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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晟 下——by逆风莫相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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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阿玛不但不同情我的遭遇,还在下边指挥:“直起腰来,握住缰绳!”

我刚抓住缰绳,还没等喊驾,大白就自顾自开始前进了,我总觉得有点儿往下栽的趋势,终于没忍住嚷出声来:“阿玛,阿玛,我要下去!”然后又趴回马脖子那,可怜的大白再次被我揪了鬃毛。

接下来阿玛的做法不是抱我下马,而是走过来,握住我的脚踝,除去了我的鞋袜,丢在一旁,拍了下我的脚心:“下来吧,我看你怎么下。”

我蜷了蜷脚趾,觉得跳下去是个不明智的选择,不知所措地盯着阿玛看。

现在想来当时的眼神中应该充满了哀怨,随即阿玛便翻身上马,坐在我的身后,勾住马蹬,让我握缰绳,陪着我时快时慢地骑了两圈。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周围的景物飞掠向后,这时候我才感觉到骑马的快乐,还眯缝着眼睛叫了几声。

回去的路上,我骑在大白背上,由阿玛牵着,慢悠悠的,倒也悠闲自在。

阿玛一脸得意地问我:“不害怕了?”

我轻轻顺着大白的毛:“可是我想要一匹小马。”

阿玛却撇嘴道:“小马驹哪里比的上大白,这是我最喜欢的马,从今儿起,阿玛把它送给你,你要好好学习骑马。”

记得当时的我虽然丢了鞋袜,还有那么点儿得意,志气满满地保证会用心学。可没过几天,我把这件事说给师父听,师父却抚额叹道:“等你长大了,大白哪里还会健在……”

好吧,我必须承认,真正学会骑马的时候是六岁那年,而且骑的是二爷爷送我的半大枣红马,但我心底里最喜欢和阿玛一样,还是大白。

我从三岁开始跟着师父习武,每天一个时辰,至少有一少半的时间是在蹲马步或者站桩。师父为了不让我觉得太枯燥,都会陪我一起,还讲江湖轶事给我听。有时候阿玛得了闲也会加入我们,每到这时,我就会坚持得更久一些。因为他老是故意说些和师父讲的武林传说不同的版本,还总问我哪个像真的,我相信哪个。

我在旁边听他和师父为某个门派的标志、某位大侠的年龄争论不休,不知不觉就过了平日的练习时间。

在习武的问题上,阿玛虽然也偶然和我过招,指点一二,但绝不会评价我学得如何,也不会强迫我加紧练习,因为他觉得那些都应该是师父说了算的事情。

每到秋天,师父总喜欢在习武之前陪我扫一会儿落叶。这是我秋日里的固定功课,目的不是为了锻炼内功,而是在反反复复和秋风抗衡的过程中,变得更迅速,更有耐心。有一次我们刚刚扫好一大片,都堆放在一个背风的角落。然后阿玛出现了,和我们聊了几句,最后不知道把什么藏在叶子堆里。没过多久,姐姐又来了,在我们的劳动成果里一阵猛翻,然后揪出一小包点心,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接下来,阿玛、姑姑和姐姐又开始在这附近玩捉迷藏,终于彻底捣毁了落叶堆。于是师父爆发了,把扫把塞给阿玛,让我监督阿玛重新打扫。

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玛劳动,而且扫叶子也是有趣的工作,于是便跟在他旁边,帮他挡挡风。阿玛一面挥扫把,一面感慨:“还是我家泽儿脾气好。”

其实阿玛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也孩子气地又笑又闹的时候。江湖上讲究做兄弟要互相包容,肝胆相照。我想,有时候,父子也是一样。

五十八

解侍郎的府邸和德亲王府只有两个胡同的距离,当初选址的时候,小世子还美滋滋地以为自己能够天天去蹭点心吃。但很快就破灭了,某对新婚夫妇喜欢到处游历,四次去拜访就有三次会扑空,还要被老管家拉去聊天喝茶,度过一个殊为漫长的午后。

后来世子爷长了心眼儿,特意买通了侍郎府的门房,嘱咐小青年但凡主子在家,就去胡同口的石板墙那里画一个笑羽金来门派的符号,即笑脸一枚。这个方法颇为奏效,少年每次出门逛街也总习惯去胡同口看一眼,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家先生居然把文章题目也布置在上面了……

今日比较幸运,大大的笑脸画在石墙上,进了院门,着了一身短衫的解侍郎便迎了出来。

小世子怔了下,扬起嘴角道:“先生今日怎么这副打扮,是刚从山上樵木回来吗?”

