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讯号消失
再次醒来的时候，袁清看到的是平时所见过的那个受潮起皮，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的天花板。手指和身上的伤口仍然在隐隐作痛，不过袁清并没有哭。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地包扎着，他躺在床上一动都没有动。
唯一温柔的林老师坐在他的床前，一针一线地将罗穆受伤的胸口修补好，用两颗红色的心将那个玩具熊前后的伤口都修补好：“罗穆已经有一点脏了，回头老师替你洗好！”
袁清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谢谢你，林老师。”
“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找其他老师来解决，不要再一个人去处理了，好吗？”
袁清敏锐地差距到了什么：“我不能找你了你吗，林老师？”
女人温柔地摸了摸袁清的头：“老师结婚了，要离开这里了。”
袁清眼中露出一丝黯然。自己的另一半温暖，也要离开了。
不过没有关系，罗穆会永远陪着他的，罗穆不会离开自己的，只要有罗穆就够了。
看着那个胸口有一个红心的熊，袁清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女老师临走前告诉他，已经第三次来到孤儿院的那个害死了罗穆的男人本来选中了他，但因为他受了不轻的伤而换了人。
袁清从那一刻起坚信，一定是罗穆再一次保护了他。
洗干净的罗穆仿佛带着开心的笑脸，在床前陪伴着他，有罗穆在，即使没有药物，袁清仍然依靠着顽强的毅力顶了过来，逐渐痊愈了。
他跟罗穆说了很多话，并且承诺在他回来之前，自己都不会离开这里。
然而那群恶魔却并没有放过他。袁清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这么招人讨厌，以至于所有人在面对着他的时候，都会变成这么狰狞的样子。
罗穆再次被抢走了。
他们烧掉了罗穆，并且再次看着袁清失混落魄的样子大笑起来。
那一瞬间，袁清发现自己也并不是不能成为魔鬼。
那些人自以为是地夺走他人最重要的东西，他们在做出这种事的时候，以为自己是神，可以随意地制裁别人吗？
可惜的是，神并不是他们。神没有帮助袁清，同样也没有帮助他们。
袁清第一次明白，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的。不然为什么罗穆和他会遭遇这样的灾难？
神不是该怜悯着可怜之人的吗？
这个世界并没有神，有的仅仅只是恶鬼而已。
这个破败边城的穷困孤儿院在一场瘟疫里消失了，没有人怀疑这并不是一场意外，毕竟那个孤儿院那么穷困，在卫生条件那么差的地方发生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
也没有人为这些孩子惋惜，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能把握的只有手里的这点时间而已。因为也许明天就又会发生什么灾难了，生命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根本就是不确定的事情，没有人有时间搞慈善，甚至没有人有时间去同情这些孩子。
唯一的幸存者是袁清，或者说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加害者的袁清是不会死在自己亲手创造的灾难上的。
然而，没有了孤儿院，他也不会再获得一丁点的食物了。
他一直坐在最后和罗穆告别的树下，直到一个少年拿着一颗苹果和一个玩具熊出现在他面前。
“你认识一个叫罗穆的孩子吗？他临死前逃了出来，说一定要见你一面，可是昨天，他在治疗中去世了。没让他亲自来见你，对不起。”
“我知道。”袁清接过那个熊，把自己的眼泪和脸都埋进了玩具熊的胸膛里，“不过你错了，罗穆来了，亲自来的。罗穆，好久不见。”
少年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说。
“我会变得更厉害的，为罗穆找到无数个身体，这样就不怕哪个被毁掉了，罗穆哥哥是永远也不会死的。”
他永远不会死的。
所以，自己永远不是孤独的。
袁清擦干了眼泪，抱着那个熊，对着少年露出了一个可爱至极的笑容。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真正快乐干净的地方了。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叫优唯迁。”
“我可以叫你老大吗？”袁清举高了那个熊，“我和罗穆的老大！”
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嗯”了一声。
“但是，袁清，你要帮老大一个忙。”
“咦？”
“抹除三十年前那场灾难给所有人带来的阴霾，让大家能够快乐地活下去。”
“我不想救大家。”袁清抱紧了怀里的熊。
“袁清，这个幸福也包括你自己的，这样，当一切逆转之后，你也一定可以和罗穆一起快乐地生活下去。”
“我听不懂，不过，看在老大帮我带来了罗穆哥哥的份上，我会帮助老大的。”
少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却又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
“对不起。”优唯迁看着地上柔弱的小孩子的尸体，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个结果不是必然的吗？”方天啸缓缓走了过来，“总是要死的。”
“但是，我的愤怒却有些压抑不住了。”
