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迷恋上了蜂蜜牛奶中的那丝神奇的甜腻，目不转睛的盯着已经喝到露出了大半个底部的瓷杯
——那只被捏坏了的则是被他偷偷掉在了地板上，用脚踢到了桌腿后面藏了起来。
“嗨，”
银眼精灵鼓起勇气说。
没错，他们自从昨夜对方飞走之后就没再见过面，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床上而已。
虽然理智告诉他对方身为巨龙应该不在乎睡在野外还是床上，可毕竟是他先冤枉了对方，还打了人。哪怕是这样面对面坐着，精灵的心里还是有些心虚。
看看对方没反应，他也只能先拿起了一个牛角包，不安地咬了一口。几分钟过去，看着那个依然没有回音的男人，莱特迪亚斯心里不免有些急躁。正当他想着要怎么开口比较好，对面的人却忽然张开了嘴。
以为那头龙终于要说话了——谁知道只是打了个哈欠而已。
期待落空让精灵顿时有些郁闷起来，却一个没留意把黑葡萄干吸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咳——！
莱特迪亚斯怎么也没预料到，从未有过的、那种被塞住食道的感觉似乎对这具没了力量的身体也是个不小的伤害。
他不停的呛了半天，整张脸涨的发红，胸腔里也难受极了。不停弯腰咳嗽的精灵简直觉得自己整个胃都快从嘴里掉出来。
然而奇迹就在这时候发生
——在他眼里忽然出现了的是那杯喝了只剩底儿的牛奶。
好吧，依然是没有看他。
那头倔强的金龙用手托着他线条优美的下巴，一双金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可当精灵憋着气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耳朵立刻灵巧的动了下。
笨拙的精灵忍不住为这个可爱的发现笑了一下，结果却又咳得更厉害了。
瑞尔这才不耐烦的转过脸，对这桌子这头没好气的说，
“那么想死吗？还不快喝下去，”
……虽然只剩下了一点点，蜂蜜牛奶的味道却意外的不错。
擦了一下嘴，莱特迪亚斯带着几分别扭说，
“抱歉……谢了。”
“哼，”
金龙冷笑了一下。
虽然没有见死不救，但是他可没忘记这家伙是怎么侮辱自己的——现实冤枉他的人格也就算了，竟然还仗着自己不敢揍回去这一点肆无忌惮的动起手来。
原本他对于不能和心上人同房这件事就心存委屈，结果又被赶到外面睡了一夜……别人不敢说，他敢发一百二十个誓，至少那头年纪可以做他祖父的巨龙一定是知道的。
这下他可谓是在情敌面前彻底失了面子，换做是谁都不会好受。
知道没那么快被原谅，精灵也只能暂时放弃说服。
毕竟他可没有那个冒险家一样的人格魅力，可以让这头笨龙言听计从。
总算是看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没那么糟糕，正好从阳台外走进来的普莱森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便笑着朝他们发出了提议：趁着天气好，去镇上办理一下赏金小队的手续。
没错，和这个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国家一样，不足20人的赏金小队只需要向协会交纳七个金币就可以成立。
对于队长的人选大家倒是都没有异议，非人生物们一致愉快的决定推选那个在他们之中最年幼的那位担当。而之后将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穿越这片森林到邻镇登记了。
就算脑经呆板的矮人们也知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骑着巨龙飞过去。
可惜的是，无论是拒载除了爱人以外所有对象的金龙、还是龙身极度寒冷的蓝龙，看来都不太适合担当他们这群人的交通工具。
普莱森特，这位原本就不太富裕的队长大人便立刻做了他们成队后的第一个决定。在告别了好心收留他们的酒吧老板娘之后，他们四个人将踏上‘步行’穿越森林的伟大旅程。
伟大或是不伟大还不好说……折腾倒是真的。
撇除掉其中一名队员腿部的半残疾，光是搬运蓝龙先生的那两箱行李就已经有些吃力。对于用餐一事有着极高要求的布鲁克几乎是偏执的带走了他那套一百十八件的秘银餐具和特制蜡烛，让一贯生活草率的金龙频频发出了嘲讽的声音。
反而是莱特迪亚斯颇为理解这一行为。
作为在族群里也是上流社会的高等精灵，虽然他本人没有这些小习惯，但身边不乏那些在漫长生命里无聊到发展出奇怪执着的长辈。
于是这只队伍的前进便成了一副有些可笑的画面——瑞尔不耐烦的蹦跶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中间的心上人；普莱森特因为顾略到所有人常常要停下脚步，或是喊着他们其中几个的名字，而落到最后的精灵和悠闲状态下的蓝龙则是一面聊着天一面分享着点心水果。
走到了森林深处的时候，几人才开始意识到他们之中没有人带了帐篷。
幸好身为精灵的伤患并不介意睡在树冠上，哦，不，事实上他非常乐意。而剩下的都是些不在乎或是已经习惯流浪的家伙，身上还自带了一种趋避野兽的可怕威压。
于是为了营造“野营的气氛”他们象征性的点燃了一堆篝火，接着早早就做足丰厚准备布鲁克就铺开了桌布开始进行他一个人的豪华大餐——虽然立刻被其他几人鄙视了。
那些蹭吃蹭喝的过程不提也罢，最后当繁星满天的时候，几人便各种找了一颗顺眼的大树，或是爬了上去、或是根本只是趴在了火堆打算入睡了。
如果这段旅程真的只是如同‘快乐的郊游’一般结束，那将来的他们就妄称‘史上幸运值最低’小队了。
