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简虚咳一声，并未接话，也自然不会告诉阳绍恒，就是自己对他施了沈眠咒，才使得他睡了这么久。其实早在绛儿受伤回来之后，敖简便已知悉了这其中种种情由，但他没料到，这阳绍恒竟会如此不加隐瞒的和盘托出，这倒让敖简对他大为改观。不过即使如此，有些东西也不能轻易让他如愿——比如见到绛儿。
“那个叫什么白莲香的呢？你打算怎么安排处理他？”穹述问得不算客气，心下对此人已是极度不爽。什么破名字，白莲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口味的月饼呢！哼！哪有绛儿的名字好听！
“年湘？我为什么要处理他？”阳绍恒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年湘为什么要他来处理？是出什么事了么？
他的疑问在穹述听来，却像是反问一般。穹述原本渐渐放松的态度也变得火爆起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恼火的冲他吼：“不处理掉这块臭月饼，你这混帐小子还想享受齐人之福不成！”
“齐人之福？”阳绍恒愣了愣神，急的脸都红了：“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打发了这什么白莲香黑莲香的！你还说你不是想要左拥右抱么！”
阳绍恒不知这中间是哪里出了误会，也笨嘴拙舌不知该怎么为自己分辩，只能一个劲儿的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眼看穹述已经急得想揍他了，敖简一把拉住他，转头对阳绍恒道：“你既然喜欢那姓白的，就和他在一起是了！既然你还和他纠缠不清，又何必再来找绛儿呢？”
“我和年湘已经没有关系了！”阳绍恒急道：“我喜欢的人已经不是他了，又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
“什么！”那两人对看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什么？”洞口有人惊呼出声。
第三十七章
乍听得这个声音，阳绍恒浑身一震，与他二人齐齐望去，洞口并无什么人影。只见从洞外的树上伸进来一丛枯枝，这时节树叶都掉得只剩一片……等等，那不是树叶，分明是一只翠绿的鸟儿停在上头。阳绍恒喜得脱口呼道：“红玉！”
穹述急奔上前伸出手，那小鸟也就乖乖的飞下来落在他掌心里，昂着小脑袋看他。穹述脸上的关切显得很着急，他对着这鸟儿上看下看，不住问道：“绛儿你怎么出来了？！感觉好些了？还不能变化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哪里不舒服，”那小鸟忽然开口说话，在他掌心跳了两跳，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真的没什么，“就是待得闷了，想出来转转……”
“快回去快回去！你一身修为都散的七七八八，不抓紧修炼怎么行？”
一只鸟儿口吐人言，在场的三个人却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阳绍恒呆呆的看着穹述掌心的小鸟，竟是舍不得移开视线。日思夜想的小妖怪就在眼前，想好的话一句也用不上，喉咙里像堵了什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感觉到他的眼神，那翠绿羽衣的小鸟也歪过头来看向他，黑亮的眼珠转了转，振翅飞至阳绍恒面前，轻轻巧巧的落在桌边。还不等阳绍恒一吐相思之情，抢先开口道：“你刚刚说什么？为什么不和白公子在一起了？我走之前不都挺好的么？”
“红玉我……”
阳绍恒刚要辩解，穹述马上插嘴道：“绛儿你别听他的，他明明就是……”
才刚起了个头儿，忽然眼前劈头盖脑掠过一大片银白，穹述反应极快的后退两步，仍是没有躲开，被那柔软的银色紧紧裹了起来，只觉得身体一轻，竟腾空而起，稳稳得落在一人怀里。
“绛儿你们慢聊，我和你二哥还有些事。”
不等回话，敖简袖子一甩，挟着裹成春卷一般的穹述飘然而去。几个起落后，穹述终于踩到了实地，只觉得紧裹着自己的银白倏地收走，穹述像个被抽动的陀螺一样，狼狈的原地转了几个圈才踉跄着站稳，穹述气急败坏的指着敖简：“你——”
敖简握着他的手往怀里一拉，任他连踢带拽的泄愤，只是抱着不撒手。好一阵子，穹述才勉强泄了气，不动也不说话。
敖简拍拍他的背，软言道：“别闹了乖！这感情本来就是冷暖自知的事，咱们旁人不好掺和。”
穹述声音闷闷的：“可绛儿那么乖，万一被那家伙欺负了怎么办。”
“那人是个老实人，又喜欢绛儿，不会欺负他的。况且就算被欺负了，不还有咱们吗？”
穹述一把推开敖简，哼了声：“谁跟你是‘咱们’！”
他二人离开后，这洞中的一人一鸟顿时相望无言。阳绍恒终于见着他，只觉得浑身疲惫一扫而空，说不出来的欢喜。刚要上前两步，红玉却慌道：“别……别过来！”
阳绍恒顿时手足无措：“红玉，我……”
“你靠这么近我挺难受的。”
红玉这话一出，阳绍恒便如坠冰窟一般，呆立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连骨头都在打颤，说是数九寒冬也不过如此。
“红玉……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么？”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红玉知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急忙解释道：“你身上是不是佩戴了什么驱妖的符？我道行浅，比不得我二哥，所以挺怕这东西的。”
