈妈在,妈妈在这里陪着你,妈妈不会让你走,绝对不会!”她一边说一边抱住叶灵川,把满是泪痕的脸贴到他额头上。 叶灵川又叫了一声妈妈,修长的手指伸到朱雯脸上拭去眼泪。 “爸。”谢晨走到似是脱了力疲惫不堪的谢建国身边,看了看他,又望向病房中的两人。 第七章 几天后,叶灵川出院,随谢建国夫妇回了他们的家。 朱雯请了一个保姆做家务,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叶灵川每次叫她妈妈,她都会感动得眼圈发红喉头哽咽,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她真是不知道怎么疼爱才好,有时候半夜醒来,都要起床摸到儿子房里,摸摸他看看他,才觉得踏实放心。 而叶灵川也只对她表现出完全的信任和依赖,他话极少,像只小猫似地呆在她身边,安静又乖巧。对谢晨,也表现出十足的友善,来回报她的关心。对谢建国,却似乎感觉到他对自己难以忽略的排斥一般,总对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朱雯为此跟谢建国又争执了好几次。 朱雯坚持让叶灵川住在原先谢晓的房间里,在那之前,谢晨已经把家里所有谢晓的照片都收了起来,甚至他电脑桌面上古灵精怪的大头照,也让她细心地换成了风景照。 谢建国面对朱雯在儿子出事后几乎垮掉到现在的好转和渐渐恢复,也是深感庆幸,自从叶灵川来了以后,家里久违的笑声也多了起来,谢建国也就慢慢接受了叶灵川。 他和谢晨都清楚,这个来历不明的俊美青年绝对不是原来的谢晓,只是在朱雯的坚持下,他们不能也不想再违背一个可怜的极度思念儿子的母亲试图把一腔母爱转移到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固执愿望。 幸好叶灵川失了忆,白纸一张的他,没有任何阻碍就接受了朱雯灌输给他的观念,接受了这三个家人。 只是叶灵川的问题还是存在,最为首当其冲的就是对全新生活的适应。谢晨在临城大学读大三,本来住校,谢晓出事后,她搬回了家里住,叶灵川来了以后,她依旧没有回校,每天一放学就教他各种电器、生活用品的使用方法,努力让他适应现代生活。 叶灵川表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所有的东西,谢晨讲过一遍,他再摆弄一次,就学会了,因此没过几天,家里的东西就让他学了个完全,甚至电脑的操作,打字上网,也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引得谢晨和谢建国啧啧称奇。 细究起来,大概是因为叶灵川失忆以后,大脑像被格式化过后的电脑硬盘一样,空白一片,原有的观念思想都不存在了,重新写入新的东西,反而变得特别快速和容易。 叶灵川很安静,特别喜欢看电视和上网,有时候一玩就是一下午,谢晨回来的时候,便会小心地问她一些诸如汽车是什么银行在哪里的问题,谢晨觉得,他们不能把叶灵川这么个大人当小孩一样养在家里,得让他出去,适应这个世界。 于是想办法说服了一心想把叶灵川当孩子一样保护在自己羽翼下的朱雯,两人在傍晚或者周末便带着叶灵川去附近的公园、商店逛逛,带他坐车,坐地铁,感受所有现代化的设施和生活。 面对熟悉的邻居们看到谢家忽然出现的俊美青年时询问的眼光,谢晨便悄悄解释说是朱雯的远房侄子。 也许是在外面见的东西多了,叶灵川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在家的时候话也多了,会主动跟朱雯和谢晨聊天,笑容也多了。 朱雯很高兴,私下里谈起这些的时候,总是一句:“你弟弟失忆了,还好记得咱们,你是姐姐,多教教他,多带他出去走走。” 谢晨知道朱雯的想法――她认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儿子谢晓,谢晨当然明白并非如此,这个年轻人对所有现代化设施都是一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样子,再加上当初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的装扮,实在让她怀疑,他来自几百上千年前的古代。 也不是没问过他,只是叶灵川听到古代两个字,就抬起纯净的眸子好奇地反问:“姐,古代是什么地方?” 这个时候,谢晨就无力了,怎么忘了,这个人是完全地失忆了,就算他真来自古代,也什么都忘记了。看叶灵川还是一脸期待地等着她的答案,便一指家里的书房,“爸的书房里有答案,自己去看。” 于是叶灵川改从电视机前的沙发转战书房。谢建国的书房里藏书很多,文学历史传记学术,更有极多的刑事侦察技术方面的专业书籍,放了满满一个书架。他自己还是临城警察学院的客座教师,每月都会抽出一定时间去学院授课。 这天谢建国回到家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就看到穿着件白色毛衣,束着长发的叶灵川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正捧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专注认真的样子是从前在儿子谢晓身上从未见过的。 好一会,叶灵川才察觉有人进来了,抬头一看是谢建国,立刻合上书本站起来,“爸,你回来了。” 来谢家后,他还从来没有在谢建国的书房里呆过这么长时间,前两天都是拿了书到自己房间里看,看完了放回去再换一本,今天大约是看得太入迷了,忘了回自己房间。此时微微有点局促地站在书桌后,跟谢建国打了个招呼。 谢建国点点头,进门把公文包放在书桌边,制止了叶灵川正要把书放回书架上的动作,伸手从他手里抽过书本,目光扫过封面上的书名,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 他原以为以谢晨说的每次外出时叶灵川总是喜欢流连在一些古色古香的建筑,比如茶楼、博物馆等地方的习惯,他此时看的会是《史记》《论语》之类的古书,没想到却是这本厚厚的《侦查学史》。 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问道:“看得懂吗?” “还行,没看完呢。”叶灵川答道,白皙的脸上透着微微的拘束,对谢建国,他总是本能的有着被排斥的感觉。 “为什么看这些书呢?” “因为那个书架上的书我以前好像都看过。”叶灵川指了指身后那个专门放置古籍的书架,又补充道:“里面一些书,写的有些内容跟史料对不上,我就不看了。” 谢建国暗暗心惊,翻开手里的书,从前面叶灵川看过的部分里随便抽了几个问题,叶灵川对答如流。 谢建国吃惊不小,虽说之前就已见识过叶灵川惊人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但在这种正式书本知识的学习上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嗯,这本书你拿去看吧。还有,这整个书架上的书,你喜欢看就都拿去,在这里看也可以,有不懂的问我。” “好的,谢谢爸爸。”叶灵川礼貌地笑笑,从他手里接过书出去了。 谢建国在他身后又看了看那满满一架子的刑事专业书籍,若有所思。 从那以后,叶灵川便一发不可收拾,天天窝在谢建国的书房里看他那些专业书籍,一边看一边记笔记,不懂的地方都记下来,自己上网搜或者留着等谢建国回来问他。 他似乎有这方面的天赋,记忆力和理解能力都惊人的好,所有书本上的知识,一遍看下来就掌握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谢建国的指点,一个月不到,竟然把那书架上的书都看完了。 谢建国和谢晨都很吃惊,按照孙主任的说法,叶灵川失忆是因为他的大脑在短时间内受过极高能量的辐射,难道也因为这个原因,激发了他在学习方面的潜能? 不管怎么样,叶灵川在这方面极高的天分,让谢建国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谢建国从警三十年,可以说把毕生的精力学识都贡献给了刑侦事业,这项他投入了所有心血的工作让他从一个普通刑警一步一步坐上了临城市公安局长的位置。事业成功以后,他的愿望就只剩下一个,把儿子谢晓培养成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优秀刑警。 可在这一点上,他却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滋味,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儿子谢晓最大的愿望却是学习唱歌跳舞进军娱乐圈,为此两父子不知道争了多少次吵了多少次。 谢晓把时间都花在组建乐队排练舞蹈上,高中不好好读,高考成绩差得只够上警察学院最末流的文秘专业,这还是谢建国找了很多关系才勉强弄进去的。结果还没开学,谢晓就出了事。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对刑事专业的学习天分,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愿望得以实现的希望。 这天晚饭后,叶灵川在书房跟谢建国请教几个问题,朱雯端着一盘水果推开了门,“你们俩父子讨论了这么久不累吗?” 谢建国见她进来,便拍拍叶灵川的肩,微笑道:“晓晓,去客厅跟姐姐看电视休息一会,爸有事跟你妈说。” 叶灵川应了一声,从盘子里戳了一块哈密瓜放进嘴里,乖巧地在朱雯耳边说了声“谢谢妈妈”,在她慈爱的目光中掩上门出去了。 “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朱雯在谢建国对面坐下来。 “想跟你谈一下晓晓。” “晓晓?”朱雯警觉起来,“你不会又……” “你别紧张,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建国抬手向下按了按,“你不觉得,晓晓不能一直这样呆在家里吗?”他仔细斟酌着字眼,“我想,得送他去学校上课了。” “学校?哪个学校?”朱雯一听立刻抬眼盯着谢建国。 “当然是晓晓考上的学校,警察学院。”谢建国作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又道:“晓晓的学籍一直保留着,现在新学年开学都过去半个学期了,晓晓回来也快有两个月了。我打听过了,开学一年后有一次转专业的考……” “不行!我不同意!”朱雯立刻打断谢建国,“晓晓不喜欢当警察,他的理想是进娱乐圈。而且,谁知道当初他出事不是因为你抓过的那些罪犯报复你,晓晓细胳膊细腿的,他可比不得你手下那些大老粗!” 谢建国内心闪过一丝揪心的痛苦,真正的儿子谢晓至今都下落不明,除了当时的目击证人―一个工地民工,看起来匪夷所思的证词外,一点线索都没有。 顿了顿,耐心道:“你别这么武断,得问问晓晓自己的意思,他最近把我这里的专业书都看完了,我看他挺有兴趣的。至于身体素质,这是可以锻炼的,我明天就带他去局里的培训场……” “不行!我不会答应的。你就别动这心思了,我不能让儿子再冒险……” 朱雯话音未落,像是回答般,外间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外加谢晨的一声尖叫。 谢建国和朱雯冲出书房。 客厅的地上,躺着原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玻璃渣子溅得四处都是,谢晨手抚胸口缩在沙发上,叶灵川右手执着笤帚,一张脸涨得通红,讷讷地道:“我说我会舞剑,姐姐不信……”他身后的电视机里,令狐冲正挥剑与魔教人马缠斗在一起。 谢建国忽然转身冲进书房,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手里握着一件包着黑色丝绒布的长条形东西大步走出来,“晓晓,跟我来!”转身走出大门。 叶灵川不明所以,放下手里的笤帚紧跟着出了门。身后,朱雯和谢晨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小区前面的绿化带里,由于正值冬天,人影稀少。谢建国把手里的物件一抛,“打开,试试看。” 叶灵川扬手接过,疑惑地望了谢建国一眼,后者严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那把东西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些奇异的熟悉感,解开绳结,慢慢抹下布套,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柄剑。 叶灵川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右手握住剑柄,不假思索的用力一抽,剑身滑过剑鞘带起一阵清冽的金属声,听在耳里异常的亲切。 他扔掉剑鞘,抬手挽了个剑花,剑身反射出路灯的光芒,清亮得如同他闪着兴奋之光的眼神。 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般,随着剑光飞转腾挪,每招每式都不用思考,行云流水般使出,剑到了他手上,似乎有了生命,与他融为一体,上下翻飞。 一时间,绿化带内剑光飞舞,寒气凛人。 几个路过的居民驻足观看,禁不住都叫起了好,连值班的保安都被吸引了过来。 最后一招收毕,叶灵川微微气喘地望着手里的剑,心跳如雷,似乎发生了自己也不可置信的事情。 还未想清楚是什么,忽听谢建国低喊一声,“晓晓,注意了!”随即从左侧方攻过来快如闪电的一记钩拳。 叶灵川扔了剑,身形下意识地往后一移,避过谢建国这一击,同时旋身从他身后绕到他左侧,左手锁住他即将出手的左拳,右肘横向击出。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几个动作连贯无比,旁人还未看清楚,就看到他的右肘停在谢建国面门上,叫了一声:“爸爸!” “再来!”谢建国沉声喝道。脚下忽动,身形一晃脱出叶灵川的封锁,同时手上招数迅即使出。 他年轻时曾是全省警察武术大赛的冠军,后来虽然走上领导岗位,也一直没停下练习。一套军警格斗术,如今局里除了那几个退伍侦察兵,还没遇到过对手。 叶灵川见招拆招,踏着轻功的步法,身法快速灵活地前后穿插,把谢建国的招数悉数化解,同时控制着手上的力度和速度,几下攻击都点到即止。 朱雯和谢晨匆匆赶到的时候,围观人群正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伴随着青出于蓝的赞扬。 叶灵川带着笑意的脸上微微涨红,望着谢建国。 谢建国大手拍在面前瘦高青年略显单薄的肩上,满眼的期望和希冀,“晓晓,想当警察吗?” 几天后,谢家悄悄搬出了这个住了很多年的小区。 谢建国快速在临城另一城区买下一套带精装修的住宅,带领全家搬了进去,同时第一次利用自己手中的职权,把原先谢晓的所有证件和档案里的照片都换成叶灵川的,又销掉了他失踪时报案留的资料。 本来因为他是公安局长,怕影响太大,儿子谢晓的失踪案知道的人很少,也并没有公开地侦查,这么一来,倒是没怎么费力气就把原先的资料销毁了,只留下一两个自己极为信任的下属,以别的失踪人姓名继续暗查这件案子。 半个月后,叶灵川被谢建国送进了省公安厅直属的临城警察学院。 第八章 下了一场雪的山林里,入眼都是一片白茫茫,覆盖了雪的枝丫看上去不再那么光秃秃,倒是跟记忆中的雪后山景有了那么几分相似。 若不是那些人工装设的路灯和景观灯,以及随处可见的景区指路牌,齐铮越简直以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那个世界。 他坐在崖边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樟树上,这棵樟树,似乎是生长过程中在被外力截断过,以致于树干两人多高的地方突然分出了几股枝杈,巨大无朋的树冠遮住了崖边好大一片地方。 齐铮越就坐在那个几股枝杈形成的树窝里,晃荡着两条长退,嘴里叼着根树枝,看着雪地上小刘一招一式地演练着他教授的那套苍云派入门拳,偶尔出言纠正。 来到这里已有四个多月,眼下已近年关,工地基本停工,工人们都收拾了行李,只等包工头发了工钱,好回家过年。 辛苦了一年,大家都盼着回去给家里人买点礼品尽尽心,所以有家有室的,比如老刘,就算还没发工钱,也揣上以前的积蓄直奔街市给老婆孩子买东西去了;光棍一条的,比如齐铮越和小刘,就漫无目的地遛达在这工地后面的山林里。 小刘把一整套苍云拳打完,收了势,上前趴着树干谄笑道:“齐哥,怎么样?” “还行,多练习吧。”齐铮越跳下树,拍拍屁股上的雪,牛仔裤的布料不错,够厚实,在雪上坐这么久也没多少雪水透进去。 小刘殷勤地给他点上一根烟,看他满意地吐出一口烟雾,又道:“那,什么时候教我那个……”他手脚滑稽地动了几下,做了个轻功的动作,看起来却像在树上蹭痒一般。 “那个什么?”齐铮越忍不住笑出声来,急得小刘又蹭了几下,才慢条斯理地道:“等你不把出名当作练武唯一目的的时候。” “……什么呀,我不过是为了挣钱娶老婆养家糊口好不好?”小刘委屈地嘟囔了一句,不满地瞅着齐铮越。 “你现在就能挣钱娶老婆养家糊口好不好?”齐铮越斜了他一眼,拍了一下他的头,“先把这个练好。你学武时间太迟,根基不好,得先练基本功。基本功练好了才能学别的。”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今天就到这里,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先练着。” “……哦。”小刘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又继续练起那套拳法来。 齐铮越点点头,转身朝山下走去,风里传来小刘以为他不会听见的抱怨声,虽然很小声,却还是一字不漏地尽收耳底,不禁摇头笑了笑。 自从两个月前在工作时的一次意外中稍展身手救了小刘一命后,小刘对他的态度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马屁兮兮恭敬有加,再不情愿也乖乖听从。 齐铮越知道,小刘一方面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想学他的武功。对于这个现在看着他的眼睛里都能冒出火光来的家伙,齐铮越除了好笑还是好笑,不过也没怎么为难他,让他保证对他身负武功的事情保密之后,便教了他一些粗浅功夫。 这倒不是敷衍他,而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生活,他对这个时代的方方面面都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是一个法治社会,虽然还不够完善,但老百姓的人身比自己所处的时代却要有保障得多,武功不再是自我保护伸张正义很必须的手段,却仍可能变成恃强凌弱追名逐利极有利的工具。 齐铮越下了山,在工地周围的居民区里又查访了一番,结果如从前一样,依旧没有叶灵川的任何消息。 这一带他已经来过好几次,范围也扩大了很多,就连附近的农村,他都利用工余时间细细探访过了,却仍是没有叶灵川的下落。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也不禁产生了怀疑,难道叶灵川不在这个世界?可自己亲眼看到他在面前跌进光洞,甚至手中还滑过他的衣衫一角,那触感都还留在指尖,人怎么可能不在这里? 或者,他诱使自己掉到这里,自己已经回去了?! 如果是这样,如果找不到回去的办法,那……这大千世界,这形形色色光怪陆离得自己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好容易适应下来的世界,何处才是自己可以归去的地方? 不不,不会的,齐铮越甩甩头,用力地把这个不敢多想一下的念头挤出头脑。 叶灵川,他必然还在这个世界! 就算人已经不在这里,这里也必然有他的线索! 只是,他既然跟自己一同坠下掬星崖,自己就在崖下,他当时必然也该在附近才对,为什么这附近一带却都没有他的下落和一点线索?难道…… 齐铮越脑海里又一次闪过叶灵川的形象,风流俊雅的身姿,质地考究的衣着,以及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冠饰腰佩。 是了,叶灵川身家丰厚富可敌国,他既然有本事把自己弄到这里,那么在这个世界必然同样也是非富即贵,怎么可能一直呆在这个尚未完全开发的工地周围,或者那些外来打工者聚居的城乡结合部和农村里? 看来,得想办法去更远的城里寻找他的下落才好。 齐铮越婉言谢绝了老刘叔侄让他一起回东北老家过年的邀请,在工地孤家寡人地过了个年。年初八工地开工,齐铮越向包工头王成功请辞。 年前王成功遭遇建筑公司拖欠工程款,把自己的家当都贴出来了却还是发不出底下工人的工资。正焦头烂额之际,齐铮越自告奋勇挺身而出,潜入建筑公司经理办公室,小小展示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人从未见识过的内力,就帮王成功要到那笔救命的工程款,解了他的急。 王成功因此对他很是器重,此番听说他要辞职,很是可惜。 齐铮越对他说明了自己想去城里工作,顺便找人的意愿。王成功考虑了一番,写了张字条给他,告诉他进市区去找字条上的人。 齐铮越没想到王成功这么豪爽,当下谢过他,回宿舍楼收拾行李别过老刘叔侄第二天就去了市区。 进了市区,又转了两路公交车,才到了王成功字条上所写的地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栋八层楼高的大厦,下面三层是一个大型超市――大发超市。 齐铮越进了超市,七拐八弯地找到了王成功让他找的人,是这个超市的保卫科主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卫。 说明来意后,卫主任很爽快地安排他进了超市的保安队,月薪两千五,住宿就在超市大楼后面的出租房里,可以选择公司为员工提供的宿舍,四人一间,也可以选择单人间,但每月需要自行负担一定的房租。 齐铮越想了想,选择了单人间,倒不是他钱多,而是想到今后要在这个新的环境调查叶灵川的下落,晚上也要练功,跟人合住要避人耳目很麻烦,一个人住就方便很多。 齐铮越便在大发超市安顿下来,他对这件工作倒是比较满意,不为其他,只为超市人流量大,来往的人多,发现叶灵川踪迹的可能性也会比别处大。 他特别喜欢通过监控录像查看超市里的情况,这个东西实在玄妙,竟然可以同时看到偌大的超市各个角落的情景,如果叶灵川某天出现在超市里,他要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制服他抓住他还不引起别人注意? 带着这个问题,他每天都盯着屏幕死死地看狠狠地想,竟然在没几天的时间内,就将整个超市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再加上武功高超,江湖经验丰富,一段时间下来,超市的失窃率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 不仅卫主任,就连超市经理也都对他赞赏有加,为了表扬他的工作业绩,继续提升他的工作积极性,经理还特意给他加了每月两百元的工资,外加奖励了一只超市有售的电咖啡壶,零售价三百九十九元。 晚上躺在自己小房间的床上,齐铮越摸着手里样子奇特的咖啡壶不禁一阵苦笑,叶灵川呀叶灵川,没想到因为你,我齐铮越在这个世界也快闯出大侠的名声来了,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啊。 叶灵川的大学生涯只有短短两个月,他创造了临城警察学院校史上最大的神话。 与其说他入校是去学习的,不如说是去考试的,寒假来临前的两个月里,他通过了所有侦查系课程的考试和实践考核。 那段时间学校里流传最广的就是侦查系又为公安局长的儿子专设了什么课程的考试,有仇官仇富心理的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广泛宣传,就听说这位被考神眷顾过的官二代又以高分通过了这次考试。 偏偏这样的天才还生就一副俊美无伦的外形,就更让人叹服得连嫉妒都生不出来。 于是叶灵川在警院师生的口口相传间被迅速神化,擒拿格斗课程考核的时候,场馆外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人人都想一睹这个警院历史上神一样存在的天才风姿。 当场上束着一头长发的青年用一个漂亮的旋身侧踢加快如闪电的凌空一掌击中主考教练穿了防护的身体,随即又一个优雅有礼的护持动作,扶住欲倒的教练时,全场爆发出响彻场馆的掌声。 戴着眼镜的校长拍着叶灵川的肩膀对谢建国连连恭维,“谢局长,真是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啊!” 叶灵川在成群的鲜花掌声中,接过校长抱着为临城警院树立一块金字招牌的目的,破格不经过实习就为他签发的毕业证书,结束了大学生涯。 回到家里,谢晨坐在沙发上捧着叶灵川的毕业证书上下左右看了好半天,才酸溜溜地吐出一句:“你没上大学的时候,我大三,你大学毕业了,我还是大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留级了四年,谁想得到是你跳级了四年哪……真是不公平!” 叶灵川抿起嘴不说话,只是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一双深蓝色的眸子神采飞扬。 谢晨看了他半晌,更酸了:“去学校两个月,就收获了一堆情书,我都大三了,还一封都没收到,更是不公平!” 叶灵川笑得更深,歪着头靠在沙发背上,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姐,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一不小心就把爸妈的优点全继承了么。” 谢晨像被震了一下,看着他的笑脸,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柔软,伸手狠狠揉了揉他已经理成短发的头不再说话。 第二年夏天来临的时候,刚进临城公安局刑警队才四个月的叶灵川,又被选拔进精英齐集的重案组,成为重案组最年轻的警员。继在临城警院的学业神话之后,叶灵川又在临城警队开始创造他的职业神话。 当然,也不是没人质疑过他的神话,比如刑警队里那几个退役特种兵。可在他进队没多久就以非凡的推理能力从一个已经供认不讳的嫌疑人口供中找出细小的疑点,从而顺藤摸瓜找出真凶,并在追捕行动中竟然匪夷所思地用一根从嫌疑人家饭桌上拿到的牙签刺中逃跑中的嫌疑人膝盖,把他捉拿归案以后,就再也没人敢以看官二代小白脸的眼光来打量他了。 他就算是个官二代小白脸,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官二代小白脸。 谢家对叶灵川也是极其爱护,朱雯心理上把他当作谢晓,自然是宝贝得不行,起初对谢建国让他子承父业还有些不满,可现在看他自己也是踌躇满志的样子,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谢建国对这个天才一样的儿子充满了事业后继有人的骄傲和志向得以传承的安慰。是的,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他甚至来历不明,可那又怎么样,他比真正的谢晓更加像是自己的儿子。 每当看到叶灵川那朝气蓬勃的脸上明亮的双眼中迸发的神采,他就觉得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锐利,华美,充满希望。 当然,谢晓的依旧下落不明始终是他心头的阴霾,暗查也一直没有中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谢建国和谢晨也渐渐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谢晓,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九章 时间一晃又过去一年,齐铮越在大发超市也已经呆了一年多,他慢慢习惯了城市生活,还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开始的时候对这个世界经过简化的文字很不习惯,慢慢地也找出了规律,那些简化字,大致就是原来的半个,或者小半个,字音字义不变。这么一来读书看报倒是一点困难都没有了,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日益加深。 查访还在继续,叶灵川却始终没有下落,慢慢地齐铮越也开始怀疑叶灵川是否真的不在这里,他设计把他弄到这里后就回去了。 有时候午夜梦回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像掉进无底洞里一样害怕绝望,只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努力用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炎热的午后,齐铮越拿着刚买的报纸走进自己的房间,坐下来刚展开,便被隔壁的同事宋娟火急火燎地叫去替她找一个落在柜子下的发夹。 宋娟是超市的收银员,经常与他一起上下班,生活之中对他指点颇多。齐铮越对她也颇多照顾与保护。 宋娟对他一直存有好感,他不是没感觉。只是,这样的照顾与保护对他而言,是再自然不过,对超市其他女同事,他也是同样的态度。 半年前西洋情人节的晚上,宋娟看着他吃完了最后一颗巧克力,笑着宣布他从今往后是她的男朋友。齐铮越吃惊地反问为什么吃了她的巧克力就是她的男朋友,男朋友的意思他在工地的时候听小刘说过,就是意中人的意思。 宋娟当场就翻了脸,质问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瞪着眼睛说当然是真不知道。宋娟说今天是情人节,吃了女孩子送的巧克力就代表接受她的心意。 齐铮越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个意思,嘴里含着半颗巧克力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嗫嚅半天,看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道:“那,我明天赔你一盒?” 宋娟气得笑了,齐铮越也忙跟着陪笑,这么一来,反而把这事就这么放下了。 齐铮越后来感叹,后世的女孩子胆子真大,当时他还真有点吃不消,仗着自己江湖经验丰富脸皮又厚,才急中生智把这一页揭过去。 这以后宋娟对他虽有时还是忍不住取笑几句,却也并未扭捏疏远。时间久了,跟宋娟竟然也慢慢成了跟小刘一样的好友。 齐铮越搬床挪桌大动干戈地把宋娟的发夹找到时,时间也已经到了上班的时候,他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锁上门,便跟宋娟下了楼向前面的超市大楼走去。 几分钟的路程,齐铮越听了一耳朵的宋娟的新偶像-临城形象代言候选人热门-“临城王子”谢晓的事迹和无数“帅”呀“俊”呀的字眼,而后被她命令必须抽空看今天的临城快报,记下投票电话到时候用手机投票,末了她才想起身为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的齐铮越没有手机的事实。 齐铮越忙表示虚心接受鄙视,并答应为她借手机投票,才算止住了宋娟滔滔不绝的说辞。走进超市大门的时候,耳边掠过宋娟跟同事的说话声,“谢晓”两个字,听在耳朵里分外清晰。 晚上八点半,齐铮越如往常一样,在监控室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到超市各处巡视。走过人流相对稀少的生活用品区时,齐铮越把几个放错了类别的衣架挂好,又把各类物资重新整理了一下。 这个货架背面是瓷器区,此时正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发出,似乎有人在挑选碗碟,伴随着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女的道:“……你看这个怎样?还是那个?……对了,下周的电视竞选演说,你准备得怎样了?” 男的道:“差不多了,稿子已经修改好,再熟悉一下就行。”声音又清又亮,听着很舒服。 “嗯,我看好你,要好好表现哪!”女的鼓励道,接着轻叹了一声,用一种玩笑的口吻道:“不知道到时候又要有多少女孩子迷上你呢……哎,对了,刚才你有没有注意到,那边有好几个女孩子都看着你呢,有一个还悄悄地说,真是太帅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你听错了吧?”音色清越如珠,听在耳里,有点异样的熟悉感,似乎……齐铮越不禁竖起了耳朵。 “怎么可能?现在谁不知道我们英明神武的谢晓谢大警官是临城城市形象代言人最有力的竞争者啊,有才有貌还文武双全!” “呵,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其实,我本来就对这种评选不感兴趣,偏我们队长说要为警队树立一个正面形象,一定要我去参加,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了。”男的语气有些微的懊悔,还有些不好意思。齐铮越听到这里,吐出一口气,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你太低调了,现在想出名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谁有你这样的条件?”女的忽然一改刚才戏谑的语气,正色道:“要我说,谢晓你就好好地去参加,该上电视上电视,该上报纸上报纸,就算不为了出名,也要为了将来的事业着想。我知道,你喜欢当刑警,是个有事业心的人。”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有些激动甚至伤感地道:“还有爸爸,你不知道,他以前对……他现在对你期望很大,说你……你像他年轻的时候,他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发展,接他的班。” “姐,我明白,我明白爸爸和你们对我的期望。你放心,我会好好去准备的。”男的也正色回答道。 “嗯,不说这些了,走吧。” “好……” 齐铮越听了个不是故意的墙角,这才明白对面的这对男女中男的就是宋娟口中的“临城王子”谢晓,想想要是宋娟知道她的偶像此时正跟家人在超市里购物,不知道会花痴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嘴角不由现出一丝笑意,心里却起了好奇,听对面那个女的说法,似乎对这位临城王子着迷的女孩子还远远不止宋娟一个,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让她们倾慕至此?而且他的声音又那么像…… 他悄悄从货架左边绕过去,转到瓷器区那边,往另一头望了一眼。 正看到两个人影走过去,女的短发,身影窈窕,只看到背影。男的身形修长,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浅色衣裤,在她身后把一个挑选过的杯子放回货架上。侧过头去的时候脸微微低垂,微长的额发,白皙的脸,挺直的鼻梁,温雅的唇角,线条分明的轮廓此时分外清晰。 只是这张脸看在齐铮越眼里却决不是表现在眼前灯光下这样柔和俊雅的样子。 这张脸,齐铮越近距离看过,无数次梦见过。他清楚地知道,这张脸上绝不仅仅只有以上这些特点。 眼珠是深蓝色的,眉峰修长入鬓,睫毛长翘,说话的时候,眼波流转,唇角微扬。眼神却冷厉无情,似藏无限冰霜。 真的是他,叶灵川! 这个名字闪现在脑海里,齐铮越浑身的肌肉都在一霎那绷紧了,双手紧攥,脚下步子迅即迈出。 冲到货架那头,四下一张望,偌大的生活用品区已经没有了叶灵川的影子。齐铮越加快步子,在挤满了人和小车的人行步道上左挤右突,等到下到一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冲出大门口,在外面的空地和超市前的大道上左右四下张望了一番,依旧没有刚才的身影。难道还没出超市? 他飞速回到监控室,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看过去,却都没有发现叶灵川和那个女孩的身影。 又查各个出口的监控录像,最终在通向停车场的出口那里查到了两个人前后出了超市的身影。停车场里灯光昏暗,尽管齐铮越让同事把录像放得很慢,却始终看不清车牌号码。 齐铮越气得在桌子上擂了一拳,他早该想到,以叶灵川的身家能力,在这个世界拥有一辆汽车绝对是很可能的事情。如果他一下自动步行道就追向停车场,也许早就抓住叶灵川了。 稍稍平静了一下,齐铮越随便捏了个理由,提前下了晚班。 出了超市,他不死心地在停车场出口附近的街区搜寻,又将搜寻的范围慢慢扩大,结果一口气在街面上找了有半个多时辰,也没发现任何踪迹。 眼看街面上的车辆越来越少,车速越来越快,齐铮越才渐渐停下步子,喘着气站在街口望向四通八达的街道。 让他跑掉了! 他懊丧地用力一挥手,带出去的力道刮得周围行道树的枝叶轻轻哗啦了一下。 平复了下呼吸,齐铮越有些沮丧地慢慢往回走。刚才在超市里叶灵川和那个女子之间的对话渐渐在脑海里回放,原来他改名叫谢晓,在临城公安局工作。 他还参加了临城形象代言人的竞选,下周要上电视。这么说,找到他还是很容易的! 这样想着,他又兴奋起来。叶灵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就上公安局找你去。不管你当年在掬星崖上耍了什么阴谋,这一次,我怎么都不会放过你,哪怕一死,也要拉你垫背,死个明白! 齐铮越定下心来,脚下也加快了步子,朝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走去,打算抄近路回住处。 刚拐进街道没多久,就听见前方阴影里传来女子呼救的声音。仔细一看,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一个正在抢夺另一个手中的包。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有人在打劫。 来这里一年多,这样的场面见得实在不算少了,齐铮越像往常一样,大喊了一声“喂,干什么的”,便拔脚疾奔过去。 那歹徒听见有人出声就急了,抽出匕首向女人刺去,女人一松手,歹徒扯过包带就奋力向着光亮处逃跑。 这条小街前面几十丈处有一个转弯,直通外面人流熙攘的商业步行街。那歹徒倒也聪明,知道一进了人多的地方,被抓住的可能性就会大大下降,便拼了命地向着转弯处猛跑,他本来就离那不远,此时已经进了那条直通步行街的小巷。 齐铮越轻功虽高,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追上他却也并非易事,所以等他提气纵身掠过转弯的时候,那歹徒已经跑进了步行街。 虽已接近十点,步行街上人流依旧很多,两边商家的灯光照得街面上跟白天一样光亮。 齐铮越目光牢牢锁住在人群中左穿右插的歹徒,脚下却只得收了轻功,跟着他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地追赶。 这么一来,他这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大侠跟个普通盗贼比起来,也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那歹徒甚至在人群中还偶尔回头,朝他得意又嘲讽地一笑,气得齐铮越咬牙切齿,暗想今天真是阴沟里帆船,追丢了叶灵川不说,追个普通劫匪都让他公然嘲笑了。 他追不上歹徒,歹徒也甩不掉他。时间久了那歹徒也急了,一个转身,朝着一家店面很大,店名是一串蝌蚪文的女装店里冲去。 