虽然如今只有早期的四人，甚至连那七个金币都还在普莱森特口袋里，衰命之神还是准确的找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睡得很香，事实上，太香甜的美梦让他们失去了警惕性，甚至连危机呼啸而来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到。
尤其是莱特迪亚斯。
是去了精灵天生的敏锐和魔法师的力量，他醒来的时候甚至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极端。
两头巨龙被一股邪恶的魔法锁住了变身的力量，仅靠着人形来打斗。虽然瑞尔作为金属龙有着天生的抗魔体质、而蓝龙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也没多大危险，但剩下的两个人就十分勉强了。
包括着他自己在内——多亏了普莱森特和他的斗气始终把他护在身后。只是那如同刀锋一样的黑色叶子还是把他的脸割出了丝丝血痕，这才让精灵魔法师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显然，作为最弱的一环，莱特迪亚斯被集中攻击了。
“哎，拖后腿的！”
可恶的金龙在百忙之中还特意回头过来，恨铁不成钢的喊了一声。
虽然很想反驳，可银眼精灵却也明白，这一切确实要由他承担责任
——攻击他们的人明显就是之前那个黑巫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从自己身上获得了什么材料的关系，原本就是大魔法师的她攻击竟然更加强大了。
“这样下去不行，”
蓝龙皱了皱眉头说，一面从容闪避着从天上落下的那一道道闪电，两眼却看着离他们这块儿越来越远、战况吃紧两个人。
听到了他的话，回头对视了一眼后瑞尔立刻纵身跃起。
两条古代巨龙背靠背的在一起战斗，这对紧密收拢的防御线来说立刻起了不错的成效。
大概是觉察出了有些不妙，隐藏在黑夜中的邪恶巫女立刻重新召唤出了一群傀儡，将剩下的那两人再度隔开。
原本就奋力击杀那些傀儡、肚子抵抗着的普莱森特立刻感到了吃力。温暖白色的光芒暗了下去，他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了伤痕。终于，在一次疏忽中，在他背后单纯用匕首防御着的精灵被一只傀儡兽一口咬住，狂暴得拖到了冒险家的防守圈之外。
黑色的含着毒素的尖牙穿透了精灵的大腿，疼得他眼前一黑，险些连手里的武器都要掉到地上。没有了魔法和森林之力的守护，沿着伤口，莱特迪亚斯的下肢立刻出现了不健康的黑紫色，而那些痛楚也渐渐变成了麻痹。
“快——！”
机警的蓝龙立刻推了一把身边的人，大声吼，
“去救他，我去普莱那边。”
在内心里咒骂了一声，然而这一次瑞尔却没有反对他的安排。
他顾不上那些闪电和荆棘，直接用手护着头就从当中穿了过去。虽然在身上留下伤疤不免会感到疼痛，但对于巨龙来说，最多也就花上几周就能自然愈合的伤口罢了。
或许是因为敌人看到目标已经得手，众人面对的火力立刻减小了许多。
不光是对两头龙的魔法攻击减轻，就连被重重包围的人类冒险家也觉得不再那么辛苦。
只是一想到被带走的精灵，身为队长的普拉森特反而更加拼命的向前冲了起来。
然而就算如此，莱特迪亚斯也已经被傀儡师带走，几乎消失在夜色的影子里。
看到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就要追丢的瑞尔只觉得胸前一热，狠了狠心再也顾不上什么。他咬破舌尖，张开嘴喷了一大口鲜血淋在自己身上，摸样惨烈极了。
感觉身体像是被巨石重重的撞了一下
——必须得说，破开魔法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事情，唯一能起到作用的大概也只有这个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主意。
刹那间，一条金色的、迅猛的如同冲破太阳般的巨龙出现在黑暗之中，简直就要把整个森林都照亮！
一瞬间，就连那些如潮的亡灵敌人也好像被施展了僵直术，而跑在前面、作为巨龙猎物的那只傀儡兽更是被巨大的威压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被甩到地的精灵整个人都趴在泥地里。他的下摆逐渐染红，神智也好像被烤焦了一样迷迷糊糊。那双银色的大眼更是失去了焦距，缓缓陷入了黑暗里。
“喂——！”
巨大的龙身降落下来。
他的爪子深陷在泥地里，刨起了尘沙。翅膀刮起阵风，倒让地上的那人清醒了不少。
因为毒药而暂时失明的莱特迪亚斯无法起身，却还是朝着那股风的方向笑了笑。撇除唇角流下的、那抹刺眼的血丝，脸色十分苍白的他美得就连巨龙也觉得有几分惊艳。
“快上来，”
瑞尔不由放轻了声音，像是生怕说得重了就会把地上的人一口气吹走。
内心却不免有些焦急。他已经嗅到了那股灵魂被侵蚀的恶臭。所有人都知道，失去了傀儡兽的巫女一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现在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离开这里。
然而精灵却朝他笑了笑，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脑袋里的氧气好像快被烧化，头发和脸上都沾着泥，比起一般的醉态更加糟糕。
他的眼睛失去神采，明明看不到，却还是睁大很大，伸着修长的脖子，朝着他的方向抬起了头。
“你，咳，不是说过……只有你的心上人才能，咳咳，坐……上你的背吗？”
