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银眼的精灵瞪大了双眼，瘦弱的肩膀绷紧，克制不住得立刻浑身颤抖了起来。
他完全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哪怕是在生物链制高点的巨龙也不能这样侮辱他，践踏他的尊严。
“你说什么！”
他咬紧了牙关，没有说出那些不雅的词语。
在都市生活了那么多年，哪怕面对那个不择手段的女人，他都没有说出违背那些违背森林意志的肮脏话。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动怒。
“……我顶多再加一百个金币，”
金龙眯着眼看了他一眼，那种眼神在精灵的眼里就好像在看一坨黏在地上、处理不掉的垃圾。
“……既然能那么大声的说话了，你为什么还不穿上衣服？”
一句句都好像在嘲讽着他。
手指深深抓着地面，莱特迪亚斯终于忍不住冷笑着说，
“生命之神在上，我原以为巨龙是古老智慧的种族。”
“呵，而我原以为精灵是清高而禁欲的种族，”
瑞尔眯着眼耸了下肩，
“……可谁知道呢？”
被气急攻心的精灵顾不上身体的不适，站起来挥起了拳头——忽然之间他感到呼吸停滞，身体的力量被抽空，原本应该布在身上的魔力完全消失。那种难受的感觉就像是在脊髓上插着麦咭，血液从脚下迅速流走，软绵绵的没了力气。
还没等他的拳头打到那条丑恶嘴脸的巨龙，他就一下扑倒在了地上。
那张精致美丽的脸砸向了坚硬的地面，被地上的碎石撞击，整个人摔得鼻青脸肿。
就连瑞尔也吃了一惊。
他原本也没有闪避，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肯定也不痛不痒，谁知道对方除了发色改变外，竟然连力量也虚弱到了如此地步。
满心以为对方会破口大骂一通，然而衣衫褴褛的银眼精灵只是沉默又艰难的撑起了身子。他的耳尖也沾上了一些鲜血，鼻尖因为淤血发紫，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只不管怎么看都已经上百岁的异族生物，在百般折磨和委屈之下，竟然两眼发红，有了要哭泣的征兆。
瑞尔顿时两眼发直，喉咙也有些干涩。
——他宁可被揍一顿或是多出点金币，也不想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家伙。
不管是龙谷中的龙群还是山下村庄里的人类，他所接触到的基本都是神经粗大或是直接吓到尿裤子的家伙。女人向来是他的死穴之一，很大部分理由就是她们纤细的神经，动不动就哭红了眼这点对瑞尔来说实在是一个不解之谜。
是的没错，他是真的无法面对哭泣的家伙。
眼看着那双美丽的银色大眼里充盈了泪水、在下一刻就要落泪，瑞尔感到浑身绷得像千百只针扎般难受，简直就想用尾巴把对方扫到天上消失不见。
那颗泪珠在对方发红的眼眶里转动着，被银瞳映成了珍珠白。金龙感到自己的心脏加速，再也无法承受这种煎熬，呼吸也急促起来。
就在精灵哭泣的那最初一秒里，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自动行动。
——那一大壶原本是准备给精灵清理用的水，被他单手提了起来，全部朝哭泣的莱特迪亚斯泼了过去。
阳光下，水珠飞溅。
一瞬间就如同星空一样璀璨。
白色透着光的漫天水滴彻底遮掩了精灵脸上和眼底的悲伤，最后只留下了震惊。
湿漉漉的，从头到脚的，彻底震惊。
“……”
巨龙有些尴尬的咽了口口水。
“……其实价钱还可以商量。”
他作死的这样说道，略微不安的动了动脚趾。
得到的是一片寂静，还有从那柔顺长发下滴下来的水声。
持续的，滴滴答答作响。
莱特迪亚斯已经被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面对着阳光，精灵看着这只情商负数的巨龙，伸手拨开了额间泛着金银色的乱发。
“脑残龙，”
他扯了下嘴角忍不住说，接着被凉水冷得打了一个喷嚏。
第三章
看着地上那摊正在慢慢扩大的水渍、脑子里已经完全被‘不要哭’三个大字霸占的金龙先生猛地一震，然后才抬起头局促的看着对方。
然而莱特迪亚斯却已经从最初的窘迫打击里回过神来，眼底也不再是那种一眼可见的脆弱。似乎是被这一壶冷水给浇醒，他总算是回到自己的节奏里来。银发银眼的精灵一言不发的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已经有些零落的破衣，慢慢披在了自己依然滴着水的裸身上，狼狈中显出一份从容。
然而盯着那件实在是见不得光的破烂斗篷，瑞尔却有些恍惚的想起了什么。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莽撞的走上前拉住了那垂落的衣角，在精灵有些慌乱的眼神中向上摸索起来——然后从那个狭长的口袋里拉出了一个小牌子。
那是个看上去起码已经上百年的芬特尔木牌。用楠丝木和乌鸦羽调成的染料上色，又用了秘银镶边，不大的角落里刻着密密麻麻的上古符文，因为时间过久已经渐渐磨损。
“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偷，”
金龙沉默了片刻忽然说。
他眯着眼，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身前这个狼狈滴着水的精灵。