解先生也配合地笑了笑:“前几日布置给你的课业完成了吗,什么时候拿给我看?”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老老实实地换了称呼:“小姑父,我今日是来给萌儿要抓周礼的。”

解小四倒也不为难自家学生,摆摆手道:“进来吧,这就弄好了。”

穿过堂屋,半人高的木屋立在后院里,公主殿正兴致勃勃地把小型的木桌椅和木床都摆进去。站远了些看看效果,扭过头道:“小乖,你来瞧瞧,等萌儿再长大些,就可以在里面玩儿了。”

小世子略弯下腰,趴在木格窗往里面看,不由叹道:“居然还有铜镜,也太细致了吧。”

嘉儿干脆坐在木阶上倚着小木屋笑道:“那当然了,送女娃娃的自然要精致些。我还想在里面填些厨具,可你小姑父担心萌儿让木屋走了水。”

少年嘻嘻地笑道:“我家萌儿不必学做菜,自己知道找点心吃就够了。”

解小四从善如流地拿出几小碟招待小家伙,坐在方石上道:“在你身边长大的娃娃,觅食自然是天赋。”

公主殿探起身子,也捏了一块吃:“本想给满儿也做一个,结果那小家伙非要在里面养老鼠,估计没过几天就剩一堆木屑了。”

小世子笑得歪倒在草丛里,又扑扑身上的碎屑道:“可到时候萌儿抓不起这么大的木屋吧。”

解晊起身回屋去了个桃核雕成的小房子,细看之下居然还具备院落庭景,递给少年道:“这位微雕师傅可年过六旬了,我和你小姑姑劝了许久,才答应做这么个费力的东西。”

少年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轻声道:“那,若是萌儿抓了这个,该取什么寓意?”

公主殿一本正经地道:“自然是家庭和顺,其乐融融。”

而只顾着打量桃核雕的小乖,居然连点心都忘了吃。

解小四则故意逗小孩儿道:“我们送了你这么合心的礼物,你回送什么?”

少年故作神秘地笑道:“回礼在书房里,得小姑父亲自去看才行。”言罢也没有要陪同的意思,坐在青石板上,帮自家小姑姑摆木屋里的家具。

进书房前,解侍郎还天真地以为自家学生真的用心做了篇文章放在书房,预备给自己个惊喜,进了门才发现,等在里面的是一个不足十岁的男孩儿。

男孩子见有人进门,显是有些惊慌,却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先是躬身一揖,随后道:“在下叨扰多时,若解先生今日不便见客,学生便改日再来。”

解小四略怔了下,扬起嘴角道:“解先生今日不在,你可愿见见解木匠?”

对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回神似的俯身拜道:“学生失礼了,在下李子洋,想拜先生为师,追随先生左右。”

解晊扶起男孩道:“李子洋,我识得你!既已求学国子监,为何还要拜我为师?”

李子洋有些局促地道:“学生早就听闻先生有大才学,乃是我朝年纪最轻的状元,学生想求教于先生,早日取得功名……”说到这里,似乎又觉得不妥,顿了顿,但眼神中的熠然却根本遮不住。

解侍郎引孩子坐下,笑道:“不知子洋小友求取功名是为何?”

男孩被称呼弄得略微红了脸,但语气还很坚定:“得圣人教诲,优而求仕,报效于社稷,方为读书人的正途。”见对方但笑不语,便放轻了些声音,“恕学生冒昧,不知先生昔日求取功名是为何?”