齐铮越一看也急了,真让他进了这家店,要抓住他可就难了,正要飞身,忽然看见那歹徒一个趔趄,似乎被人绊了一下,撞在从店门口出来的一个人身上,接着被那个人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摁倒在地上。 周围行人一见有人动手,立时哗啦啦散开,店门前顷刻间空出一片空地。 齐铮越赶上前,那歹徒正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哼哼唧唧,似乎伤得不轻。看到他,也没了刚才的神气,横竖是被抓住了,一样没好下场。 齐铮越抬起头,刚看到抓住歹徒的人,便猛地一震,竟然是叶灵川! 他已经用一副手铐,把歹徒两手反背在身后铐了起来。此刻立起身,拍拍手。正向这边看过来。 齐铮越低喊了一句“叶灵川”,眼神猛地沉下来,全神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人。 真没想到,他竟然就在此处,看来今天必能做个了断!齐铮越攥紧了双手,内力在全身迅速回荡,蓄势待发。 叶灵川却是一脸平静,脸上甚至一丝动荡都没有,像是……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也像没听见刚才他叫他的名字一样,掏出一本证件向他出示了一下,开口道:“你好,我是警察。刚才是你在追这个人吧,一会儿请你到警局配合做个笔录好吗?” 他语气平静自如,虽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脸上却带着一丝礼貌的笑意。 齐铮越一惊,叶灵川在玩什么花样?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再趁机下手吗?他一时弄不明白叶灵川的用意,便沉默着仔细盯着叶灵川的一举一动。 第十章 叶灵川虽觉得眼前这个人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古怪,但见他没有拒绝自己刚才的问话,也没有擅自离开,便也不以为意,掏出手机拨了110,亮明身份后交代了几句。 齐铮越却在听见他对着手机说“来两个人,送嫌疑人和证人去警局”时,立刻就紧张了。 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现在的身份是警察,也就是官差。看来,他是要借助官府的力量来对付自己了,齐铮越后悔没在刚才他问话的时候就立即出手,现在他已经通知了巡警,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了。 他悄悄移动脚步,眼睛盯着叶灵川门户大开的前胸,盘算好了角度和力度,内力由丹田向双手急速汇集。 叶灵川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高跟鞋蹬地的声音,一个女子出现他身边,定睛一看,就是超市里跟叶灵川一起的女子。 齐铮越猛力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攻势,这个女子紧挨着叶灵川,距离太近,他不能伤及无辜,只能眼看着叶灵川向她解释着眼前的情形,以及他对自己投过来的赞许的眼神。 这么一犹豫,便错过了出手的时机,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传来,本来围满了人的女装店门前,霎时让开一条路,一辆警车“吱”的一声停在门口。 齐铮越只得收了内力。叶灵川跟车上下来的两个巡警打了个招呼,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后,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 那两个巡警一看不仅是刑警队的同行,还是目前堪比偶像明星的谢晓,态度立刻好得不得了,手底下做事也更爽利,把早就垂头丧气的歹徒架起来往警车后门里一塞,便拉开后座的车门示意齐铮越上车跟他们一起去警局作笔录。 齐铮越站着没动,眼光在黑乎乎的车窗玻璃上扫了一眼,再移到两个巡警脸上。 那两个巡警在他面沉如水的盯视下有些不耐烦起来,就算你是见义勇为抓劫犯的英雄,也不带这样藐视警察的。哪个公民对警察公务不是配合之至?眼前这个人却拿这样敌视的眼光对身着警服的自己打量不已,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巡警正要出言训斥,一旁的叶灵川微笑着对齐铮越说道:“这位先生,你别有什么顾虑,是你把嫌疑人追到这里并配合警方抓到他的,而且你也是重要的目击证人,只是请你到警局配合做个记录签个字而已,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又指了指身后正在点头的谢晨,“我们跟你一起去。” 那巡警见叶灵川对齐铮越这么和颜悦色,也立刻收起刚才的不耐烦,帮腔道:“是啊,你去局里做完笔录,我们也好认定你是见义勇为,不然就算有谢警官为你作证,你自己不去,我们也没办法认定哪!” 齐铮越看着叶灵川,后者眼神一片真诚和善,脸上淡淡的笑意礼貌又文雅,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难道是自己认错人了?他不是叶灵川? 周围围观的人在看了一场警民合作勇抓歹徒的好戏后,却因为主角迟迟不肯谢幕而不能心甘散场,便也七嘴八舌地帮着叶灵川和巡警劝齐铮越。一时间,弄得齐铮越反而隐隐有了种被千夫所指的感觉。 此时那个被抢了包的中年女人也赶来了,知道了歹徒被抓的经过后,对着齐铮越道谢不已,之后也开始劝起他来,后来干脆率先进了警车,坐在车里叫他。 齐铮越此时也不再坚持,若说两个巡警有可能是叶灵川一伙的,这个中年女人总该不是。他要抓自己,直接派几个人随便按个罪名把自己抓进去就是了,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一念及此,便一头钻进警车坐在中年妇女旁边的位置上。围观的人总算见到这个众望所归的完满结局,纷纷散场。 叶灵川跟谢晨去附近停车场开了车,跟在警车后面。 到了警局,两个巡警把嫌犯收押,把齐铮越跟中年妇女先后叫到一间办公室,做了笔录。 一切果然如叶灵川所说,只是了解情况,做个书面记录而已,没有他之前想像的公报私仇,也没有他忧心的阴谋暗算。 做记录的警察在让他签字的时候说了句:“过两天会通知到你单位,等着好消息吧。” 齐铮越疑惑地问了句:“好消息?” “是啊,你被认定为见义勇为的好消息啊,之前就说了。”那警察有些奇怪于他的态度,笑着解释道:“只要被警方认定为见义勇为,见义勇为基金会会有奖金,还会发函到你工作单位。一般工作单位,都会额外给员工一笔奖金呢。这可是好事啊!” 齐铮越愕然,头一次听说这种他过去极其平常的行侠仗义行为,在这后世竟然要通过官府的认定才能确认,也没想到一旦确认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待遇。 考虑了一下,问那警察能不能别认定这个事实了,那警察一脸惊奇地问他为什么,他想了想,推说最终抓到劫犯的是谢晓,不是自己,自己可不敢跟谢警官争功。 那警察听完后笑了,安慰他,见义勇为认定的是行为,跟结果没多大关系。再说人家谢警官是刑警,抓劫犯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一个警察也断不会跟人民群众争功。 不由分说,就给他在见义勇为认定表上填了上去。齐铮越也只能作罢,见话题既然已经扯到叶灵川身上,便在那警察填表的时候打听了几句。 跟送他来的两个巡警一样,提起叶灵川那警察也是一脸佩服的样子,说他是如何地天才,只用了短短两个月便完成了普通人四年的学业;说他办案是如何的神勇,一毕业就参与破获了哪几个重要案子,还进了重案组。 末了,又笑笑加了一句,“也难怪,人家的爹是公安局长,大树底下好乘凉,不说将门虎子名门之后这种话,就说有个这样的爹能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带来多大便利和好处,人谢警官也不是我们这样的普通小民警能比的。” 齐铮越一惊,“他爹是公安局长?” “是啊,临城公安局长谢建国。”他忽然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不然你以为谢警官能上电视竞选临城形象代言人?他能干厉害是不假,不过这年头,啥事都不是只凭能干厉害就行的,到最后还得拼爹!不然那财政局长当演员的千金,临城大学校长海归的公子,咋都选不上呢?说到底,也还是有谢局长这棵大树在后面撑腰么!” “谢警官,是临城人吗?”齐铮越插了一句。 “是啊,他爹就是土生土长的临城人。”那警察似乎有些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答完了又管自己继续对谢家父子的赞颂,“说起来,谢晓自己也争气,这实在也是那几个公子哥儿比不了的……” 他车辘轳话一圈一圈地改夸谢家父子有多么虎父无犬子,齐铮越没再听进去什么,只觉疑窦丛生,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既然叶灵川在这个世界都已经是这样的成功与出色,他何苦再去那个世界争那个劳什子的武林盟主之位?何况听起来,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既然这样,那当初他又是怎么设计把自己弄到这里的? 那警察登记结束,把他送出门外。此时叶灵川在隔壁的警务室也正好交待完了事情,正要出门,见他出来,便顺口道:“这位先生,这里坐车很不方便,如果你愿意的话,坐我的车吧。” 齐铮越有些意外,没想到叶灵川竟然提出要送他回去。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再探探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叶灵川,便点点头。 他站在值班室前的空地上等着,看刚才还在跟他议论谢氏父子的警察此时笑得一脸谦恭和善的样子,对面叶灵川从容有礼地跟他说着什么,值班室门口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的脸分外柔和温煦。 齐铮越想像着如果他留长头发,穿上原来的一身白衣,会是当日掬星崖上那个将满身的杀意都隐藏在斯文的谈吐文雅的举止之下的灵栖宫主吗? 叶灵川又跟那警察交待了几句,还朝正望着他的齐铮越看了一眼,那警察也随他的眼光看了过来,末了点点头,笑眯眯地跟叶灵川挥手道别。 叶灵川把他的车开到门口,谢晨已经倒在后座上睡着了,叶灵川把自己的薄外套给她盖上,便给齐铮越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示意他坐上去。 齐铮越看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那近在咫尺的距离一眼,一头钻了进去。叶灵川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那边自己也进了车子。 车里没什么别的装饰物,只在前面放了个香水瓶子,淡淡的香味弥漫在车厢里,雅致而幽远。 叶灵川动作娴熟地点火挂挡,车子发动的时候,音乐也响了起来,是一首曲调舒缓的外文歌曲,齐铮越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音乐配上这香水味,分外的相得益彰,优雅又含蓄。 叶灵川熟练地转方向,看左右后视镜,视线转到右边的时候,齐铮越转头看了叶灵川一眼,车外左前方照过来的别的车子的灯光映在他的眸子里,让他瞳仁那种有异于常人的深蓝色在此时看起来更显得幽深特别,提醒着他脑海里关于叶灵川的种种记忆。 是了,这样特别的眸色,除了叶灵川之外,他从来没在别人身上见过。再加上一模一样的外形和声音,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不是叶灵川。 可如果他是叶灵川,那又怎么解释眼前的一切? 齐铮越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眼睛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景物。 叶灵川打了一把方向,转过一个街角,道:“你叫齐铮越吧?”顿了顿,又解释道:“哦,这是刚才给你做笔录的值班警察告诉我的。对了,你住哪里?” 齐铮越本不想告诉他,但一想既然他是警察,又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告不告诉又有什么两样?便干脆道:“大发超市后面,你送我到大发超市就行。” “好。”叶灵川应着,唇角有一丝微微的笑意。这个人一个晚上都对他有些似有若无的敌意,到现在为止还是第一次对他的问话作出回答,不知道怎么地便有些高兴。 只是接下来他提起的几个诸如是否本地人,老家在哪里的话题,齐铮越都只是用“嗯”或者“啊”来应付,叶灵川自己本也不是很健谈的人,送齐铮越回来也只是基于对他见义勇为行为的赞赏,临时起了助人为乐的心思,此时见齐铮越一副脸色凝重不是很想交谈的样子,便识趣地住了口,只把注意力放在驾驶上。 没过多久便到了大发超市门口,叶灵川停下车子,转头看着仍旧一脸凝重的齐铮越,心下奇怪,便出声提醒道:“齐先生,大发超市到了,是这里吗?” 齐铮越抬头,大发超市他开关了无数次的卷闸门就在车外,他点点头,便伸手拉车门。 叶灵川看他右手在门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扳手,后来甚至左手也伸过去帮忙了,却依旧奈何不了此时那似乎特意要跟他过不去的车门,便开口道:“我来吧。” 他也不下车,只是俯过身去,左手仍旧把着方向盘,右手从齐铮越身前伸过去拉车门。 这样的姿势,让他上半身都横在齐铮越面前,手臂甚至挨着他的手臂,拉开车门的瞬间,叶灵川感到身后的身体有些不自然,甚至轻哼了一声,不由心里一阵奇怪。 “那,齐先生,再见!”叶灵川在齐铮越关门的时候礼貌地说了一句,便看到齐铮越点点头,急步朝大发超市后面走去。 真是个怪人,叶灵川心里想着,一踩油门,汽车疾速离开。 超市大楼后面的阴影里,齐铮越扶着墙壁吐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今天是他第一次坐这样的小轿车,本来去警局的巡警车他就已经坐得胸口发闷极不舒服,没想到叶灵川的车子更是厉害,坐到一半他胃里就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路上叶灵川的问话他哪敢开口回答,那几声“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下了车,他憋到现在才吐出来,已是几乎使尽全力压制了。 “妈的……叶灵川,我,我齐铮越……呕……又栽你手里了……哇……” 第十一章 第二天上午醒来的时候,齐铮越才感觉好了些。一起身,视线便触及到桌上那张前一天的临城快报。 展开报纸,便看到有一版一整个版面都是临城城市形象代言人各候选人介绍,六号候选人临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刑警谢晓作为竞争热门,报社给予了非常不同的待遇,不同于别的候选人只有一张一寸照,给叶灵川登的是一张半身照。 照片上,身着警服的叶灵川扭头面向镜头,警徽下的一张脸英挺又朝气,笑容自信得像九天上的云霞,明亮耀眼。 天之骄子,端详着照片上的叶灵川,齐铮越只想到这四个字。 胃里空空如也,想到昨夜的经历,他到现在为止都觉得匪夷所思。自己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一直以来汲汲以求的就是找到叶灵川,再回到过去。可现在叶灵川是找到了,他却不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 齐铮越在房间里踱了半天,忽然想到,他跟叶灵川交过手,如果用武功来试探一下,不是最直接的方法吗?一个人再怎么伪装。对于突然而来的攻击所做出的直接反应,总是做不了假的。 想到这里又懊悔昨夜叶灵川送自己回来的时候是个好机会,自己却没想到。转念一想在当时晕车晕得连开口说话都困难的情况下,如果贸然出手,对方又真的是叶灵川的话,那自己这样做岂不是自投罗网? 还是养足精神再去守株待兔吧。 齐铮越在楼下的小面馆里吃了一大碗面条,算是把早饭和午饭都对付了过去。下午到晚上的班头,他让宋娟代为请假。自己坐公交车到了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对面,找了个僻静处守着。 这条街并不是很热闹,来往的车辆行人不多,齐铮越守得并不怎么累。整个下午,进出的只见呼啸的警车,身穿制服的警察和戴着手铐的犯人,却一直没见叶灵川和他那辆银色小车的踪影。 他不能进去直接找叶灵川,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找他的目的是跟他打架,只能这样近似于苦守的等待。 一直到晚上快十点,才见到叶灵川的小车缓缓驶出大门。此时齐铮越早已从对面的树荫下移到刑侦大队门口附近,看到叶灵川的车出了大门向东面行使,他一提气,使出轻功跃上旁边一条小巷子的墙,几个纵身以后,就到了叶灵川必经的一个路口。 此时路上行人车辆已经很少,叶灵川的车速较快,经过那个路口的时候虽然稍稍慢了一下,但也只够齐铮越一个纵身跃到车前的时间。 “吱!”尖厉的刹车声响起,车子一个紧刹停在路中间。 车门打开,叶灵川带着一丝怒意的脸出现在齐铮越面前。 “是你?”看清了眼前一脸沉凝的男人后,叶灵川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为什么?!” “是我,齐铮越。”如同前一天晚上一样,面前的人满眼敌意与森冷,“叶灵川,两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叶灵川的惊讶还来不及转化成问话,齐铮越蓄足内力的一掌已经攻到面前,他只能向后一个闪身避开。 齐铮越一击不中,又接连攻出四五招,每招都快如闪电,叶灵川快速闪避之下,只觉对方的攻势势大力沉,自己的招架在对方的重压下似乎毫无作用,只能绕着车子勉力闪避,心下焦躁起来。 “砰!”叶灵川从车头前部一个翻身躲到另一侧,齐铮越一掌击在引擎盖上,引擎盖在他掌下凹陷下去寸许。叶灵川心惊不已,此时才有机会出声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叶灵川,我叫谢晓!” 齐铮越停了一下,刚才的几招之下,他已经看出叶灵川虽说闪避的身法跟掬星崖上交手时一模一样,但他反击时的武功却有一个重大区别,他似乎……没有内力。 自然,也就没有轻功。 虽说吃惊,齐铮越还是不打算就这么停手,一个纵身越过车子,又攻了过去。 “齐铮越!你到底怎么回事?!”叶灵川眼见他明明停顿了一下,转眼却又像没听见自己的话似地继续出击,且一招比一招凶猛,心里越来越焦急,自己的功夫在市刑警队甚至全省公安战线都是顶尖的,在眼前这个人面前却如同小儿科一样,刚才他印在引擎盖上的一掌若是打在自己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一分神,齐铮越快如鬼魅的身形便已经欺到面前,后背顶上车身,退无可退之下,叶灵川干脆不再躲避,喘着气开口道:“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真的认识我吗?!” 齐铮越的大力一掌正要落下,听到他这似有所指的问话,手上一松,去势缓了大半,扣在他的肩颈处。 这掌内力已经不到三成,却仍是让叶灵川苍白了一张脸,“齐铮越,”他困难地道:“我不知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攻击我的原因?!” “别装了,你心里知道得很清楚!叶灵川,你总算落到我手里了!”齐铮越此时已经断定他就是叶灵川,武功路数做不得假。 他把另一手的手肘横在他身前把他紧压在车上,用上了内力,眼前叶灵川的脸色因为他手上的重压而渐渐转青。 叶灵川额头沁出了汗,唇色发白,艰难道:“我们以前有过节,是不是?你告诉我,如果是我错了,我道歉……但,我还是认为,你是认错人了,我真的不叫叶灵川,我叫谢晓。” 齐铮越没想到在这样的重压下叶灵川依旧不改说辞,怒道:“叶灵川,别再装了,你就是烧成灰我也不会认错你!” “你不说我也没办法……两年前,我失忆过,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如果真的有什么误会,请你说清楚……”叶灵川闷哼出声,显见十分痛苦。 “失忆?!”齐铮越惊讶道,眼前叶灵川吃力地呼吸的样子,不像作假,“你真的不认识我?!” “不认识,两年前我出过事,后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同学朋友家人,都不记得了。”叶灵川闭了闭眼,话音转轻,语气里似乎含着惋惜甚至难过一般,“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还是我家人告诉我,我叫谢晓。” 齐铮越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因胸前的重压而窒息苍白的脸,极度惊异之下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间放轻了,叶灵川往后一倒,脱力地靠在车上,咳嗽了几声。 齐铮越似乎突然惊醒一样,猛然伸手又一把抓住叶灵川,盯着他在路灯下显得更加幽蓝的眼眸,逼近过去,“你怎么会记不起来?!怎么会?!我告诉你,别耍什么花样!”如果叶灵川真的什么都忘了,那是不是说,他也忘了怎么来的这个世界?也就是说,忘了怎么回去?! 齐铮越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手劲大得叶灵川皱起眉头,早就积压心底的怒气终于丝丝缕缕地渗漏出来,“我说了,两年前我受过很重的伤,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伤好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如果我们过去真的有什么私人恩怨,我希望你能坦诚相告,或者走法律途径,我是市刑侦大队重案二组警员,谢晓!” 齐铮越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叶灵川的问话让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有些乱了方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直觉不应该这样就放开他。两年多来,他找遍了临城的角角落落,好不容易找到他时,他却说什么都忘了,这样的结果,是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叶灵川,你不要耍什么花样!我不管你为什么要设计把我弄到这里来,今天你再给我弄回去,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他手上加重了力气,抬头看了看四周,想着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再好好审问叶灵川。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叶灵川,我叫谢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定我是你要找的人,但我告诉你,你这样做是袭警!是犯罪!”察觉他意图的叶灵川开始挣扎,真不知道这个武功出神入化的怪人是怎么回事,竟然莫名其妙地认定了自己是他的仇人! 齐铮越没了耐性,远处已经有人探头朝这边张望,他可不想在大街上“公然”劫持一名警察。暗运内力正要把叶灵川强行制服,忽然听到他身上传来一阵音乐声。 齐铮越瞪着叶灵川,手上没有丝毫的松懈,叶灵川互不相让地盯着他,音乐声在两人之间转个不停。 半晌,叶灵川出声道:“我妈妈。”他眼神坦荡地直视齐铮越,深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明净,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齐铮越不由自主地松了扣着他肩膀的右手。 叶灵川稍稍动了一下,站直了身体,摸出手机放到耳边,轻咳了一下才接通了电话,“喂,妈……不是,碰上个棘手的案子,连夜提审嫌疑人……嗯,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已经出来了……哦,在河浜路这边……” 齐铮越左手仍旧扣着叶灵川的左手脉门,近距离下,叶灵川脸上的表情看得很清楚,他的脸上始终漾着一层温柔的笑容,轻言细语间洋溢的是一种堪称亲昵的语气,“……哦,刚有点事,耽误了一会儿……嗯……刚碰上一个过去的……”叶灵川此时忽然稍稍停顿了一下,“朋友……谈了点事,马上就好了……嗯,我会小心的。爸爸到家了吗?哦,那妈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齐铮越运起内力凝神细听,跟叶灵川对话的是个四五十岁的温柔女声,如同天底下所有担心儿子的母亲一样,正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叶灵川开车小心早点回家。这声音慈爱温暖如三月阳光,无端地让他想起已经过世十几年的师娘。 齐铮越不由自主的放开了左手,眼前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如果说本来还对这个人是否是叶灵川存在怀疑的话,那么在他说了两年前失忆的事情之后,他倒是能够确定这个人就是叶灵川无疑了。 只是叶灵川现在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竟然匪夷所思地在这个世界做了警察,也就是官差,而且居然父母双全,还有个姐姐。最重要的是,他似乎真的把以前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 叶灵川结束了通话,转头看了齐铮越一眼,伸手掏出一本便签纸和一支笔,刷刷地写了几行字,随后递给齐铮越。 那上面写着谢晓,后面是一排数字和一个地址。 “这是我的警号和手机号码,单位地址你知道的。齐铮越,我相信你不是坏人,否则你也不会见义勇为。我说过,我失忆了,以前的事情一概不记得。如果我们之间真有过私人恩怨,你可以去我工作单位投诉举报,甚至到法院起诉我,如果真是我的责任,我绝对一力承担!” 他说完就回头向停在路边的车走去,打开车门快要上车的时候忽然又停住,沉声道:“但是我警告你,别骚扰我的家人,否则……”他顿了顿,语气转重,“我会用一个警察对付罪犯的方式对付你,不管有没有证据!” 银色的小车疾驰而去,一眨眼就消失在街道拐角。齐铮越捏着纸条的手击在路边的行道树上,树干立刻陷下去一个窝。 第十二章 华灯初上,夜幕下的临城被装点得多姿多彩。市心广场的大屏幕下挤满了人,今天是临城城市形象代言人评选大赛现场直播的日子,乘凉散步顺便看热闹的人很多。 齐铮越坐在远离人群的喷水池栏杆上,手撑在身体两边,两条长腿晃荡着,眯着眼睛远远地看着大屏幕上带着眼镜的主持人报出接下来上场演讲的候选人名字-谢晓。 掌声雷动,场下观众中尖叫连连,连前面大屏幕下的人群中都传出了几声女孩子花痴的叫喊。 齐铮越看着大屏幕上压轴出场的叶灵川,合身的警服套在他颀长的身躯上,更显得整个人英气逼人,白皙俊美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张扬,却更加夺人注目。 “大家好,我是临城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二组警员谢晓。……”叶灵川握着话筒仅做了个自我介绍,台下就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他只好微笑着抬手往下轻轻按了按,才继续自己的演讲,“……很荣幸作为公安战线的代表,来参加这次临城城市形象代言人大赛……” 齐铮越嘴角往上扬了扬,微不可测地笑了笑。千年前眨眼间掀起江湖腥风血雨的魔头级人物,来到千年后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成了公安局长的公子,维护正义的代表,这算不算野心得逞一偿夙愿? 叶灵川,还真有你的。 上次在路口截住叶灵川之后的这些天里,齐铮越细细地对叶灵川做了一个警察对犯罪嫌疑人所做的事情-调查。 起初他还抱着小心谨慎避免打草惊蛇的目的,到叶灵川毕业的临城警院、住地附近找人旁敲侧击地打听,后来才发现,打听起叶灵川来根本不是件难事,他实在太有名。齐铮越只费了几根烟就从临城警院的保安那里听到了有关叶灵川在学校里短短两个月之间的所有光辉事迹。 当然,市刑警队他没敢去,不过也用不着了,临城快报和临城电视台每天都在播临城形象代言候选人的个人经历访谈什么的,叶灵川的事迹他都快背得出来了。 在叶灵川住家附近的小公园里,齐铮越跟在一群扭着健身操的大妈们身后连谢家有多少媒人碰壁多少少女心碎都打听到了。也正是从这群平日里闲得无聊专门八卦的大妈们口中,他得知了谢家儿子两年前出了意外之后性情大变甚至模样也变得更标致了的情况。 接下来的查访也没有变得多难,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谢家两年前居住过的小区,谢家儿子不仅“换”了个人,而且连身份户籍档案都跟着“偷梁换柱”的事情也不是没人知道,但没有人会损人不利己地傻到要跟最有可能成为省公安厅厅长的临城市公安局长过不去。 所以即便随着谢家公子竞选临城城市形象代言人之后知名度火速上升,竞争对手们也在拿着放大镜找他及他整个家庭的错处,但却一直没有这样的消息见诸媒体。即便有,在看不见的地方,也早有无数从暗处伸出来的手掐灭了这些还没来得及成气候的隐患。 齐铮越暗叹权力这个东西的巨大作用,从古到今竟然没有丝毫的改变。而叶灵川,很显然,如果说一千年前的武林盟主之位尚需他顶着塞外邪教之主的恶名火中取栗的话,那么一千年后,身份已成为一名刑警,并且是公安局长之子的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再正大光明不过的获取前途的平台和名义-子承父业。 在这段时间里,齐铮越也曾几次悄悄地跟踪叶灵川,看着他上班后出入于各种办案场所,下班后早早回家,休息天的时候陪着一个面容秀雅的中年妇女和谢晨外出,齐铮越知道那中年妇女就是他的母亲,从她看着叶灵川的时候那慈爱到能滴出水来的目光中就能看得出来。 有几次,似乎看到叶灵川回头的瞬间唇角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齐铮越知道那是他发觉了自己的行踪,起初还想隐藏一下,转念一想,立刻作罢,干脆挺胸抬头,光明正大地跟在后面。 似乎叶灵川,也由着他这么跟着,好几次,他的同事都发觉了,不停地回头张望,叶灵川却跟没事人似地把同事的头撇回去,还一脸笑意地跟他说着什么,轻而易举就打消了同事的怀疑,也把齐铮越跟踪刑警的那么点子成就感搞得踪影全无。 又一阵掌声打断了齐铮越的思绪,大屏幕上,叶灵川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我是刑警的儿子,我的父亲是一名老刑警、老战士,刑警是我的职业,也是我们肩上责任与义务的延续;除暴安良守护正义是我的职责,也是我们父子间理想和热血的传承,我愿意,也期望、渴望把这种责任和义务,理想和热血一直一直地延续和传承下去,直到我有限生命的终点。” 漂亮的人说的漂亮的话,收到的效果也真是一等一的漂亮。齐铮越听着大屏幕下面的音响里传出的震耳欲聋的掌声,在心里轻飘飘地想。 屏幕上,主持人宣布进入个人才艺表演环节,叶灵川手持一杆洞箫侧着身体开始吹奏,深沉悠扬的箫声回荡在广场上。 一曲终了,戴着眼镜的主持人已经开始呼吁现场媒体和短信平台的投票,广场上一群女孩子正低头不停地摁着手机,吱吱喳喳的声音充斥耳膜。 齐铮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嘴角挂着笑,意态悠闲地走人。 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齐铮越想也没想就能肯定,那定是叶灵川赢得了这次竞选的结果,刚才望向大屏幕最后一眼的时候,就看到屏幕底端各候选人的总票数榜,叶灵川比第二名足足多了一倍。 沿着广场边的街道一路走,到处都是悠闲自在的行人,远远近近的灯光把这座现代城市装饰得美轮美奂,再没有一点记忆中千年前那种如笔描墨洇的古意,只有路边公园里几座零星的古式建筑,还留存着这座城市的历史见证。 路过一个公用电话亭的时候,齐铮越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他从身上摸出那张便签纸,对着电话键盘拨打了那排数字。 这是个很幽静的公园,本来是一处古迹,据说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寺-江寺,后来围绕着江寺建了这座公园,但齐铮越记得记忆中的临州那时候根本就没有一座叫江寺的寺院。 不过这里的环境还是不错的,白墙黑瓦的几座庙舍四周环绕着几株两人合抱的大树,由于是古建筑,环境特别清幽,即便这公园是开放式的,夜晚也没有多少人来。 齐铮越斜倚在离地一人多高的树干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不远处公园的入口,直到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翘角飞檐下的灯光里。 叶灵川已经换掉了刚才在竞选现场的警服,穿着一身颜色素雅的休闲夏装,更显得俊挺秀气。 公安局长的爱子,临城警院的高材生,警察中的明星,正义的守护者,前途不可限量啊叶灵川,从千年前的大魔头到今天的临城形象代言人,从身份到记忆,你洗白得还真是彻底,连自己这个大侠都没了杀你的理由,这种事情还真是……叫人很不甘心哪。 齐铮越心里慢悠悠地想着,忽然一个挺身,脚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朝刚过院墙拐角的青年扑去。 叶灵川刚听到耳后的风声,那来势汹汹地一掌便已兜头袭来,他下意识地举臂格挡,对方的攻势如雷似电,速度快得令人根本看不清来势,只能凭借直觉见招拆招。心中不免有些埋怨自己,虽说早知道这个人不是坏人,但他对自己是敌非友,怎么这次还是这么大意地一个人赴约? 最初的几招过后,心中的忧虑倒是放下大半,这个人攻势虽然快速,但攻击力度明显不如上次凶猛,那种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不见了,看这架势,似乎只为比试而来,索性放下思绪,专心过招。 两人在树下走了有上百招,叶灵川一个转身出侧拳被齐铮越举臂一格,锁住左肩轻轻一带,就被他带离原地,右手也被齐铮越制住动弹不得。正要出声,就听齐铮越一字一顿地叫道:“谢晓。” 叶灵川一怔,随即感觉到手上压力顿减,人已被放开。他站直身体,抬眼看去,对面的男人背光而立,脸上的表情看得不甚清晰,但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眼神。 “我终于叫谢晓了?”叶灵川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 “是的,你是谢晓,不是我要找的人。”齐铮越正色答道。 叶灵川听着这像在宣布什么重大问题的答案一样的郑重回答,心里油然而生了一股不快,好像他是谢晓这个事实非得经过眼前这个人的认证一样。“你约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是。”眼都不眨一下的回答。 叶灵川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承认,当下转身就走,心里暗悔真是浪费时间。 “还有,恭喜你。”身后传来比刚才真诚了那么一点的声音。 叶灵川脚步不停,“谢谢。” 快要走到院墙拐弯时,忽听齐铮越扬着声音又问了一句:“你会……是个好人吧?” 这问题问得突兀又奇怪,且实在没来由至极,叶灵川想不理会都难,再加上前一段时间莫名其妙地被攻击跟踪,今天一晚上又都被这个人偷袭戏耍到现在,再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要发作了。 叶灵川停住脚步,猛吸了口气,握紧双拳转过身,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看他要发火的样子,齐铮越低头一笑,“没什么意思,”慢慢地走到叶灵川面前,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多了份可以称之为真诚的东西,口气也热切起来,“做个好人不容易的,尤其是……”顿了顿,又似含着无限希冀地道,“我希望,你会是个好人,好警察,好儿子。” 叶灵川注视着齐铮越,后者的眼神坦荡,目光中似乎含着许许多多内容,令他心头莫名地一动。有那么一瞬间,“我会的”三个字差点冲口而出。 齐铮越望着叶灵川,似乎在等他的回答。叶灵川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突兀的问题。 正在这时,忽听齐铮越转头大喝一声,“什么人?!”话音未落,人已向后急转,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院墙拐角。 第十三章 叶灵川不知道那个瞬间发生了什么,让齐铮越这么急地离开,想也没想立刻提起脚步急追。齐铮越身法太快,叶灵川只看到廊道拐角处他的衬衣一角。直到转过几道回廊后,才听到有低弱的女人呼救声和挣扎声传来。 叶灵川加快了脚步,忽然听到齐铮越的一声大喝,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和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等他赶到的时候,齐铮越已经在悠闲地拍灰尘整衣服了,身后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歪嘴斜眼哎哟叫唤的歹徒,有一个裤子都已褪到膝盖下,显见当时正欲得逞的恶行。大殿廊下的角落里缩着一个正在抽泣的女人。 见叶灵川一脸吃惊的样子,齐铮越朝他挥了挥手,“该你了,让你的人来收拾吧。” “你……”叶灵川刚要开口,齐铮越赶着道:“哎,这次别让我去当什么证人了啊,那个劳什子的见义勇为奖,我不稀罕。” “行。”叶灵川干脆地应了,打电话给队里通报了方位和情况。 等待巡逻车来的时间里,叶灵川向那女人出示了证件,又安慰了几句,齐铮越把几个一边叫唤一边伺机偷逃的歹徒一脚一个踢到一起,这几个都是平日里欺软怕硬的小青年,本来早已被他从天而降的一顿拳脚揍得鼻青脸肿,这一脚更是够呛,先前正欲行恶的歹徒被他踩住来不及提上的裤子一脚踢在屁股上,结果大头朝下载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这会儿正抱着自己血淋淋的鼻子和下巴哎哟个不停。 叶灵川皱了皱眉头,出声道:“下手别太重了。” “这叫下手重?”齐铮越反驳道:“这几个无法无天的恶徒,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行凶,这几下已经很便宜他们了!” 转脸看着那几个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他们听,“要是放在以前,我非得废了他们不可!” “法律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叶灵川回道。 