方天啸看向那头已经开始试图和许盈搏斗，却又处处手下留情的叶文秋：“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的一面，他已经疯了。”
“嗯。”
许盈冲着叶文秋的胸口开了一枪，青年轰然向后倒在了地上。
随后，许盈缓缓向着方天啸走了过来。
“盈盈……”
许盈抬起含着泪花的眼睛：“谢谢你。”
“……”
“因为我，你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也没有办法快乐地好好生活下去。”
“……”
“为了保护我，才会和优唯轩斗争，又在这期间让手染上了鲜血，而我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对不起。”
“你没有必要道歉的，盈盈。”
“对不起，又任性又愚蠢地拖了后腿，造成了那么多麻烦。”
“……”
“对不起。但是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活过了这么精彩的一生，已经足够了。我自己实在没有勇气，送我离开这个世界吧。最后一次，谢谢你，哥。”
听到那声“哥”，方天啸整个人仿佛被震住了一般。
看着许盈的泪眼，方天啸犹豫了一下，举起了枪。
然而，另一声枪响却抢在他之前响了起来。
许盈紧缚着头发的发带被打断，黑色的长发散落开来，微风将她的撩了起来，这一幕仿佛被放缓了一般，她先是轻轻跪在了地上，然后才倒在地上。黑色的头发散落在银白色的大地，少女带着微笑的面庞渐渐模糊在了视线里。
他哭了。
许盈闭上眼前的那一刻，突然听到。
万籁俱寂，脑海中却响起这样一个声音。
叶文秋哭了。
明明不是自愿，双手却沾满了鲜血。
他这样热爱着。
但，为什么呢。
泪水脱眶而出。发带被那一枪击断，长发散落开来，世界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纯白。
她清楚地听见了，他落泪的声音。
女孩的身体缓缓向前倾，最后完全倒在了地上。她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她忽然，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了。
不是他们毁灭了世界，也没有谁背叛谁，对不起谁，只是她的心中生出了一个地狱而已。
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指责。
毁灭，是为了下一个新生。
这不是末路，而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也许千万年以后，我们会变成如同恐龙一般的存在，深深埋葬在死去的纪元，被后来居上的智慧者所取代。
然而时间从未将我们抛弃。我们与光阴永在。
无论它怎样流逝，我们存在过的痕迹，会像刺青一样深深刻在这个星球的皮肤上，留下绚丽而动人的图案。
即使文明灭亡，生命终结，而这颗渺小的星星被淹没在浩瀚的宇宙。
我们将永在。
叶文秋捂着胸口，握着枪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我不会让她死在你手上的，人渣！”
他想起许盈曾经平静地告诉他的那句话：“我无法背叛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人。所以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他。”
这个人，用那些事控制了许盈的人生，而她的死，又怎么能再让这个人掌控！
方天啸愣在了原地，仿佛失去了一切反应一般。
优唯迁毫不犹豫地举枪对准叶文秋的眉心给了他最后一击，随后，在叶文秋的身体翻倒在地之后，他看了一眼腕表：“许盈和小清的生命讯号消失了。”
“……”
“现在是十点三十分，这里再过五分钟就会有天灾，E系统的一部分被完整地设在这里。我们去大陆中心。那里更加适合我们打架。”
“……嗯。”
66
2007年7月5日 22：31
白皓将卡娅的身体修补好，然后抱着她离开了那个房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更不知道自己拼命在E系统崩坏之前救活卡娅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他能够更快地找出自毁程序，也许这个世界就不会这么荒凉了。
不过，这里迟早会生出新的生命。
新的物种将会取代人类存活于这个世上。它不能被任何人支配，将会以自己的形式去创造新的生命。
而他们，也只不过是旧时代的遗留物。
他没有想到自己直到那时候才能够接触到中枢，也不知道方天啸建造的那个大家伙是什么，事实上，他从来都是无能为力的。
自毁程序启动了。
巨大的震动从地底传来，震得白皓直接跪在了金属的地面上，然而他随后又麻木地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按照方天啸的要求接近程曼，加入白色军团，把一切可探查到的信息告诉他，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存活下来的了。
“咳咳……”
“你醒了？”
“……”
白皓将迷茫的卡娅放了下来。
“感觉还好吗？”
卡娅轻轻摇了摇头，垂下了头：“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被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呢。”
“……”
“明明什么也没能做到。为什么我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我是个天才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看着她眼中的泪水，白皓只是沉默着。
