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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师之曲中辞+番外篇——by乔牧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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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谅了陆维臻。

最后一碗茶喝完,谢行止起身,陆维臻表情有些惊异,“你不接着听吗?”说着也起身,将钱放在桌上,跟着出去。

“他们的故事和我的还不大一样。”谢行止优哉游哉的出了门,门外开始下雪了。

“又是一个下雪的天,”谢行止走在前面,忽然转身看着陆维臻,“跟我们相识那一天,可是一模一样。”说罢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陆维臻在那一刻有些愣神,谢行止的神情让他有时间倒回二十三年前的感觉,那个时候出门的谢行止也是这样一幅表情,对他笑着说“谢谢你请的酒啊。”

那时候的谢行止眼睛中没有这么多饱经沧桑又沉淀的感觉,他独自游历山川,广交好友。

“那时候我还说过,我此生的愿望,便是喝遍这天下的美酒,看遍这天下的风景,交这天下所有值得结交的人……”

“那时我觉得幸福,这世间的奇人我都知晓,并且与之共饮过,看过最快的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喝过最烈的酒,宁用千金换美酒,但愿长醉不愿醒;骑过最快的马,虽然结果把自己摔了;年幼壮志满怀之时,觉天下之大只要双脚能够到达,便无所谓远或者近,得以漫长经历之后发觉,多数皆是得而复失,据为当年不知,或者错失。夏侯玄前辈当年与我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与沈前辈虽时隔二十载,仍然走在一起,最后共度三年时光,沈前辈溘然长逝,夏侯玄前辈想过血洗奕剑阁,但一来无法消除这种痛,二来他答应过沈前辈不再动剑。所以我从那时便明白,如果人生多得以宽恕,大约不会这么辛苦。”

“这么说,当初夏侯前辈和沈前辈分开,是因为夏侯前辈对沈前辈有恨?”陆维臻前后联系一下,问道。

“怎么会呢?沈前辈虽然少言语,而面似冷峻,但是心肠颇善,当年若非他在临去前要求夏侯前辈此生不再动刀剑,怕是那时候的武林,又要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吧。”

谢行止说道这里颇有一些感慨,然而感慨是感慨,当年的事他旁观过,也只能作为旁观者记录这件事。

那时他爱的是哪首曲子?

是了,是《一阕词》。

一阕词,人们通常将一片词称为一阕,“前后阕”实为前后半阕的省称,作为双调词段落称谓的“前后阕”即前阕、后阕,合为一阕,称“一阕词”,夏侯前辈携手沈前辈逍遥天地时才是完整的一阕词,名字就叫江湖。

只可惜在沈前辈逝世之前,自己只能做出前阙,而后阙却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圆满而没有弹奏出来,这在谢行止的心中永远成了遗憾。

而在经历更多之后,他终于补上了后阙,可惜词曲只能于青草聚齐的坟头奏起,无论是神哭鬼泣也好,天地翻覆也好,终究他们也听不到了,也看不到了。

前阙暴风骤雨,后阙雨过天晴。生死一轮回,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岁月多篡改红颜,当年的人留在了最后的平静中。

“世人大多记住夏侯玄,来源于他的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然而成为谜题的,一是他的来处,二是他如何习得这样的剑术。虽然英雄不问出处,但是大多数还是想着顺流寻源,毕竟人人都想着有好功夫,天下无敌。”

雪越飘越大,沾在衣服,鬓稍和睫毛上,眨一下眼睛,便化了,留下水珠挂着,这么看去,眼睛仍然是当年的眼睛,神色依然是当年的神色,只是现在多了一份不悲不喜。

“我当年遇见两位前辈,是因为循着酒香过去的,穆先生,也就是我的师父,他性子爱酒,我从小跟着他,也爱上了酒。”

“他们当年珍藏的,可是好酒。那时候前辈已经从奕剑阁出来了,正泛舟南下。”

陪你赏遍天下风景,尝遍珍馐美食,或许人生聚散终有时,可是能在这短暂的时间中把一切都做过,其实是一件,最美妙不过,最难得不过的事情。

第八章:同归·贰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唐风·葛生》

成瑞十八年,致予吾妻沈岳,夫夏侯玄留。

当年曾许诺一生风雪同夜归,不想最后,我先违背了诺言。——沈岳

沈岳第一次见夏侯玄,是奉掌门的命令去送饭。

南华后山一向是关押本门弟子的地方,且是犯了严重错误的弟子,才能被关到这个地方,偏僻而荒凉。

沈岳来奕剑阁十五年,还是第一次到南华后山。因为这个地方是奕剑阁禁地,没有掌门手令和门外的钥匙是进不来的。沈岳以前只听过说这里是关押罪大恶极的人,至于关的是谁,是什么罪,他并不清楚。他虽然只有十九岁,却是第三代弟子中辈分最高的一个,门里年轻的弟子犯了错,至多去思过崖反思过错,身为门内的大弟子,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谁被关进来过。