齐铮越看了看他,笑笑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巡逻车来了,几个巡警把歹徒戴上手铐押到公园门口的巡逻车上,又把受害人也带了上去,叶灵川向他们交代了几句,齐铮越看那几个年轻的巡警对叶灵川一脸钦佩又连连恭喜的样子,心下又不禁有些感慨。 叶灵川目送巡逻车离开,这才走过来,低头清了清嗓子,迟疑道:“齐铮越,你……” “谢警官有何吩咐?”齐铮越看着叶灵川欲言又止的样子,挑眉问道。 “不敢,你还是叫我谢晓吧。”叶灵川抬腕看了看表,白皙的脸上现出丝不好意思的笑意,“还不是很晚,不嫌弃的话……请你吃个夜宵怎样?也算,不打不相识。” 对于这样的提议,齐铮越不是不意外。本来,今天约叶灵川来,也就是忽然之间的一念之差,或许是基于自己的不甘心,或者这也算是,自己对自己和叶灵川的一个交代吧。本想说完后就此相忘江湖,却不想又来了后面这一出。 不过他一向自认是个豁达的人,既然打定主意不杀叶灵川了,对于这样的邀请他也不会纠结,当下就应了。 两人出了江寺公园,沿着宽阔的街道找饭馆。此时已经十一点多,一般的饭店都已经关门了,只有江边的一家大排档还开着,生意还挺不错。沿江边露天摆放的一溜桌椅边坐满了人。 叶灵川和齐铮越找了张空桌坐下,叶灵川点了几个菜,开了两瓶啤酒,跟齐铮越碰了碰杯,先喝了一口:“今天,谢谢你了。” 齐铮越勉强喝了一口,他对这种味道苦涩,喝下去满嘴冒泡的所谓啤酒其实很不适应,以前在工地跟老刘叔侄俩喝的时候他就宁可喝白的也不要喝这个。 “谢我做什么?”齐铮越反问。 叶灵川笑笑,真诚地道:“打击犯罪是警察的责任。今天要不是你,也许那伙人就得逞了。” “路见不平,谁都会出手的。”齐铮越并不在意。 “说来,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发觉的?”叶灵川奇道,“还有你的身手武功,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快速高效的攻击速度和力度,你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这个啊……”齐铮越望着对面叶灵川清秀的面上两道好奇又佩服的眼神,一边在心里仔细斟酌着措辞,一边也忍不住感叹,真是有得必有失,自己生平所见最强的敌人,曾与自己在掬星崖上斗上几百招不分胜负的叶灵川,在得到这个时代的那么多东西之后,如今却拽着一堆现代词汇在自己面前询问内力这个东西与武功的关系,真叫人忍不住感慨万千。 “也许,是天分吧。”齐铮越皱着眉头似乎考虑了很久以后才郑重给出了答案。 叶灵川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对着齐铮越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干!”率先喝了一大口。 齐铮越也笑了,不是他故意在失忆的叶灵川面前卖弄,而是内力这个东西,本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这个世界,内力之于一个警察的意义,也远远比不上一把手枪。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当初一起掉进光洞之后叶灵川经历了什么,使得他失去了记忆和内力,但很显然,失去记忆之后的叶灵川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变成了一个正义善良的警察,他不知道,如果恢复了内力,记忆会不会跟着恢复,如果那样的话,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对了,你说你两年前失忆了,是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齐铮越斟酌着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 “意外,在一个工地上出了事,头部受了外伤,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家人都忘记了。”叶灵川放下酒杯,像是在回忆,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眼看着齐铮越笑道:“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那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还是我妈妈告诉我叫谢晓。甚至,连怎么打电话怎么坐汽车乘电梯这种事情都忘记了,全是我姐姐一点一点重新教的……还好没耽误学业。” 齐铮越心说你根本就是个古人,知道怎么打电话怎么坐汽车乘电梯这种事情才怪。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看来,叶灵川掉进光洞后比自己的运气好了绝对不止那么一点点,看起来,他应该是被谢家人救了,也不知道怎么的成了他们的儿子,备受疼爱,从此后一路顺风顺水,到如今拥有了这一切。 想起自己初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一路磕碰劳苦奔波,加上对现代生活的不适应,纵使他这个大侠也是苦不堪言。两相对比,由不得他感慨叹息。 人各有命啊! 齐铮越苦笑着摇摇头,跟叶灵川碰了碰杯子,“再次恭喜!”主动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入口的苦涩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后倒是有一种被刺激到了的冰爽涌上来,这个所谓啤酒,也不是那么难喝。 菜一道一道地上来,端菜的服务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每次上菜的时候都偷偷用眼角余光瞄着叶灵川,叶灵川自己没发觉,齐铮越坐在对面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心下觉得好笑,也不点破。 最后一道菜上完,女孩子从围裙里掏出一个本子怯生生地递到叶灵川面前,脸红得像个番茄,“你就是谢晓吧,能……给我签个名吗?” 叶灵川看着眼前那本印有粉红色羽毛图案的签字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忙不迭地接过女孩手里的笔在签字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女孩满心欢喜地接过承载着偶像清秀俊挺的签字本时不慎带翻了桌上的杯子,半杯啤酒洒在桌上,流溢的酒液又泼到叶灵川的衣服上,湿了一大片。 女孩子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慌忙拿纸巾给他擦,本就红得像番茄的脸此时连耳根都红了,也不敢看叶灵川,只是一个劲地低头努力在他胸前擦拭。 叶灵川本就被那女孩子的脸红闹得有些不自在,此时也更是不好意思,只是不停地说着没事没事,总算把女孩子安抚住了,末了又安慰了几句,才把她劝走。 齐铮越淡淡地笑看着眼前的叶灵川,对谁都温和有礼,说起家人眼泛温情,在女孩子面前会脸红拘谨,明明一样的音容笑貌,却早已与千年前那行事不择手段,下手阴狠毒辣,连眼神都暗藏无限杀机的灵栖宫主判若两人。 看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无论叶灵川原来做过多少恶杀过多少人,在这个世界杀了他,不仅对原来那个世界一点弥补都没有,反而让这个世界少了一个优秀正直的警察,让一个家庭失去孝顺乖巧的儿子,这样的事情,齐铮越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做了,也是毫无意义。 见那女孩子走远,叶灵川暗地松了口气,抬眼见齐铮越若有所思的笑,自己也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一笑,转开了话题,“对了,你不是本地人吧?来临城多久了?” “我是……开封人,来了快两年了吧。”齐铮越含笑道。 快两年了啊,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个罪魁祸首,却不仅不能痛快下手报仇雪恨,还得陪着你喝酒聊天扯谎,真是够冤了。 “一直在大发超市工作?”叶灵川本不是健谈的人,对于齐铮越这个他生平所见武功最强又在当今这个社会勇于见义勇为的人,他也是真心的想结交,只是齐铮越一晚上都总是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主动邀谈的任务承担起来。 “之前在城山广场工地干架子工,去年年初才来的大发超市。”齐铮越依旧面上含笑,握着玻璃杯淡淡地道。 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想我在工地做苦力,你在读太学做官差,这差距真的不是一点两点…… 叶灵川有些讶异地抬眼看着他,明显对这回答有些惊讶,只是基于良好的修养和礼貌,没有追问,只略微叹息地道:“在超市当保安太大材小用了,这么好的功夫,当中南海保镖都足够了。” “混口饭吃而已,无所谓保安还是保镖。”依旧是淡淡的带点清高的回答。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运气那么好能给官差头子当儿子吗,我齐铮越这个大侠在这千年之后能把超市保安干到现在这水平自问也够笑傲江湖了! “不过,中南海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保镖?”齐铮越奇道,难道后世也有门派?却不知比正天盟如何,还是,又一个灵栖宫? “中南海是……”叶灵川思索着怎么向眼前这位武功超乎寻常,常识却有些缺乏的现代侠客解释这个名词。 两人边喝边聊,夏夜的江风吹来,煞是凉爽宜人,不知不觉,已过午夜。分别的时候,叶灵川问他要手机号码方便联系,齐铮越想了半天把超市保安室的电话留给了他,且义无反顾地坚拒了叶灵川要开车送他回去的好意,刚吃喝下去的酒菜,他还不想这么快就浪费掉。 叶灵川再一次在心里叹息这真是个怪人,齐铮越目送叶灵川的轿车离去,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第十四章 午夜的城市不复白天的繁华喧嚣,显得安逸而静谧,街道上已经几乎见不到人影,只偶尔有一两辆夜归的车驶过。齐铮越也不用轻功,只如散步般慢慢沿着江边往回走。 如果说上次在对叶灵川进行了细致的调查摸清了他现在的为人处世之后他就放弃了再杀他的想法,那么今天这次喝酒聊天让他完全放下了最后一点疑虑和不甘。 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的像做梦一样,原本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叶灵川设下的诡计,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个意外,不管原来叶灵川如何设计,现在的情况就是,原本视人命如草芥,野心勃勃的江湖魔头在这千年后不可思议地变成了一个关爱家人关心朋友心向正义的刑警,自己已经不想再杀他。 而且,从来没想过,自己跟叶灵川也会有像朋友一样喝酒聊天的时候,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 齐铮越第一次感到累,长久以来找到叶灵川杀了他一直是支撑他努力适应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唯一信念,如今这个信念不存在了,他也便如脱了力般地放松下来,还有止不住涌上来的疲倦和孤独,在这个世界,他没有亲人朋友,即便他曾经是个身负绝世武功,叱诧风云的大侠,也是狼狈不堪疲于应付。 回到住地已近凌晨,躺倒在床上的时候无边的倦意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他狠狠吞没。 齐铮越睡了个两年来最沉最浓的觉,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午后,看着小小的斗室里寥寥几件现代家具,还有墙角那只包装盒上已经蒙了灰的电咖啡壶,想回去的念头一下子变得空前清晰和深重,可是现实却让他很颓丧。 原先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找到叶灵川的念头上,想也没想地认为只要抓住他回去的事情自然就解决了,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而且,想起当初掉进光洞时叶灵川大惊失色的神情,应该可以肯定,这对叶灵川也是绝对的意外。也就是说,别说现在叶灵川失忆,就算他没失忆,估计也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齐铮越沮丧地倒回床上,又躺了半天。 下午他又去了一趟掬星崖,随着城山广场的建成,云虚山周边地带也在慢慢建设中,掬星崖被作为一个景区在建设,崖上崖下杂七杂八的违章建筑都被拆除,山上新修的石阶凉亭星罗棋布地隐在各处,与一年多前掬星崖上下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建筑垃圾的样子早不可同日而语。 天气炎热,游客很少,齐铮越在崖上崖下细细地查看搜索了半天,直到天黑,累出一身臭汗,也没找出什么线索。 最后他沮丧地靠在一块新修的石碑上喘气,石碑上刻着“仙人跳”三个大字,还有几行有关仙人降落掬星崖的神话传说的文字,身后的一块山岩上,是当初与叶灵川全力一击时,叶灵川在他的强大内力压迫下,陷在山岩上的一双脚印。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得继续,当初刚来到这个世界两眼一抹黑都那么挺过来了,没理由现在适应了之后反倒要活不下去。 齐铮越依旧每天上班,空余时间出去游历,顺便行侠仗义,尽量不去想以后的事情,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这样想了,日子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叶灵川倒是像个朋友般来找过他几次,依旧是两个人一起出去吃个饭聊聊天,顺便谈谈各自的工作和生活见闻。 叶灵川对他的武功很是佩服,常让他指点一二,有一次还把他带到刑侦队的训练场,让他实地对自己和队友们进行指导。齐铮越除了隐藏内力和轻功之外,在招式技巧方面倒也一点不藏私,尽心指点。 叶灵川对齐铮越便更是佩服,加上他心思单纯性子温厚,齐铮越对这样的叶灵川印象不错,反正他也没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周围的同事不是喜欢打游戏就是喜欢泡吧,这些爱好他是一个也吃不消,倒是叶灵川这些嗜好都无,只对武术痴迷不已,他便也把叶灵川当作一般朋友来相处。 偶尔想起来,齐铮越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笑一场,真觉得人生如戏,果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当然偶尔想起来自己困在这个世界都是因为叶灵川,齐铮越也难免还是有些介怀,特别是当事人还一脸无辜地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否还继续在超市当保安,又很热心地要为他联系去临城警院当武术教练的时候,齐铮越也只能一边感谢他的热心相助,一边在心里哀叹自己的苦命了。 这天在班上,叶灵川打了个电话过来,齐铮越刚接过话筒,便听对面的叶灵川有些兴奋地道:“齐铮越,周六来我家吃饭吧,我爸爸想见见你!” 齐铮越一愣,前几次见面都是叶灵川主动,吃饭也都是随便在外面饭馆解决,还从没去过他家里。而且,叶灵川在这个世界的父亲要见自己,这样“深”的交往,发生在自己跟叶灵川之间,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刚想措辞委婉地拒绝,那边叶灵川便似看到他的表情一样,“别犹豫了,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到警院当武术教练的事情吗,我爸爸是那边的客座教授,跟校长关系不错,我已经跟他说过你的事情了,如果他肯帮忙,那就很有希望了!”说到这里,好像自己也觉得过于兴奋了一般,又认真道:“不管怎么说,试试看吧,你功夫那么好,当保安实在太可惜了……就当,我们换了个地方吃饭。” 齐铮越本来对当保安还是当教练根本没所谓,总归是要想办法回去的。所以上次叶灵川说起的时候,他也未置可否,但没想到他会真的当件事情去做,此时听他都这样说了,自己再不答应,就真是过于矫情了,这绝对不是他的性格,当下便爽快地应了,又问叶灵川家的地址。叶灵川笑道:“你不早打听清楚了么?”齐铮越知道他是在说自己曾跟踪他的事情,哈哈大笑着为自己解了围。 虽答应了只是去吃个饭,但到底不能太马虎,去的前一天,本来不太修边幅的齐铮越特意去超市旁边那家造型时尚的美发店理掉了有些偏长的头发,又专门去服装店买了套夏装。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服装店,原来的衣服都是超市里几十块一件的大路货。挑选的时候导购小姐看着明明身高体阔模样周正的小伙子硬是套着身要品味没品味要质料没质料的衣裤一副痛惜不已的神情,向他推荐了一身做工款式都很不错的夏装。看着从试衣间出来的齐铮越,导购小姐眼睛都直了,连连称帅,齐铮越自己倒是没多大感觉,只是觉得跟叶灵川平日穿的有点相像。 付钱的时候轮到齐铮越眼睛发直,一身衣服用掉他将近半个月工资,心痛不已。想想叶灵川每次见面都不重样的衣着,也不知道他家多有钱,命啊命! 心痛过一次,再次痛的时候便多少有些麻木,所以买鞋子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已是一片淡然。 回到宿舍,齐铮越又去请教了宋娟,他在这个时代这还是第一次上门做客,不知道要带些什么礼物。 宋娟瞪大眼睛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末了取笑道:“怎么,毛脚女婿要上门了?瞧这头理得苍蝇都没地儿站了!” 齐铮越被她这没来由的醋酸得哭笑不得,“什么毛脚女婿,是个男的,普通朋友而已。哎我说,你到底说是不说?” 宋娟这才阴转多云,让他去街上的水果超市买些好点的水果就成。齐铮越精挑细选了两盒看着少见的水果,看着店员仔细地把礼盒上的红色蝴蝶结扎好,不由暗叹这年头,送个水果都讲究成这样,果然是商品社会,包装第一。 出了店门,想了想,又回了趟宿舍,拿毛巾把屋角那只包装上蒙了尘的电咖啡壶擦了擦,一起带上出了门。 叶灵川早已守在他家小区门口,领着齐铮越坐上电梯直到他家所在的顶层时,齐铮越还在感叹这小区环境之优美管理之规范。 只是坐到客厅里柔软的真皮沙发上面对着临城公安局长谢建国研判审视的眼神,和他带着引导推敲的对话时,齐铮越才发现,眼前的情势与自己之前想象的上门做客的场景有些微的差距,似乎,多了那么一点点鸿门宴的意思。 当然,作为叶灵川第一次带进家来的朋友,齐铮越受到了谢家人足够的欢迎,朱雯和谢晨帮着保姆在厨房准备午餐,叶灵川和谢建国在客厅待客。 叶灵川为谢建国和齐铮越作了双方之间的介绍之后,便在一边时不时地作些补充和串场,他一心想让齐铮越去临城警院当武术教练,着意向谢建国推荐齐铮越。 谢建国的注意力却似乎并不在这上面,只笑着朝叶灵川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跟齐铮越的话题一直在他俩如何从不打不相识到成为朋友的过程和细节上不动声色地来回逡巡,弄得叶灵川在一边尴尬着急却又不敢随便插嘴。 第十五章 齐铮越看这架势只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个中道理。对着谢建国,他刚一照面就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莫千城,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样的身居要职,举手投足间一样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感。 他明白,身为公安局长的谢建国,平日里断不会对一个已成年且身为刑警的儿子的朋友进行这样的研判审查,但叶灵川失忆过,自己的武功又被叶灵川形容得出神入化,跟叶灵川的相识又是从对立开始的,那么对于谢建国来说,他只是从一个父亲爱护儿子的角度出发,对儿子周围出现的不明身份的人进行细致的甄别和判断而已。 叶灵川啊叶灵川,你真是不知那辈子修来的福分,碰上这么好的人和事。 齐铮越在心里感叹着,嘴上却是滴水不漏,只一口咬定自己当初是认错了人,把叶灵川当成一个小有过节的同窗,才不打不相识地结成了好友。 他仗着少年行走江湖,经验丰富,见招拆招小心应对,倒是也没出什么纰漏。 不仅如此,还把自己从小面对着莫千城的那一套都使出来,引得谢建国时不时莞尔。 谈起武功,谢建国让叶灵川去书房取了剑,三人一起下到楼下绿化带里,叶灵川把剑抛给齐铮越,示意他舞一次。 齐铮越扬手接过剑,右手握住剑柄拔出,冷冽的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寒光。齐铮越挽了个架势,道了声“好剑”,随即使了一套剑法。这还是他两年来第一次用真剑练剑法,一时兴起,干脆使了个痛快,一时间,花园里剑光飞舞,剑气逼人。 舞毕,谢建国赞许不已,叶灵川朝齐铮越竖起了大拇指,又朝谢建国送了个“怎么样,我推荐的人不错吧”的眼神,谢建国伸手在他肩上亲昵的拍了拍。 齐铮越看着谢建国和叶灵川的眼神交流,也不禁感叹,真是父慈子孝。 不多久,谢晨下来叫他们吃饭。 餐桌上,宾主尽欢。 朱雯看着平日里总是淡然一片甚至有些内向的儿子对齐铮越热情推崇的目光,也是打心眼里的高兴,不停招呼齐铮越吃菜。谢晨在一边嚷嚷着要拍几张照片发到校园网上去,让同学们看看现代两大剑客的风采。叶灵川笑道你不怕你同学都跟着你回咱家来围观吗,成功让谢晨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建国端着酒杯跟齐铮越碰了碰,眼光在两个儿女脸上扫过,笑着一饮而尽。 齐铮越干了那杯酒,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吧。话说叶灵川,也真是好运气啊。 饭后,谢建国拎着公文包出了门,朱雯去午睡,谢晨回校。叶灵川拉着齐铮越进了自己房间。 “我房间,看看吧”叶灵川在身后合上门,想了想又打开,“你先坐,我去弄点水果来。” 齐铮越应了一声,回头打量了一下,房间很宽敞,色调素雅,陈设简洁。床对面是个很大的书架,顶天立地地站在那,像一面墙似的。齐铮越走过去扫了一眼,最上面的一格摆着很多奖杯镜框,都是叶灵川这两年进入刑侦大队以来获得的各项荣誉,林林总总,足有十来座之多。 中间几层都是些名称很少见的书,他看不懂。最下面的一格是很多扁盒子装的亮亮的圆片,他知道那是装乐声的东西,叫碟片,超市里也有卖。靠近墙边的一本书书脊朝内放着,齐铮越随手抽出来翻了翻,书很厚,图画居多,都是些奇装异服的西洋人,书页很新,看得出主人翻阅得很少。正想放回去,却见书页里掉出一张寸许见方的小纸片,翻了几翻,落在地板上。 齐铮越捡起来端详了一下,夹回原处,想了想,又拿出来,塞进书的封面和书套之间的夹层里,这才将书放了回去。 书架前面是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屏幕上是一身警服的叶灵川。电脑旁边摆着一个式样简单雅致的笔筒,一条黑色细绳与几支笔一起露在笔筒口。 齐铮越捏着细绳拎起来,看见末端缀着的一寸见方的挂饰时,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竟然是这个东西! 那晚掉进光洞前的画面中某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霎时间一一重现,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使出“白云千幻”的时候,是被叶灵川胸前的一块小方盾挡住了那致命一击,当时来不及细看,但此时可以肯定,就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挂坠。 之后,挂坠中间忽然幻出白光形成光洞,将他们两人都吸了进去,来到这个世界。 齐铮越兴奋得手都有些发抖,摩挲着挂坠急切地端详起来,挂坠样式奇特,中间几根简单的弧线组成一只眼睛的形状。材质是很普通的青铜,只是中间眼珠的部分却有些奇异,摸上去光滑无比,迎着光线仔细看处,却见那黑色部分是镶嵌在青铜里的一整块,在灯光下透着奇异的光彩。 齐铮越浑身一个机灵,想起两年前的八月十五那晚掬星崖上亮如白昼的月光,难道说…… 正想到激动处,忽听身后的门响了一声,叶灵川端着一盘去了皮的西瓜走进来,看见齐铮越手里的挂饰,道:“这是我以前用过的一个小东西,”他把西瓜放在桌上,“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我都忘记了。……来,吃西瓜。” 看齐铮越惊讶得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笑道:“怎么了?很奇怪我会用这样的东西吧?”他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我自己也都奇怪呢,好像失忆前后爱好也都不一样了,我以前大概还喜欢过摇滚乐啊赛车什么的。” “……这样啊。”齐铮越手指摩挲着挂件中央光滑的材质,压下满心的兴奋,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 “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叶灵川忽道。 “真的?!”齐铮越猛地抬头,眼神里闪着狂喜的光。 “当然。”叶灵川虽有些奇怪怎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挂件能让齐铮越兴奋成这样,但也被他的兴致感染,肯定地点点头。 齐铮越手里攥着挂饰真想跳起来大笑三声,猜测到了这个东西跟他们来到后世的经历之间很可能存在的关系之后,哪怕是偷是抢他也要把它弄到手,没想到叶灵川会这么轻易地把这个东西送给自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哈哈一笑,拍了拍叶灵川的肩头,“多谢啊,兄弟!” 叶灵川挑了挑眉,似乎对这句突如其来的“兄弟”有些讶异,笑笑之后不再开口,转身打开电脑用鼠标点了几下,一首曲调舒缓的音乐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荡漾开来。 齐铮越原本还在兴奋中,听到这首音乐倒是稍稍冷静了些。转头看电脑前的叶灵川,合体的浅蓝色短袖衫,比自己略长的短发,鼠标的声音轻轻回响,电脑屏幕上五花八门的页面迅速闪过。齐铮越心下原先那些时也命也的感慨谓叹忽然间换成了一种温和的宁静,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角漾开一丝笑意。 书架的隔板侧壁上挂着个飞镖盘,齐铮越上前把齐聚在镖盘中心,针尖全在一个针孔里的飞镖拔下来的时候,叶灵川还在玩他的电脑,等他在房间另一侧站定,抬手正要射出一根时,赫然发现镖盘中央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直立着一根牙签。叶灵川正笑着看过来,双唇蠕动,把一口西瓜咽下喉咙。 齐铮越被那个笑容里的一丝挑衅意味鼓动,手臂一扬,手里五根飞镖前赴后继,到了镖盘前的瞬间却已排成梅花状,围着叶灵川已经扎过去的牙签同时挤入同一个针窝。 齐铮越颇为自得地点点头,还了叶灵川一个笑容。 叶灵川却仍是一派淡然,把盘里本用来扎西瓜瓤肉的牙签悉数拈在手中,也不对方向,只随意地一挥手,那把牙签带着微微的风声飞向镖盘。 噼啪几声响过,齐铮越看向镖盘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五根飞镖尽数落地,那把牙签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原本飞镖的位置。 “叶……谢晓,真有你的啊!”齐铮越不禁赞叹出声,虽说没有内力,叶灵川这一手还是独步天下。想起他原本的绵针绝技,也不禁暗暗心惊,幸好他已经成为谢晓,不再是叶灵川。 叶灵川淡淡一笑,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自负的神情,“别的比不及,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是吗,再来!” “当然,奉陪!” 第十六章 齐铮越告辞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多,跟上次一样,还是谢绝了叶灵川开车送他回去的提议,叶灵川便把他送出小区。 离公车站还有一段路,叶灵川跟齐铮越步行过去。两个人外形都不错,一样的长身玉立,这样并肩行走在周末的大街上,引来的目光是一簇又一簇。 叶灵川习以为常,齐铮越倒是有些惊奇,看看自己身上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再看看身旁的人,一派淡然。 走过电影院的时候,叶灵川停住了脚步,朝贴满海报的大门一扬下巴:“时间还早,一起看场电影吧。” “看电影?”齐铮越对这个提议有些突然,电影这个东西他不是没听宋娟说过,后世青年男女最爱一起看的东西。宋娟也曾暗示过他让他请她看电影,都被他糊弄过去了,他不想宋娟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不过,电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灵川一拉齐铮越,“走吧,我姐姐说这是前两天刚上线的3D动作片,我都还没看过呢。” “三地是……”齐铮越还没说完,就被叶灵川拖着上了影院门口的台阶。 进了影院七拐八弯的通道,离下一场播放的时间还剩十来分钟,叶灵川去排队买票,齐铮越便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 影院里到处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卿卿我我地等在放映厅门口和小卖部边。叶灵川买好了票找到齐铮越的时候,他正站在那堆情侣旁边,一手端着一大杯爆米花,一手拎着一袋糖炒栗子,腋下还夹着两瓶水。 叶灵川挑了挑眉毛,“看不出来,你跟我姐还挺像,都喜欢在看电影的时候吃零食。” 齐铮越一脸无辜地左右看了看,“哪里?大家都在买,我跟风而已。再说,难道不是看电影的都要买这个吗?我又不知道一场电影会放多久,万一饿了怎么办?” 叶灵川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不再理他,顾自往放映厅门口走去。齐铮越在后面又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的人都拎着相似的东西,这才底气很足地跟了上去。 放映厅里灯光昏暗,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齐铮越跟在叶灵川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入了座。 影院生意不错,前面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他们的位置比较靠后。前面有女孩子偶尔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对着叶灵川瞧了半天,回头跟同伴窃窃私语一阵之后,两人同时回头,对着齐铮越和叶灵川两人边看边笑,表情暧昧。 齐铮越被弄得莫名其妙,看看叶灵川,还是我自巍然不动的派头,看着银幕。齐铮越满心讶异,却也只好装作不知。 不多时灯光熄灭,电影开演。齐铮越看着前面挂着的白布上影影绰绰似乎正在打斗的人影,心下正在奇怪这样带重影的电影该怎么看的时候,忽然感觉叶灵川捅了捅他的手臂。 低头一看,一副样式奇怪的眼镜抵在他手臂上,“戴上。”叶灵川言简意赅。 “这是什么?”齐铮越抬头看叶灵川,发现他已经戴上了同样的一副眼镜。 “3D眼镜,戴上就看得清楚了。”叶灵川指了指银幕。 齐铮越便也学着他的样子把眼镜架到自己鼻梁上,抬头刚看了一眼,就见一支利箭从前方直直地向着自己面门飞来! 齐铮越惊喝出声,抬起右手格挡,身形一晃,怀里的爆米花洒出大半。正想提醒叶灵川提防,便被他伸过来的右手按住了臂膀,同时耳边响起一声轻喝:“摘掉眼镜!” 齐铮越不明就里,眼角余光瞥见又是一支箭疾飞而来,正要挣扎,鼻上一凉,眼镜已被叶灵川摘下。 “干什么干什么?不好好看电影,大呼小叫地干嘛呢?!” “就是,没素质!”前面几个先是被莫名其妙的一声大喝惊吓,再经历爆米花雨洗礼的观众愤怒地转过头来,对着齐铮越齐声指责。 叶灵川连忙小声道歉。之后叹了口气,无奈地对齐铮越道:“你再看看。” 齐铮越抬头看向银幕,还是带着重影的一片,哪有利箭?他知道自己刚才是闹了个大笑话,有点赧然,低头看了看手里洒了大半的爆米花,讷讷地道:“吃不吃?” 叶灵川放开压在齐铮越身上的手臂,把眼镜重新递到他面前,“你自己吃。” 齐铮越觉得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有丝调侃的笑意,轻咳了一声,接过眼镜架回鼻梁,“这眼镜效果不错,看着跟真的一样。” 说完,也不待叶灵川反应,就故作镇定地转头看银幕,一边在心里暗叹这后世的大戏怎么能弄得跟真的一样,害得自己一个大侠在大庭广众下出这种丑,一边心虚地朝左边偷瞟了一眼,却见叶灵川一副忍笑的样子,不由感觉脸上有点发烧。 好在叶灵川也并没笑多久,只专注地盯着银幕。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他的脸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光,墨蓝色的眸中神采熠熠。齐铮越转回头,定了定神,将全副心神投到电影中。 电影内容齐铮越没怎么看进去,只顾欣赏那种跟真的一模一样的效果了。怀里的糖炒栗子和剩下的爆米花倒是一点都没浪费,向叶灵川推荐了几次都被婉拒后,全进了他的肚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从电影院出来,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两人又找了家餐厅一起吃了晚饭。 回到宿舍已是晚上九点多,齐铮越躺在床上,也没开灯,就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反复观察摩挲那枚挂坠。 左思右想了好半天,最终按捺不住,午夜时分悄悄爬到楼顶天台上,把挂坠放在手心对着月光照了好一阵子,也没什么动静。 想了想,又用小刀在挂坠中央的黑色部分左右划拉用力刻印,甚至使上了内力,别说出现他期待的光洞,就连一丝印记也没留下,也不知道这黑色部分是什么材料制成,质地竟如此坚硬。 最终,他认命地肯定了这东西必得在八月十五的月光下才能发威的猜想,沮丧地回了房间。 不过算算时间,今天已经是阴历六月初九,离八月十五也就两个多月了,回到原来的世界指日可待。 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怎么样了,这死而复生地一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知道他们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他自幼跟着师父,后来师父娶了师娘,有了师妹盈心,又收了万秋声等一干师弟,算起来,还是他跟师父相处的时日最长,可惜师娘早逝,师父忙于帮派事务的同时,把他们一群半大小子养大,已是极不容易。 齐铮越越想越远,想得睡意全无,直到天蒙蒙亮才睡过去。 上班后,他就向超市提出辞职,鉴于他的工作表现一向优良,经理极力挽留,甚至提出加工资。齐铮越自然是婉拒了,只提出把公司代租的宿舍续租两个月。经理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齐铮越到自行车商行买了辆越野自行车,回宿舍收拾了些行李,跟宋娟交待了一声,就外出游历去了。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一直为寻找叶灵川回到千年前的事情殚精竭虑,除了临城和周边的一些地方,齐铮越还哪都没去过,也没怎么体验过后世的繁华风光。这番大事基本落定,心下顾虑全无,便骑车一路南下,后又往东,把印象中云朝几个大城市,还有后世地图上的几个大都市都走了个遍。 这一路上,搭过敞篷货车,骑过乡野小路;住过青年旅舍,睡过公园长椅;吃过街头小摊上的馒头,品过楼外楼的西湖醋鱼,算是把这后世风光细细地体验了一把。 当然一路上的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是必不可少的,小到街头扒手车匪路霸,大到混混群殴黑社会火拼,齐铮越总会从天而降横插一脚。往往那些人还没搞明白出了什么事就被他制住了手脚捆得结结实实。完事后他都会打个110,然后在警察赶到前走人,他可不想再跟上次似的去捞那劳什子的见义勇为奖金了。 不过有些为生活所迫逼不得已走上这条路的,他不仅不会报警,还会送他他们些钱财,嘱咐再不要犯后就放了。弄得那些人看着他跟看怪物似的,拿着他给的钱愣是不敢收,也不敢走。等到他一再解释之后,才傻愣愣地离开。齐铮越也只能在心里感叹,这后世的物质繁华背后,人心的冷漠猜疑日剧。 也碰到了个离奇的意外,有天在路边扶了个昏倒的老人,送到医院后竟被老人的儿子媳妇冤枉成撞倒老人的元凶,还报了警,幸亏有两个目击事情经过的女孩作证,齐铮越才洗脱了嫌疑。 经此一事,心里不免有些受挫,没想到世情人心变化至此,一贯的行侠仗义竟差点给自己带来不白之冤。算算时日已至八月初,齐铮越折返行程。 时近中秋,南方的一些城市细雨绵绵,天气一阵凉似一阵。齐铮越却在此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原来只道八月十五晚挂坠见了月光就可打开光洞回到从前,却一直没想过天气的问题,眼见南方城市的雨水才忽然想到,如果临城当晚也是阴雨绵绵见不到月光会怎样? 这么一想,真是心急如焚,暗骂自己思虑不周,怎么没考虑到这最重要的一环,要是因为天气原因一耽搁,又得一年,下一年中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天气。 也不是没想过从今天的青城,直接回到千年前落影山庄所在的青州,可这中间隔着一千年的沧海桑田,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在哪个地方回去才不至于掉进江里湖里或者哪个不知名村落的猪圈里。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掬星崖最安全。齐铮越立刻踏上回程。 第十七章 回到临城已是八月十四,所幸,临城这些日子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 齐铮越回到宿舍又收拾了一番,一些用不着的小家电,他打算都送给宋娟。 敲开隔壁的门,宋娟一看见他就扑上来大叫:“好你个齐铮越,你竟然认识谢晓!