阳绍恒这才想起怀里的黄符，手忙脚乱的掏出来丢得远远的：“红玉你别怕，我这就丢了它。”
“嗯。”红玉瞄了一眼远处的黄符，又瑟缩缩的收回眼神。“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红玉并未化成人形，一时也看不出面目情绪来，可相较于阳绍恒的激动，他的声音则显得冷静得多。阳绍恒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什么不对：“我是听一个……”
他正要将先前诸事一一道来，红玉出声打断：“我的意思是，你来这儿做什么？”
阳绍恒一愣，脱口道：“我来找你啊！”
半晌，才听得他轻叹一声：“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现在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住，已经什么都帮不到你了。”
阳绍恒内疚得无以复加：“是因为那个道士么，都怪我——”
“不怪你，”红玉低垂着脑袋，小爪子划拉着石桌：“我刚刚在外面都听到了，我知道的，你不是有心的。”
其实红玉自回到灵龙谷后，终于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也觉出这其中的不对来。且不说阳绍恒为人单纯，绝不会有那般深沉心机，就算真是他做的，可算计他这个灵力不足百年的小妖怪，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他当时被喜欢的人胡乱冤枉，当下既委屈又伤心，脑子里也一团乱，完全静不下心来思量这其中种种可疑之处。刚才在山门之外，听阳绍恒将来龙去脉说的清楚，才明白机缘巧合之下，彼此间竟会有这许多误会。
看他半晌不出声，阳绍恒小心翼翼道：“红玉，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第三十八章
“没有。”小小的鸟儿摇了摇头。他本就不怪他，眼下水落石出，更是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但是，是我连累得你变不成人身的。”阳绍恒说着，眼圈儿红了。
“不是不是，我可以变成人的！”红玉一急，顾不得二哥穹述每日的交待，慌慌念了个咒，顿时摇身一变，成了绿衣少年的模样。
阳绍恒看过去，面前的少年脸色苍白，下巴尖削，衬得乌黑眼珠愈发大了，绿衣松垮垮挂在身上，颜色都不似往日鲜亮，身子单薄的像张纸，干巴巴只剩下一把骨头，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吹走。之前的鲜活气儿一点都看不到了，整个样子憔悴不堪，仿佛一眨眼，这小妖怪就会从眼前消失掉一般。
“都是我不好……”阳绍恒握着他的手，一时竟哽咽的说不出话。红玉讷讷无言，突然手背一热，湿湿的凉意泛开来，红玉这才惊觉，他竟然哭了。
“如果、如果你当初不认识我就好了，一直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妖怪，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以后也可以无忧无虑啊！”红玉心口一酸，却假装欢快的说道：“我以后乖乖跟着我二哥在这山谷里修炼，很快就可以像以前那样了！二哥不喜欢我出谷，大不了我以后不出谷就是了。反正，反正这里什么也不缺……”
“不出谷？”阳绍恒大惊：“你不跟我回去了吗？”
红玉抽回手来，低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阳绍恒一愣，是啊，为什么呢？自己天真的想着只要解释清楚误会，他们就可以像从前一样。可红玉离开他时就已经说清，曾欠他的救命之恩，也已全部还清，他们之前再无牵连。他之前一心想着要找到红玉，怎么也不曾想到，红玉竟不肯随他回去。
一时之间，阳绍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的傻站着。
红玉退开两步，鼻子还有些酸酸的：“这山谷比不得你府中，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就出谷去吧。”
这逐客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阳绍恒即使再迟钝也能听得出来，当下便白了脸。他把头一拧：“我……我不走。”
“你！你干嘛赖着不走？！”
“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反正你有了白公子……哎等等，”红玉想起了什么，急追问道：“刚刚你说你和白公子已经不在一起了？”
“是啊。”阳绍恒点头。
“怎么搞得，是不是人家嫌弃你了？我不是给你姻缘结了吗？”红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千辛万苦才从一个大妖怪那里偷来的，你干嘛不用啊！就算他心意不定，只要用了这姻缘结……”
阳绍恒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慌忙打断：“红玉！”
红玉却会错了意，愣愣看着他，只觉得鼻子一酸：“……莫非你还是觉得我在骗你？！”