曾经他以为自己活得已经足够长，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再意外了。
不，不是。
……看着那人一面咳着血、脸上逐渐染上那些毒素带来的青紫，依然这样逞强的、带着一丝调笑的样子
——金龙瑞尔活了这成百上千年，这才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口火烧的味道。
第八章
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呢？
“……你这——！”
他想骂他笨蛋，或是想怪他不分场合，这种时候还在说这些。
然而，瑞尔却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翻腾在云层上的那个巨大倒影飞快的扇动了一下翅膀。爪子在空中一顿，接着好像有人吹了一口沙塔，那个影子飞快缩小、最后变回了人形。
在空中一个滚翻便跳到了地面上，金发的青年飞快的奔到了精灵的身侧，一路上在地上发出了沉重又飞快更替的脚步声。他的眼角瞥到那个混蛋还是在微微笑着，向着他跑过来的方向撑着身子、抬起头。
瑞尔简直觉得自己就要发疯，再度加快了脚步。
俯下身扑向精灵的时候，因为跑动的速度太快刹不住，他的长腿在泥地里掀起了一波尘土，最后两个人一起抱着坐在了地上。
怀里的温暖让人安下了一些心。可哪怕是这样直接对视，金龙却发现那双原本灵动的眼里却还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莱特迪亚斯一面咳嗽一面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有些呼吸困难的对他说，
“你好重……”
声音小的就像幼猫一样。
“闭嘴吧，”
瑞尔皱着眉阻止他说更多。看着精灵大腿上惨烈的伤口和脸上那些已经蔓延开的毒素，他的心里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他不通医术……龙族很少有精通的，毕竟他们几乎是百毒不侵，也不需要就诊。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普莱森特的医术也只停留在配一点感冒药的程度上。
所以也就意味着……眼下，仅仅靠着他们三人的话，眼前这个脆弱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家伙差不多已经是回天乏术。
该死！将来赏金小队必须要找一个医生！
金龙在心里恶狠狠的想着，双手抱着人的力度又收紧了一些。
虽然双眼已经看不到，但神似乎并没有剥夺这个森林宠儿的所有魔力——银眼的精灵仿佛能听到身边人的想法，感受到那人身体的僵硬，他只是把头靠在那个宽厚的肩膀上，张嘴淡淡嘲讽起来，
“呵……喂，别那么难看好不好，以后你，咳，可就不用担心有人和你抢男人了。”
“我叫你闭嘴！”
瑞尔用力瞪着他。
可他忘记了他已经看不到这个事实。
事实上，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在这一刻，他忘记了这个精灵和他才认识了短短几天，忘记了就连他们在一起的理由都只是一个可笑的无可奈何。
在这一刻里，唯一在他心里被放大的，就是那天晚上两人睡觉时的拥抱……那时候的精灵身体滚烫，金银色发梢绕在脖子上，那个肩膀僵直、随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而微微颤抖的背影。
神一定是在故意惩罚他吧。
就好像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不知名的人站在一处潮湿的角落，站在那温柔的春雨下，忽然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内心烦躁极了的金龙再次瞪了这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他的随从’一眼，接着低下头，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作为一头龙，皮粗肉厚的程度，就算是利箭也无法撼动他们分毫。就像故事里说的一样，能真正伤害到一头龙的，只有他们自己。
那些赤红色的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传说中，若是龙骑士沐浴后便能成为不死之身的龙血，无论是传说还是现实，都具有非同一般的力量。
虽然伤得很重，天生五感敏锐的莱特迪亚斯却立刻闻到了这股对于他来说非常呛鼻的血腥味道。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恐，苍白的手指抓住了怀抱的人的衣服，一面极力掩饰着心里的慌张轻声说，
“咳……喂，臭龙，你、你没事吧，”
那人却没有回答。
只是紧接着，他的嘴唇一热——
有个软绵绵的东西贴着他的嘴，那条湿滑的舌头打开了他的牙齿。
顺着温热舌头被送过来的，是让人闻了就浑身战栗的，龙血的味道。
出于种族的生理本能，莱特迪亚斯立刻挣扎了起来。
然而他原本就失去了力量、又受了伤，手脚也被抱得死死的。男人的态度坚决，抱着他的力度给人的感觉简直要把他的骨头捏碎，而吻着他嘴唇的动作又是那么小心，简直矛盾极了。
比起一般生物血液更加滚烫的龙血，顺着两人相交的嘴唇，一点一滴的顺着流下了他的食道。那阵高温立刻在他的胃里点燃了起来，让整个胸膛都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