认识谢晓你都不说,你你你……” 齐铮越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弄明白,他不在的这两个多月,叶灵川来找过他好几次,找不到他,便问了隔壁的宋娟。 想想也确实应该跟叶灵川告个别,毕竟,两人之间现在已经算是实打实的好朋友了。 齐铮越把不用的家电物事都给了宋娟,跟她说了要回老家的事。宋娟一脸不舍,齐铮越不明白,前一秒还在拼命问他要叶灵川的联系方式的女孩子怎么转瞬之间又对他的离开依依不舍起来。 安慰了宋娟几句,齐铮越去电话亭给叶灵川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似乎在户外。 叶灵川一听见他的声音,就道了句:“你可算回来了,我找你好几次了!” 齐铮越说了句“是”,刚想说自己要走的事,就听叶灵川道,“先别说了,我在外面办案。下班了五点半临江楼见。”略显急促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兴奋。 “好,你忙你的,我去临江楼等你。”齐铮越忙应道。似乎是被叶灵川的兴奋感染,齐铮越的眼前不禁出现了叶灵川的样子,想想看电影那天分别后,就一直未见过面,算算时间,也有两个多月了。 挂断电话,齐铮越去了一趟临城商厦,给莫千城他们每个人买了礼物,都是些现世物品,又把那辆陪他走了两个多月路的自行车好好擦拭了一番,这东西他很喜欢,不用吃草饮水,比马好伺候多了。 赶到临江楼的时候叶灵川还没到,齐铮越要了个二楼临水的小包厢。临江楼顾名思义,是靠江的一座酒楼,装修得古意盎然,齐铮越和叶灵川来过一次,对这里的菜式和环境都非常满意。 齐铮越点了几样清淡小菜,要了一瓶酒,坐在位置上等叶灵川。 包厢三面临水,围着式样古朴的木栏杆,此时日影西斜,阳光从栏杆外斜射进屋子里,在地上投下道道光影。 栏杆外的水面上白色的鹭鸟飞掠而过,秋风乍起,荡起圈圈涟漪。远处山峦起伏,青黛色从水面一直延伸到天际,与夕阳映照下的橙红色天空融为一体,分外澄明。 齐铮越的思绪忽地悠远起来,这样的景色极其熟悉,让他仿佛置身于久远前的那个世界,与师门朋友开怀畅饮笑看人生的场景。 只是,今天将与他醉饮的人是叶灵川,齐铮越又一次慨叹境遇的离奇玄妙,不久前他还是自己心心念念要杀的敌人,现在,却已成将要依依惜别的友人了。 还有一天了,一天之后,自己就将与这个世界告别,回到一千年前,而叶灵川,他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继续他前程远大的人生。 齐铮越望着外面水天一色的景象,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叶灵川进来的时候,他还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直到叶灵川轻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你来了,坐。”带着未褪的笑意,齐铮越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眼前的人身着一身浅蓝色夏装,略长的头发遮住一半额头,衬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温润柔软之感,齐铮越看着他落座,将眼神撤回桌上。 “怎么这么高兴,有喜事?”叶灵川把一个长条形裹着黑色丝绒布的东西立在墙上,随手拉开椅子坐下,眼光在齐铮越脸上打量地扫过,两个多月不见,齐铮越像是去了一趟非洲,整个人黑了一层。 齐铮越抬手给叶灵川的杯子里斟上酒,“是啊,我要回老家了。”这当然是喜事,无时无刻地盼了两年多呢。 “回老家?”叶灵川的声音扬了一个高度,惊异道:“怎么这么突然?之前没听你说过啊!” 齐铮越放下酒瓶,抬眼看去,叶灵川的眼神里满是不解,略略斟酌了一下,才道:“是啊,所以今天打算跟你说一下。出来时间长了,难免想回去。”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想拜你为师呢。”叶灵川声音轻下去,手握着酒杯轻轻地晃动着,不无惋惜地道。 齐铮越笑道:“你功夫已经很好了,对付罪犯足够了,再说你们刑警都有枪,要那么高的武功也没多大用处。”举起杯子跟叶灵川的碰了碰,道,“来,干一杯。” 叶灵川喝了一口,放下酒杯看齐铮越重新斟满,沉吟道:“去学院的事情,碰到点小问题,我跟爸爸说过几次,他答应开学了再去找院长谈一下。我想,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顿了顿,望向齐铮越,“不再考虑一下吗?” “这个事情真的要谢谢你,来,我敬你!”齐铮越跟他碰了碰杯,仰头一口气喝干,放下杯子,又歉然道:“只是,家里人年岁大了,需要照顾,不得不回去了。让你白操心一场,抱歉。”他声音轻下去,说到此处,抬眼望着面前的人,语气诚恳真挚。 这件事起初叶灵川提的时候齐铮越尚未找到回去的办法,所以对于叶灵川的提议未置可否,也没想到后来叶灵川会这么热心认真地去做,而他由于找到了回去的方法而狂喜不已,辞职外出游历,也就忘了跟叶灵川说。此刻没想到他竟然还在为他的事情奔波努力,心下说不感动是假的,是以那歉意也就来得越多越浓。 叶灵川摇摇头,却是仍旧低着脸,“别这么说。人各有志,不强求。”一口喝干,放下酒杯,拎过酒瓶给两人的杯子续满,“对了,什么时候走?” “明晚。” “我去送你吧。” “十八相送?”齐铮越挑眉看他,调侃道:“我可不是祝英台。” “我也不是梁山伯。”叶灵川抬眼也笑出声。 两人相视而笑,这么一来,倒是把话语间各自的歉意和失望都放下了大半,气氛轻松了许多。 “真不用送了。”齐铮越正了正神色,“你事情多,忙你的好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夜咱俩开怀畅饮,就当为我饯行吧!” “行!干杯!” 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在天际,光线渐渐变暗,头上的纱灯亮起,夜风吹来,光影摇曳。 齐铮越又叫了几瓶啤酒,跟叶灵川边喝边聊。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再加上分别在即,两人从齐铮越游历途中的见闻说到叶灵川这段时间以来办过的几个大案子,谈性渐浓,比起从前哪次见面都更有相见恨晚之意。 也许是从前对叶灵川多多少少都抱有一些防备之意,到如今才算真正放下,齐铮越发现现在的叶灵川着实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尽管从事的是跟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工作,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性情志。外表看着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谈起工作来却又是双眼放光满面神采的另一副神情。 叶灵川也像对齐铮越多了一层认识般,看着跟自己年龄相仿,做起事来却要沉稳老练许多,加上一直以来与世道不符的行侠仗义,对他的赞叹亲近中便多了一份佩服。 直到月上中天,两人都有了些醉意。齐铮越抢着付掉了酒钱,跟叶灵川一前一后沿着江边慢慢走着。 夜已深,凉意渐浓,带着水气的夜风吹散了最后的一丝暑热,江上星星点点的渔火一直延伸到天际,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走到一处空旷的草地,叶灵川忽然把随声携带的长条形事物向着齐铮越一抛,“接着!” 齐铮越左手一扬接过,手中的触感让他心里一动,“这是……” “送你的。”叶灵川抱起双臂,“拆开看看。” 齐铮越解开绑在黑色丝绒布套上的丝绳,退去布套,一柄样式古朴的剑展现在眼前,沉甸甸的剑身,剑鞘上木刻的花纹雅致而不繁冗。 他心里一阵激动,抬眼看了看叶灵川,后者微笑着看着他。齐铮越用右手握住剑柄先慢后快地抽出,“仓”的一声,寒光在空中一闪,带起一道凉意。 “齐大侠,这剑怎样?合意吗?”叶灵川倚在一棵树下,微眯着眼,他酒量比不上齐铮越,今天喝得不算少了。 “好剑!”齐铮越挽剑舞了几招,剑光闪处,剑气飞舞,草屑树叶横飞。“你哪弄来这么好的剑?!”齐铮越兴奋道。 “前阵子去宁溪办案的时候,绕道金州买的。” “这剑,不少钱吧?”齐铮越停下招式,手指贴着剑身抚过,冰凉光滑的触感,笔直的刃口延伸至剑尖。从小学剑的他知道好剑价值不菲,更知道这个时代铸剑已经成为稀奇行当,剑的价值自然是物以稀为贵。 “不少,两个月工资。”叶灵川老实答道。 “太贵重了。”齐铮越看着叶灵川,剑光映衬下,他眼里有兴奋激动的光芒闪过,“我可没有东西回赠你。” 叶灵川听着他与脸上表情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禁不住笑出声来。顿了顿,收起笑容正色道:“宝剑赠英雄,齐铮越,你是我所见过最称得上侠客的人,这把剑送你最合适了。收下吧,别白费我一番辛苦。” 夜色下,他墨蓝色的眼眸中流淌着诚挚而希冀的光,让人无法拒绝。 齐铮越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走近几步,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教我几招吧,这么好的武功不传下一招半式就这么回去了,我心有不甘呢。”叶灵川头向后靠在树干上,微侧了脸,笑得有些狡黠。 “行啊,来吧!” 叶灵川眼神一亮,“真的?!”也许是酒的作用,虽然话语里满是兴奋,此时他的身体却仍是闲适放松地靠在树上,只把头抬起了一点,修长的脖颈向一侧弯出一个弧度。 齐铮越心神一荡,面上却是一脸认真,“当然是真的!”稍一犹豫,正要伸手拉他,却见他双手原来是垫在身后的树干上,只好讪讪退开,轻咳了一声道:“快来吧!” 叶灵川这才挺起身体,向着齐铮越走了几步,摆开了架势。 虽说是半开玩笑的性质,但两人到底都没有随便处之,齐铮越果真传了叶灵川一些剑招,叶灵川也抓紧时间学得尽心尽力。 夜深露重,两个人在江边练了许久,出了身汗,酒气都散去了大半。最后,两人靠在江边的石阶上,漫无边际地闲聊到东方露出鱼肚白。 齐铮越站起身来,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晨风带着初秋的凉意从鼻端直沁入心肺,站在台阶上远望转眼间已变得霞光四射的天际,竟无端地生出些豪气。 转头看着刚立起身来的叶灵川,晨光在他俊美的面孔上镀上一层光芒,衬得这张脸更是英挺无匹,充满希望,齐铮越忽然觉得有些移不开眼,心底忽地浮起一阵无端而来的柔软。 暗叹了一声,齐铮越收起心神,笑道:“相识一场,已属难得,就此别过吧。保重!” 叶灵川收回望向天边的视线,看向齐铮越,微笑道:“保重,再见!” 两人深深对视了一眼,同时转身,背向离去。 走出一段路,齐铮越的脚步慢下来,停了停,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叶灵川修长挺拔的身影已渐渐隐入江边的晨雾中,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心里那丝柔软忽然间变成了一阵空落落,低下头,视线落到手中的剑上,黑色的丝绒布套摸在手里是一种细腻温软的感觉,齐铮越握紧了剑,深吸了口气,再次抬眼望向霞光四射的天际,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照得四周一片敞亮,他甩了甩头,将心里那些空落落的感觉尽数压下,转身大踏步离去。 永别了,叶灵川。 齐铮越回宿舍一直睡到下午,起床后收拾了东西,把房间钥匙给了宋娟,嘱咐她代为交还超市。宋娟眼圈红红地让他回去后多多联系,齐铮越应了,摸了摸她的头,就转身离开了大发超市。 去掬星崖前,齐铮越又去了另外一个工地,城山广场已经完工,老刘他们早就离开了。 齐铮越跟老刘叔侄在工地的饭堂里一起吃了晚饭,酒过三巡,齐铮越说明了去意,老刘为他高兴的同时也有些不舍。齐铮越把施舍用度后剩下的积蓄-一张银行卡,留给他们。老刘坚辞不受,齐铮越推说自己还有,这是为了感谢他们当初的照顾,不由分说塞到他怀里。 小刘眼圈有些发红,忽然拔脚奔回宿舍,回来后手里捏着几颗碎银子,嗫嚅道:“齐哥,对不住,你刚来的时候我……你的银子就剩这么点了,别的我都打成首饰送我女朋友了,你看……” 齐铮越一手接过,笑道:“聊胜于无。” 老刘一巴掌拍在小刘脑袋上,怒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你给我都拿出来!” 小刘抱着脑袋惨叫:“不关我事啊,齐哥那时候一分钱都没有,只有银子,剃头做假身份证不都要钱呢吗?!我这不过给他兑换人民币而已!” “那也用不了那么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这个小兔崽子!” 齐铮越大笑着阻止了老刘挥向小刘的巴掌。这两个人都是直心眼子热心肠,若不是当初他们的照顾,自己初来乍到这个现代世界的恐慌绝望,齐铮越想起都觉得有些后怕。 看看天色将晚,齐铮越别过老刘叔侄,骑车去了城山广场。 路过成河路附近的一条小巷子时,他猛地刹住了车。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几片梧桐树的叶子随风飘落。 齐铮越凝神细听了一阵,把车停在街角的围墙下,拎起剑悄悄步入黑暗之中。 第十八章 齐铮越赶到城山广场的时候,已将近十一点。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寂静,城山大厦早已结顶,外面的脚手架已拆除干净,整个广场一丝声音都没有,似乎只剩头顶一轮明月静静地照耀。 抬头望去,三十层高的大楼,比后面的掬星崖还高出一截,像条天梯似的直通深蓝色天幕中的圆月。 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回到日思夜想的时代了,齐铮越心里涌起一阵激动。放眼四望,钢筋铁骨的建筑高高低低充斥视野,远处的天际还有一架夜行的飞机滑过,这个陌生又离奇的世界,终于要跟它分别了。 走过一个刚设置不久的公用电话亭,齐铮越停住了脚步,裤兜里丁零作响,他知道那是最后几个硬币,其余的现金他后来也一并塞给了老刘,就剩这几块钱的硬币了。 腰上传来硬硬的触感,是那柄剑,眼前浮现出那个修挺的身影,心里滑过一丝似有若无的感觉。 他停下自行车,闪身进了电话亭,摸出一枚硬币塞入投币口,拎起话筒拨了几个数字。 电话那头叶灵川接得很快,“喂,哪位?” “谢晓吗,我齐铮越。”齐铮越一只手握着剑,伸出一个手指拭去剑鞘上的一点暗褐色脏污,“你在家?” “没,我在单位对面吃夜宵,今天值夜班。你到家了?” “没有,还没出发呢。”齐铮越透过电话间的玻璃向外望了一眼,月色下的城市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离开前最后想要说几句话的人竟然是化敌为友的叶灵川,而自己的心情竟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齐铮越的语气变得悠远而深邃起来,“走之前,再跟你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叶灵川听到这似乎满怀感慨的话,心里一动,道:“在火车站吧?还有多久开车?”他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汉堡,朝窗外望了一眼,“我去送你。” “我在城山广场。不用来送我,时间不多了,我就跟你说几句话。”电话里传来嘟嘟的提示音,齐铮越又摸出一枚硬币塞进投币口。 “那……你说吧。”叶灵川握着手机又重新坐回座位,齐铮越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涌上一些奇怪的感觉。 “谢晓,”齐铮越深吸了口气,握紧了话筒,“你是我在这个……这里唯一的朋友,你一定会是个好人、好警察,我希望,你能够永远记住你在电视上说过的话,除暴安良,守护正义。” 叶灵川沉默了一会儿,齐铮越的话让他感到一种不寻常的沉重,“我会的,一定会。” 电话陷入短暂的沉默,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 齐铮越深深吸了口气,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却不得不说的感觉,顿了顿,轻声道:“我要走了,也许,再见不到了……不,我是说,很难见到了,我……” 该死,我到底要说什么? 他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声,咬了咬牙,“叶灵川,我齐铮越祝你,实现梦想,一生幸福。我会……想临城,也会想……临城的人。” 他挣扎着说完这句,电话那头的叶灵川沉默了一下,齐铮越凝神细听,好半晌才听到一句:“谢谢。” 齐铮越有些失望,却又觉得轻松,轻轻摇头笑了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却听电话那头叶灵川又问道:“真的不用去送你吗?” “真不用。我要走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还有,你的剑,很顺手。谢谢!再见了,保重!”齐铮越呼出口气,终于,了无遗憾了。 “你也……保重。”叶灵川迟疑着说出这几个字,电话已经断了。 心里再次涌上奇特的感觉,叶灵川没了胃口,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拎起外套起身离去。 刚走到单位门口,便见三辆警车呼啸着驶进大门。三组的同事小赵三人风风火火地一路小跑进大楼,身后跟着经验丰富的法医老张,几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案情。 这样的场景并不稀奇,叶灵川也经历过很多次。所以他也只是跟小赵老张他们点个头打个招呼就打算进自己的办公室。 转身的时候,小赵骂骂咧咧地声音飘入耳膜,“……妈的,大晚上地不给老子消停,你说成河路那疙瘩到底怎么回事,咋老出妖蛾子……老张,尸检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明天早上……不过据我的经验,那么深的伤口,那么近的喷溅距离,凶器只可能是刀剑类的长刃刀具,不对,就是剑,用刺的。” “我操,又有得头疼了,这年头,哪来的怪胎凶手用这种凶器杀人?当自己是大侠吗?!” “可别说,那人很可能是个高手,按照现场尸体的倒地情况来看,那三个被害人很可能是被凶器一次性杀伤的。前两个从前到后贯穿性伤口,第三个压在最下面。打个比方,就像糖葫芦,一插一串儿,晶晶亮透心凉!” 叶灵川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转身叫住小赵,他尽量平静地问:“小赵,你们说的什么案子,现场在哪?” “城河路与城山路交叉口附近的一条小巷子,就通往城山广场的一条小路。也没啥,就三个劫匪抢劫的时候给黑吃黑串成糖葫芦了,被劫的俩母女报案的时候抖得话都说不出来……” 后面小赵还说了什么叶灵川已经没耐性听了,他只来得及到库房领了一把手枪和一副手铐,便匆匆跃上自己的车,疾驰而去。 赶到城山广场的时候,已将近午夜。四周一片寂静,夜风带起几片树叶,盘旋着四散飞去。 “齐铮越!”叶灵川下了车,向着空旷的广场喊了一声,回音阵阵,却不见人影。 他向着大厦的方向疾走了一段,才依稀看到广场中心的雕塑边立着个人影。 那人影正是齐铮越,此时他已换上了初来时的那身蓝色深衣,长长的衣襟在风中微微鼓荡,背后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长剑别在腰间,手里扶着一辆自行车,这奇特的装扮在身后大厦和头上圆月的映衬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离奇和怪异。 “谢晓?”齐铮越转过身来,目光掠过不远处叶灵川的车,又回到越走越近的人身上,些微的惊讶过后,心里涌起一阵喜悦和隐隐的激动,面上露出笑容,“你怎么来了?”话出口后才意识到,如果叶灵川问起,那么自己要怎么回答他要回老家为什么不去火车站,却偏偏在这个刚完工不久的工地,还有他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的疑问。 叶灵川却什么也不问,只是微微地喘着气,紧紧地注视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他近前。 齐铮越只道是他赶得急,没有发现他脸上的异常。他没想到自己临别前的一个电话,竟然让叶灵川这么着急地赶来送他,心里的激动不是一点点,眼前这张脸上沁出汗珠,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将要到达脸侧的时候却又停住,改而拍拍他的肩膀,诚挚道:“谢谢你来送我。” 此时叶灵川背在身后的右手突然挥向他拍在他肩上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过后,一只锃亮的手铐已牢牢地扣在他手上。 这变故发生得太突然,纵是齐铮越也来不及挣脱。他一边用力抽回右手,一边向后一个侧身躲开叶灵川袭向他左手腕的另一只手铐。 “你做什么?!”接连化解叶灵川的几招攻势后,意外到极点的齐铮越大声喝问。 叶灵川右手紧了紧另一只手铐,左手又攻出几招,终于开口道:“那三个人是不是你杀的?用的是不是我送你的这把剑?是不是?!” “……这么快就知道了?”面对叶灵川的连番喝问,齐铮越的心沉滞下去,却没法否认。也不得不承认,警察的效率实在不低。 看来定是叶灵川接到他的电话后又知道了他杀了那几个劫匪的事,才一路追来。齐铮越此时万分后悔,自己走就走了,何苦为了一时半刻突然而起的荒唐念头,狗尾续貂地跟叶灵川打这个多余的电话,弄得眼下节外生枝变故横生。 叶灵川一听就知道人是他杀的,原本侥幸存有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一颗心直往下坠,忍不住气急出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人?!难道你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吗?!”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除暴安良替天行道!”齐铮越回道,手下不停歇地又化解了几招,“我告诉你,是那几个人该死,他们拿刀抢劫一对路过的母女,我不出手,也许那小女孩就要死了!”事到如今,后悔没用,只能见招拆招了。 “替的什么天行的什么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没有人能替天行道,只有法律,法律才是天才是道!”叶灵川停下手中的攻势,右手仍旧执着另一只手铐,恨恨地瞪了齐铮越好一会,才呼出一口气,涩声道:“就算你要替天行道,也不能杀这么多人,你这样做等于是把自己赔进去了。” 齐铮越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远处的黑色夜空下灯火阑珊的城市,干脆放下心里一干杂念,坦率道:“无所谓,我没想那么多。” 事实也正是如此,他只是行侠仗义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也不是没想到叶灵川的职责,只是没想到在即将要回去的时候还会发生这样重新与叶灵川敌对的意外。 他在这个世界呆了两年,早已知道这里的律法根本不允许随意杀人,即便你有多么正当的理由。所以之前行侠仗义的时候,他都小心控制着下手的力道,不至于伤人性命,下场也都留给警察来收拾。但这次,一方面是自己已经要离开,另一方面,也是深恨仗义出手的时候那几个劫匪用小女孩的性命转而威胁他的阴险毒辣,一时气愤之下,下了重手。 叶灵川没答话,气氛一时陷入沉闷。 半晌,叶灵川才开口,“跟我去自首吧,就算出手太重,也总有个见义……” “不可能!”齐铮越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不会去自首的!” “你跑不掉的!”叶灵川急道,望向他的面上露出气急而心痛的神色。 “你一定要抓我吗?!”齐铮越回望过去,声音低沉下去,“为了你的职责?” 叶灵川直直地注视着他,“是!”月光下,他的眼神坚定而不容置疑。 齐铮越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敛去所有多余情绪,只毫不相让地回视过去,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般平静地道:“可你打不过我。” “没关系,我会开枪。”叶灵川的左手慢慢伸入夹克,摸出配枪,将枪口指向齐铮越胸前。 第十九章 齐铮越低头看了看那黑洞洞的枪口,面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是突如其来的轻松,“那么你就开枪吧!” 话音未落,人已纵身向后跃去。他这动作快到匪夷所思,叶灵川一个愣神之下,原本手里拎着的一只手铐已经脱手。 “别跟着我,我要走了!”齐铮越转身提气狂奔,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和叶灵川急切的喊声,“齐铮越,站住!我真的会开枪!” 齐铮越心道,没人当你是假的,我当然知道你真的会开枪。 脚下却毫不松懈,长久未使的苍云派最高层轻功,此时齐铮越使出毕生功力将它发挥到极致,脚尖仅在地上轻轻一点,人便向前跃出几丈余远。 叶灵川眼见跟齐铮越之间的距离霎时间拉开十几米,他知道齐铮越武功深不可测,这样下去,真的会被他逃脱。心下焦急,将枪口朝上,扣动扳机。 静静的广场上传出惊雷似的一声枪响,回音振荡不绝。齐铮越心下一震,抬头望向隐在城山大厦背后的掬星崖,崖边上那棵巨大的樟树在月光下静静矗立,仿佛在向他招手。 原本利用崖壁的凹凸和藤蔓,使出轻功几个起落就可直接上掬星崖,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改变打算,否则直接上崖的他在空中真的会变成身后这个正义警察的活靶子。 齐铮越继续提气,向着城山大厦的大门狂奔。 身后叶灵川又开了几枪,子弹劈劈啪啪地落在身后的地面上,冒起阵阵火星。齐铮越却毫不理会,几个起落之后,身形消失在大厦尚未安装大门的门洞内。 叶灵川狠狠地骂了句什么,收起枪,使出全力急步追赶。虽说没有内力,但他这几年一直勤于练武,也经常参加公安系统举办的各类比赛,在专业体能老师的训练下,他的体能技巧比起过去反而有了很大提高,此时虽说比不上齐铮越的轻功,却也并未拉开多少差距。 大厦内部尚未装修过,毛坯的墙壁和地面在窗洞里射进的月光照耀下像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尘埃。 凭借在大厦建设过程中当过几个月架子工的记忆,齐铮越很快找到了楼梯的方位,身形一晃,向着楼梯口掠去。 叶灵川紧紧跟在后面,奔进大门的时候虽说早已不见了齐铮越的身影,但他还是没费多少力气就确认了齐铮越的方向。 楼道里没有窗,黑黢黢的像个向上盘旋的无底洞般等待着人的进入。叶灵川咬着牙仅凭直觉在黑暗中急行,上面齐铮越的脚步声很不明显,他知道齐铮越的脚程远比自己快,只能死死提着一口气咬在后面。 不知道在那个无底洞里穿梭了多久,久到叶灵川差点以为这真的是个无底洞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又转过一道门洞,一片月光忽然刺进眼帘,前面出现了最后一个门洞,夜风裹挟着秋夜的凉意迎面扑来。 齐铮越早已穿出门洞,眼前是一大片空地――城山大厦的顶楼平台。一口气冲到平台边缘,向下方望去,掬星崖上的一草一木历历可见,与平台也不过几丈距离。 抬头看了看天上,月亮此时显得又大又近,似乎触手可及。 齐铮越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等了那么久,终于要实现了。只是他欣喜的表情没有持续多久,身后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在提醒着他,那个如今已正义到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的前灵栖宫主已紧随而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刻不容缓。齐铮越刚把挂坠从怀里掏出来,叶灵川已经冲到身后不到两丈的地方。 “齐铮越,我再说一次,你跑不掉的!”说出口的话带着急喘,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跟我去自首,否则我真的会开枪。”他一边说,一边举着枪慢慢向着对面古装的人走去。 齐铮越看着对面那张越来越近的汗湿的脸,左手紧握着那枚挂坠,沉声道:“我说过,这是不可能的。谢晓,你我总算相识一场,要么你现在就开枪,要么你就走远点,别再过来了!” 叶灵川却像没听到一样,双眼紧紧盯着齐铮越,脚下丝毫不停。 齐铮越急躁起来,怒意升腾,厉声道:“我说了,别再过来了!我不是这里的人,你抓不到我的。我就要走了,你别再过来,否则,你会后悔的!”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地把原本握拳的左手伸出。 叶灵川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微微一怔之下,却见齐铮越突然伸出的左手中光芒一闪,他手一震,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砰!”子弹擦着齐铮越的手背呼啸而过,挂坠失手掉在地上,中央黑色的部分在月光下闪出一圈神秘的幽光。 齐铮越不顾手上的擦伤急切地俯下身去捡拾,叶灵川震惊之下又开了一枪,正中地上的挂坠,火星四射。 原本围绕着挂坠的那层幽光突然间耀起,像爆炸产生的光波一样,迅速升腾到楼顶平台外的半空中,幻化成一个光洞,那光洞瞬间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伴着刺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喧嚣,像个巨大的漩涡一样,把方圆几米内的砖头石块等物事吸得干干净净。 巨大的吸力下,齐铮越站立不稳,衣衫紧压在身上,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他只来得及把挂坠拾回,身体便随着吸力越来越快地向后退去。眼角余光中看见一脸惊诧的叶灵川朝自己的方向移动了两步,立刻厉声急喝:“别过来!这里危险!快回去!” 眼前这诡异的景象让叶灵川惊诧万分,眼见齐铮越的身体即将被吸向光洞,大惊之下,他急步向前冲去,伸出右手想将他拉回来,“快,抓住我!” 没走两步,身体的惯性便成了光洞巨大吸力的帮凶,叶灵川惊骇地发现,那个有着刺眼光芒和刺耳喧嚣的光洞只在瞬间,便将自己的身体像张落叶一样,毫不留情的卷入进去。 不过几秒钟,光洞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空中,四周恢复了平静,月光静静地照在掬星崖上下,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两天后,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年轻女孩在城山广场周围逡巡良久,憔悴不堪的妇人最终委顿在秋雨后潮湿的地上,绝望地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里……为什么还是这里……晓晓,你到底在哪儿啊?……” 身后男人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液体,俯下身把她圈在怀里,痛心道:“你早就知道他不是……所以最终我们还是要失去……”余下的话语消失在哽咽中。 女孩望着广场上空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晓晓,你到底去了哪里……” ――――――――――――― 齐铮越恢复意识的时候已是清晨,眼前一片红亮,面上有清冽的凉风拂过,从远到近依稀传来的几声鸟叫,提醒着他,这是在野外。 睁开酸涩的双眼,动了动手脚,左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手背上一片干涸的血迹,幸好只是擦伤。待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昨夜的记忆也陆续回到还有些混沌的脑中。 似乎想到了什么,齐铮越一个机灵,撑起上身急不可耐朝一个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悬崖边上,一棵碗口粗的樟树孤零零地立在一块山岩边,树干在离地一人多高的地方似乎被折断过,断口周围向四周抽出几根儿臂粗的枝条,树冠因此变得葳蕤茂密。 齐铮越大喜过望,“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一个挺身,刚想跳起来,便听身后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别动。” 不高的音量,平静得只如字面意思所含的制动意味的两个字,听在齐铮越耳里却不啻于一声炸雷,起身的动作僵在半空,此刻这声音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根本来不及细想。 脚步声很快来到面前,抬头的时候,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率先映入眼帘。他僵坐在地上,浑身的血液都忽然停滞了一般,冷汗慢慢沁出额头。 齐铮越的视线在枪口上停顿了一会儿,慢慢向后延伸,握枪的双手,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浅灰色夹克,神色严肃的俊脸,被晨露沾湿的几缕头发贴在前额上,凌乱却不慌乱。 他不动声色,眼光在那张脸上逡巡,极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是紧张到了极致,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叶灵川跟着他回来了。 也许最糟糕的事情还不是这个,而是眼前这把一千年后的杀人利器,也跟着主人来到了这个它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时代,此刻正一动不动地对着自己胸口的事实。 来不及后悔自己昨晚打电话的多余举动,眼前的形势已经超出了预料太多,说什么都晚了。 他想起坠入光洞的瞬间眼前这张脸上曾经闪过的焦急和他试图营救自己伸出的双手,那是属于刑警谢晓的正义和善良。 而现在这张脸上的镇定冷静,他暂时还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属于刑警的临危不惧,还是灵栖宫主的处变不惊。 第二十章 枪口后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齐铮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甄别着内里一丝一毫的起伏变化。 “起来!”眼前的人发出简短的命令,枪口仍是一动不动。齐铮越一震,形势比人强,他一边动作缓慢地用左手撑着地面慢慢立起,一边在心里飞速分析着叶灵川的用意,以及眼下的形势。 起身的动作中,齐铮越装作受伤扶腰的样子,把右手悄悄摸向腰后面,那把剑他一直别在那里。 如果此时出招,用哪招?有几成胜算? “别耍花样!”还未盘算清楚,对面的人似乎已看穿了他的打算,一个箭步冲过来,齐铮越只觉右手被一股大力向外拉出,咔嚓一声,右手上带着的另一只空手铐已铐在身旁人的左腕上,“我说了,你跑不掉的。” 语气平静地再次重申昨晚说过的话,齐铮越听在耳朵里却松了好大一口气,谢天谢地,他是刑警谢晓,不是灵栖宫主叶灵川,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只是形势并未缓和多少,眼前的枪口依旧寸步不离地对着他,眼前的脸严肃中又增添了几分戒备和威严,“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铮越听着这问话,怔了一瞬,忽然笑出声来,看了看四周苍翠茂密的林木和远处山崖下清幽旷远的山谷,道:“这里,就是掬星崖,你昨晚来的地方。” “别胡说,你知道我不会信的。说真话吧,这里到底是哪里?”叶灵川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远处苍茫的山色,不为所动。 “好吧,我说真话。这里真的是掬星崖,只是,不是昨晚那个掬星崖,是一千年前的掬星崖。”齐铮越收回视线,注视着叶灵川,重复道:“一千年前。” 看到眼前那张脸上的表情瞬息变化,他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出口的却是一句:“欢迎你来到我的时代,谢大警官。” 眼前的人被他这句词不达意的话激怒,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右手的枪口顶上了他的额头,“别给我耍花招,齐铮越!我没耐性听你胡扯,快说,这里是哪里?!” 齐铮越向后弯着身子,心里暗暗叫苦,眼下的情势并不比面对灵栖宫主好多少,“这里真的是一千年前的掬星崖,我昨晚说了让你不要跟着我,你偏偏不听,这下……” 话说到这里便感觉顶在额头上的枪动了一下,卡塔一声,子弹上了膛。 叶灵川冷冰冰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我要听真话,别浪费时间!” 齐铮越瞪大眼睛,心下叫苦不迭,看来,要让这小警察相信眼下的情形还真不容易。“我说的就是真话。看到那棵断头树了吗?”他努力侧过头去,朝崖边努了努嘴,“就是城山大厦后山上那棵全市闻名的千年古树!” 叶灵川向着那棵树看去,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些许惊讶。 “你再向崖下看看,城市、房屋,还什么都没有吧,这里,就是一千年前,一千年前的掬星崖!”齐铮越仔细观察着叶灵川越来越惊讶的脸色,狠狠心,小心却又毫不留情地补充道。 叶灵川不说话,手上用力一拽,侧身用肩膀顶上齐铮越的胸口,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齐铮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磕在岩地上,痛得他闷哼一声,缩起了身子。 枪口重又回到额头上,力道比刚才还大了几分,“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怎么一夜之间就到了这个地方?!说!”出口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愤怒,齐铮越可以想见叶灵川此刻惊怒交加的神情。 “我……就是我,齐铮越,不是什么人……”齐铮越咳嗽了两声,心里泛苦,艰难道:“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要回到这里……让你不要跟着我,你偏跟来,结果……”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用的什么方法?怎么回去?!”叶灵川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眼下的情形实在太怪异,虽说他实在无法相信一夜之间穿越到一千年前这种事情,但眼前陌生的景色都在提醒着他,不管是不是一千年前,这里至少都不是昨晚的掬星崖这样一个事实。 “你先……放开我,并且,答应不抓我回去。”齐铮越平复了下呼吸,睁眼紧盯着叶灵川道。 叶灵川狠狠地瞪着下方有些狼狈的脸,掐着他的左手又用了几分力,半晌,才咬牙切齿道:“齐铮越,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小人……别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到我,你不说,我一样不会放过你,大不了,这辈子我就不回去了!” 齐铮越在心里哀叹一声,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何苦呢? 嘴上忙道:“好好……当我没说,你得回去,我可不想……天天对着你这样一个警察。”尤其是你手里这个,他转动眼珠看了看自己头上那把黑乎乎的东西,心有余悸。轻咳了一声,左手困难地从怀里摸出那枚挂坠,道:“我们来到这里……用的是这个,昨晚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你的枪……正好打中了它。” 叶灵川一把抢过,摊在手里翻看了一下,面上出现一丝疑惑。这个东西,他也曾经玩赏过,据家人说失忆前的他很喜欢,但自从出院以后,他就不再喜欢这些看上去稀奇古怪的饰品了,只把它随意放在笔筒里,上次看齐铮越很感兴趣,他还以为他喜欢,就送了给他。 想起昨夜开枪打中这东西时的情景,叶灵川也惊异不已,没想到这个小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能转换时空,如果齐铮越说的是真话的话。 他放开了齐铮越,把挂坠小心地放进外套内兜里,眼前的事情太过怪异,看来齐铮越身上还有更多的信息没透露出来。在他弄明白那些是什么之前,还不能轻信他的话。 他也不打算真的就此放过他,毕竟,那是他的职责所在,眼前的事情越来越复杂,齐铮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不再那么确定了。 齐铮越看着他的神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面上却是不能表露半分,“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我们下山,到有人烟的地方去看看,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灵川看着他思索了片刻,一拎左手站起来,“起来,下山!”铐在两人手腕上的手铐登时把齐铮越从地上拉了起来。 齐铮越叹了口气,整整衣衫,跟在叶灵川身后向山下走去。 走了没几步,又想起了什么,“等等,我还有东西没拿。”向四周看了看,他原先背来的那个黑色双肩包落在崖边的一块山岩边。 叶灵川也看到了那个双肩包,跟齐铮越一起走过去,在齐铮越拎起背包的时候,示意他打开。 他手里的枪仍是对着他,齐铮越无奈,只得把背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摆了一地。 叶灵川看去,都是些打火机餐巾纸之类零零碎碎的日用品,还有几包烟,两瓶啤酒和一些零食。一个酒瓶早已破裂,酒液洒了满包,齐铮越提着包底抖了几下,把碎玻璃和酒液倒出,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早知道带罐装的了,可惜啊可惜。” 叶灵川看着他,有些奇怪他如此惋惜这些平常东西的态度,待一想到这些东西对于一千年前的古代的意义之时,本就惊疑不已的心又往下沉了沉,难道真的是…… 齐铮越把东西装回湿漉漉的背包,重新背到身后,眼角余光瞥见叶灵川有些发沉的面色,心下暗叹一声,如今的情形,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吧。”凭记忆,齐铮越认出了当年上山的那条隐在一片林地后面的山路,领着叶灵川走去。 再次走在这两年前走过的荒无人烟的山道上,而不是后世修得平整光滑的台阶,齐铮越想自己真该是以如释重负的轻松快活踏上回青州落影山庄的归途的,如果不是身边多了这个举着枪一动不动地对着自己的前灵栖宫主的话。 所幸两人的脚程都不慢,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已下了山。如果不是那副该死的手铐和那总是对着自己的枪口,应该走得更快才是,齐铮越腹诽着。不过转念一想,眼前的情势都是自己一时发昏打了那个多余到极点的电话所致,怪不得别人,如今,也只有面对现实了。 出了山坳,已隐隐望见村落人烟,叶灵川的脸色也越来越沉,无论他愿不愿意,眼前的景物都在提醒着他,这里,真的不是昨夜的临城。 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座黄墙黑瓦翘角飞檐的庭院远远在望,走过山门才发现,这是一座新修的庙宇,正对着云虚山脚下的江流,几个僧人正在合力把一块宽大的牌匾挂到山门正中。叶灵川注意到,那块牌匾上,是他从前路过的时候看过很多次的两个鎏金大字―江寺。 这次,连齐铮越都有些吃惊,他记得,两年前去掬星崖路经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这样一所寺院。原来江寺真的历经千年,看来后世那座公园门口的石碑上所刻的江寺历史所言非虚。 第二十一章 经过江寺,不多会儿就到了一个小镇,小镇虽远不如临城那么繁华热闹,但街道店铺应有尽有,行人也不少,看到叶灵川的现代装扮和两人连体婴似的行动方式,都不由得多看两眼。 齐铮越暗暗叫苦,离开了整整两年,对如今江湖上的情势一无所知,现在两人就这么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道会不会生出意想不到的变故。 好在当年叶灵川行踪诡秘,见过他真容的人少之又少,希望不被人认出来才好。他把自己宽大的袖口往叶灵川手上拎了拎,掩住手铐。 一边的叶灵川,面对周围过去只有在古装剧里才能见到的人事物,虽一言不发,但齐铮越从他那越来越低沉的脸色,和对自己刚才的动作一无所知的表现中知道,他对自己的话已是深信无疑。 虽然明白叶灵川事实上只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但由于之前的失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后世的人,此时突然间来到原来的世界,跟自己当初乍然间去到千年后的茫然无措其实一模一样。 走过一家酒楼,在齐铮越的提议下,两人进去吃了一些简单的饭食。因为手铐的相联,并排坐在一张长凳上的两人被店小二奇怪地打量了一番。 叶灵川面对因自己的装束引来的奇异眼光似乎无知无觉,食不知味地吃了些饭菜后,便沉默地盯着齐铮越。 齐铮越知道他现在唯一的念想便是抓着他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也是现在自己最头疼的事情,且不说那个该死的挂坠下次显灵是不是要到一年以后的八月十五,就算今晚就能,怎么把眼前这个从思想到行为都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警察送回去而把自己留下,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齐铮越一边在叶灵川面沉似水的盯视里吃着味道实在说不上好的饭菜,一边在心里仔细盘算,只是任他拖了又拖,想了又想,也实在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眼见叶灵川看着他的的脸色越来越急躁,他也只好叫来小二结算饭钱,所幸小刘还给他的散碎银两刚够付账。 出了酒楼,叶灵川似是下了决心,一拎手铐,简短地道了声“回掬星崖,今晚回去”,也不待齐铮越答话,便率先朝来路走去。 齐铮越被他扯得向前冲了两步,看叶灵川的神色,自是决心已定,可自己这一边,却仍是无法可想。 不过眼下的情形根本由不得他多想,叶灵川察觉他的迟缓动作,心里早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也不顾街上行人奇怪的眼光,干脆利落地把枪掏了出来,对着他。 齐铮越无法,只得提步跟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事到临头再做打算吧。 山道崎岖,不过已经行走过一次,这次便快了很多,一个多时辰后,齐铮越和叶灵川便又登上了掬星崖。 此时天色将晚,西边的天空最后一丝余晖收尽,光线暗下来,月亮已经升上半空。 叶灵川依旧把齐铮越跟自己铐在一起,两人靠坐在林地边沿面对掬星崖的一棵树下。 齐铮越一直在想脱身的办法,但他也知道,要想走人,以自己的武功,就算叶灵川有枪,也不是没有脱身的机会。 可这样的话,叶灵川决计不会甘心自己一个人回去,以他那个一根筋的性子,还在城山广场的时候就不肯放过身为朋友的自己,更不用说在穿越到千年前,他对自己的身份严重怀疑的现在了。 而且不亲眼看着他回去,齐铮越自己也无法放心。当然,他也不会真的甘心跟叶灵川回去接受后世法律制裁,在监狱里乖乖地呆上几十年。上山的两个时辰里,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今晚能够成行,留给他脱身的时机将是光洞打开之后稍纵即逝的一个瞬间,他摸过那副把他跟叶灵川连在一起的手铐,以他的内力,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弄断中间后世精钢所制的链子,应该不是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抓住时机放手一搏了。 好在他以前在叶灵川面前从未完全暴露实力,否则叶灵川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好好坐在身边等。 也不是没想过把叶灵川点了穴道打开铐子,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自己送他回去,可万一不能成行,反倒在他面前暴露了实力,今后这一年的时间内,对着叶灵川可就有的头疼了。 主意打定,他便一直靠着山岩养精蓄锐。叶灵川在一边也是默不作声,只看着东边天空里一分一厘上升的圆月,齐铮越并不奇怪他为何耐着性子不问他怎么知道挂坠能穿越时空的缘由,想也知道,他现下的打算必是带着他回到后世,其余的事情,也等回去之后再慢慢弄清楚。 他无声地笑了笑,左手拎过一边的背包,从里面找出吃食,递给叶灵川一包,自己也拆了一包吃起来,“吃吧,还有几个小时呢。” 叶灵川看了看,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上印着“美国西梅”几个字,摇了摇头,“我对这些没兴趣。” “聊胜于无。原本是带给我师妹的,我都两年没见过她了。”齐铮越笑了笑,又往自己嘴巴里送了一颗。 叶灵川没说话,再次抬头看着天空中越来越近的明月。就在齐铮越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却听到他轻声而认真的回答:“回去以后我会尽量帮你,定性成自首的话,有见义勇为情节,也许不会判太重,只要你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我想你还是能有见得到你师妹的一天。” 齐铮越差点把嘴里的西梅核都咽了下去,咳了几声把核吐到一边,回道:“如此,小民我就先谢过谢大警官了。” 叶灵川瞪了他一眼,忍住了气,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一副回去之后再好好算账的样子。 齐铮越也不再开口,顾自吃着那包西梅继续养精蓄锐。 月上中天,看着头顶上显得比昨夜更大更圆的月亮,齐铮越瞪大了眼睛,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看来今晚必能成行。 叶灵川已经把挂坠摆在一块岩石上,齐铮越看了一下,竟然就是两年前那块留着他一双脚印的山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也没时间让他想太多,叶灵川已经拉着他退后两步,端着手枪照他的吩咐瞄准了挂坠中间的黑色部分。 齐铮越暗自运功,气沉丹田,内力源源不断地聚往右臂,只待时机一至,就全力一搏。 “砰”的一声,子弹击在月光下吐着幽幽墨色的挂坠上,火星四射,意想之中的光洞却没有出现。 叶灵川又开了一枪,依旧没有动静。 齐铮越也奇怪起来,叶灵川把挂坠捡起来仔细审视了一番,近距离的高速射击之下,那挂坠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竟然依旧光滑如镜,一丝凹痕都没有。 调整了一个角度,叶灵川又接连开了四五枪,依旧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颓丧地跌坐在岩地上,粗粗地喘着气,把齐铮越也带得一个趔趄。 “看来,真的要等下一年的八月十五才行了。”齐铮越左手取过挂坠,放在手心里拭去上面的岩石碎屑,轻道。 这话似乎把叶灵川心里憋了整整一天的闷气都一举捅破了,他怒不可遏地一把拎过齐铮越的衣领,吼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不起作用?!你告诉我!” 齐铮越努力向后仰着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这东西是认准八月十五这一天了。”他歪着头看向手中的挂坠,不无失望地道。 叶灵川狠狠地瞪着他,片刻后,忽然放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这个东西能够打开时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它?!” 齐铮越望着他喷着怒火的眼睛,一时间闪过很多念头,本来这事情就太过复杂,也并不想叶灵川知道前因后果,既然他认为接近他是为了这个挂坠,倒不如顺水推舟,也省去了很多解释的麻烦,心念至此,便咬牙道:“我听说的,接近你,确实是为了这个东西。至于我是什么人……”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看向崖下,“我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一直在想办法回来。” 叶灵川狠狠地放开他,因激动涨红的脸上,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不同往日的光,“爸爸说你的身份证是假的,说你来路不明形迹可疑,让我不要多接近你,我还不相信,一直把你当作志同道合的好友,还为了你跟他争执,看来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果然另有图谋!” 听着叶灵川终于忍受不住的控诉,齐铮越暗道那个公安局长果然是跟师父一样老奸巨猾的人,原来早就查过自己的底细了,表面上却装得滴水不漏。看来他对叶灵川这个宝贝儿子还真是爱护有加。 看着眼前与两年前一样的眉眼,只是那时候这张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下隐藏的是汹涌弥漫的杀机,而现在,出离愤怒的神色却掩不住单纯善良的本质,齐铮越感慨不已,想了想,决定先试探一下叶灵川的打算。 “谢警官,那现在你待如何?”齐铮越整整衣襟,拎着挂坠饶有兴致地摸了摸,又转头看着叶灵川,作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第二十二章 叶灵川果不其然地被再次激怒了,一伸手抓过齐铮越手里的挂坠收进衣内,举枪拉开保险对准他,低声恨道:“别高兴得太早,一年而已,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可以试试逃跑,只要你跑得过子弹!” “好好,你别激动,先放下,小心走火!”齐铮越忙收起看戏的神情笑着安抚,心里却是叹气不止。眼前的情形毋庸置疑,无论他心里多么失望,要立刻把叶灵川送回一千年后都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眼下前灵栖宫主叶灵川作为一个正义形象代表的后世警察出现在这个一千年前的时代,他齐铮越既不能弃他而去管自己逃了,也不能让他在这个目前形势不明的江湖有个什么闪失,为今之计,只有小心保护着他捱过这一年,待明年八月十五夜再送他回去了。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对他产生极大怀疑和戒备的人,和他时不时对着他的枪口,齐铮越也实在对这一年能不能平安度过产生了怀疑。 他思索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伸手小心地拨开他的枪口,道:“能不能先把你的枪收起来?万一走了火,打死我事小,浪费了你的子弹害得你到时候回不去,那可就是大事了。”他当然不会告诉他,不用枪用剑也行,否则那枪会一直对着他。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叶灵川哼了一声,不甘心地把枪收起来,一看,已经只有最后两发子弹了。 真是糟糕至极! 这短短的一天一夜里,无论有多么不愿意相信,他都遭遇了最匪夷所思的事情,曾经以为肝胆相照的好友居然连杀三人,凶器竟然就是他送他的剑。 为了追捕他,自己竟然离奇地穿越到了一千年前,要回去还得足足等一年。不知道队里怎么样了,自己这样算是失踪了吧?也不知道爸妈和姐姐会怎么着急上火,特别是妈妈,有神经衰弱的毛病,两年前为了他的受伤,差点精神都失常了。 一想到这些,叶灵川恨不能在地上打出个洞来穿回一千年后,可到底,他也只是恨恨地吐出一口气,用力地攥了几下拳头,指关节咯吱作响。 齐铮越看着他不甘心又愤恨无比的样子,心里暗叹,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想当初,齐大侠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眨眼而过,转瞬间,心里又浮起阵阵懊悔,原本该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的时刻,如果不是自己做了那件画蛇添足的愚蠢事的话。 可刚转过这个念头,心里竟然又浮起另一种想法,至少这一年…… 齐铮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用力把它挤出脑海,顿了顿,向叶灵川提议道:“先休息一下吧,明天下山,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叶灵川飞快地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抬头望着头顶渐渐西移的月亮沉默不语。 “难道你想在这里不吃不喝看着月亮等一年?”齐铮越挑了挑眉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激将道:“我可不想陪你饿死在这里!” “你……”叶灵川气恨不已地瞪着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要早点抓我回去复命,可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一年以后才有机会。这里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还是下山找个地方慢慢等吧。”齐铮越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劝道。 被他这么一说,叶灵川也只好默认,等在这个荒郊野外实在太不现实。他站起来,拉着齐铮越来到一棵树边,摸出手铐的钥匙打开自己这边的铐子,反手铐在树上,而后不顾齐铮越在后面大声的抗议,走到附近另一棵树下靠着树干躺下来。 齐铮越目瞪口呆,叫了半天见他假装听不见,也只好闭嘴。 躺在树下的齐铮越摸着那仅有小腿粗的树干,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看着天上渐渐西去的月亮,笑容慢慢转苦,想也知道,接下来的这一年,将会过得无比精彩。 齐铮越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对面的树下没有叶灵川的身影,四处搜寻了一下,发现他正站在崖边,望着崖下的风光默然不语。 半晌,叶灵川走过来,看了他一眼,也不发话,蹲下身子打开了他手上的铐子,依旧铐在自己左手上。 齐铮越失笑,“这么信不过我?怕我跑了?” 叶灵川干脆地回了他一个“是”的眼神,一拎手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回身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两人沉默地走了两个多时辰,到了山下,太阳已经升起,四望山野苍翠,江流环绕,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完全陌生的世界。 叶灵川忽然觉得无所依存无所归去,就那么立在原地,渐渐地生出一种茫然无措来。 忽然左手上轻轻一动,一道声音把他从这样的无措里拉了出来,“跟我来吧。” 是齐铮越,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的侧前方,此刻正望着通往昨日去过的集镇的那条官道,“往那走,那是通往青州的驿道。” 叶灵川沉默着顺着他的方向望了望,没有动作。 “我家就在那。”齐铮越回头看着他,脸上是诚恳的神色,“去我那里吧,至少是个能落脚的地方。” 停了停,看叶灵川仍旧迟疑的沉默着,又笑道:“放心吧,我不跑。不还有一年呢吗,你总得容许我先见见师父师妹,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生是死,我总得让他们放心不是?再说,我想跑也跑不过你枪里的子弹哪!” 叶灵川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齐铮越见好就收,左手朝前一伸,“请吧,谢警官。” 叶灵川横了他一眼,迈开步子往官道的方向走去,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 太阳渐渐升高,齐铮越从背包里又拿了些早先买的零食,折腾了大半夜,又走了近半天的山路,两个人都有些疲乏,这次叶灵川没有拒绝,接过一包山楂卷拆开包装吃起来。 走了不多久,齐铮越忽然停下脚步,接着蹲下身,伏在地上把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起身的时候面上现出一丝笑意,见叶灵川疑惑的表情,眨了眨眼神秘地道:“送吃喝的来了。” 叶灵川更是不解,齐铮越也不解释,只拉着他在路边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意态闲适地望着官道尽头。 叶灵川弄不清齐铮越的用意,但现在自己陷入这未知的世界里穷山恶水的境地,也只能由着齐铮越这个地头蛇操持了。于是再是不情愿,也只能耐着性子坐下来看齐铮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前方传来一阵粼粼的车声,一辆四匹马并排拉着的华丽马车出现在官道尽头。 齐铮越脸上笑意更浓,从腰后解下剑,连剑鞘握在自由的左手里,待那马车来到近前不足五六丈时,忽然扬声叫道:“山高水远,路遥人稀,这位大爷,走去哪啊?” 这一声使上了稍许内力,拉车的几匹马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忽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吓得车夫连忙起身用力拉住缰绳制住车辆前行,惊疑不定地朝齐铮越看过来。 车内响起一阵肉体翻滚的砰砰声,随即一声斥骂传出质地考究的门帘,“你个作死的奴才,想颠死老爷我啊?!” 车夫赶忙掀开门帘,凑过去颤声道:“老爷,怕是遇上剪径的了!” “什么,剪径?!妈的,老子剪了一辈子径,剪来偌大家业,我倒哟啊看看,哪个敢班门弄斧来剪老爷我的径!”话音刚落,一只戴着个硕大墨玉扳指的胖手掀开门帘,一张满脸横肉的脸探出来凶神恶煞地朝外张望。 齐铮越眼光在那扳指上转了一转,又回到胖脸上,也不答话,握着剑鞘的左手轻轻一震,那剑忽然像条飞龙似的旋转着向那马车飞去,剑光闪处,门帘上的一绺穗子飘忽而落,那剑像有了灵性一般,又旋转着飞回来,“仓”的一声钻入齐铮越扬起的剑鞘内。 横肉脸面无人色地眼看着穗子飘落车前,忽然惊叫一声,钻回车内,半晌,才颤颤巍巍地道:“这……这位好汉,您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小人我尽皆奉上!” 叶灵川本来不清楚齐铮越要做什么,刚才也被齐铮越出神入化的一手震撼得不轻,此刻看那横肉脸的答话却是立即明白了他的目的,又惊又怒:“齐铮越,你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这样做……” 齐铮越却只笑着冲他摆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扬声对那马车说道:“客气客气,在下所求不多,只要把你们的马匀两匹给在下弟兄二人,另借一百两银子当盘缠即可,大爷你看还成不?” “成成成,当然成!” 横肉脸在车里如蒙大赦,似乎对齐铮越的要价不高非常惊喜,立刻吩咐车夫解下两匹马,又将一袋银子交给车夫,双手奉到齐铮越面前。 齐铮越接过缰绳和银子,拎在手里掂了惦,一百两只多不少。这才笑道:“这位大爷果然慷慨,如此,在下二人谢过了,走好!” 横肉脸连声道谢,叫车夫赶着剩下的两匹马飞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齐铮越将银袋放进包里,把两匹马的缰绳分出一根,递到叶灵川面前,顾自笑道:“得,又得骑马了,要不是你紧追不舍,我那不用饮水不用吃草环保节能的自行车就带来了,可惜呀可惜。” 第二十三章 叶灵川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没事人一样的齐铮越,好半天才失声道:“你……你这是抢劫,抢劫你知道吗?!你不是一向行侠仗义吗,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齐铮越摸摸鼻子,一脸无辜,“抢劫?我哪有?我只是问他借,他自己愿意给,两厢情愿的事情,我何错之有?” “你,真是强词夺理!你这是暴力胁迫、精神强制被害人交出财物,这是触犯刑法的……” 齐铮越听着他这一堆后世新词,在心里慨叹不已,嘴上却是毫不退让,“谢大警官,别忘了,这不是在你那个二十一世纪,这是一千年前的云朝,有句话叫做劫富济贫,说的就是我这样的大侠。”齐铮越笑着指指自己的胸口,面有得色。 “好,这是云朝!我就不信,云朝没有法律,云朝的富人不是人,云朝支持你这样的所谓大侠拦路抢劫富人!”叶灵川愤然反驳。 齐铮越瞧着叶灵川激动的脸,“谢警官好一番凛然正气的当头棒喝,真令齐某惭愧不已。” 语毕朝来路遥远的官道尽头一抬下巴,笑盈盈地继续激将:“那么请谢警官告诉在下,此去青州二十多天的路程,山长水远,你我二人身无分文,这一路,是露宿街头还是沿街乞讨?就是你谢警官舍得下面子,我齐铮越也还没加入丐帮呢!” 叶灵川被他的连番抢白气得涨红了脸,手不自觉地伸入衣袋,刚要反驳,却被齐铮越牙尖嘴利地堵了一句:“你那些纸钞票就别拿出来了,还有你那名表啊手机啊都没用,这里啊,只认这个!”他摸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抛了个弧线,成功地把叶灵川剩下的话堵回喉咙,只气得说不出话来。 齐铮越满意地笑了笑,刚要转身上马,却又发现了个大问题,两人的手还铐在一起。 齐铮越抬起右手,把连着叶灵川左手的手铐提到他面前,笑道:“这个,可以打开了吧?” 叶灵川还在气愤中,闻言冷着脸看了看手铐,随即转向别处。 齐铮越笑笑,“难道谢警官想跟在下同乘一骑?” 叶灵川冷哼一声,丢了个明显不信任的眼神过来。 齐铮越摇头苦笑,转身解下剑,递了过去,“你这么不信任我,这把剑是你送我的,你拿着,我要是胆敢逃跑,你别浪费子弹,立刻用这把剑杀了我。如何?” 叶灵川看了齐铮越一眼,后者一反刚才的嬉笑抢白,此刻眼神坦荡姿态磊落。 停了一瞬,叶灵川伸手接过剑,摸出钥匙打开了手铐。齐铮越嘴角弯起一抹笑意,翻身上马,“走吧。”一拍马臀,率先而去。 叶灵川收起手铐,把剑拎在手里握着缰绳也上了马,两腿一夹马肚,马嘶叫了一声,跟在齐铮越的马后撒开了四蹄飞跑起来。 秋日的风从前方吹来,掠过脸颊拂过耳后,马蹄声中,身后尘土飞扬而去,前方的天空显得高远明净,远处的山峦在天际的云朵中若隐若现,骑在马上的叶灵川郁愤气闷的心情总算稍稍疏泄了些。 隔了好久,他才忽然省起,自己对骑马竟然无师自通。 也许,是天赋吧。 有了马,脚程快了很多,天刚过午,便到昨日来过的小镇,齐铮越领着叶灵川在一家酒楼里找了个僻静角落的桌子好好地吃了一顿。 这家酒楼生意不错,来往宾客中不乏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同时,谈起江湖风云来也是豪气干云口沫横飞,可惜俱是些吹牛打屁,互捧臭脚的夸大之词,齐铮越听了一会,除了一耳朵的东家的掌门力拔山兮气盖世一下打死十八个,西家的教主为练邪门武功挥刀自宫后发现不用自宫也能成功这些江湖八卦外,一点有用的信息都也没得到。 叶灵川对这些自是一点兴趣也无,闷闷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若有所思,齐铮越知道他心里烦闷,此刻必是想着自己突然离开后单位和家里的事情,也不去干扰他,叫来小二,塞给他一锭银子,指着叶灵川跟他小声交代了几句,那小二连连点头,快步离去。 不多会儿,小二提着一个布包一脸殷勤地重新出现在眼前,齐铮越付了酒钱,又多给了他一颗银子,便跟叶灵川出了酒楼,飞身上马,直往临州城方向而去。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齐铮越和叶灵川到了临州城外,停下来饮马的当口,齐铮越把小二给的那个包裹扔给叶灵川,“打开,换上。” “这是……”叶灵川疑惑地打开包裹一看,是一身月白色衣裳,深衣中衣俱全,另有一双墨色半靴。 “前面就是临州城,比不上你的临城热闹也好歹是个城市,人多,不想被围观的话就赶紧换上。”齐铮越言简意赅地道。 见叶灵川抱着衣裳不动,他笑了笑,“我去看着马,你抓紧时间赶快换,晚了就进不了城了。”说完也不待叶灵川答话,转身朝河边走去。 叶灵川看着他把马牵到远一些的河边,又停了一会儿,才在树下脱下身上的夹克和休闲衣裤,一件一件地把那身衣服换上。 他把自己的衣物整齐地叠好,把枪、手机、皮夹放进齐铮越给他的包裹里,又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衫,发现尺寸很合适,看来那小二看人的眼光不错。 只是,此时又发现一个意外,自己竟然非常顺利地把这身衣服从里到外都穿好了,没遇到什么困难。 难道也是天赋? 乍然间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竟然发现自己身上隐藏的这么多能力,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还有眼前这个身上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疑点的人,他的话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身为一个刑警,落入这样一个未知的神秘世界,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只能听凭这个人安排操持…… 想到这里,叶灵川忽然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这感觉慢慢又变成了一股无处发泄的气闷,憋在胸口撑得难受。 齐铮越牵着吃饱喝足的两匹马来到近前,看到树下穿戴整齐蹙着眉头看向远方的叶灵川,记忆忽然抖动了一下,两年前在掬星崖顶初次见到的背影闪过眼前,除了头发的长度不同以外……嗯,还有表情。 还好还好,那时候自己可是以十二万分的警戒面对这个危险的敌人的,眼下,他却只是一个为追捕所谓的罪犯落入未知世界的单纯善良的小警察。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很多,把缰绳递过去,齐铮越口气轻快地道:“换好了?不错嘛。给,现在进城,找个客栈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慢慢赶路,不出二十天就能到青州了。” 叶灵川伸手重重地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哼了一声,“这可得多谢齐大侠不遗余力地周密计划妥善安排啊!”说罢,不再理睬他,转身就走。 齐铮越莫名其妙地碰了个钉子,抬手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咦,难道不是吗?”摇摇头,转身跟上。 进了城,两人在一条较为僻静的街上找了家客栈,要房间的时候,齐铮越刚说了个“两间”,就被叶灵川的“一间”压了下去,齐铮越心知他仍旧信不过自己,也不戳穿,只笑道:“多谢谢警官这么为在下的荷包着想。” 叶灵川毫不客气地反击:“不必客气,只不过,不想劳烦齐大侠再劫富济贫罢了。” 齐铮越听罢也只是笑笑,跟在他后面朝二楼走去。 小二为两人开了房门,齐铮越点了几个菜让小二送到房里来吃。叶灵川虽有些奇怪,却也没提出异议。 吃过晚饭,那小二又照齐铮越的吩咐抬了一大桶热水来给叶灵川洗澡。浴桶放在内间的床尾,叶灵川生性喜净,以前每天要洗澡,这几天又是打斗奔波又是露宿山野,身上早觉得腌臢不堪,此时看到这热气腾腾的一大桶水,不禁有些欣喜,连忙脱了衣服泡入水中。 齐铮越在外间又叫住正要离去的小二,塞给他几颗银子后,问他打探起了这几年的江湖消息。 那小二到底是在城里开客栈的,见过世面,又见齐铮越是个出手大方的主儿,自然是极有眼色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知道的,道听途说的都告诉了齐铮越。 齐铮越这才知道,他不在的两年里,灵栖宫的势力不但不减,反而稍有壮大,而中原武林也在莫千城的带领下拧成一股跟灵栖宫对抗,两边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在这种谁都没有足够的把握一举消灭对方的情况下,谁都不会轻易出手,因而目前的江湖形势尚算平静。只是三年前作为武林盟主继承人的齐铮越失踪于掬星崖下音讯全无,江湖上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说已死于灵栖宫手下,又有人说是被叶灵川掳去收为己用,如此种种,莫衷一是。莫千城曾令正天盟下各门派的精英弟子明查暗访过一年多,也跟灵栖宫和叶灵川火拼过一两次,却始终没有他的下落。 齐铮越暗暗心惊,照说叶灵川也于当日失踪,为何还有一个灵栖宫主?这个灵栖宫主到底是谁?想了半天理不出头绪,暗想只有等回去见过师父再作定夺。 第二十四章 叶灵川在内间泡着热水注意着外间的动静,小二说的江湖消息,他也竖起耳朵听了一段,发现都是些这个世界江湖上的事情,暗想与自己无关,便也不再留神细听,只时刻留意齐铮越的一举一动。 齐铮越在叶灵川洗完后叫小二换过热水,自己也好好洗了一个澡。待他走到床前准备跟叶灵川商量一下房内唯一一张床的归属问题时,发现床前的地板上已经铺了两床被子,一个枕头,一个简单的地铺赫然成形。 齐铮越认命地走近地铺,脱了鞋子刚要坐下,便听身后脚步声至:“等等,你睡床。” 齐铮越转身,身后叶灵川只着中衣,正用布巾擦着尚有些湿的头发。齐铮越挑了挑眉毛,看了眼地铺,笑道:“我睡床,你睡地上?那多不好意思啊,谢警官。”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给我出状况就行。”叶灵川把布巾晾到脸盆架上,又去解桌上的包裹。 “谢警官真不愧是二十一世纪的好警察,严于律己善待犯人。”齐铮越顺水推舟地拍着马屁,“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脚尖一点轻跃上床,翻了个身,舒展了一下手脚,自觉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 刚要闭上眼睛,却见叶灵川俯身下来,手里银光一闪,咔嚓一声,自己的右手腕上又多了个手铐。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谢警官?!”齐铮越眼看着叶灵川把另一只手铐铐到床柱上,瞪着双眼惊问。 叶灵川从容转身,微微一笑:“为了让你睡得更安稳。”也不理他,转身到桌前吹熄了灯,顾自在地铺上躺下来。 齐铮越眼看他闭上眼睛一副不再搭理的样子,也只得忍气吞声闭口躺下。 睡到半夜,叶灵川被齐铮越叫醒,一问,原来是要喝水,他朝外侧了侧身子让开一点,刚想叫他下床自己去拿,却见黑暗中银光一闪,原来是齐铮越摇了摇右手上的手铐。 叶灵川只得起身,到桌边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喝下,再放好杯子躺下。 刚酝酿出些睡意,正神智朦胧间,却听齐铮越又在叫他,再问,原来是踢了被子,这会儿冷了,被子已经滑到地上去了,他够不着。 叶灵川起身一看,果然齐铮越的被子已经掉到床下自己身上。他无奈地坐起来,把被子捞起盖到齐铮越身上,又照他的意思给他在脚后盖了几件衣物,掖好被角。 一番忙碌下来,自己睡意全无,叶灵川躺在地上望着窗外看上去已不是那么圆满的月亮发愣,想起遥远到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父母和自己眼下的境地,未知的前路,心里又不免烦躁不堪。 辗转反侧了足有一个小时,才好不容易又迷糊起来,刚要睡过去,却听齐铮越又在床上叫他,叶灵川心头火起,打定了主意装作睡着了听不见,却不想齐铮越越叫越大声,大有把整个客栈的人都吵起来的架势。 耳听隔壁的客人已经大声骂过来,叶灵川忍无可忍,起身怒道:“你又有什么事?!还睡不睡了?!” 齐铮越却是无辜地紧,“我要撒尿!” “分明是借口,我看你是故意不让人睡觉!” “咦,谢警官,你这可是虐待犯人啊,谁喝了那么多水能忍住不撒尿的?!” “你,强词夺理!” “不行了,我……我要忍不住了!你快把夜壶给我!”齐铮越忽然急不可耐地跪坐起来,双手捂着下身,一副就要失禁的样子。 叶灵川看他那急得不得了的样子,只得忍着气弯腰捞过床下的夜壶递给他,“给,快点!” 齐铮越一手拎着夜壶,另一手刚要解裤带,却又忽然停住,歪头看着叶灵川,似笑非笑道:“咦,难道谢警官这么信不过我,连我撒尿都要亲眼看着才放心?”一笑之后却又故作大方地道:“也罢,都是男人,看就看吧,我也不吃亏。” 叶灵川看他从急到缓变换自如的样子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他刚才的故作急不可耐后正要出声指责,却见他作势就要掏家伙的动作,急忙转过身去,只恨恨地骂了一声,“无耻!” 齐铮越淅沥唆罗地解决完,眯着眼睛舒畅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清清嗓子,惺惺作态道:“麻烦谢警官再给递一下。” 叶灵川闭着眼睛一连做了好几个回合的深呼吸,才把立刻举枪射死身后这个无耻之人的冲动压下去,也不看齐铮越,屏住呼吸转身接过沉甸甸的夜壶放到床尾,就冲到脸盆架边仔细洗手。 