“不、不是……”看他红了的眼眶和迅速升起的雾气，阳绍恒结结巴巴的解释：“红玉红玉，你听我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相信你的。我只是不想、不想把姻缘结用在我和他的身上。”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偷这个姻缘结费了多大劲儿啊你！”红玉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一把推开他，手指恨不得戳到他脑门上去：“你自己说，你为什么不用？”
“因为，因为……”阳绍恒涨红了脸，一颗心七上八下跳的没了个节奏，攥了一手心冷汗。面前的小妖怪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一如曾经。索性把心一横，闭了眼扯着嗓子喊：“因为我喜欢你！”
“哎？”
喜欢？红玉一愣，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的通红，瞪圆了眼睛看着阳绍恒，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阳绍恒看着他仿佛被吓傻一般的表情，也有些急了，上前两步将他抱在怀里，对着他惊讶的表情，狠狠亲了下去——
只是嘴唇相碰，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俩人嘴唇贴着嘴唇，鼻尖对着鼻尖，眼睛溜圆瞪着彼此，都屏着呼吸，大气儿也不敢喘。
还是红玉先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阳绍恒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可红玉笑了，他也摸摸鼻头，傻傻的跟着笑。
再次相见之后横隔在两人间的距离，瞬间被打破，红玉笑眯了眼看着阳绍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砰的炸开来，淌了满心欢喜。看着面前笑得傻乎乎的人，红玉捉弄之心大起，一个闪身脱开，退离阳绍恒好几步远，才故意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了？”阳绍恒顿时也紧张起来。
“你还有什么事儿么？”
“没了。”
“那就出谷去吧。”
“啊？”对话这般急转直下，阳绍恒呆立原地，像是被偷走了舌头，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是不和我回去吗？”
“嗯。”
“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红玉撇过头去，佯装不知他的意思，嘴角却忍不住要翘起来。
“就是那、那个……我喜欢你！”
“我知道啊。”
“那你怎么，怎么不和我回去？”
“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和你回去吗？”
第三十九章
这反问合情合理，阳绍恒本来就不是伶牙俐齿的人，这下更是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红玉……”
小妖怪故意背过身去不看他，免得被他发现自己掩饰不住的捉弄之色：“我走之前就说清楚了，你救我一命，我也报了你的恩情，我们之间既然已经两不相欠，那我还跟着你做什么？”
身后的那人一声不吭。
红玉继续道：“所以说，你还是早些出谷去吧，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二哥说过，你们这些凡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我第一次出谷就被人捉了去，当时化形之术还没学会，若不是你碰倒了架子，我差点就被莫名其妙的卖了！第二次出谷就为了报你的恩，结果弄得一身伤回来。若这次我再跟你出去，管家大叔又请了什么和尚道士来捉我，那我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呢。反正我也不欠你……”正说到兴头上，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红玉吓了一跳：“哎？！你干什么！”
“你没有还清！”阳绍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欠我的。”
“哈？”红玉可以感觉到阳绍恒的呼吸喷在脖颈后，那熟悉的气息烫红了他的耳朵，身体也忍不住轻颤起来。这下，结巴的人变成了他：“什、什么，我、我我哪有欠你的？”
“你说过的，你可以让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啊。”
“可你现在不肯和我在一起！”
“啊？”红玉迅速红了脸。
“我喜欢的人是你，你不和我在一起，所以你还是欠我的！”
他这般胡搅蛮缠，红玉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应，只觉得紧抱着他的双臂乍然松开，身体被扳着转了半个圈，眼前一花，回过神来已经面对着他了。阳绍恒与自己一般，同样涨红了脸，一个劲儿盯着他，眼神里写满了紧张。
“你你、你这是耍无赖！”
“我就是耍无赖！”
“你耍无赖，我说不过你！我、我不跟你说话了！”
看他想走，阳绍恒手臂一伸，将他捞了回来，紧紧按在怀里。红玉佯装生气挣扎，阳绍恒抱的更紧，连声音都在发抖：“红玉，红玉，我喜欢你啊，你别走，别走……”
红玉心头一软，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再挣扎，闷声道：“那你还欺负我。”
“不欺负不欺负，以后我绝不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