银发精灵并没有动摇，而是皱着眉头回视了过去。他高挑的身子在巨龙面前只稍稍矮上了半个头，挺拔的脊背却给气势加了不少分。
——因为逐渐发现眼前这位龙先生似乎完全没有一般人具有的常识和情商，在明显弱势的情况之下，他也已经学会了选择性无视话里那种敌视的语气。
“正在从我口袋里拿走私人物品的人——这样说？”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
瑞尔满不在乎的说着，一面把牌子拿在手上，甩动着让那根古朴的麻绳在手指上绕了几个圈儿。
“……不用挂心了，我会替你还给它真正的主人的。”
莱特迪亚斯不怒反笑，他收拢了一下衣领，歪着头，尖耳朵动了动，
“真正的主人？……我还以为一条侵占财物的恶龙会有更好的借口，真让人失望。”
“难道不是么，”
瑞尔淡漠地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去对心上人邀功——几年前还是个少年的普莱森特曾经在和他对练跌倒时露出过挂在脖颈上的这块木牌，他记得十分清楚。
那种连作为古代巨龙的他都解读不通的符文，却有种安定心神的特殊功效。据说是冒险家幼年时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礼物。
“真可惜，”
精灵耸耸肩，破损的衣服顺势露出了他的一大片锁骨。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他甚至还调皮的眨了眨眼。
“可无论你怎么说，这都是只有我才能激活的血缘符文，”
“血缘？”
金龙的嘴里发出了嗤笑，他伸出手递了过去，
“那就激活看看吧，如果你说谎——即便是我们在不久之前交配过，我依然不会轻易饶恕你。”
听到他提起那件事，莱特迪亚斯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暗自骂了一声。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敌强我弱。
为了证明自己才是木牌真正的主人，哪怕再是荒谬，他也只能屈从。年轻的魔法师咬着下唇接过，却还是发现自己身上和刚才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一丝魔力。
他只能无奈的看着那条咄咄逼人的龙说，
“你明知道……因为魔力暴动的关系，我没办法用法力了。”
事实上，当一个魔法师失去法力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原因，然后才可能夺回魔力。
无论是吃错了药还是那场混乱的性交也好——无论那一项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莱特迪亚斯已经不想再去追究。
毕竟如果当时自己被留在那个小酒馆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一群人类所侮辱。
相对于一群肮脏的码头工人，金龙虽然举止粗暴又难以沟通，但也不是最差的选择了。至少他长得不错。
无论如何事情也已经发生，银眼精灵也只能如此痛心的安慰自己。
然而现在首要的问题却不是这些，而是他消失了的魔力。
和世人熟知的一样，精灵族内无疑擅长弓箭的是大多数，剩下的才是少数魔法师和精通治疗术的神官。但是就算是选择了法系职业，他们当中也鲜少有不会射箭的
——而莱特迪亚斯偏偏就是这其中的异类。
或许也是一心专注在魔法上的关系，他不仅是这几百年来精灵族里的头号天才法师，更是精灵族大魔法师盖亚的头号弟子。
十分不幸的是，几十年前盖亚便在一场意外中去世，据说还留下了许多秘宝。作为那位大魔法师的唯一弟子，当时还纯粹沉浸在魔法研究中的莱特迪亚斯立刻被各族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包括这次陷害他的女巫也是其中之一。幸好这次他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随身带，这才没什么特别大的损失。虽然如此，却还是不幸中了招，差点被那女人用下贱的手段夺走初夜。
无论是逃亡、生存还是报仇，作为一个无法使用弓箭的精灵魔法师来说，无疑最重要的便是他的魔力——然而连代表法力的头发都变了颜色，大概短时间内自己是真的难以恢复了。
如果此刻再被这头脑残龙一怒之下丢到什么地方，那才是真正的灾难。莱特迪亚斯忍不住在内心叹气。
“没了法力，”
瑞尔显然对他的解释并不怎么买账，心里依然执着的认定这块牌子的主人是他的那位心上人。
然而他也深知精灵并没有说谎——那种最初和之前带给他的威压已经彻底不见，眼前的银眼生灵散发出来的气息简直就像个凡人一样脆弱无害。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金龙皱着眉头说，
“只能去找普莱森特问个明白。”
——刚说完这句话他又立刻高兴起来。
显然，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借口，尤其是在那位冒险家上次委婉的拒绝他的跟随之后。
“……你是说，人类吗？”
精灵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名字，诧异的抬起头，