齐铮越在后面欣赏完叶灵川的连串动作,这才满意地重新躺下,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继续大睡,还不忘扬声提醒道:“早点睡啊谢警官,明早还要赶路呢。” 直把叶灵川气得一向的斯文优雅都化作了满腔怒火只想砍人。 第二天一早,齐铮越精神奕奕的起床时,发现右手上的手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卸掉,叶灵川坐在桌前,地铺也被收得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边,“起这么早啊,谢警官,怎么不多睡会儿?”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含笑问道。 回答他的是叶灵川的一声冷哼,和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与泛青的眼圈。 齐铮越心满意足地起身穿衣洗漱。 在房内用了早饭,叶灵川拎起包裹正要出门,忽见齐铮越挡在他身前,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还不时拧眉摇头叹气。 叶灵川皱起眉头,满心不耐道:“不知齐大侠又有什么吩咐?” “哪里哪里,齐某哪敢对谢警官有什么吩咐。只是,谢警官,有件事,我不得不说,谢警官你面貌英俊一表人才,可惜长得很不凑巧,跟我朝一位追捕多年尚未捉拿归案的采花银贼很像。此去青州路途遥远,关卡无数,我怕谢警官会惹来官非啊!” 他这一番摇头晃脑自以为合理得体的解释说明下来,叶灵川已气得七窍生烟,勉强忍住了气,沉声道:“齐铮越,别跟我玩这些花招,如果你想要安稳些的话!”一挥袖子正要绕过他往外走,却见他双臂一扬出手如电,顿时自己额头脸上一片冰凉,忙用手去摸,触手却是一片黏糊,还有股子土腥味。 叶灵川大惊,几步冲到镜前左右一照,自己原本白皙剔透的脸上已被齐铮越抹了一层灰泥,愣是把一张俊脸给弄得如煤窑里出来的民工一般。 叶灵川惊怒交加,“齐铮越,你到底搞什么鬼?!”忙从脸盆架上扯下布巾正要擦洗,却被齐铮越眼疾手快地制住了双手。 他恼怒地抬起头,却见眼前的人此时难得地一脸正色,“我是说真的,虽然不是采花贼,但那人是个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昨天小二说了,目前江湖上黑白两道都在找他,你跟他长得真有些像,我怕会出意外。” 这话说得其实是实情,叶灵川面貌出尘让人过目难忘,虽说见过他真容的人极少,但齐铮越是真的担心就这样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叶灵川早晚有一天会被认出来。那时候,只怕真就不得安宁了,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拖过这一年的时光,把叶灵川顺顺利利送回一千年后。 见叶灵川明显还是不相信的表情,手脚也开始挣扎,齐铮越用双臂按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放低声音又道:“听我的,算我求你。目前条件有限没办法给你好好地易容,就先凑合一下,委屈你了。等到了青州,我找信得过的熟人给你做副人皮面具,就没人认得出你了。放心吧。” 这几句话更是一反刚才的嬉皮笑脸,说得极为诚恳,语气又委婉至极,纵使叶灵川再大的火气,也忽然消灭了大半,瞪了他一眼后,便恨恨地放弃了主张。 齐铮越此时却嘿嘿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把双手上剩下的泥灰全摸在叶灵川的肩背胸前,刚穿了一天的月白新衫转瞬间污迹遍布面目全非。 叶灵川措手不及,待看到自己全身的样子,和齐铮越一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的表情,已是哭笑不得万念俱灰,也懒得再跟他计较真假对错,索性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 两人正式踏上前往青州的路程,每日晨起赶路黄昏投宿,过惯了后世交通快捷生活便利的日子,每天这样一门心思的赶路别说叶灵川,就是齐铮越也觉难以习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能重新慢慢适应。 齐铮越在几天后终于在一个市集上一家不起眼的店铺中买到了专用的易容用品,总算不用往叶灵川脸上涂泥灰了,他又给自己和叶灵川买了一些衣物。 只是易容的时候,还是把叶灵川往丑里打扮,不是胡子拉碴的粗豪汉子,就是病容满面的羸弱老翁,几天一换,弄得叶灵川言语行动待人接物间总要费心揣摩,才不致露出马脚。 也不是没怀疑和求证过这样易容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但齐铮越没一次认真回答的,至少在叶灵川看来是如此。每次他总有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理由,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弄得叶灵川防不胜防疲惫不堪,加之内心里在这个世界对齐铮越多多少少有的一点倚仗感,也就随他折腾了。 而且在那之后,齐铮越仿佛以身作则般,自己也是天天易容,叶灵川虽奇怪,但想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去在意。 叶灵川自然还是毫不客气地每晚都把齐铮越铐在床头上,自己睡地铺,齐铮越曾好言好语地跟他商量过,换他睡地铺,只求别铐着睡觉,答案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行。 齐铮越便以牙还牙,每晚都会整出些理由来叫醒叶灵川让干这干那,叶灵川后来也积累了经验,睡前拿棉花塞住耳朵,任是齐铮越喊得震天响也我自巍然不动,齐铮越也没辙。 第二十五章 这天行经一个山坳,天色已近黄昏,前面一片竹林在望。 这些天行的都是山路,罕有人迹,两人买了干粮露宿郊外,所以天色将晚仍未停止赶路。 林子里光线昏暗,修竹密布,齐铮越下了马,将缰绳握在手里,朝林内走去。叶灵川见状,也有样学样地跟在后面。 走了不久,齐铮越忽然停住脚步,凝神细听,片刻后将缰绳往后一抛,“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便长身而起,脚尖在一杆竹子上轻轻一点,人已如大鸟般往前跃出几丈。 叶灵川紧拉住有些受惊的马,还未来得及答话,眼前已失去齐铮越的身影。他哪里真肯乖乖地等在原地,腹诽了一句之后,拉着两匹马朝齐铮越消失的方向紧随而去。 齐铮越疾奔了不到半支香的时刻,就隐隐见到光线阴暗的竹林深处几人正团团厮杀的身影。 五个黑衣人排成一圈将一人围在中间,这五人似乎与那人有些渊源,虽围而攻之,却尚未下杀手,只对着中间那人不停喊话。 中间那人大约三十来岁,穿着一身青色衣裳,肩背部已受了几处外伤,血迹斑驳,头发凌乱,手持一柄青钢剑,左支右挡,虽以一敌五,却始终未露败象。 为首的黑衣人对着同伴使了个眼色,五人一齐停手,对着中间那人施了一礼道:“甘副门主,请别再为难属下,沈门主尚在本部候着消息,请副门主随我们回去!” 中间那人冷哼了一声,“别做梦了,我不会回去的!骆阳你回去告诉沈程,他要为灵栖宫称霸江湖当马前卒他尽管去,我甘十二祝他大富大贵前程似锦,但要我再如从前那般誓死效忠,恕我再难从命!” “甘副门主,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灵栖宫剑指中原,势不可挡,早已将武林半壁江山握在手里。明眼人都知道现在正天盟大势已去,灵栖宫才是正主,你此时叛出灵栖宫岂不是弃明从暗?况且沈门主待你亲如兄弟,你却叛出门派一走了之,你敢说你这样做对得起千秋门,对得起门派上下一众兄弟吗?!”叫骆阳的黑衣人质问道。 “哈,好一个‘亲如兄弟’!”甘十二怪笑一声,面上现出悲愤之色,“既亲如兄弟,为何阻我去路?既亲如兄弟,怎不问问我为何不愿再予追随?既亲如兄弟,为何不问问千秋门上下几百弟兄的意思,不明不白地就入了那个邪魔怪道的灵栖宫?!我劝了他这么久,他却始终一意孤行!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这次派出你们追命堂的人来抓我回去,是想用毒药控制我!灵栖宫的毒药,这是对亲如兄弟的人做出来的事情吗?!” 骆阳叹了口气,“既如此,甘副门主,请恕属下无礼了!”话音未落,手中判官笔已经快如闪电般朝甘十二身上十几处大穴袭去。 另四个黑衣人见首领带头,自不甘落后,也纷纷使出杀手,围攻而上。 一时间竹林内刀光剑影,杀气四射。 甘十二持剑奋力抵挡。与之前不同,此时五人俱都使出杀手,大有不把他生擒也将他杀死之势,手中压力顿时激增。 看来沈程已经对他们下了死令,想到这里,心中涌上一股激愤,手下招式大开大合,全不顾自身安危,竟也是以死相抗。 但这样的打法,速战速决尚可,久攻之下势必落败。不出几十招,甘十二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深可见骨。他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气喘不已。 齐铮越在暗处看到这里,心里已经知道大概,此时见甘十二危急,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叶灵川赶到的时候,只见前方齐铮越扬手一挥,正向着甘十二的要害下手的一名黑衣人忽然叫了一声,捂住自己手腕,一股血流顺着指缝汩汩流出,手中钢刀已经脱手。 “什么人,出来!”骆阳沉声喝道。其余黑衣人也转过身来,戒备地看着齐铮越的方向。 齐铮越慢慢踱出,也不答话,径自朝甘十二倒地的方向走去。 骆阳盯着他,道:“这位朋友,这是我千秋门的内事,请不要插手,以免无妄之灾。” 齐铮越像没听到一样,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歪一下,依旧朝着甘十二的方向走去。 骆阳见他方才摘叶伤人的手段,就已知道他功力不凡,此时这样的高人出手阻止,今天要把甘十二生擒自知已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暗地向余下三个黑衣人打了个手势,那三人忽然齐齐向着齐铮越攻去。 趁齐铮越抵挡的当口,骆阳手中判官笔猛然一挺,利剑一般向着地上的甘十二胸口疾奔而去。 叶灵川惊呼出声,正要掏枪,只见齐铮越一声长啸,身形拔地而起,在半空中出手,并指为剑,两道剑气向着已刺到甘十二胸前的判官笔撞去。 砰砰两声,判官笔失了准头,骆阳见一击不中,干脆横下一条心,合身扑上,直向甘十二痛下杀手。 齐铮越一个纵身拦在他面前,余下的黑衣人,连伤了手腕的那名在内,一看首领已与齐铮越战作一团,更是一拥而上,纷纷使出看家本领,对着齐铮越猛下杀手。 叶灵川起初着急,在旁边看了不过十几招,便放下心来。那几个黑衣人的武功虽然不错,但在齐铮越手里却是半点讨不到便宜。 他走到一直倒地不动的甘十二身边,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不过是外伤加上劳累,昏厥了过去,此时心跳呼吸均还在正常范围内,便稍稍放下了心,再次抬头观战。 哪知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从前他只知道齐铮越武功高强,从不知道他高到什么地步,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以一敌五毫不吃力不说,他竟然还有闲暇问他甘十二怎样了。 看来他从前都是在隐藏实力。 想起认识齐铮越之后的一连串遭遇,直到今天落到这样的田地,叶灵川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闷气,堵在喉头,难受至极。 齐铮越手上不停,还忙里偷闲地问他甘十二的情况,他干脆转过头去,权当没听见,不予理睬。 这个动作,看在齐铮越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加上林间光线暗淡,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叶灵川虽什么都没说,齐铮越却以为甘十二已遭了毒手。 甘十二其人齐铮越早有耳闻,千秋门的副门主,为人正直,行事光明,在几年前的武林大会上见过他,留有印象。今天的事情,于他而言是非对错早已清楚,他自然是不能眼看着甘十二在他面前送命。 哪知纵是他出手迅速,却还是让骆阳偷下杀手害了甘十二,想到这里,齐铮越又惊又怒,手上功力暴涨,对着几个黑衣人痛下杀手。 骆阳勉强抵挡了一阵,渐渐支持不住,被齐铮越找到破绽,一掌击在胸前,他闷哼一声,软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余下黑衣人蜂拥而上,猛力挡住齐铮越的杀手。 叶灵川听到异响,惊讶地转过头去时,正看到齐铮越全力一掌将三个黑衣人击出几丈以外,之后对着倒地不起的骆阳继续攻去。 “住手!”叶灵川大喊一声,随即快速扑上,用手中带鞘的剑格开齐铮越的奋力一击。 “你干什么?!”齐铮越停手格住叶灵川,惊道:“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别拦着我!” “不拦着你,眼睁睁地看着你杀人吗?!”叶灵川又惊又怒,他没想到齐铮越敢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行凶,“我是警察,我绝对不允许有人在我眼前杀人!” “可是已经有人杀人了!”齐铮越左手一指地上的骆阳,怒道:“你让开,我要杀了他!” “如果这样的话,你跟他有什么两样?!”叶灵川大吼一声,用力架住齐铮越的双手,“我真没想到,原来所谓大侠,就是这样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暴徒!” 近距离下,叶灵川面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尽收眼底,齐铮越跟那双透着痛惜愤怒的眼睛对视了片刻,余光里,叶灵川身后不远处的骆阳正警惕地盯着他们,稍后又悄悄瞄了另一边的甘十二一眼。 一股难以遏制的急躁忽地从心底升腾而起,真想仰天大笑三声,眼前这个昔日的大魔头一脸正义地指责自己是个暴徒,原来的武林正派同道在眼前被害自己却不能替他报仇,这兜兜转转间,似乎一切都趋向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方向,离奇又讽刺。 而此时他却因为要保护眼前这个被重新装载了全新人格的家伙不得不保守秘密什么都不能辩解,这真是…… 此时甘十二忽然咳嗽了几声,虚弱地道:“这位大侠……别杀他们……”余下的话语又被一阵带血的咳嗽打断。 齐铮越一呆,慢慢转头看向躺在地上一身血污的甘十二。他没想到甘十二没死,这么说…… 那股急躁忽地无影无踪,正在尴尬间,忽然听叶灵川冷声道:“他没杀人,你倒要杀人了!” 齐铮越讪讪地放开了格住叶灵川的右手,闻言又心有不甘地小声道:“那是我救护及时,若是迟个一会儿,只怕他早已是杀人凶手了。” “是啊,也还好我阻拦及时,若是迟个一会儿,只怕你又要成杀人凶手了!”叶灵川反唇相讥。 齐铮越装作没听见,蹲下身去细细查看了甘十二的伤势,又喂他喝了点水。他脸上易了容,甘十二没有认出他来。 第二十六章 那几个黑衣人都受了伤,此时已聚在一起,骆阳嘴角淌着血,面色青白,显然内伤不轻。 甘十二喘过一口气,又道:“这位大侠,救命之恩,恕我甘十二来日再报。请放了他们吧,毕竟,他们曾经是我的手下。” 既然甘十二自己这样说,齐铮越当然从善如流,也是救自己于水火,免去跟叶灵川的一番针锋相对。 表面上,却还是装作慎重考虑的样子点点头,对着那几个黑衣人道:“既如此,你们走吧!” 骆阳不甘心地在甘十二和齐铮越身上打量了一番,一挥手,带着手下一瘸一拐朝竹林另一方向走去。 叶灵川对齐铮越动辄要杀人,转眼间却又轻易放人的“阴晴不定”很是头疼,眼看着那几个杀手走出了竹林,道:“你这样放了他们,难道不怕回头他们再找这人的麻烦吗?” 齐铮越笑着回头道:“不然怎么办?你不让我杀了他们以绝后患,又不让我放了他们,那么按你谢警官的意思,是报警?还是报官?”看叶灵川的脸色沉下去,又顾自转过头去看甘十二的伤,“可惜啊,这种江湖恩怨,官府根本不管,也不敢管。” 叶灵川怒气上涌,“那么按你齐大侠的意思,是杀了他们斩草除根?!你一个见义勇为的正义大侠,竟然动辄杀人,视人命为草芥,你以为你是谁?!就算他们今天杀了人,你也不能杀了他们,你没有这个权力!” 齐铮越听到“齐大侠”三个字就立即点了甘十二的睡穴,不让他听到他们的对话。目前他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刚才心一宽,一个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引得叶灵川对他喊出了这三个字,齐铮越暗怪自己大意了。 “是啊,我没有这个权力,只有法律有,是吧?!谢大警官,别忘了,咱们这是在一千年前穷山恶水刁民遍地的云朝,不是你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二十一世纪!请你面对这个现实!” “你!……”叶灵川气结,亲眼看着齐铮越两根手指轻轻在甘十二颈后一点,甘十二就睡了过去,由不得他不信,原来这个人真的是个武林高手,传说中的点穴也是真的! 再看看齐铮越那张依旧云淡风轻得有些无赖地对着自己的脸,一股气闷愤恨和强烈的无可奈何又猛烈地涌了上来,在喉咙里翻滚了很久,最终迸出一句:“不可理喻!” 齐铮越把甘十二抱到他的马背上,回头笑道:“过奖了,谢警官。”说罢,牵着马朝竹林外走去,不去管身后兀自气愤不已的叶灵川。 带着甘十二,两人紧赶慢赶,第二天一早进了城,在城里找到一处医馆,齐铮越把甘十二留在那里,交代了大夫一番,末了又给了笔银子,要求务必保守秘密,切勿走漏风声。 这样的举措也实在是不得已,眼下他对江湖情况不太明了,也不愿意在甘十二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把他留在医馆里养伤,伤好后,以目前的形势,料想甘十二也必会去落影山庄投奔正天盟,那时他就安全了。 虽是这样,齐铮越还是在城里多留了两日,暗地查看医馆的动静,待看那医馆内外一切正常,他才又与叶灵川重新踏上路程。 叶灵川从那以后一直修炼无视大法,当他是空气。也是他运气不好,那之后的一段都是山路,路上又不是很太平,三不五时的总有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机会等着他,一个没掌握好力道,就是跟叶灵川的一顿针锋相对和一顶顶“不法分子”、“暴徒”的帽子。 齐铮越原来还指望时间久了叶灵川对他放心了,晚上可以不再铐着他睡觉,目前看来,不仅这个希望越来越镜花水月,就连白天行路都有戴枷上铐的可能。 也曾经跟叶灵川态度亲和地沟通过,试图说服他面对身处异世界的现实,奈何如今这个死心眼的小警察软硬不吃,说到最后就一句话:“我是一个警察,阻止犯罪是我的职责和使命。就算这里是你的世界,我也做不到眼看着杀人犯法的事情在我眼前发生!” 话说得如此义正词严掷地有声,衬得齐铮越自己好像真成了个妄图腐化正义警察的卑鄙小人,齐铮越自问出身名门正派,行走江湖以来一直扶危救困行侠仗义,何曾被贬低至此,气不过也就往硬里顶几句,换来又一个回合的针锋相对。 天气渐凉,越往南走反而越能从一阵凉似一阵的细雨中感受到渐浓的秋意。齐铮越调整了赶路计划,从之前的起早贪黑改成早出门早投宿,尽量走车马众多的官道,不走山路,也不再露宿野外。 叶灵川发现,齐铮越易容的手法也越来越复杂,每每出门前都要将两人细细打扮一番,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满意的答案,干脆一句也不再问起。 不过有一点让他还算满意,就是齐铮越很是安分守己了一阵子,之前好管闲事且动不动超越他容忍限度的行为已经不再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见的小心谨慎甚至有所防范的样子,这又让叶灵川有些奇怪。 天过正午,叶灵川坐在树下吃了些早上在客栈里准备的干粮,齐铮越把缰绳递给他,“上路吧,今天天黑前必须赶到秦州城里投宿,否则今晚就要露宿了。”刚想转身,又回头,视线落在叶灵川的脸上,“胡子歪了。” 这几日他俩都扮作商人,齐铮越说叶灵川脸太引人注目,给他涂黑了肤色不说,还硬让他在唇上贴了道假须,并且时刻监督着假须的状况。 叶灵川一手接过缰绳,一手小心地把唇上的假胡须扶了扶,又按了一下,刚想问齐铮越,就听他连声道:“不对不对,换个方向,这样更歪了。” 叶灵川对易容这堂齐铮越一直无法给出足够能说服他的理由的每天必修课早就有些不耐烦,但齐铮越总说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一直听从,可最近这堂必修课的过程实在越来越繁琐细致,也委实让他不胜其烦。只是齐铮越嘴里总有许多千奇百怪的理由用来说服他,他也只好同意。 此刻他把缰绳挽在左臂弯里,耐着性子两手按照齐铮越的指示小心地扶了扶,又正了一下,“这样?” “还是不行,我来!”齐铮越把缰绳挂在一边的树杈上,手向着叶灵川的脸伸过去。 未想到手还没伸到叶灵川脸上,便看到对面那张粘着假须的脸变了色,叶灵川一把撕下假须,劈头砸到他脸上,“这不行那不行,问你为什么要化妆你从来都是一番歪理邪说,今天你不给我个正当的理由,你就自己粘上这玩意!我不奉陪了!”说完抬起手腕用衣袖狠狠在脸上擦拭了几下,把原先易容的颜料擦掉大半,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 齐铮越没料到他生了气,伸手接住砸在自己脸上的胡子,一笑,道:“好吧,我告诉你。” 叶灵川立刻转过身体,抬头看他,大有“我看你这次又能说出什么歪理邪说来”的样子。 齐铮越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忽然脚步一顿,面色瞬变,伸手一把揽住叶灵川的腰背向前一扑。 叶灵川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扑了个十成十,后背靠在树干上。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齐铮越带着一个旋身转到了树后。 “嗖”的一声,一支响箭疾飞而来,落在叶灵川刚刚站立的地方。 “什么人?!”齐铮越向着官道对面的树林里扬声叫道。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响起,十来骑人马出现在林子里,转眼间来到官道上。马上是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手里拎着钢刀弓箭,脸上蒙着黑布。 为首的男人扯下面罩,眼光在齐铮越和叶灵川身上转了一圈,又在不远处两人的坐骑上打量了一下,接着视线又回到齐铮越依旧揽着叶灵川的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摸着下巴向两边的手下打了个下流的眼色,“原来是两个兔儿爷,可惜老子我不感兴趣!”向齐铮越和叶灵川一撅下巴,“喂,我说,识相点,把你们的马和身上值钱的东西留下,乖乖地滚蛋!否则,把命留下!” 话刚说完,他身后的几个手下便跟着帮腔。一个声音流里流气的匪徒道:“别介呀,老大,你不感兴趣,俺感兴趣,把那个看着细皮嫩肉的也留下,哥哥我会好好疼你的!” 其余的匪徒爆发出一阵银邪的笑声,看着齐铮越和叶灵川的眼神也越来越银邪。 “老四你个没出息的,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走后门的爱好,行,那小子跟你了!”那老大堪称豪爽地“分配”着。 齐铮越观赏完这群匪徒的“表演”,哼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低声道:“原来是群不长眼又不长脑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的手还揽在叶灵川身后,此时正要放开,前胸却已被一双手掌快速地用力推开。 第二十七章 叶灵川先前还沉浸在差点中了一箭的惊险中,虽然不懂“兔儿爷”的意思,但在那群匪徒如此下流直白的言谈中,也明白了自己和齐铮越被他们误会成了什么意思,此时先前的一股子不满和气愤都找到了出口,化成了此刻只想狠狠教训这帮匪徒的念头。 他整了整衣襟,慢慢走出几步,眼睛盯着那群匪徒,“我看看是谁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行凶!” 那群匪徒闻言爆发出一阵更加下流不屑的笑声,被称为“老四”的那个匪徒捏着嗓子学了一句,末了转头向众匪道:“哈哈,这小性子我喜欢!请哥哥们做个见证,小弟我今晚就要入洞房!” 其余匪徒笑得更加银邪,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纵是以齐铮越这样的沉稳冷静,此时也不禁怒从心头起,他上前几步走到叶灵川身边,正要出手,便见叶灵川横臂向后一拦,“我来!” 齐铮越盯着那个口出狂言的匪徒,皱眉道:“这几个家伙口无遮拦,我要好好教教他们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没想到叶灵川忽然一转头,冷道:“我说了,我来!难道你没听见?!” 齐铮越一愣,“客气什么,这又不是……” 话音未落,却见叶灵川出手如电,自己腕间一凉,低头一看,右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只手铐,另一只手铐正“喀嚓”一声,被叶灵川扣在一旁的树干上。 “你这是做什么?!”齐铮越又惊又气,“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何必如此,难道还怕我抢功不成?!”顿了顿,又道:“还是你怕我出手太重一个不小心又杀了人?!我跟你说,这几个人死不足惜……” “随你怎么想都可以,反正,这次我来!”叶灵川抛下这句话,只身走向匪徒。 那几个匪徒一副猫捉老鼠的样子观看齐叶二人莫名而起的这场争执,更是狂笑不已,那匪首对着一脸流氓样的老四装模作样地竖起了拇指道:“老四你行,一句话就让你那小情儿踢了老相好投奔你来了,哥哥佩服!” 老四用手搔着下巴上几根蔫黄的胡须,银笑道:“大哥过奖了!待小弟跟这小子成了好事,明早叫他跟你敬茶!啊哈哈!”说罢一个纵身下了马,饿狼之势银笑着向叶灵川扑来。 叶灵川拧起了眉毛,面沉似水,待老四走到近前才猛然出手。他的武功本就足以跟齐铮越抗衡,只是穿越时失去了内力,但功夫的底子还在,加上在后世采用科学的训练方式,所以对付这个把匪徒还是毫不吃力。 不过两招,老四就跌坐在地上,“哇”地吐出一颗血糊糊的牙齿和一口血沫,恼羞成怒地大骂起来。 除了匪首之外的其余匪徒一看老四的惨相,知道叶灵川是个不好对付的练家子,各自提了小心,拎了武器,从四面包抄上来,与叶灵川斗在一起。 齐铮越扶着树干望过来,叶灵川的武功他很清楚,暗忖对付这几个匪徒应该不成问题,便也放下了心,靠在树干上观战,间或瞄那也在一旁观战的匪首两眼,暗地提防着他的动作。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匪首一看手下缠斗多时仍久攻不下,好几个还或多或少地挂了彩,呸地吐出一口痰,骂道:“一群废物!让开!”一跃下马,拎着手上一口九环钢刀跳进战团与叶灵川交上了手,其余匪徒在一边助阵。 几个来回之后,叶灵川便感觉这匪首的武功虽不是他的对手,却比其余匪徒高出不少,没有几十招想把他拿下,似乎不是易事。 老四在一边看了许久,他深恨叶灵川打落了他两颗门牙,眼见老大出手却未从这个面目俊美的青年身上讨到半点便宜,不由急躁起来,朝周围兀自观战的众匪一挥手,龇着漏风的嘴,道:“弟兄们,都给咱老大搭把手,将这小子拿下,晚上老子要剥了他的皮!” 说罢提着手里的武器加入战团,匪首苦战许久未有建树,也正自心焦,见老四帮忙,自然不会反对,其余匪徒见老大默许,一个个都提起精神杀上来,把叶灵川围在中间。 这群匪徒武功都不高,奈何在这里落草已久,一贯擅长相互配合群体作战,对于以多敌少以弱胜强很有一套,此时心里都已经清楚一个两个绝对不是叶灵川的对手,只有耐下性子来拖住他,才好找到破绽一举攻破。于是一个一个都打足了精神,仔细对敌,大有打一场持久战的架势。 叶灵川毕竟没有内力,再好的体力和武功,在这群人多势众又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匪徒面前也难免渐渐失去优势,不到半个时辰,他的身形就有些迟滞下来,动作也渐渐有些变形,被那匪首觑准破绽,在肩背部着了好几掌。 齐铮越担心起来,奈何手腕被铐在树干上,根本腾不出手来。他在叶灵川几次遇袭之时出言提醒了几次,却也只是缓了一时之急,未建一世之功。 叶灵川也心焦起来,齐铮越的几声提醒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却也勾起了心头更多的烦躁之感,他铐住了齐铮越,断了让他帮忙的后路,自然不愿在他面前落于弱势之境。 叶灵川一声长啸,原地跃起,一个起落,格开老四攻过来一刀,反手在他脉门上重重一击,老四手一松,钢刀被叶灵川夺去。 作为刑警,叶灵川近身搏斗的经验并不缺乏,但很少遇到过这样以一敌十的情况,一般的犯罪分子也不敢对持枪的刑警猛下杀手,所以从警一年还从未经历过这样你死我活的打斗。 此刻叶灵川举着夺过来的刀对着老四犹豫了一瞬,即便齐铮越在后面大喊:“杀了他”,却还是下不了手,改而一脚将他踢出战团。 那些匪徒也看出了叶灵川终究心存善念,不愿下死手这一点,更加穷凶极恶地扑将上来。好几次,明明可以乘胜追击一举击杀,却因为他的一时犹豫,反被众匪抓住时机反守为攻。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叶灵川的劣势尽显。 齐铮越干脆在招式上大声提醒,尤其是他犹豫的时候,可惜为时已晚,叶灵川体力渐渐不支,众匪缠斗得很紧,包围圈越缩越小。 齐铮越看得心焦不已,此时叶灵川面门前被老四和几个匪徒拖住,身后空档大露,匪首举着钢刀对准叶灵川的后脑猛劈而下。 叶灵川只来得及击退面前的几道攻势,便听到脑后钢刀带起的风声疾奔而来,他心下一凉,耳边喊杀声尽去,只剩自己一道心声,难道真的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吗? 只不过一瞬间,身后便响起匪首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面前几个匪徒忽然都停住了手,面上尽是恐惧之色,几个人像白日里见了鬼一般,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了几步,骑上马没命地四散奔逃而去。 叶灵川一转身,便见那匪首目眦尽裂,嘴角一道血线像一条小溪,汩汩流下。再往下一看,一根碗口粗的树干当胸穿过,将他一举击杀!面前的草地上,心肝脾肺等内脏落了一地,场面堪比他见过的最血腥恐怖的凶案现场! 齐铮越从官道另一边慢慢踱过来,右手腕上垂着的空手铐丁零当啷地响着,之前那棵跟他铐在一起的树,只剩下半截,孤零零地朝天竖着,另半截,连树冠在内,穿在匪首的尸身上。 “谢警官,对不住,我又杀人了。” 第二十八章 客栈的一间上房内,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内间床前的一片地方,齐铮越靠坐在宽大的木桶内,捞起木瓢往肩上浇了一瓢热水,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木桶外面的地板上扔着几件带血的衣衫,是在埋那个被他一击即杀的匪首时沾上的。 叶灵川坐在外间的桌前,望着窗外暗沉沉的夜色默不作声。 不一会儿,便听到齐铮越在内间扬声叫道:“谢警官,劳您大驾,再帮我加点热水。” 叶灵川眉头微微一皱,站起身拎起小二刚刚送来的一桶热水,撩开珠帘进到内间,将水缓缓倒进齐铮越的浴桶里。 这已经是今天齐铮越洗浴换的第三桶水了。 “够了够了。”齐铮越伸手在热水倒进的地方试探了一下,“先留着半桶,等会儿凉了再加。” 叶灵川将剩余的半桶水放在一边,正要出去,便听齐铮越又在后面喊道:“等等,皂角没了,麻烦谢警官去问小二要点来。哎,不要加香的啊,我闻不惯那味儿。” 叶灵川“噢”了一声,低头出门。 关上房门,他在门口抹了一把脸上被齐铮越溅上的洗澡水,呼出口气。这已经是他继端茶倒水奉汤递衣之后第九次服务齐铮越了。 他心里明白得很,房里那家伙今天是可着劲儿变着法儿使唤他,为了报那一铐之仇。 像是料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一般,门后那道被热热的洗澡水泡得懒洋洋的声音又如影随形:“谢警官,你还在门口吗?我的鞋子破了,麻烦你出去给我买一双,要毡料的啊。” 叶灵川忍无可忍地攥了攥拳头,闭目呼出口气,又慢慢松开。 反正用的不是我的钱。他拔脚离开。 叶灵川故意在外面磨蹭了许久,才拎着靴子皂角进门,暗忖过了这么久,那家伙应该等不及起身了吧。 谁知一进房门才知自己大错特错,齐铮越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浴桶里,看到他来了如蒙大赦,急道:“哎呀,谢警官,你可算回来了,我等得水都凉了。麻烦你把水换换,我再泡泡暖。” 说罢起身赤条条地从桶里一步跨出来,站在浴桶边上,招手示意叶灵川把整桶水都换掉。 叶灵川咬了咬牙,也不看齐铮越,将靴子皂角放在桌上,出了房门找小二换水。 麻烦的次数多了,那小二也懒了劲头,叶灵川说了好几遍,他才慢慢吞吞地叫了一个杂工把房里的满浴桶水倒了出去,新换的热水,却是说什么也不肯送到房里了,只是借口人少事多,让叶灵川自己提。 无奈,叶灵川耐着性子提了六七桶,照着齐铮越一忽儿说烫一忽儿嫌凉的要求,兑了凉水加热水,加了热水再兑凉水的,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才把齐铮越重新泡进浴桶。 齐铮越在浴桶里眯着双眼舒服得直哼哼,叶灵川抹了把汗,“齐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不敢。也就是请谢警官随手帮个小忙而已,多谢啊。”齐铮越随口打着哈哈。 “齐大侠何必如此客气,我这条命都是你齐大侠出手救的,伺候齐大侠也是理所应当,哪来帮忙之说?”叶灵川背对着齐铮越反唇相讥。 齐铮越将那一口一个的“齐大侠”听在耳里,对那话里的嘲讽之意竟似毫无知觉,点着头享受至极地说道:“说起来,我这‘大侠’的名头也是直到今天才落到实处,从前在谢警官眼里,可都是顶着‘暴徒’、‘不法分子’的帽子的。” 叶灵川咬了咬牙,“那都是谢晓有眼不识泰山,齐大侠大人有大量,可不要跟谢晓计较才好。” 齐铮越偷眼看了看叶灵川脸上跟说出来的话毫不相符的愤懑神色,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火上浇油,“谢警官说笑了,之前谢警官还因为我救了一对母女杀了几个恶徒要抓我回去坐牢,谢警官如此一心为民秉公办事,怎能因为齐某救了谢警官就失了气节没了立场?这可不是谢警官一贯的作风,难道谢警官也会有徇私枉法的一天?” 叶灵川闭了闭眼,终究是忍无可忍,一个转身面对齐铮越,沉声怒道:“齐铮越,你到底想要怎样?!没错,你救了我,是我班门弄斧不自量力,没有你的出手相救我早就死了!我这条命是你的,你要就拿去,不必这样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咦,谢警官,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齐铮越在浴桶里转身对上叶灵川满是按捺不住的怒意的双眼,一脸无辜地道:“齐某要谢警官的命做什么?齐某一介粗人,不懂得遣词造句讨人欢心,谢警官想是误会了齐某了。” “别惺惺作态了,齐铮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灵川上前一步,“是,你救了我,我该感谢你,感激你,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抓你回去接受法律应有的制裁是我的职责,今天就算我为这个职责死在这里,我也无怨无悔!你今天不救我,我甘心赴死,你救了我,我一样还是要履行我的职责,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说罢转回身,呼出一口气,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欠你的,我会还你,哪怕用我的命!” 叶灵川的侧脸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双手紧攥,肩背起伏。齐铮越看着这样的叶灵川,原本就不太明显的一丝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莫名其妙的一丝玩心。 没想到几句戏谑之语就把叶灵川的真心话逼了出来,眼前的这个前灵栖宫主,还真是单纯至极。也不知道他在后世这两三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竟让他从一个城府极深的魔头变成了眼前这个一脸热血的正义小警察,真是奇哉怪哉。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谢警官一口一个法律、职责,却不知道你们后世的法律、职责到底是什么,价值几何,让谢警官如此鞠躬尽瘁奋不顾身,甚至甘心赴死?” “随你怎么理解,总之不是你所想的以暴制暴打打杀杀草菅人命,更不能用金钱财富衡量。”叶灵川似是平静了一些,又轻声道,“我说过,除暴安良守护正义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理想。” “哦,可惜啊,谢警官眼里的职责和理想,在你们那个世界的大多数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齐铮越轻笑着继续煽风点火,“你们的官吏,贪赃枉法;你们的百姓,流离失所;你们的律法,在有钱有权的人眼里,形同虚设;你们的世界,公平正义越来越少,权钱交易越来越多。如果仅仅靠你这样的一腔热血和理想去维护?你又能坚持多久?”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恶质地笑着转头看着叶灵川等待他的下文。 “你说的都不是大多数!”果不其然,叶灵川又开始激动起来,转身逼近几步,瞪着他道:“我相信我这样的人才是大多数!我,我的同事,我爸爸,我们都在努力,为了公平正义,为了我们的职责和理想努力!我相信这些现象总会改变,消失!” 他脸上又有些泛红,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滴,略长的头发覆在上面,有几缕触到睫毛上面,却盖不住一双眼睛里泛着的亮闪闪的光芒,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兽。 齐铮越不知道那该叫单纯还是幼稚,心里泛起些柔软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嘴上依旧控制不住地继续添柴烧火,“看来谢警官是深宅大院呆久了,不闻世事。也是,你是公安局长的公子,人上之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想象不到世事艰辛人心险恶,你可知道,你所享受的一切,都不是平头百姓终其一生奋斗得来的!” “你,你什么意思?!”叶灵川失控地质问道,出口的声音在怒气和激动的双重作用下有些不可自控的颤抖。 “很简单,没有你那个呼风唤雨的老子,也许你再是天赋异禀,勤奋努力,也不过一介寒门学子,‘全国十佳警察’、‘临城形象代言人’,这一顶一顶的桂冠,恐怕落不到你身上。”