解小四随手摆了茶点,推给对面的孩子,方道:“我幼年求学,日日读书不得松懈,家严许诺我,若是高中状元,便不再管束于我,是以应试科举。”

李子洋显然是愕然于对方的回答,半晌才心有不甘地道:“那先生为何还仕官于刑部?”

解晊呷了口茶,慢慢地道:“因为我逐渐发现,这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男孩端坐了身子才道:“先生是说,为社稷效力,并非因圣人教诲,并非因书生之责,而是心之所向?”

解侍郎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也不曾脸红。

李子洋起身再拜道:“先生鸿德,学生自愧不如。”

当小世子忙完了木屋工程,来书房看热闹的时候,正巧遇上李子洋拿了之前写好的文章求解先生指教的一幕,少年当即僵在门边,倒吸口气,又默默退了出去。

听说小木屋完工了的满儿非拉着自家阿玛一同来先睹为快不可,太子殿刚撂下朱笔,还没来得及合上折子,就被小娃娃扯着衣襟下摆往外拽了。

到达驸马爷府邸的时候,嘉儿笑着搂过小满儿亲了一大口:“今日怎么这样热闹,笑羽金来门派在这儿开会吗?”

刚从书房门口撤退的小帮主当即来了精神:“没错,今日我们便以茶会友!”言罢又一脸稚童笑容看自家小姑姑。

公主殿马上会意,应和道:“点心有,保证够吃!”

得到消息的解侍郎自然也出来参与,引着李子洋一一见礼后,才陪自家娘子去置办点心。

嘉儿亲自动手泡了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跟子洋聊什么了,怎么孩子看你的眼神都充满了敬仰,跟遥望高山似的。”

解小四得意地笑笑:“也没啥,他问我当初为何立志求取功名,我就给他捡大道理说了说。”

“哦?小四哥哥也会说大道理?”侍郎夫人添了几分兴致。

解侍郎一本正经地道:“对啊,我告诉他我参加科举是为了做驸马爷,让他也多努力……哎,嘉儿,别都拿出去啊,那不是咱们的私藏吗?那点心婆婆都不卖了……”

出了门发现太子殿毫无架子地和三个孩子玩儿在一块,大抵是捉迷藏之类的游戏,太子殿蒙了眼睛,两个少年自己寻了地方躲着,小满儿则挂在自家阿玛的腿上,跟着慢悠悠地移动,嘴里还得意地喊着:“阿玛抓不到!”

公主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塞了块点心给蒙住眼睛的某人,太子殿慢慢咀嚼着,也没拿开眼前的布,就笑道:“还是嘉儿贴心。”

躲在树干上的小乖不干了:“小叔叔,你是不是使诈!你都能看到吧!”

点心会刚开了个头,便有小厮过来传话,内容是李副统领喜得贵子,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把聚会地点改成了海贝家。

太子殿盯着李赫怀里兀自睡着的小娃娃,比某个做爹的还要兴奋:“这下好了,泽儿不愁没人玩儿了。回头我跟阿玛请示下,让小家伙认我做义父!名字想好了吗?姓李还是姓海?”

李赫有些无奈地笑道:“名字老爷子早就给取好了,即是儿子,就叫海澄。”

太子殿接过小娃娃,不顾旁边的小世子灼热的目光,愣是不肯交给别人抱:“这倒是巧了,这辈儿也是水字旁?”

海贝摇头道:“是登字,我该庆幸这孩子出生得早,没被分到橙子的橙或者凳子的凳。”

旁边的解小四笑道:“可是出自柳公权的《砥柱》?”