“拥有和这块类似牌子的，是个人类吗？”
“是的，”瑞尔的口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骄傲，
“是一位充满魅力的美人。”
“不瞒你说，我正打算追求他，”
金龙毫无保留的这样说着，无意中还挺了挺胸。
对和自己刚刚发生过初次性关系的男子依然能自然的说出这样的话，不能不说这头巨龙的神经足够迟钝。
“那可真是这位美人的悲哀呢——，”
银眼精灵忍不住这样隐涩的说到，接着眼里闪过一丝微妙，嘴角也微微上扬了起来。
“事实上，这块牌子是精灵女王赐予我的一个礼物——如她所言，正是我母亲的遗物之一。”
和一般精灵在生命之母树上诞生的不同，属于高等精灵的莱特迪亚斯的身世十分特殊——光明精灵和古代精灵之子，他足足在生命泉里温养了数千年才终于诞生。
只可惜的是，当他初次睁开眼的时候，两位家长早就已经双双离开了人世。
这块牌子虽然跟了他很久，他也早就不抱希望，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听到了对方后人的消息。
“真是谎话连篇！”
金龙看着那张淡淡微笑的脸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生气，忍不住喷了口鼻息。
然而精灵却没有理睬他，而是因为那些美好回忆继续微笑着说了下去，
“……我的母亲在数百年前曾经被一位美丽的人族小姐所救，他们之间曾许下一个约定。”
“两块牌子若是再次相遇，那么就要实行上面用古代符文所记载的诺言。”
莱特迪亚斯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了——因为无论怎么说，拥有另一块牌子的人，将会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
许久还是没回过神来的巨龙先生，一双鎏金的眼睛瞪圆，嘴唇张成了O字型。
“你说——什么？”
“听着，蠢龙，”
莱特迪亚斯挑高了眉毛，
“哪怕如此，你也依然执意要抢走我的木牌——并且作为一个牵线人，安排我和你的那位心上人小姐，相认吗？”
穿越数百年的订婚，相同的牌子，祖辈和后代的姻缘。
听起来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情。
然而瑞尔却已经完全无法理智思考下去。
他的胸口好像烧了一团火——就像是年轻时候睡在壁炉旁被烧到了脆弱的尾巴那样发黑发焦一样疼痛。
骗子与否他已经无法分辨。只是内心的直觉却在告诉他，眼前这个卑鄙的精灵八成说的不是谎言。而剩下的、唯一能在他那混乱大脑里留下并且放大的句子只有一个。
——所以他之前用力操的……其实是命中注定的最大情敌？
哈哈，哈哈哈。
——这他妈的真是数百年来最好的笑话之一。
金龙的眼里好像突然被太阳点燃。他一把抓过了精灵破烂的领口拉到了自己胸前，另一只手狠狠拽着那柔顺的长发向后拉扯。
他的牙齿靠在那白皙到近乎透明的修长脖颈上，恨不得咬个对穿。
那种咬着牙，有些丧失理智的声音在那对儿尖耳朵边响起，嘶哑低沉。
“……若是敢说出去——就要了你的命！”
“反正也活不长了，”
正好相反的，银眼精灵不紧不慢的回答。
被提起的体位让他感到有些不适，他只能稍稍侧了一下脸。炙热的呼吸打在的脖子上，微微发痒，呼吸加速。
“——哦，我可以发誓，我不会告诉她的，”
他眨了眨眼，然后用手指勾起瑞尔的下巴。
那双钻石般的银眼来回转了一圈，最后凝视在他的鼻尖。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找回魔力的话。”
第四章
“啧，真是麻烦”
走在前面一点的金发青年回头，露出了一丝不耐的表情。
他的穿着简单，灰白色相间的传统式样配着上等料子就像是个富家子弟。飘逸的金发蓄到耳后的长度，矫健的身姿和眉宇看着简直就像是个十八九岁的美少年。
而他身后那名带着兜帽的长发青年听见便顿了顿脚步，眼底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不着痕迹的擦了擦额间的汗，精灵顾不到身上的酸疼，咬咬牙跟了上去。
——正在席提思中央花园步道上一前一后走着的这两人，自然就是精灵莱特迪亚斯和金龙瑞尔了。
在相互交换了真名、又经历了一番争吵后，他们终于踏上了去寻找人类冒险家的旅程。
没错，无论是精灵或是龙族，那些繁琐到几乎无法发音的姓名都是一项有用的约束——古老法典和传承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祝福而已。那些繁琐的文字里藏着氏族的血液，具有着无法被探测到的魔力。
那些交换了名字之后再立下的契约，几乎就是牢不可破的：瑞尔答应了他要尽可能帮助他找回魔力，而精灵则是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他们之间交合过的关系。
只是莱特迪亚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冒险家居然住在一个十分兴盛的人类都市里。这也就意味着……瑞尔不能带着他飞过去。
虽然开始从山谷里用爪子粗暴地提着他飞行了一段，可一到了有人类出没的官路他们就只能开始用一双脚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