沈岳没有想到这里竟是如此的冷,外边是炎炎烈日,内里却如同数九寒冬。沈岳心中暗暗称奇,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奇怪的神色,因为他一向如此,便是再诧异,也不会露出其他的表情,同门的师弟总是戏称他是“会行走的美人图”,皆是在说他长得虽然是丰神俊秀,却像那画中人一般,不会哭不会笑,从来一个表情,大约与画不一样的是会移动。

这些闲言碎语只作为餐前饭后的消遣,谁也不会去给这位严肃的师兄说的。

南华后山外有一道迷宫一样的乱石阵,凭着方向感,沈岳才没有迷失在其中。

他转了三道弯,才看到前方的光亮。狭长的过道总是会给人以压迫感,没想到尽头却别有洞天。

原来山的正中心是空的,外边看起来没什么奇特之处,里面别有洞天,将整座小山镂空,沈岳入眼便看到了一条横在空中细长的铁链,锁住了中间的一个人。

那人听得脚步声抬首,正对着沈岳来的方向。

沈岳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感觉,便是冷,和,艳。

冷的让人的血液都冻住,带着强大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气场,当下震慑了沈岳,这气势甚至连掌门也及不上;艳则如同罂粟,因为面容如冰雪,眉目中间有一个诡异的红色图腾,这使得他整个人带上了一丝迷醉。

那个人只是淡淡的看着自己一眼,眼睛露出一丝惊异,然而这惊异转瞬即逝,仍是被沈岳捕捉到了。

沈岳不语,只是上前把食盒放到夏侯玄的面前。

“再上前些。”那人突然开口,声音凌冽如泉水击石,眉目低垂,看也不看他。

沈岳这才注意到那人的琵琶骨被方才看到的细细的铁链横穿而过,钉在了山洞的两侧,锁链看起来没有多么紧,但是那人却不能怎么动,大约为了约束此人,活动距离十分的有限。

他又上前两步,将饭盒往地上放的离那人近了些许。然后冷不丁的手被人捉住,锁链叮当作响,那人这才抬头,嘴角一丝冷笑,“你很怕我?”

沈岳这才发现,对方的眉目竟是惊人的精致,带着冷冽的气质,眉目如画,眼睛细而长,头发黑且直,飘逸在身后,大概是里面的温度太低,唇色泛白。他看起来很年轻,但是沈岳心觉得,这只是他看不出来年岁,这人定然不是第三代弟子。

第三代的弟子,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气势如此强大到摄人心魄,亦是没有听说过谁被关进了这个地方,更何况以此人的容貌,定然会激起一番波浪。

然而气质放在那里,第一眼纵使再怦然心动,第二眼便由不得人不心生敬畏。沈岳低声道“为气势所迫而已。”

他这话并无谄媚,亦无恭敬,只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说出了事实而已。

那人看到他这般淡然顺从,却不是恭维,只是一挑眉,“你是哪个座下的弟子?为何我以前未曾见过你?”

沈岳有些惊异,惊异于他语气如此熟稔,仍是礼貌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是怀风师尊座下弟子。”

“哦,那倒是奇了,你是怀风的弟子,杜悠怎么会把禁地的钥匙给你?她如今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想来是当了掌门,无人和她对抗,便肆无忌惮了。”语气冰冷中带着讥讽,和不加掩饰的嘲笑。

沈岳听得他如此直呼阁主姓名,便收敛了方才的那种淡然,因阁主道须得对眼前之人恭敬他方才如此,此时听得他如此不客气自己也不须客气,他对阁主一向敬重有加,容不得别人在这里又是讥讽又是嘲笑,“阁下才是胆子愈发的大,在禁地也敢直言不讳阁主姓名。”

那人倒是奇了,语气更为冰冷,中间夹杂了无数刀枪棍棒,“哦,我倒是不知同门师兄妹直呼姓名有什么不对?我在这山中呆了几年,没想到这外边的世道和风气就变了,亦或者怀风没有教过你该对长辈如何行礼么?不过想想也是,他当年都可以直接黑白颠倒,看着自己的师兄被囚,现在看到自己的师兄被弟子侮辱,想来也是没有什么。”

沈岳听他东一句“师兄”,西一句“师妹”,倒是奇怪了此人的身份,如此说来他是阁主和师父的师兄,那岂不是自己的师伯,但是他从未在任何记载奕剑阁弟子的谱上看到符合身份的名字,“难不成你还是奕剑阁弟子?”

夏侯玄这才觉出这个人大约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看他眉目间带着的疑惑,想了想也是,自己当年被囚之时怀风还是小弟子,也没有收徒弟,大概自己的一切都被奕剑阁抹去,这么想来,眼前这人什么也不知道,也是应该的。眉目遂温和了一些,将方才的那些冷冽收了收,但是嘲弄依然在,道“奕剑阁倒也是真性情,成了便看做珠玉,败了便当成破絮,扔在一边,真是当得起‘名门’称谓。杜悠阁主做的好,将门风发扬光大,端的是有气派,想必这么些年,奕剑阁在她的手中也是发扬光大了吧。”

沈岳听他语气中颇有一些“飞鸟尽,良弓藏”的感觉,一时心中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欲再理会此人,看他有些不方便,又帮此人布菜,将碗筷都放到可以够得着的地方,“你讲了这么多,不饿么?先吃饭吧。”