齐铮越又往身上浇了一瓢水,舒服地享受热水在肩膊间流动的畅快和叶灵川怒意蒸腾的脸色。 末了,又轻飘飘地加了最后一根稻草:“临城公安局长,果然神通广大,谁都得卖三分薄面。可惜他得以升官发财封妻荫子的看家本领你还没学到,若是以你这样一条道走到黑的正义与热血,恐怕成就超不过乃父。可叹可叹!”这一刻,连他自己都有些匪夷所思,为什么自己这么乐于激怒眼前这个已经极力控制眼看就要控制不住的青年。 齐铮越刚说完,叶灵川已经扑了过来,他对谢建国一直敬重有加,视为自己努力的目标和榜样,哪容得下齐铮越如此菲薄? “你胡乱说些什么?!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叶灵川怒不可遏,双手扣向齐铮越的肩颈,奈何齐铮越身上光溜溜的都是水,他这一抓抓了个空,反让齐铮越扣住了前臂。 “你怎么知道你父亲不是这样的人?还是你不愿意承认?!”齐铮越就着叶灵川挣脱的力道站起身来,拨开叶灵川攻向他面门的一拳,转而向他左肩袭去。 “我父亲是个好人,除暴安良守护正义就是他的座右铭!我不许你这样恶意诽谤他!”叶灵川侧身向后一闪,躲过齐铮越这一击的同时顺势将他的手臂朝自己肩上一带。 齐铮越吃过叶灵川在后世学的近身搏斗中过肩摔的亏,眼下见他故伎重施,心下一紧,也顾不得自己浑身不着寸缕的现状,顺着叶灵川的力道借势纵身一跃,从他头顶翻了过去,身上带起的浴水稀里哗啦淋了叶灵川一头。 没了浴桶的间隔,两人近身缠斗在一起。上房内间空间狭小,俱是长身玉立的两人这一打斗起来,动静不小,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 除了拳脚相交,唇枪舌战也不可避免。 “你父亲除暴安良守护正义是好人,我除暴安良守护正义就是暴徒、不法分子,你这双重标准用得真是大错特错!” “你目无法纪不守法律就是不法分子,你以暴制暴以杀止杀就是暴徒,我何错之有?!” “不以暴制暴以杀止杀,怎么震慑凶徒制止杀戮?!” “那也要法律来衡量,法官来审判,轮不到你来执行,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谁,我是个心存正义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正义?正义必须在法律规定的框架下,没有法律的规定,你的所谓正义就是个杀人行凶的借口!” “好一个法律!你们的法律有用?怎么贪官污吏如此之多?!” “你们的大侠不少,怎么歹徒刁民更多?!” “嘿嘿,承蒙提醒,以后我一定再接再厉多杀几个!” “你……你强词夺理!” “你也强啊,看谁强得过谁!” “你不可理喻!” “那就不要喻了,看招!” 第二十九章 这场衣冠不整的打斗一直持续了有半个时辰,叶灵川最终因体力不支被齐铮越合身一扑,压在地上制住了手脚,身上也被飞溅的浴水淋得到处湿透。 不过齐铮越也没占到多少便宜,不用内力的情况下,没有衣物的遮蔽,近身搏斗的他肩背处皮肤被叶灵川抓破了好几处。 两人倒在地上俱是气喘吁吁,齐铮越扑在叶灵川身上,两手扣住他的双手手腕压在头两边,叶灵川兀自气愤不已,手不能动,便屈起一条腿,用膝盖猛顶齐铮越的腹部。 齐铮越哪里会给叶灵川得逞的机会,侧起身体躲过这一击,趁势将腿顶入叶灵川的双腿之间,用自己的膝盖将他的两条腿死死压在地上,再合身一倾,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扣死在地板上。 “还……打不打了?”齐铮越喘着粗气盯着下方那双尚在喷火的眼睛。 叶灵川怒视着齐铮越,“你起来,我们再打一场!” “不可能,你已经输了!” “放开我,你穿上衣服,我们公平决斗!” “不放,除非你先认输!” 叶灵川干脆不说话了,只是扭着身体用力挣扎,他实在是难出落到这个地方以来总是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的同时还要被他压着一头的闷气。 两人在地上较起了暗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到身下的身体终于有些泄了力,齐铮越稍稍撑起上身,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叶灵川在打斗中露出被扯松的领口的大片白净肌肤和一点微红,纤长却不脆弱的颈项上,细细的喉结上下起伏。线条优美的下巴上方,紧抿的双唇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丝认输的声音。因用力而泛起红晕的面上,一对墨蓝色的眼珠依然喷射着愤怒的光,映照着此时制住他手脚的人的影子,像是随时可以喷出火焰的两汪蓝泉,清澈又炽烈。 过近的距离下,齐铮越像是第一次认识身下这个人一样与那双眼睛对视,感受着那双眼睛里那种简单而用力的情绪,越感受越是心惊。 这双眼睛哪怕在那次他在刑警队大门外截住他并不由分说发动攻击时都没有这样愤怒过,他一直是温和有礼,单纯善良的,也从未像此刻这样直接强烈而毫无阻碍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有什么东西在突然之间裂开了一道缝,接着轰隆隆地破碎并倾泻下来。一刹那间,齐铮越感觉被那双眼中的情绪击中了,许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抑掉的画面突然在记忆中活跃起来,在电影院,在临城江边,他笑的时候,说话的时候,送自己剑的时候,与自己较量武功的时候,那些画面挤破最近的分歧与争斗的障碍,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 齐铮越愣愣地看着身下这个人,脑海中是一阵一阵的轰隆声,心里却是迅速蔓延而至的柔软与飘然。也许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也许像石破天惊的轰然,记忆已经架起了一座桥,把回掬星崖那晚前后的很多印象衔接了起来。 这一刻,是连自己都感到震撼的吃惊。 齐铮越吃惊于自己竟然如此健忘,忘了这个人曾经对自己的那些细致的友好和最终让自己放下杀心的单纯与善良;忘了告别之前自己曾经有过的不舍与失落;忘了自己打那个导致后来的争斗与对立的电话的初衷,也终于在这一刻明了了自己之前总是故意激怒身下这个人的真正原因,那根本就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对意中人的心意的愚蠢又幼稚的表达。 这一刻,连自己都不敢面对和承认,却也只能面对和承认。 叶灵川起初已经放弃了对峙,见他长久地保持着这副震惊又木然的神情,禁不住也有些怪异起来,再次用力反抗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的力量。 少顷,齐铮越忽然一惊,瞪圆了双眼定定地看着下方的叶灵川,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即就像被火烧了眉毛似地挺身而起,一个转身跃到床上,三下五除二地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叶灵川奇怪齐铮越好像狼狈逃窜的停战方式,眼角余光扫到光溜溜钻进被窝的人影,骂了一句。 他在地上又躺了一会儿,喘过了气,起身看看自己身上一片狼藉的样子,气哼哼地叫来小二换了热水,也脱了衣服坐进浴桶。 齐铮越坐在被窝里,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只是胯间的分身却并不因他的虔诚祷告而有丝毫的低头,依旧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立着。 齐铮越欲哭无泪,耳听床尾传来一阵一阵撩水的声音,身上更是燥热难安。他拼命用意念控制着心神,那水声却像被放大了,点点滴滴都清晰入耳;又像长了手脚一般,拼命往他耳朵里钻。 他控制不住地悄悄转头,偷眼一看,正看到露出浴桶边沿的一片雪白肩背,略长的黑发尾端戏弄着白皙的颈项,细细的水流在上面滋润出一道一道的光泽。 齐铮越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眼光像被吸住了似的难以移动半分。那片白皙肌肤的主人侧过脸来,手掬起水抚过肩膀。昏黄摇曳的烛光下,侧脸的剪影美得惊人,从秀挺的下巴到修长的颈项间,曲线美好分明。 下腹窜过一阵电流,齐铮越猛地收回了视线,闭起双眼,靠在床背上,狠狠地吸进一口气,却还是难以抚平腹股间四处乱窜的邪火。 又一阵撩水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夹杂着一声放松的呼吸声,齐铮越一震,像是认命了般,将手伸向下腹,只犹豫了一下,便快速地上下动作起来。 临睡的时候,想起白天的遭遇,叶灵川望着包袱里的手铐稍一犹豫。但也只是一瞬,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之前说过的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分毫的话一般,叶灵川极其干脆地取出手铐,走向床边。 原以为此时为这事会再起一番争执,甚至打斗,没料到他刚一走到床边,齐铮越的手便极其配合地伸了过来。 叶灵川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这个家伙怎地变得如此温良恭俭让,抬头看他,却见他的脸侧向床里,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叶灵川照例给他上了铐,躺倒在地铺上的时候,隐约间似乎听到床上传来一声呼气声,似是松了口气般。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叶灵川和齐铮越忙于赶路。 依旧是除非必要,两人都不作沟通。那天争斗的话题,再不提起,不过叶灵川发现这样的状态也不错,各做各的显然更适应于目前的情势。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是感觉暗处有用意不明的眼神在窥视。有几次猛一回头,却见四处空空,只有身边那个人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又让他怀疑是自己精神过于紧张所致。 不过,那个家伙最近确实有些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叶灵川却也说不明确。只是感觉,他忽然变得沉默了,连每天出门前的易容工作,他也只是备好了用具摆在他面前示意他自己操作,不再坚持亲自上手,也不再像过去一样时刻监督着他的衣着行动和举手投足。 只是,那份警觉和提防着什么的样子依旧没有改变。 难道他在防备着自己的仇家? 他自是不太相信齐铮越所说的他跟一个银魔外貌相似所以要易容的鬼话,说是在躲避他自己的仇家还挺有可能,以他这种好管闲事的性子和卓尔不群的武功,有一堆仇家简直是必定的。况且他自己也是坚持易容的。 时近深秋,凉意渐浓。距离落影山庄所在的青州只剩七八日的路程。这天齐铮越从床上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腕跟床柱依旧紧密相连着,探身一看,叶灵川还躺在床边的地铺中,一动不动。 他心里甚是奇怪,往常这时候叶灵川早就起床打开了他的铐子不说,往往已经在易容了。 他叫了几声,却见叶灵川只是稍稍动了一下,依旧侧着身子背对着他躺着,应都不应一声。 齐铮越心下疑惑,起身翻坐到床边,用力伸直了左手臂,往下探到叶灵川身上。手铐铐得很紧,他猛力一够,连床都被他移动了半尺,才探到叶灵川脸上。 手刚一碰到他脸上,齐铮越就明白了他今天为何如此反常的原因-手上的触觉热得吓人,他发烧了。 齐铮越对着自己的姿势考虑了一下,回身坐到床上,左手并拢五指作手刀状向着床柱一挥,床柱在快如利刃的内力切削下应声而断。 下了床,走到叶灵川面前,才发现他双目紧闭,面颊潮红,额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 齐铮越又叫了一声,见他依旧毫无反应,遂蹲下身,双手穿入他身下,将他连人带被子一并打横抱起,轻轻放到床上。 叶灵川只是不适地轻哼了一声,并不见有所动静。 齐铮越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在他身上,披衣起床,叫来小二,吩咐去做些米汤。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坐到床上,左臂撑起叶灵川的上身,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喝点水吧。” 叶灵川却是闭着双唇依旧不动。齐铮越叹气,也曾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就因为没了内力,生起这些小毛小病来竟如同普通人般严重,大约是后世冬暖夏凉的舒适日子过太久了反而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了吧。 视线触及床前的地铺,才想到应该还是睡了这么久的地铺的原因居多,毕竟,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凉了。 放下杯子,齐铮越将手探进被子里一摸他身上,才赫然发现他身上除了胸口外手脚一片冰凉,内衣早已被冷汗湿透,此时正黏糊糊地粘在他身上。 齐铮越连忙起身打了盆热水放到床边的椅子上,又坐回床上,掀开叶灵川身上的被子。叶灵川无力地沉睡着,因为身上突然的凉意轻哼了一声。 齐铮越探手伸向他的腋下,摸到衣带轻轻一抽,衣襟松散开来,露出下面白皙无暇的身体。 他不敢细看,只是手忙脚乱地捞起盆里浸了热水的布巾胡乱绞干飞速擦拭。 好不容易,把叶灵川全身上下都擦拭了一遍,齐铮越又找出干净内衣给他换上。 白皙修长的身体被完璧归回白色的内衣,结衣带的时候,动作慢下来,眼光流连在颈间胸前的肌肤上,竟然发现,手下这具羊脂美玉般的身体上,从左侧锁骨至胸口,散落着几片淡红色的印记,像极了风中飘舞的花瓣,大小不等,姿态各异。 这应该算是白璧微瑕,却恰到好处地增添了这具身体无与伦比的风情与美态。齐铮越呆在那里,一刹那脑海里绮念纷纷,恍惚间耳边似乎响起了那晚的水声,眼前好像晃动起那夜让他几乎失眠到天明的春梦场景。 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绮思,手忙脚乱地结上衣带掩上被子,齐铮越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开了门,门外一脸殷勤的小二端着两碗肉末粥客气地道了声“早” ,又朝他身后望了两眼。 齐铮越接过粥,端到桌上。沉吟了一下,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小二,报了几味药名。他从前跟莫千城在苍云派学过医,粗通医理,这几味药,俱是发散驱寒之用。那小二拿了银子自去抓药不题。 齐铮越端了粥吹凉了些,想要喂给叶灵川,却苦于他一直咬紧牙关在昏睡,无奈,他只得坐在他身后,让他靠在他怀里,左手绕过他的后颈卡住他的下颌,右手持着调羹将粥慢慢地灌进了他的喉咙。 小二煮好的汤药,他也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方式喂给了叶灵川。 将房间里的杂乱收拾了一遍,齐铮越的眼光又回到床上依旧沉睡的叶灵川身上。 第三十章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伸手摸摸他身上,依旧还是老样子,看来这汤药要起作用还真比不上后世的西药快,他记得那种西药叫抗生素。 暗叹一声,他又坐进被窝,扶起叶灵川的上身,让他靠坐在自己身前,而后将两手抵在他后背的大穴上,缓缓输入内力。借内力的游走,让药力更加快速地发挥作用。 这一输,倒让他有了新的发现。原以为叶灵川的内力消失是因为穿越的时候受了重伤的缘故,经脉受损,内力消散,无法恢复。 此时他让自己输入的内力在叶灵川体内游走一周天后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叶灵川的内力依旧存在于丹田之中,只是受伤之后,经脉阻滞,内力无法贯通而已。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失忆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拥有内力这回事,再有深厚的内力,也只能沉睡在主人体内,无法突破意识上从无到有的障碍。 在他的内力引导之下,叶灵川体内的内力似乎有被唤醒的苗头,一丝一缕地在经脉中慢慢汇合,积少成多。 齐铮越却在确认了这个情况之后就猛然停止了,把自己的内力一点不剩地完全地撤出了叶灵川的身体。 从后侧俯视叶灵川微蹙双眉的睡脸,单纯又安静,这是那个热血纯粹又正义执着的小警察,不是当年掬星崖上那个容颜绝世却连眼角眉梢的每一丝笑意中都蕴含无限杀机的灵栖宫主。 他不能容许叶灵川身上出现任何一丝回到过去的可能,否则怎对得起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坚持和最终放下的毅然决然? 张开了双臂,他把这具修长烫热的身体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密密地圈着他,仔细地掖好了被角。 叶灵川在睡梦中似乎也不甚安稳,总是微皱着眉头,偶尔还会轻喊出声,齐铮越凝神细辨,听出他是在喊“爸妈”。 一时间,心底满溢的怜惜中一股懊悔升腾而起,这段时间真是鬼迷心窍,也许是自己也不自觉地陷入了与叶灵川那些无谓的争执中,总是不由自主地与他作对,甚至故意气他激他,却将过去他对自己的种种友好和自己对他已有的感觉都忽略了个干净。 他深深地看着下方这张睡脸,慢慢地靠过头去,把下巴轻轻覆在他头顶上,又紧了紧手臂。 叶灵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室内明亮的光线,才发现映入眼帘的是挂着纱帐的床顶。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伸手抚住额头,坐起身来。头还有些痛,身上也依旧酸软,但之前忽冷忽热浑身疼痛无力的感觉已经尽去。 刚想活动一下手脚,便发现了异常,身边竟然睡着一个人。 此时那个人也已经醒来,轻快甚至有些惊喜地道:“你醒了?” 是齐铮越。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见叶灵川没说话,似乎在分辨眼前的情况,齐铮越顿了一瞬,便含笑解释道:“你病了,发高烧,睡了一天一夜。” 他下床到桌上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先喝点水吧,我去叫小二弄点吃的来。” 叶灵川接过水杯,视线落到他的手腕上,那只空手铐正晃晃悠悠地垂在下面。 齐铮越也看向自己的手腕,笑道:“没办法,你烧得厉害,叫你也不醒,我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说完指了指叶灵川身后断掉的床柱。 叶灵川眼光扫过身侧,原本横在身后的床柱已经断裂开来,断口平滑得像被利刃切削过一样。 他转回头,端着水杯默不作声。 齐铮越笑了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半天才弄断的呢,这雕花的红木床,用料是上好的,也不知道要赔多少银子,呵呵。” 话是这样说着,可看到叶灵川依旧没什么变化的脸色,他忽然记起那日自己一举击杀匪首时的手段,立即住了口,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下次,还是换我睡地上吧。”他看着地面慢吞吞地说道,接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叶灵川又道:“你可以把我铐在床腿上。”一边说,一边把视线转向床腿的方向。 那床腿雕龙刻凤,足有半尺见方,放进手铐里似乎不太可能。 床上的叶灵川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内衣上,依旧不言不语。 齐铮越尴尬地举拳到嘴边,轻咳了一声,“喝完水先洗漱,我去叫小二弄点吃的,顺便把药炖上。” 他说完又看了叶灵川一眼,便向外间走去。刚要撩起珠帘,便听身后传来一句“谢谢”,声音不大,听在齐铮越耳里,却甚是清晰,甚至,悦耳。 他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出了内室。 回来的时候,叶灵川已经起了床,正立在窗前望着屋外秋高气爽的晨景活动手脚。 不大不小的一场病,在他身上体现得很明显,原本修长的身体此刻更显得清瘦,连衣衫都显得宽大起来,不过却更添了几分风流清雅之感。 齐铮越把托盘放在桌上,招呼叶灵川来喝粥,手铐垂在桌上哐啷作响。 叶灵川点点头,走到桌边却不坐下,从怀里摸出钥匙,拉过齐铮越的右手,打开了手铐,“这个,不用了。” 微凉的手指握在手腕上,带起的却是一股热流,齐铮越定了定心神,招呼道:“快吃吧,别凉了。” 叶灵川胃口不错,连喝了两大碗粥。等到喝药的时候,却又变成另一副神情,盯着黑乎乎的药碗只是蹙起眉头发愣,齐铮越看得好笑,“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谢警官怕喝药。” 闻言叶灵川有些不服气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为了向他证明般,拧着修长的眉毛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把药灌进了喉咙,齐铮越忙端起水递给他。 叶灵川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嘴里的苦涩冲淡了些。齐铮越收拾了药碗出了房门,刚关上房门,便听身后叶灵川在咕叨:“真苦,什么药啊这是……” 他嘴角漾起一抹笑意,转身离去。 在齐铮越的坚持下,两人在客栈又多住了两天,叶灵川休息够了才继续出发。 到达青州是在十日以后,齐铮越把叶灵川留在客栈中,就说要出去办些事,便独自出去了。 叶灵川也不多问,经过这些事,他对齐铮越是真的放下了心,夜晚也再不铐着他睡觉。 真要跑,他早跑了,何必大费周章地等到现在? 何况这一路上,特别是越到青州,无论是歇脚的茶馆还是打尖的酒楼,只要有江湖人的地方,就不难听到齐铮越的名字。原来明年就是新一届武林大会召开之年,当今武林盟主,苍云派掌门莫千城即将卸任,而距盟主继承人齐铮越失踪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如果他再不出现,下一届盟主继承人将在明年的武林大会上重新确定。 江湖人对武林中这样的大事自然都是极其关心的,谈起的人都甚是感慨这位大侠是如何的武功超群侠义行事,年纪轻轻就已是武林盟主的后继人,也更对他当年的莫名失踪生死未卜表示无限惋惜。 每到此时,叶灵川总是大感兴趣,竖起耳朵听了还不算,还总向当事人求证。他此时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人竟然本应是未来的武林盟主,他武功的卓而不群无可厚非。 奈何齐铮越却总是淡然一笑,一点不想多说的样子,或者干脆就拉着他离开。叶灵川不是厚脸皮的人,何况跟齐铮越的相处好不容易脱离了从前总是针锋相对的处境,便也默契地维护着这样可算是融洽亲近的相处气氛。 齐铮越回来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吃的用的都有,进到房里也不放下,就催着叶灵川起身跟他走。叶灵川不明所以,问他也不说,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跟着齐铮越上了马,弯弯绕绕地行了一路,却又出了城,到了一处郊野,依山傍水的坐落着一大片屋舍,依稀是个小镇的规模。 齐铮越下了马,牵着缰绳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拐了几个弯,便来到一处小院前。他摸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推开门,示意叶灵川进去。 叶灵川迟疑地进了门,四处打量了一下,不大的几间瓦房,门上还挂着锁,几株桂树散在四方的庭院里,中秋已过,石子砌成的小径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桂花。院子角落里还有一口井,一只缠着麻绳的木桶立在井台边。 “你家?”他挑眉问道。 齐铮越转过头,笑得有些神秘,“不,你家。” 叶灵川惊讶地看着他,齐铮越只笑笑,带头进了门。叶灵川跟在后面,屋子里陈设简单,但桌椅几案甚至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我刚置办的,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去买。”他推开了客厅左侧一个内间的门,一张挂着纱帐的大床置放在屋角,对门的墙边立着个书架,窗前还有张书桌。 身后没有声音,齐铮越转过身,正看到叶灵川一脸讶然地望着他正要发问,便抢先开口道:“为你置办的,你先住在这里。” 他顿了顿,看着叶灵川的眼睛有些小心地道,“家师门规甚严……我失踪这么长时间,他还不知道我是生是死,这一回去见他,也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慢慢跟他说清楚才好……贸然带着你同去,恐怕不太好。” 第三十一章 他当然不敢带着叶灵川同去,万秋声和莫盈心见过他,莫千城在他失踪后也定然将叶灵川的身材相貌查问得一清二楚,他怎敢冒险将叶灵川带进师门? 只是若不用这样的方法把叶灵川哄到青州,他又实在不敢保证在临州那个邻近塞外的地方怎么安全度过这一年。且失踪两年多,他也实在想念师父他们,总得跟他们报个平安吧。 叶灵川却像没听到他的说话一般,只细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齐铮越想了想,忙不迭地又解释道:“你别误会,不是我不让你去我家,只是你也知道的,我师父是个古板老头子,跟他住一起闷得很,我知道你喜欢自在……” “你哪来的钱?”叶灵川忽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啊?”齐铮越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房子,很多钱吧?还有这些家具。”叶灵川四下扫视了一番。 “噢,这个啊”,齐铮越放下心来,嘿嘿一笑,“没花多少钱,也就五百两银子而已。”他摸摸手下黄花梨木的床体,蜷指叩了叩,“比你们那的房价可便宜多了。” 转头忽见叶灵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道:“哎,这次可不是我抢的啊,是……” “借的。”叶灵川打断他。 “呵呵,还记着这茬啊,”齐铮越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你也太小看我了,这种事我也就做了那么一两回。” 顿了顿,又道:“还记得打劫我们的土匪头子吗?埋的时候我顺便摸了摸他身上,竟然让我摸到了这个。”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颗足有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来,放在掌心向叶灵川示意,“一共两颗,我卖了一颗。” “你……”叶灵川想起那个土匪头子的死状,不禁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还真是……”他摇摇头,词穷又无力。 “物尽其用嘛。这么好的东西,跟着那个土匪头子一起烂了太可惜。”齐铮越毫不在意的笑笑,把珠子捏在指间把玩。 好一会儿,叶灵川才道:“我怎么现在看你,都觉得你实在不像什么大侠呢?” 齐铮越哈地笑出声来,“大侠应该怎样?怎样的才是大侠?有标准吗?”他笑嘻嘻地抬眼看着叶灵川皱着眉头一脸质疑的样子,又道:“我可从没说我就是你心目中的大侠,是你自己以为我是。” 叶灵川抿紧了唇,“可你这样做总是不太地道的吧,东西毕竟不是你的。” 齐铮越抬起手,看着在掌中滴溜溜滚动的珠子,“这东西,那强盗头子必也不是原主,他一个强盗能拥有,为什么我不能拥有?我自问,比他要好点儿吧。” 叶灵川转过脸去,不去看他自大得瑟的脸。 齐铮越看了看他,又笑道:“难道你觉得我应该满世界去寻找原主?再把东西归还?” 他看着叶灵川沉默不语的背影,顾自道:“金银财宝这些个东西,都是死物,只有在用的当中才能体现它们的价值。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用这些东西能换来一个给你的安身之所,我认为值。” 眼看背对着自己的叶灵川身影停了停,他毫不在意地笑笑,把珠子重新纳入怀中。 两人又把屋里打扫了一遍,家具不多,但成色还挺新,看得出,前主人是个爱干净的,四下里灰尘不多。 此时已到了掌灯时分,齐铮越到厨房把之前买的吃食热了热,两人一起吃了晚饭。齐铮越收拾了碗筷,又前后检查了一遍门窗,这才理了理自己的东西,道:“不早了,我得走了。” 叶灵川闻言停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行李,“我送你。”齐铮越点点头。 叶灵川率先出了门,说是送,也不过就是送到院门口。他在院里的桂树上解下马,递过缰绳。齐铮越接过,在手里绕了绕,“就到这吧。” 叶灵川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只抬头将一双眼睛扫过齐铮越脸上,又落到院门外的街角。 “书桌抽屉里有袋银子,这镇上酒楼饭馆衣铺不少,过日子还算方便。”他笑着似是随意地说道,“只是出去的话,记得易容。” 说着也不待他答话,又笑着道:“这屋子的原主人是个附庸风雅的,我看他书架上放着很多诗词典籍,闷了就看看。不喜欢的话,东面街口有家书铺,自己去挑。” 叶灵川心里一暖,没想到齐铮越思虑周到到如此,之前听他说专门为他置办了这间小院,还多少有些不可置信的意味,此刻见他方方面面地给自己细细安排妥当,才终于相信这个人是一片真心实意地在关照他。 只是在这样的暖意包围中,忽然又生出一股没来由的脆弱来。想起意外落到这个世界的前因后果,身陷此地的无可奈何,以及这一个多月来的风雨波折,似乎都是因眼前这个人而起,却又很多次因眼前这个人化险为夷,而现下甚至今后的一年内,还要仗他看顾照拂。而自己最终的目的和使命,却是要将他绳之以法…… 他望着远处朦胧迷离的远山,心里起起落落,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懵懵然地说不清是悲是喜,半晌,才挣出一句:“谢谢。” 齐铮越微微一笑,“是朋友,就别说这个了。”他伸出右手,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叶灵川的左肩,轻声道,“照顾好自己。” 说罢,一个旋身上了马,一拎缰绳,回头看了眼后方淡淡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寂寥的修长身影,“我会尽早回来。” 他柔声撇下这句话,也不管身后的人怎么回应,一夹马肚,向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远方驰去。 齐铮越的回归让莫千城惊喜万分。 苍云派执掌正天盟几十年,人才济济树大招风,本就易招人非议。四年前的武林大会上,齐铮越一举击败其他各派的盟主继任人竞争者,成为继恩师之后的下一任盟主,实是他实力使然,正天盟下各大门派俱是无话可说。 可两年前他的莫名失踪,却着实让苍云派,尤其是现任掌门,当今盟主的莫千城遭受重大打击。 初时因失踪时只有自己派内的少数几个人知道,他还打算瞒得一时算一时,只是暗地里让万秋声莫盈心和几个心腹弟子细密查访。但时间一长,江湖上风声越来越多,传言中说齐铮越已死于叶灵川之手,或说齐铮越被灵栖宫掳去,已投靠了叶灵川,林林总总,莫衷一是。他只好公开了这个消息,顺便联合了正天盟下几大门派,与灵栖宫正面冲突了几次,却均是无功而返。 齐铮越的生死未卜让他这个亲手把他养大的师父跟失去自己的孩子一样心痛不已不说,在那以后,提议重新确立盟主继任人的门派和人越来越多,莫千城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明年新的武林大会在即,本来,应是他卸任,把这诺大的落影山庄和身下的位子,更是苍云派的荣耀和责任,交给这个他亲手养育出来的得意弟子的时候,到现在,一封一封重新确立盟主继任人的联名书已经在他案头堆出了一座小山,就像直接堆在他心上一样,让他不堪重负。 齐铮越在这个当口从天而降,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老怀大慰呢。 他扶着眼前变得更加沉稳老练的青年坚实的双肩,连道了几个“好”字,却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齐铮越也是激动不已,他从小就被师父收养,那时候莫盈心还未出生,他可以算是莫千城的第一个孩子,自是感情深厚不输父子。此刻看到两年未见的师父两鬓几乎全白,脸上也是沟壑起伏,皱纹横生,心知自己的失踪对他打击重大,师父对自己一片关爱昭然,他心里也欣喜不已。 师徒俩说了半天的话,齐铮越早就想好了对这两年之间离奇遭遇的说辞,只说当日在掬星崖顶与叶灵川的争斗中失足掉下山崖后,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后在崖下被一奇人所救,带到海外无名岛上养了这么久的伤。伤愈后,他便即刻回来。 莫千城听了,毫不起疑,只说有机会一定要面谢那位救了齐铮越性命的奇人,他不光救了齐铮越,也间接救了苍云派乃至整个武林。 齐铮越心下愧疚,为了叶灵川却不得不如此欺瞒一直敬爱的师尊,心里着实有些不安。只是这两年中的遭遇太过离奇,就是原原本本说出来,也难以令人置信。 身后传来一声门响,齐铮越一回头,便见一个体态纤秀的女子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貌端正的青年。 是莫盈心和万秋声。 见到他,莫盈心的脸霎时变了神色,手里的茶盅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秀丽的双眸瞪得溜圆。 “盈心。”齐铮越站起身来,笑着叫了她一声。 莫盈心的眸中浮起一层水雾,双唇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来。齐铮越笑着走到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不认识我了吗?” “大师兄……”莫盈心蓦地轻叫了一声,低头扑进他怀里,哇的哭出声来。齐铮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抚。 好一会儿,莫盈心才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真的是你吗?大师兄,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齐铮越哈哈笑出声来,“傻丫头,你咬个手指,看是不是做梦。” 这笑话听在耳里,莫盈心却一点不觉得好笑,鼻子一酸,把头埋在齐铮越胸前又抽泣起来。 齐铮越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细声安慰。 好半天,莫盈心止住了哭泣,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又仔细看了看齐铮越,才终于破涕为笑。 “师兄!”万秋声走了过来,含笑的目光里,也满是激动和欣喜。 齐铮越赞赏地在他肩上擂了一拳,“好小子,长得跟师兄一样高了!” 看着终于团聚的自己最喜爱的三个孩子,莫千城兴致极高,叫下人准备了一席酒菜,四人好好吃了一顿团圆饭。 谈起目前的江湖形势,莫千城说灵栖宫这两年虽说没有大的动作,但对中原武林的觊觎之心一直没有退却,宫主叶灵川依旧用金钱宝物拉拢收买中原武林各门派,与正天盟这边,势同水火。 齐铮越对还有一个灵栖宫宫主叶灵川在这个世界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能明说,便只跟莫千城说想暂时封锁自己回来的消息,以便继续暗查灵栖宫的事情,再找机会铲除。莫千城应允。 齐铮越就此在落影山庄住了下来,躺在床上,想起这两年的经历,还真不是奇遇两个字所能概括的,真如做梦一般。 放松身体呼出一口气,齐铮越让自己滑入梦乡。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一个人的影子却缓缓浮现眼前,让他的思绪又飘忽悠远起来。 叶灵川…… 第三十二章 塞外,灵栖宫后殿内,十几支粗如人臂的烛火照得一室通明,一封密信被交到端坐案后气质邪妄的高大青年手上。 “齐铮越,难道真的是他?!”线条硬朗的脸上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随即慢慢变成咬牙切齿的愤恨。 他叫进几个候在大殿外的心腹随从,秘密吩咐了几句,黑衣的杀手即刻如鬼魅般散去。 密信又被展开看了一遍,随即被一只大手攥在掌中,片刻后,化成灰烬慢慢从指缝中漏出。 刚平静了一下情绪,注意力便被屋外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吸引,其中还夹杂着一阵由远及近的怒骂:“炎天漠,炎天漠,你给我滚出来!” 炎天漠刚平静了一下的脸色立即变得恼怒起来,甚至还夹杂一丝头疼和不耐烦。还未张口,门便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个身着白衣,头发凌乱的青年闯了进来,视线在四下里搜寻了一圈,便锁定在炎天漠身上,怒道:“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这次我演得像就不用弹琴写字练武功了,你还逼我练,不练就不给吃饭,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啊?!资本家都没你这么剥削劳动人民的!” 炎天漠哼了一声,“像吗?你还真是不求上进。你看看你这种气势汹汹市井无赖的样子,哪有半点灵栖宫主的风范?!” “还不够像?你真他妈地比我那个老古板的爹还吹毛求疵!我演了这么久的灵栖宫主,没有十分像也有九分九了。你自己数数看,哪次出场我没帮你骗过去?你说你说!” “扶不起的阿斗,赝品就是赝品。你就不能在人后也学得像一点?如果那样的话,我会考虑让你多吃两顿饱饭。”炎天漠轻蔑地道。 像是没想到炎天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青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气得声音都高了一大截,跳着脚冲到案前,抓起案上的笔墨纸砚朝炎天漠一阵穷打猛砸,边砸边骂:“你这王八蛋!你这龟孙子!我谢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栽在你手里……我学得还不够像啊?那天晚上……你说,你自己说,连你都被我骗过去了,你还……你这不要脸的王八蛋!” 猝不及防之下,炎天漠躲过了砚台,却没躲过蘸了墨的笔,一张英武的脸上被飞过来的笔斜斜刷了一道墨迹。他手忙脚乱地用掌风扇开继续飞过来的东西,闪身过去,迅速在有些歇斯底里的青年身上点了几下。 