进屋陪云煐聊了会儿天的嘉儿出了门便道:“小四哥哥,连别人家家谱怎么来的猜到了,你知道的太多了。”

小世子闻言,马上借题发挥对李子洋道:“看到吧,学问太大也不一定是好事儿……”

预告篇(二)

人们都喜欢说将门虎子,虎父无犬子。我爹是属虎的没错,我也不属狗,但我属耗子……

和练武比起来,我更喜欢读书,和读书比起来,我更喜欢作画。我们家有一个规模宏大的习武场,附近兵营里的操练场所也可以借来用,宅院里也总有兵器摩擦的声音,呼喝着的拳脚习练声,但那都不是我的杰作,那都属于我的孪生姐姐。

说起来有些丢脸,涟儿也就是我的孪生姐姐,明明有那么个江南水乡的名字,却无论是吃相还是过招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个,唔,汉子……就算模样再精致,声音再清脆,也掩盖不了她那粗犷的内心,有一次居然和隔壁的小子们去河沟洗澡了。

更让我愕然的是,爷爷和爹爹居然还把这件事当做饭桌上的笑料了,然后某位姑娘一边噎馒头,一边呼噜呼噜地喝粥,丝毫不以为意。我翻了个白眼,只有娘同情地拍拍我的头。我躺在小园子里的石板上想,书中提到的那些温婉的女子都是骗人的吧,好吧,或许娘还能勉强算一个。

我爹脾气很急,很暴躁,但他从来都不对我发火。我想可能是因为四岁那年,我现学现卖了几句圣人之言和他辩驳,惊骇到了他,从那之后,就算我做错了事情,爹都让我自己站在书房里面壁思过。

我百无聊赖地听他和涟儿在院子里大呼小叫,互相打闹,只能嘟着嘴把墨汁涂到墙壁上。事实证明,涂墙是会上瘾的,最后连爹娘的睡房都没有逃掉被涂抹的命数。爹见到了也不骂我,还搬了桌子椅子帮我够高处的墙壁。

但自己一个人恶作剧其实很无聊,尤其是,这个淘气也如此“曲高和寡”的时候。

六岁那年,小姨带着全家来西苑,住在我家。那段日子让我委实兴奋了许多,我的姨父能信手拈来地对出我拟的上联,也不会用“刁钻”或者“迂腐”这种让人伤心的词语来评价它们。在星空漫天的时候,还愿意陪我在月下饮茶,能抽出半天时间与我对弈。他泼墨作画,信笔书文都带着自己的风格与气度。这和我所有的先生都不同,因为他们不能像姨父那么全面地在各方面都胜过我。

比我小了半岁的表弟则更愿意和姐姐去军营,去酒馆,去所有西苑气势宏大的地方,然后眯起眼面对猎猎风起。我偶尔会觉得,我们应当交换下。他来做将军后裔,我去做侍郎公子。

我还有一个差了四岁的小表妹,明明说话都奶声奶气的,只不过来了小半个月,就能掰着手指细数哪家的点心好吃又便宜,哪里的夹馍馅料最足。平日里还喜欢摆弄随身带来的小算盘,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要知道我家小姨是那种只要东西合心意就不会问价钱的主儿,姨父也从来不会吝惜这类银子,表弟更是坚持“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一重要思想。

小姨全家只在这里待了短短的两个月,到了分别那天,我很舍不得,便跟着爹爹的队伍一直送,在马车里晃得几乎晕过去。

在那之前的一天,我跟姨父提过很向往西苑之外的生活,说自己不适应金戈铁马,对大漠孤烟也没什么兴致,也许并不适合做爹爹的儿子。

姨父没说什么,只是送了两本带了自己批注的书给我,一本《易经》,一本《孙子兵法》。就算再重文,也鲜少有人让六岁的孩子读这些,最初的我也只是带着好奇和试探的目光去大略翻阅,然后我便提前看到了那写在最后一页的注解,他说:“萧昱漪,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做将军后裔,也没有人能替代你来做你爹爹的儿子。”

不知是不是这两本书的原因,在武艺上胜过我许多的姐姐,在沙盘布阵,兵法推演的时候总也赢不了我。终于恼羞成怒的涟儿愤愤地待在门口,等爹爹一从军营回来,就把他硬拉过来,要他和我比一次。

那次我的损失很惨烈,只剩了几个弓兵,爹爹却不许我认输,非要我坚持到最后不可。一直比到娘来招呼我们去吃饭,我不耐地把最后一枚小兵丢进了爹爹的阵营里,爹爹没有恼,还揉着我的脑袋,一脸的欣慰。不过吃过饭,我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爹爹罚我画西苑地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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