大地蓦地裂开了，剧烈的震动直接让两人同时摔倒在了地上。白皓迅速爬了起来，将卡娅拉了起来，然后带着她迅速向另一个地方跑了过去。
通红的岩浆从地缝内涌了出来，金属的大地碎裂开向下沉入地缝，露出了原本的泥土。海神不安地躁动了起来。黑色的灰雾从无数地缝内喷涌而出，向着天空而去，很快就遮蔽了天空。
滚烫的热气汹涌地袭了过来，几乎让两个人同时喘不过气。
E系统的自毁程序启动了。由大地内部而来的巨大冲击将会把这周围的一切生灵全部吞没。
白皓拉着卡娅在这样的末日穷景之中奔跑着，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跑到哪里去。
事实上，他穿着方天啸给他的滑轮鞋，只要抱起卡娅，然后迅速启动这个滑轮，就可以迅速逃到暂时并没有被灾害攻击但的地方去了。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空气变得越来越污浊，他几乎已经看不清前路了，但依旧在向前奔跑着。
卡娅也没有说话，就一直静静跟着他奔跑。
眼睛逐渐变得湿润了，但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大气中的灰尘、缺氧的痛苦还是悲痛的心情——亦或是因为此时她能够暂时忘记被背叛的哀伤，去享受这短暂的浪漫？
她不知道。
握着自己的手的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几乎比空气还要灼热，卡娅被火光照耀得通红的脸已经布满了泪痕，长长的卷发在空气中飘荡着，没有任何言语，除了大地的悲鸣，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卡娅？索菲斯特！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白皓在奔跑中拔高了声音呐喊。
卡娅同样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回喊道：“记得！你这个臭小子，一来就威胁到了我的位置，还用那种轻蔑的表情看着我！”
“看来我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很差啊，哈哈哈！”
“不止第一印象！从头到尾都烂透了！又懒又轻浮，不认真对待工作，逃避新兵的训练，差劲透了！还说不愿意做白色军团的总指挥，因为自己不适合领导什么的，明明有那样的天赋却什么都不做！”
“总指挥有你就够了！”
“后来竟然在我生日的时候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这个混蛋，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就不能换个日子吗？”
“其实我也不好受，方天啸那家伙，硬是逼着我做了人渣，卡娅，我这辈子的爱情给了你，下辈子要是有机会，我要拿去补偿小曼了！”
“随便你好了！我下辈子可不会像这次一样蠢了，一定不会再喜欢你了，我要找个好男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哈哈哈……”
“白皓，我以后一定会一直记着你的仇！让我看上你，自己又跑掉了，明明应该一起战斗，却逃掉了……”说到最后，卡娅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
“我也会记住你的！你这个硬邦邦的女人，一点都不可爱，什么都一定要自己去做，你知道吗？我可是想过很多次了，要是你遇到困难，我一定会去帮助你，结果却一次也没有帮到，你让我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往哪里搁啊？”
卡娅抽泣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已经开始咳嗽了起来：“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的，我一个人就够了，像你这种无能的男人还是赶快躲到女人背后求保护去吧！”
“不巧啊，我也是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人！”
“那还真是遗憾，看来我们的相性很差！”
“卡娅！你看，我们是不是比罗密欧和朱丽叶浪漫多了？”
卡娅深深吸了口气，用颤抖着的声音说：“也是呢。”
岩浆已经几乎逼到了两人的脚后，灰暗的天空已经完全消失在了眼前。他们的世界，已经只剩下彼此了。
大地在崩坏，如同亿万年以前，恐龙时代的结束一般。大地又会被重新洗牌，陷入一片长久的静默中，然后等待打破这份沉默的人出现。
一个文明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它会走向消亡；如同一个人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会死亡。
悠长的时间河流里，人是多么渺小，人类的文明是多么不起眼，无论它曾经散发出多么灿烂的光芒，也终究会有土崩瓦解，被时间淹没的那一刻。
人类从未与除了死亡以外的东西搏斗过，荣耀，尊严，金钱，一切都是‘生’的需要，一切都是用来与死亡搏斗的武器，没有理想就会死，没有生存下去的意义就会死。
战斗，和解，悲伤，微笑。
文明也是如此，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与消亡的斗争，不斗争便会消亡，不进步就会消亡，所以它被惧怕消亡的人们赋予了强大的生命力。
然而，就如无论多么健壮的人都会死去，文明也终究会走到这一步。
曾经那样美丽的星球，被蔚蓝的大海和绿色的大陆包围着的美丽星球，如今只剩下了一片狼籍。
银色的金属覆盖千里，厚重的云层把太阳的烈光隔绝在外，清水不再流动，白天与黑夜一样不曾拥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