青年的身体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顿在地,只是一张嘴却还是不停歇地继续骂骂咧咧。 几个听到动静的侍卫出现在门口候命。炎天漠狼狈地擦着身上的墨汁,看看满室凌乱,一地狼藉,心头火起,转身又向着门口叫道:“漱雪,泠月,来给这个假疯子扎几针,让他长点记性!” 这话一出,地上本来还在“龟孙子王八蛋”地骂着的青年立刻住了口,惊恐地看着炎天漠,眼睛眨了几眨,随即立刻换了一种孩童般自言自语的奇怪口气,“咦,我刚才在说什么?这里是哪里?你是谁?好可怕啊!呜呜呜,妈妈,我要妈妈……呜哇……” “装,我叫你装!”炎天漠兀自恼怒不已,命令侍卫将地上的青年关进密室。 刚草草擦掉身上的污迹,两个美貌女子出现在门口,身着绿衣的女子看到炎天漠的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炎副宫主,你脸上这是宫主的手迹吗?” 炎天漠不满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泠月,别落井下石了,那小子,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跟疯子一样!” “还不都是你让逼的?你让他假扮公子这两年,那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还动不动不给饭吃,是我我也忍不了。”泠月笑得甜美无比,又道:“再说,那小子根本就是个绣花枕头,你让他扮琴棋书画武功才能俱是上佳的公子,也够为难人了。” “有什么办法?灵川失踪到现在,上天入地遍寻不着,什么办法都想尽了……灵栖宫不能一日无主,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炎天漠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 “不还有你这位忠心耿耿的副宫主么?宫主不见了,你副宫主大可以取而代之啊!”一边沉默不语地紫衣女子道,冷冰冰的语气,恰如她的名字漱雪般,出言冷厉。 炎天漠霍地把头转向漱雪,严正而坚决地道:“我炎天漠对灵川,对灵栖宫俱是一片衷心,日月可鉴,我绝对不会做这种让人不齿之事!”顿了顿,又斩钉截铁道:“灵栖宫是灵川的心血凝成,我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回来,我不能让他的心血毁于一旦!漱雪,做好你分内的事情,用你的毒针把密室里那小子治得服帖点,我不容许事情败在任何人手上!” 漱雪常年不变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讽刺的笑容:“有你炎副宫主这样的忠臣在,除非公子自己,灵栖宫不会败在任何人手上。漱雪领命!”说罢,转身离去。 一边的泠月跟着离去,走到一半,忽然笑笑转身,“炎副宫主,漱雪的毒药你是知道的,最擅迷人心智,药力持久霸道,那小子毫无武功底子,你又不给他吃饱,怕是吃不消这连番的毒针呢。到时候,真扎成个傻子,泠月可救不回来哟。”说罢,也施施然离去。 炎天漠攥紧了拳,片刻后又松开,室内静默下来。他慢慢走到窗前,刚入冬,栖灵峰上的风已是冷冽刺骨。炎天漠迎着扑面而来的冷意,心里却并不觉得冰冷。 灵川,你一定会回来。 密室里,头发蓬乱衣衫满是破损的青年双手支着下巴,像只动物似地盘腿坐在地上发呆,偶尔吐出一句:“……我为什么要说谢晓?谢晓是谁?谁是谢晓……” 齐铮越在落影山庄住了几天,细细地了解了这两年间江湖上的事,也在莫千城身边聊尽了这两年的孝道。 虽说同在临州,但没有后世那样方便快捷的联系方式,叶灵川的情况他是一无所知,心里,真不是毫不惦念。 其实,应该说是很惦念才对,相处那么久,虽说叶灵川总是把使命和职责放在第一位,但在他这边,总归是拿叶灵川当朋友看待。现在这个单纯得像是初出茅庐的青年对这个世界毫无记忆一无所知,乍然间回到这里,举目无亲,自己作为朋友,也应该有责任照顾他。 师父师兄弟们安好,自己也报过平安,还陪在师父身边这么些天,孝道已尽,现在,是不是也应该去履行一下作为朋友的道义,去看看他了? 林林总总一大堆的理由加在一起,似乎足够积攒他踏出落影山庄的动力,可当他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在莫千城面前陈述完自己为继续暗查灵栖宫,最终拔除这个中原武林心腹大患而要离开落影山庄一段时间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并得到莫千城的点头同意,从而脚下生风归心似箭地奔向那个坐落在临州城郊的小院时,他才发现,所有的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理由只有那一个。 他想见到他,见到这些天来总是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人。 他想念他。 叶灵川从睡梦中惊醒,一个挺身坐了起来,才算止住了梦中像是掉入无尽虚空一样的下坠之势。他坐在躺椅上做了几个深呼吸,心里才算平静了些。 最近总是做这样的梦,场景总是一团白光,也不知道身处何处,面前一片朦胧中有人影闪动,耳边金铁交鸣,之后就是不断下坠的感觉,身无可依,不知何处是尽头。每到此时就醒了,下次梦中情景依旧。 也许是一个人的缘故,感觉日子过得很慢,慢得像在坐牢一般。不过身处这样一个异世界,不是坐牢胜似坐牢。 想起远在千年后的父母家人,他就无可奈何地急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会不会当他死了?还是在努力地寻找他?身为一个警察,他最清楚,这样的无名失踪案,最终都是不了了之。如果一年以后那个该死的挂坠出现什么问题,不能把他送回原来的时代,他又该怎么办?他的信息,他在那里存在的所有证据,都会被封入档案袋,跟他失踪的案卷一起,被束之高阁。 有谁会相信,他是为了追捕犯罪嫌疑人被困在了一千年前?谁救得了他?他像一颗从时间的缝隙里漏出去的沙粒,飘飘渺渺地搁浅在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前前后后,所有的见证人,似乎只有一个-齐铮越,只有他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只有他知道他的来历和去处,只有他能证明他的存在。 可现在,他也已经一去好久,音讯全无。也许,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在自己已经完全信任了他之后,他最终还是逃跑了,可不是吗,这里本来就是他的世界。 一个警察,不把嫌疑人控制起来,反而放他自由来去,他不跑才怪。难道真的有这样的嫌疑人,会陪他捱过这一年,然后乖乖地跟他回去受审,再坐上十几年监狱吗? 是的,他说他置办了这个小院让他安身,还留下了一大笔钱,让他自己照顾自己。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对来抓捕自己的刑警会有的态度,他不是应该幸灾乐祸然后巴不得他死在这里自己可以永绝后患吗? 身为刑警,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罪犯,他们无一不是对自己和自己的同事惧怕无比,或者深恨入骨,就像自然界的野兽面对自己的天敌、克星。没有一个嫌疑人会对警察好,会照顾他,没有。 也许,是看在他们之前朋友的交情上吧,是的,他们曾经是朋友,他们不打不相识,他指点他武功,他送他剑;他到他家里做客,他请他看电影,这样的来来往往,又与一般朋友之间的交情无异。 可后来,他杀了人,他去追捕他,他们成了敌人,然后离奇地到了这个地方,他说他是为了回到这里才接近的他,为了他身上这块挂坠。朋友就这样变成了敌人,事实上,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似乎就是敌人。从敌人到朋友,又从朋友到敌人,再从敌人到说不清是敌是友,还有没有继续变化的可能的现在。 也许,他再也不会来了,他逃跑了,把他扔在这个院子里,让他无处追寻,等到了明年八月十五,就自己开启光洞回去。他的使命和责任最终还是落空在千年时光的阻隔中。不过,也许,那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可如果回不去呢?他就得困死在这个未知世界,像一粒被世界遗忘的尘埃。如果真会那样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怎么样也要把他找到,让他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 叶灵川坐在小院中的躺椅上,心里起起落落地想着这些事情,最终思绪定格在如果齐铮越不再出现,那么一定要把他找到这一点上。 日影西斜,透过院里的桂树在石径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叶灵川定了定神,弯腰拾起掉落地上的书本,站起身来。刚走进内堂,就看到桌上放着几个食盒,一个行李包放在椅子上。 走进厨房,便见一个身着蓝色布衫的青年挽着袖子在灶前忙活。 叶灵川心里一震,“齐铮越!” 第三十三章 你怎么来了?这句话尚未出口,蓝衫的青年已转过身来,英挺的脸上露出笑容:“你醒了?我刚到。看你睡着了,没叫醒你。”他说着又转过身去,继续淘洗着米箩里的白米。 叶灵川看着齐铮越继续在灶台上忙活的身影,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刚梦醒后那些无所可依的担心害怕霎时都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轻飘飘的茫然无措,和隐隐的激动踏实。 “怎么样,住得习惯吗?”齐铮越将淘好的米下到锅里,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还行,挺不错的。”叶灵川道。 “怕你吃不惯这边酒楼的菜,还特意买了菜想露一手给你尝尝,没想到原来你都是亲自下厨。”齐铮越边说边指了指灶台边的橱柜里叶灵川午间吃剩的饭菜。 “嗯,顿顿出去吃太麻烦了,还要易容。我就买了点,自己做,也方便。”叶灵川放下手里的书,递过挂在橱柜一边的锅盖,绕到灶后生起火。 齐铮越倒好水,又摆好要蒸的菜,盖上锅盖,看灶后叶灵川动作已然有些熟练的生火的样子,叹道:“没想到你适应得挺快,竟然还学会生火做饭了。”他脑子里想起的叶灵川无论是灵栖宫主还是刑警,都不像是会下厨的样子。 叶灵川莞尔,“在家的时候常给赵阿姨,就是我家的保姆帮忙,我妈妈也经常下厨。”边说边用火铲拨了拨,又添进去一根柴。灶膛里火光熠熠,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层温暖的光彩,齐铮越看得有点呆。 “我妈,身体不好,有神经衰弱,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怎样了。”叶灵川依旧看着灶膛,说话的声音低下去,脸上的光彩也有些黯然。 这样无奈又有些伤感的样子,似乎是第一次在叶灵川身上看到,齐铮越想起他自从穿越后在自己面前,一直就是坚强执着毫不退缩的样子,眼前的他,似乎是真正对他放下了戒心,敞开了心扉。 他深深地看着他,安慰道:“放心吧,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你安心住下来。明年八月十五,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叶灵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又像只是眼神从他脸上扫过那样简单。在灶膛里红色火光的映衬下,齐铮越只觉得这一眼里包括了很多内容,令他一时半会无从分辨那里面有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再遥远的八月十五,总会到来。到那时候,他们之间,还能这样平和地对话吗?齐铮越不知道到时候他跟叶灵川之间是不是又要回到对立的原状,一时间心情有些暗淡下来。 他去外间洗漱了一番,又整理了一下带来的行李。 叶灵川做好饭,齐铮越把食盒里的熟菜又热了一下,摆上了桌,招呼叶灵川吃饭。 “落影山庄对面越风楼的香百里,我从小就喜欢,尝尝。”齐铮越握着手里样式古朴的酒瓶,为叶灵川斟了一杯。 叶灵川抿了一口,“太烈了。”他吸了口气,这酒一入喉就火辣辣的,像是吞进了一块烧红的炭,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都没能压住那股子火性。 齐铮越笑出声来,“看来你还没全习惯,这个年代,男人喝的,都是这样的烈酒,烈酒才能喝出滋味儿。” 叶灵川丢过来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我只喝啤酒,偶尔喝点红酒。” “可惜呀,这两样我是一样也拿不出来。吃菜吧,越风楼的熏鱼和羊肉,这你总吃吧。”齐铮越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回来的时候他带的两瓶啤酒破了一瓶,另一瓶他带回去孝敬了莫千城,美其名曰海外奇人独家酿制秘而不宣的好酒,结果得来莫千城一句“马尿”的评价。 “味道怎样?” “还行。”叶灵川咬了一口,羊肉绵软,熏鱼甜酥,倒是真符合他的口味。 齐铮越夹了一筷子鱼片放进自己嘴里,嚼了两下道:“这么好的味道也才得你‘还行’二字的评价,不知道怎么样的美味才能让你赏脸说个‘好’字。” 停了一瞬,叶灵川道:“美不美,故乡水。” 齐铮越点头同意,“这倒是。”嘴上这么说,心思却是顺着叶灵川的话头想到了下一句-亲不亲,故乡人,不过这话他倒是问不出来,想也知道,叶灵川的答案是什么,亲的,当然是故乡人,他在后世待他如同己出的父母,和姐姐,总也不可能是他这个敌友难分的陌路人。 他低头喝了一口酒,酒液入喉,激起一阵热辣辣的感觉。忽听叶灵川问道:“你师父怎样?你回去了他们很高兴吧?” “高兴啊,我师父看见我的时候都愣了好半天,还以为我已经死了。”齐铮越笑着说道,心里却是不可抑制地歉疚起来,他跟莫千城说要继续暗查灵栖宫伺机铲除叶灵川,事实上,他却是在跟这个他要铲除的对象喝酒聊天。 “你师妹呢?见着了吧?”叶灵川微微试着抿了一口酒,问道。 “见着了,长成大姑娘了,就是还像小时候那么爱哭,见到我眼泪掉个不停,把鼻子都哭红了。”齐铮越为自己又斟了一杯,想起莫盈心小时候扎着羊角辫跟在他屁股后头叫“大师兄”的样子,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叶灵川眼神从他脸上扫过,转过脸去,若有所思。 两人边吃边漫无边际地聊着,多是齐铮越说着自己小时候的生活,叶灵川听,间或发问,偶尔也说些自己办案的经历。 这顿饭,算是齐铮越和叶灵川相识以来,吃得最轻松的一次,从前在临城的时候,在叶灵川总是有些敬佩的看一个大侠一样的眼光中,齐铮越也多多少少端着点架子,加上那时候他刚把追杀叶灵川的决定放弃,内心对与他成为朋友多少有点障碍。 而现在,叶灵川不再以那样敬佩的眼神看着他,对立的情绪在两个人平稳度过这一年的共同目标下,也放下了绝大部分,齐铮越觉得,此时的他们之间,才算是真正有了做朋友的基础。 甚至,或许还有更多的其他。 饭后,叶灵川帮着齐铮越又打扫了一间卧房出来,齐铮越把行李归置了一番。两人各自睡下。 齐铮越就在小院住了下来,白天易容出去酒肆茶楼探听消息,暗地查访。 灵栖宫这个中原武林的最大隐患早晚要铲除,但在明年八月十五把叶灵川平安送回一千年后之前,他着实不想动手,也要防着对方动手,所以他必须把一切灵栖宫的动向都掌握在手里,以防万一。 路见不平的时候,他自然还是会拔刀相助,只是尽量不露出本门功夫。偶尔,遇到不长眼的抢匪恶人行凶,他在剿灭他们的同时,也会顺便发一笔小财,大部分让他救济了鳏寡孤独,少部分带回小院,也不明说,就放在书桌的抽屉里。 这样白天出门,天黑回门的日子,过得竟也不比在临城当架子工和保安的时候空闲多少。 这对齐铮越来说是做回了老本行信手拈来。对叶灵川来说,可就有些奇怪了。书桌抽屉里的银子他每次取用过之后,下次取用,总不见变少,甚至有时还会变得更多,齐铮越的作息虽说与在临城时无异,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工作的样子,他也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时代有什么工作是适合一个除了超强的武功之外没什么一技之长的大侠干的。 那么这些银子的来历,他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叹气。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问过齐铮越,“你这样的大侠平时都在干什么?看你忙忙碌碌神神秘秘的样子。” 齐铮越笑着反问:“怎么,想改行了?” 叶灵川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齐铮越半真半假地道:“也就是出去酒楼饭馆人流汇聚之地,打听打听消息,跟一些门派掌门人什么的一起吃吃饭喝喝酒,拉拉家常交流交流经验。” 叶灵川撇过脸去,不理他的疯言疯语。 齐铮越抬手作捋须子状,道:“大侠都这样,没事也得出去晃晃,不然你以为大侠的名头是怎么来的?” 叶灵川斜眼不屑,“难道都是你这样无所事事晃出来的?” 齐铮越大笑。 叶灵川停了停,又问道:“还有书桌抽屉里的银子,是哪来的?” 齐铮越转头看着他,哈哈一笑,“这你就别问了,省得给你添堵。再说,你不是也知道么。” “真的又是……”叶灵川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了。 齐铮越咳了一声,讪讪道:“自然不全是,顶多算是外快……你知道的,我师父是苍云派的掌门,也是武林盟主,我是苍云派的大弟子。相当于,我们整个苍云派都在为武林工作,那么这个工资自然也是有的。” 说完怕叶灵川不信,又添油加醋道:“要是碰上歼灭个把邪教恶人,还有红利分呢!” 他可不敢说,那所谓的工资只占他收入很少的一部分,红利更是不多见。 不过,要是哪天歼灭了灵栖宫,那可就…… 叶灵川听了面色稍霁,只是取用银两上,更见节省。 这个小院中的所有都是齐铮越置办,甚至于,他现在所有的生活基础都来自于齐铮越,这种依靠甚至依附的感觉,他实在不喜欢,但无可奈何的同时并不意味着就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日子也过得实在有些空闲,他便在勤于练武,研习诗词的闲暇,钻研厨艺。 原来自己一个人吃,他也就随意下个面,煮个粥地对付过去,眼下齐铮越跟他同住在一起,两个人吃,他便靠着回忆保姆和朱雯做的菜,变着法子地钻研琢磨,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烹调水平突飞猛进,养得齐铮越的口味都刁钻了许多。 齐铮越的衣物清洗,小院的日常打扫,也被他一手包办了。做这些的时候,心思也会静下来许多,不再每时每刻都觉得这一分一秒的时间过得奇慢无比。 这种日子齐铮越自然是极其喜欢的,也乐在其中,虽明知总有一天会结束,但每当回到小院看到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以及迎面送上来的一杯清茶,总会让他在恍惚间产生一种回家的错觉,心里也会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想了好久,那种感觉,是温馨,甚至,甜蜜。 第三十四章 正天盟那边,齐铮越也时常回去,把自己了解到的灵栖宫的情况向莫千城汇报,也随时了解正天盟的动向,以免出现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 当然,为了防止师父莫千城起疑,他也常在落影山庄住,一住三五天,没个准。不回小院的话,他也总会跟叶灵川提前说明。 这样两头都瞒着的日子,过久了齐铮越竟也觉得不错,尤其是每次从落影山庄回小院,打马飞奔在冬日的乡间小路上,远远地望见小院屋瓦上方袅袅升起的炊烟时,总会让他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偶尔甚至还会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多好。 天气越来越冷,齐铮越回落影山庄过了冬至,又住了几天,跟莫千城说要出去看望从前的好友,得到莫千城应允后,他便回自己房间收拾衣物准备回小院,来之前跟叶灵川说过,这天回去。 此时临近傍晚,想到骑马到小院也就两炷香的功夫,天黑前就能赶到,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喜悦来。 他手脚轻快地收拾了东西,背上包袱刚一开门,便见莫盈心站在门口正要叩门,见他出来,讪讪地收了手,叫了声“大师兄”,秋水似的眼波从他脸上一晃而过,又荡了开去。 “盈心,找我有事?”齐铮越温和地问道。 莫盈心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样子有点窘迫,看了一眼他肩上的包袱,问道:“大师兄要出去?” 齐铮越侧头看了看肩上的包袱带子,点了点头,“是啊,去看个朋友。” “是……什么朋友?”莫盈心有些迟疑地问道,瞬间似乎又觉得这样问不太好,忙改口又道:“……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过去的老朋友。”齐铮越笑了笑,“大概七八天。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零嘴?还是泥人?” “不,不是!”莫盈心忽然抬头有些急迫地道,“师兄,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嗯,我的小师妹长大了,让大师兄猜猜,那是要带……”齐铮越故作思索状抬起下巴仰头望天半晌,“胭脂?水粉?还是钗钿?” “……都不是。”莫盈心低下头,有些不悦地道。 “哟,那我可猜不着了,师妹就直说吧,要我帮你带什么?”齐铮越笑着耐心地问道。 莫盈心还是低着头,柔荑似的双手只顾跟自己的衣襟过不去,半晌才抬起头来,道:“我什么都不要你带,只要……” “只要什么?说吧。”齐铮越笑问,对这个师妹,他从小就像亲妹妹似的宠着,充满了耐心。 莫盈心又是半晌不说话,只是面上神情几见挣扎,最后似是放弃了什么,呼出口气,故作轻快地道:“带我一起去吧,去看看你的老朋友!” 齐铮越一怔,他没想到莫盈心挣了半天挣出这样一个要求来,这可是他万万不能答应的,“哎哟,这可不行。”见莫盈心面色不豫,忙又道:“我那个老朋友啊,是个相貌丑陋,性情古怪之人,住在荒郊野外的山洞里,最不喜见到生人,一见就要生气打人。”齐铮越睁着眼睛胡诹。 莫盈心嘴一撅:“有大师兄在,我看有谁敢欺负我!” “是啊是啊,有我在,是没人敢欺负你,不过,对着个凶神恶煞还不欢迎你的人,也不舒服啊,是不是?等师兄有空了,带你和秋声去漠北看雪山,怎么样?”齐铮越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耐心地哄道。 莫盈心的脸色暗淡下去,眼望着墙角,半晌,低声道:“说了半天,你就是不想我跟着你……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两年,爹已经……提起我的亲事了,我过完年就……十九了。” “这是好事啊,我的师妹长大了,要嫁人了!”齐铮越笑出声来,伸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莫盈心的头,却在瞬间看到迅即抬起的脸上错愕和伤心如阴云密布,两汪清泉顷刻间就要奔涌而出。 “大师兄,你真的……觉得……这是好事吗?”莫盈心颤声问道,嫣红的唇瓣都在不自觉地颤抖,满溢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近在咫尺的距离,那双大眼睛里的伤心失落和痛楚毫不掩饰地呈现在面前,齐铮越在瞬间明白了莫盈心的心思,张口结舌地僵在那里,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样子看在莫盈心眼里,与亲耳听到他说个“是”字没什么两样,她泪眼迷蒙地看着他,退了两步,转身掩面而去。 齐铮越想叫住她,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心而去。 莫盈心比他小四五岁,长兄如父,他从小便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师娘去世得早,他跟师父一样想方设法地宠着这个很小就失去母亲的小师妹。乍然间明了她的心思,他也实在反应不过来。 齐铮越在原地愣了好一阵,眼看天色渐暗,莫盈心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伤心去了,只盼给她几天时间慢慢平静下来,再找时间跟她解释一下,希望她能理解自己从小把她当亲妹妹看待,毫无半点男女之情的心思。 齐铮越摇摇头,掩上房门,牵马出了落影山庄,往小院而去。 莫盈心在后花园的树下立了半晌,心里的失落和伤心随着眼泪流得差不多了,希望的火苗又在心田熠熠升起,大师兄,他忙于教派事务,又受伤离开了两年多,也许在他印象中,自己真的还是个小女孩,慢慢的,他会注意到自己已经长成了个女人……再说,他根本还什么都没说,自己就哭着跑了,还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 到底出生武林世家,莫盈心虽性格温柔灵动,但毕竟不是平常人家的小女儿,无甚扭捏之气,自觉想通了这层,便又顺着原路返回。 到了齐铮越房前,却见人去房空,呆了半晌,急奔到大门口问门房,才得知齐铮越刚打马离开。 莫盈心刚刚升起的一腔热热的心思,便又跟春日里突遭冰雹的娇花一样,顿时零落成泥碾作尘。接踵而至的,是一种专属于女人的不甘心或者说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强。 在门口立了一阵,她来到马厩,牵了马,顺着门房指的齐铮越离去的方向,顺路赶去。 齐铮越到小院的时候天已黑透,院门虚掩着,窗户上透出来的灯光暖暖地照亮了院子一角,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听到声响的叶灵川迎出门来,走到近前,伸手接过缰绳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我再去把饭菜热一下,你先去洗洗。” 面前的叶灵川穿着一身浅褐色冬衣,身上似乎还带着屋里灯光的暖意和饭菜的香味,让齐铮越原本有些不甚快慰的心里顿时一阵敞亮,他情不自禁地微倾了身体,贪婪地吸了口气,自觉在寒风中赶了半个时辰路的身体各处都放松下来,轻轻舒出口气,轻声道:“原来,你在等我。” 叶灵川向后一侧身,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伸手解下马上的行李递给齐铮越。 眼见身前的人要转身离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齐铮越伸手猛地扯住了他的手臂,叶灵川一顿,回过身来,亮如星子的墨蓝色眼眸在门口半明半暗的光线下闪着诧异的光,“怎么了?” 齐铮越一愣神,“没什么。”讪讪地松开手,顺手把缰绳接回来,“我是说,外面冷,你进去吧,我去拴马。” 叶灵川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内。 齐铮越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回身拴好院门,把马牵到后院,喂上草料,也进了门。 寒冷的夜,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院里院外,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第三十五章 莫盈心已经在这间看似极其平常的小院外面站了很久,久到脚下的雪都被踩化了不少,只是身上的寒冷远远抵不上心里像被昨夜所见戳成个筛子一样四处漏风的酸涩和痛楚。 木门后一声轻响,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出来,莫盈心连忙躲到对门的院墙拐角,屏息偷眼查看。 那个多少次出现在她少女怀春的心目中和泪湿枕衾的思念里的高大身影,此刻正牵着一匹马,站在门口整了整衣襟,轻声对门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一贯温和的笑容挂在嘴角,侧脸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眼里是快要满溢的温柔,那是与面对自己的疼爱不同的专属于恋人的温柔。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那个人伸出了右手,伸向门内,从她的角度望过去,看不见他手上的动作,但是凭借一个女人此时惊人的直觉,她几乎可以断定,他的手,不是在对方的脸上,就是在对方的肩上,配上他此时温柔得能把人融化的眼神,她不知道,对面的人除了恋人,还能是谁。 心里蓦然一痛,莫盈心忍不住回身,靠在院墙上,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滑下脸庞。 耳听一阵嚓嚓的踩在雪地上的马蹄声远去,她整了整思绪,转身望着那两扇重又紧闭的木门,扶在院墙上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抓落了一块墙灰。 木门后的人何其幸运,能够独享她梦寐以求的那个人的温柔,她是什么样的人,美吗?温柔吗?大方吗?可人吗?比自己美吗?温柔吗?大方吗?可人吗? 一个一个的问题像一股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把她拉着扯着推着到了木门前。 曲起手指敲第一下的时候还有些犹豫,随后却是干脆了很多,就算门后的结果会让自己的心更痛,此刻也顾不得了,女人的倔强和执着是承受一切痛楚的基础。 门在敲到第六下的时候就打开了,一张俊美无伦的脸出现在门后,带着冲口而出的话:“齐铮越,你……”,看到她,那脸上带着点微微不自然,甚至慌乱的神情瞬间转成了疑问和诧异,却更添简单纯真的风情,“……你是……” 莫盈心蓦地张大了双眼,眼前这张脸她自然不可能忘记,只不过短暂地停顿,记忆便将这张脸和当年掬星崖上八月十五的明月下那张美得惊世骇俗的脸重合。 “你!……是你!”电光石火间,女人超凡的直觉和鲜明的记忆交错在一起,如一张效率奇高的蜘蛛网,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无一遗漏地被汇聚在一起,直向那个最可怕的结果径自而去,“怎么会是……你!” 叶灵川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衣衫被飞扬的雪洇得有些湿的女子,稍一思索,便道:“你是齐铮越的朋友吧?他出去了,要不你进来等?”边说边侧开一边身体,让出一条道。 眼前的女子却依旧像没听见一般直盯着他,神情激动,嘴里喃喃地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叶灵川讶然,思来想去,眼前这个女子只可能是齐铮越的朋友,正要开口,却见女子收去诧异神色,恨恨地咬牙道:“叶灵川!我不管……不管你是……他的什么人,我今天一定要为中原武林除害!”话音刚落,女子已锵的一声拔出了剑,剑身一抖,如雷似电地攻了过来。 叶灵川大惊,侧身向后躲避,边躲边仗着院内几棵桂树的遮掩绕着圈子,“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想起齐铮越当初跟自己认识的时候似乎也是喊了“叶灵川”这个名字,心道原来自己还真的跟这里的一个恶人相像,看来齐铮越让他易容还真的是有理由的。也是一时大意,以为敲门的是去而复返的齐铮越,他才在没有易容的情况下轻易开了门。 莫盈心攻得很紧,眼前的事实太过荒谬和讽刺,但是不管于公于私,这个人都是她和整个苍云派甚至整个中原武林的大敌,说是鲁莽行事也好,说是气急攻心也罢,她都一定要杀了这个人才好! 哪怕……被师兄责怪,恨,……会吗? 这个可能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带起阵阵刺痛,让人不寒而栗。手底下却是攻得更紧了。 叶灵川快速地躲避着她的攻击,又跟她喊了几次话,眼前的女子却毫不理会,招招都是攻向他死穴的杀手。时间一长,叶灵川也渐渐生出了气,没见过有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就算认错了人,也得让人有个辩解的机会,她却是毫不理睬,招招都欲致人死地! 莫盈心此时倒也生出了惊疑,这个人与齐铮越当年在掬星崖上斗过几百招都未见败象,最终也仅以半招之差输给齐铮越,照理说自己跟他打斗是半点都占不到便宜的,怎么斗了这半天,手上并未见多大压力?刚才自己在盛怒中并未怀疑到什么,此时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太正常。 只是这样的怀疑在瞥见叶灵川墨蓝色的眸色和他此时渐渐扭转的攻势下,又被愤怒掩盖。是了,有这样异于常人眸色的有几人?他武功大不如前,正是自己一举杀了他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莫盈心手中一紧,使出苍云剑法中最精妙的招式,将一柄剑舞得厉厉生风,向叶灵川兜头罩下。 叶灵川向后疾跃,莫盈心的剑锋割断了院内的晾衣绳,叶灵川就势拎起丈把长的一段绳子,用力向前一荡。这也是情急之下的招数,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眼前的女子向后快速闪避,解了他眼下的燃眉之急。 叶灵川乘势追击,说也奇怪,手里的晾衣绳在他手里更像一根软鞭,手上压力顿时减轻。 莫盈心见状,心里着急,额头都沁出了一层细汗,这两年间因为齐铮越的失踪,她早把叶灵川深恨到了骨子里,今日所见,回忆起当年掬星崖上齐铮越面对叶灵川时的轻薄之语,又在这种恨意中加入了嫉妒。 眼前的现实太可怕,以至于她根本不敢细想,也不敢、不想跟齐铮越求证,她只想尽快把这个人杀死,就像杀死这个让她厌憎恐惧的事实一般。 盯着对面那个仍旧试图向她说明什么的人,她一狠心,使出了苍云剑法中最后一招-白云千幻,这招出招速度极快,剑尖幻出千朵剑花,实中有虚,虚中有实,遍袭对手全身要害,堪称苍云剑法中威力最大也是最难练的一招,出招的人必须辅以苍云派第八层以上的内力,才能保证极快的出剑速度,否则极易因功力不够而致使自身空门大露给对方以可趁之机。 苍云派中内力在第八层以上的寥寥无几,莫千城曾对门下弟子明令,内力未练到第八层的在对敌中不得使用“白云千幻”,莫盈心仅练到第六层,第六层的内力辅以“白云千幻”,如果面对的是一等一的强敌,结果可想而知。但幸好此时的对手是既无趁手兵器又无一丝内力的叶灵川,结果就大相径庭。 “嗤啦”,布帛撕裂的声音,叶灵川低头一看,右手的袖子被莫盈心的剑尖划开,一道血痕立刻显现出来。与此同时,他手上的那根晾衣绳尾端也已经绕到眼前女子的颈项上。 这个结果,勉强算是势均力敌。 叶灵川在心里小小松了口气,不过面上仍是紧盯着莫盈心的动向,不敢掉以丝毫的轻心。 莫盈心却是失望至极,“白云千幻”都杀不了他,看来就算叶灵川武功大不如前,她一个人的力量要杀他还是难以如愿,再打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还是先回落影山庄吧。 她挥剑割断缠在颈上的晾衣绳,带着不甘心的恨意狠狠瞪了叶灵川一眼,纵身向后跃出了小院。 耳听院外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叶灵川才松懈下来,慢慢过去拴上院门。右手上忽然觉得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满手的血,卷起袖子,前臂上一道两寸多长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渗着红色的液体。 他回房撕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单手包扎了一下,又换了件衣衫,这才慢慢在桌边坐下来。 这是到了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受伤吧,幸好并不重,否则,否则恐怕真见不到父母了。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支起右手扶着额头。眼前晃动的,依然是刚才打斗中那熟悉的,他见过的剑法。那个女子,她的身份,他可以猜想得出来。 但这并不是最困扰人的地方,最困扰的,是那女子最后的一招,他看得很清楚,那一招的目标是他的胸口。如果那女子的出招速度再快一点,他此刻很可能已经陈尸院内。 不,事实上,即便她的出招速度并不快速,他也已经难以躲闪,但为何他像是见过那一招一般,死里逃生地躲过了这一劫,还有进攻的余力呢?…… 他想得心烦意乱,最后用力地甩了一下头,在心里告诫自己:现在的你应该庆幸逃过了这一劫,而不是在这里研究为什么对差点杀死自己的招数有那种奇怪的熟悉感! 齐铮越回到小院时才刚过午后,过完冬至又下过一场大雪,年味浓厚起来,今天到外面其实没什么事情要处理,他在外面晃悠了一圈,又在集市上买了些吃食,给叶灵川购了几套冬衣,便打着马回了小院。 院内明显的打斗痕迹和雪地上星星点点暗红色的血液让他心惊不已,喊了几声叶灵川也不见回应,奔进门冲进叶灵川的房间,却见他正被惊醒了一般,从桌前挺起上身,有些呆怔地看着他。 齐铮越一个箭步上前,拉起他的手臂,盯着他急切道:“怎么回事?谁来过了?!” 叶灵川被他拉了起来,皱了皱眉,道:“我不认识。应该,是你师妹。”他说着,吐了口气,平复着刚才又经历的那种疾速下落的梦境前四处剑光千变万幻的场景带来的莫名的心慌和压力感。 “盈心……”齐铮越睁大了双眼,神经嗖地绷紧,手下不自觉地攥紧了叶灵川想要挣脱的左臂,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人呢?!” “你刚走,她就来了。之后,又走了。”叶灵川挣着自己的左臂。 “走了多久了?!”齐铮情不自禁地急问。 “一个时辰。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你师妹。”叶灵川拧起了眉头,不知怎的,齐铮越这种急切的质问般的问话方式让他很是不舒服,他扬起被攥住的左手,望着眼前那张直视着他的越来越凝重的脸,不耐烦道:“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不行!”齐铮越打断他的话头,右手一用力,将叶灵川拉离了桌前,直向门外冲去。 叶灵川又惊又气,“你做什么?放手!我说了,我不知道她是你师妹,她……”他拧着左手挣扎起来。 “她上来就跟你打起来了是吧?我知道!现在没时间解释了,快走,离开这里!”齐铮越快速地说完,不由分说地将叶灵川拉出了门口。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院子里齐刷刷地站着一排人,莫盈心万秋声以及门里几个资历较高的弟子,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莫盈心哀痛地望了他一眼,视线一接触,便不忍再视般转到一边。 人群前站着一个两柄斑白的中年人,负手而立,清瞿的面貌不怒自威,像个天神似地堵住了去路,“铮越,你这是要去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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