夏侯玄没有动眼前的东西,难得不是杜悠那张恶毒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许久未曾说话,而眼前之人看起来不是那么讨厌,便不妨多说两句。

“你连我的名字也不问?”那人眼波横扫,沈岳不知怎么的脸色微赧,甩袖道“吃便吃,哪来话这么多?阁主只是吩咐我过来而已,我哪里需要问你什么名字?”他起身抬步欲走,心想着去问阁主他的姓名,也好过问眼前这人,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我名字,不料步子还没有稳,一下子打了个趔趄,被方才坐着的那人托住了腰,“下回可是要稳住了。”

耳边是温热的气息,扫的竟是有些痒痒,沈岳的心仿佛是被羽毛给扫了一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自觉得脾气很好,此刻不知怎么的有些恼羞成怒,拍开了腰上的手,快步离开了此处。

夏侯玄方才有些玩味的神色此刻也变得冷峻,刚才那个年轻人会打趔趄,也是因为他下手的缘故。虽然武功尽失,这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看到那人的脖子后边有了红色的印记,他心中便了然了。想来是又一拨弟子被教授那套劳什子剑法心法,开始了新一轮的折腾。奕剑阁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死心。到底是什么支持他们前赴后继不停的把新生的弟子送往死路,去相信那本古籍?为何又有那么多人上山来受骗?不过心中想法纵然再多,看看自己身上带着的镣铐,也只能默然。

第九章:同归·叁

沈岳从南华后山禁地出来之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凝神看着那道门,然后看着手中的钥匙,似是在沉思些什么,半晌摇摇头,决定先按照师父的嘱咐去邰华阁。

怀风如今已经是不惑之年,本是春秋鼎盛的年龄,却已然鹤发。此刻两眼的方向朝着房中间的鼎炉,双眉紧皱,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进门来,暂时展眉。他示意沈岳坐下,倒了两杯茶,递给沈岳一杯,沈岳惶恐,接下茶。

师父给弟子斟茶,本非礼数。

“今日阁主唤你去禁地了?”怀风声音有些干涩,吓了沈岳一跳,“是,阁主吩咐弟子去探望一人。”

“他,近来如何?”看着沈岳问道。

“看起来神色不好也不坏,弟子并无可对比之处,所以无法评断。”沈岳老老实实的回答,然后又将自己的不解试探地问了出来,“弟子今天听闻那人自称掌门和师父的‘师兄’,不知他与师父……”

怀风打断了他的问话,“没错,他正是你的大师伯,我的师兄。”想到这里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便道,“以后若是没有阁主允许,你记住不要私自靠近那个地方。倘若阁主私下吩咐你什么事,记得前来与我商议。”

沈岳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奇怪,奈何他本人一心铸剑,对这些人情世故不怎么清楚,也便没有多想。想想那人的面孔与自己相当,看起来不过是刚及弱冠而已,师尊既已说那人是大师伯,想来年龄逾过不惑,这么想来确实奇怪,不过这事已经是远的了,而他身为弟子本就不应该多去问。

后来想了想还是多问了句,“师父,弟子可否斗胆问一句大师伯名讳?”

怀风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半晌,就在沈岳以为自己莽撞不应该问的时候,怀风终于回答:“你大师伯,他复姓夏侯,单字一个玄。”

夏侯玄。

沈岳想,真是起了个好名字。

熏香飘在屋子里,沈岳觉得自己脑袋晕的厉害,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想着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两日古籍翻得时间太长,脑子不灵活了。

师父脸色并不好,似是有什么心事,沈岳看着觉得有些奇怪,心想难不成夏侯师伯说的是真的?师父当年违心,黑白颠倒,此时心里有愧,因此才脸色不好。想到这里微微唾弃自己,以小人之心猜测本就非君子行为,怎能如此想师尊,便道:“师父如果担心,何不自己亲自去看?”

怀风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思行,你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事。想必他也说过一些话,你虽不知内情,想必应该猜出了一些事情,你方才,心中可是动摇了?”

沈岳内心“咯”了一下,起身行礼:“是弟子唐突了。”

“他日若有时机,我会告诉你一切缘由。你虽在我名下,我没有指点过你什么,全凭你天资过人,和勤奋苦学,迟早是要继承这奕剑阁,所以到时候该知道的,必然会让你知晓。此刻无需多问,多说亦是无益。”怀风挥挥手,示意他现在可以下去。

沈岳只得将心中的疑问按捺下去。他没有问为何今天掌门要让自己去看这个突如其来的夏侯师伯,也没有问师尊为什么要将阁主的吩咐都告诉给他,更没有问为何自己从来没有在《奕剑阁志》里看到过这位大师伯的记录。

一切都像是一个迷,他是唯一被瞒着的人,不,他们这一代人都不清楚。然而也没有它法,沈岳只得带着满腹疑云,他想今晚想来又是一个失眠之夜。

他一向如此,心事重重时便会失眠。

出来才发觉已经是傍晚,他想起来今天到现在都没有去看过自己铸造的剑。身为铸剑师这是一件罪过的事情,本来朝着万竹居的脚步转了个方向,向着铸剑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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