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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追兄 上——by公子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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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地又伸手捏了捏那团肉肉脸,唔,手感真不错,七弦道:“有名啊。”感叹词调子拖得长长的,尾音拐了一个弧度,让人心痒痒。

当然小朋友感觉不到心痒痒,小朋友只觉得被嘲笑了,于是努力挺起胸脯,脆生生地说:“是真的!你看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都是我爹我娘的!”

他伸出圆润的手指指过街边一排排房屋,客栈、酒楼、赌坊、勾栏、钱庄、当铺,通通一扫而过,自豪地表示,眼里满是骄傲。

七弦一眼望去,如果这个小孩不是说大话的话,他们家的财力确实是雄厚到令人惊叹,而显然,他并没有说谎。

仔细看去,整整一条街的店铺,或者像那家赌坊一样,直接名叫“陈记赌坊”,又或者取了寓意吉祥的名字,在匾额一侧还有小小的“陈记”二字。

而这小小一条街,可能仅仅是陈家财力的冰山一角,难怪这锦官城的人,称陈家为敛金陈。

都说敛金陈家以暖玉铺地、销金箔作墙、聚明珠为灯、悬鲛绡成帐,说句寸土寸金绝不为过,只怕还嫌简薄。

所以怀里这个身价不菲的肉团子跑出来是打算……巡视自家的领地吗?七弦古怪地看了正殷殷期盼他会露出歆羡表情的家伙一眼。

这么笨,简直是找死。

想想都知道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在打陈家的主意,还敢大摇大摆地跑到大街上拖着个陌生人要抱抱。

“到了。”他脑中想着,脚步未停,很快站在陈府大门前,正看到一大堆仆妇仆从护院们出来,忙荒荒地喊着,“快去找小少爷。”

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伫立在门前的白衣男人和抱着的小男孩,大喜地叫道:“在那里,少爷在那里。”

奶娘模样的妇人冲过来,一把抱过男孩,絮絮叨叨,“少爷呦,你怎么又溜出去了,说过多少遍,外面坏人多得很,小心拍花子的把你拐走!”

七弦没言语,果然陈家富则富矣,却显然不贵,从仆从言语和家院防卫就可以看出真真只是家有钱人家。

“谢谢漂亮哥哥!”被奶娘接过去的小家伙依依不舍地向七弦挥手,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漂亮哥哥?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七弦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奶娃娃的头,淡淡地说:“下次不要自己单独出门,想玩的话,带上几个人。”

他一一扫过正在谢天谢地的仆从们,心想,尽管带上这些人显然也没什么用,更何况……

应该不会的,他转身离开,眉心微拢,暗叹,只是抱着走了几步路,陌生人而已,不会的。

没走出多远,七弦蓦地站定在那里,脸色微沉地望向路尽头,微风中那个独立的身影,分明是温念远。

第17章:僵持

看样子,温念远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

有风吹过,沿街屋檐下一排排的风灯随之摇曳,火光明灭闪烁,映得眼前人连脸上的表情都晦暗不明。

伸手轻轻抚平肩上被小孩揪出来的褶皱,七弦嘴角微扬,悠然与温念远擦肩而过,目光落在远方,仿佛只是路过了又一个陌生人。

身后传来那个男人仿佛不放入任何情绪的声线,尽管听起来更接近于怀疑,“我不记得你喜欢小孩子。”

他没有回头地继续往前走,话音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诮,“我也不记得。”尾音还没消散,他忽然向左偏了偏头。

耳边凌厉的风声呼啸而过,带起风声的东西没有抓到目标,落了个空。

七弦反手捉住颈边多出来的那截手腕,“嚯”地转身,眼中有锋芒闪过,另一只手变掌为爪,伸手就朝追过来的温念远肩膀卸去。

对方侧身闪过,却仍旧执着地想去触碰七弦,全然不顾自己一只手的手腕还在对方掌握之中,随时都可能被轻而易举地折断。

嘴角笑意不变,七弦果然指上用力,温念远的手腕上立刻浮现指印,显然劲道不小。

他却仍然不出声,也没有试图抽回手,还是固执地向眼前的男人靠近,很快看到对方脸上开始浮现不耐烦的表情,勾起脚尖一脚向他小腿肚扫过来。

七弦动作幅度不大,势却凌厉,温念远抽身闪过,两人以尽量不惊动路人的幅度迅速交手,数十招一闪而过,却依然是个势均力敌的僵局。

有心人甚至可以发现,他们很多招式细细看去非常相像,如同双影。

尽管七弦出招华丽而冰冷,比起正道更像邪路,而温念远则规整端方,一丝不苟。

然而谁也无法彻底制谁。

最后却是七弦率先收了手,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却依然平稳不见紊乱,盯着眼前人,似笑非笑,“怎么,这么迫不及待要抓我回去?没了我,温家本该更安心才是。”

他字字如刀,割在温念远心上。

温念远垂下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见他不反驳,七弦脸色渐渐变得更加苍白,连同心一起冷下去,冷到似乎没有知觉。

他若有似无地冷哼了一声,松开温念远的手腕就要转身。

刚刚迈出一步,他忽觉指尖一麻,然后那种麻意顺着指尖迅速蜿蜒而上,扩散至全身,直到整个人都完全无法动弹。

呆立在人群中,怒意在眉心一闪而逝。

什么叫得寸进尺?什么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这该死的姓温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这些年简直白长那么高,一点都不……可爱!

让七弦公子没有想到的是,更大胆的事还在后头。

僵立在人群中的他正不动声色地调动内息想要冲破被点的穴道,却冷不防双脚忽然猛地离地,整个人腾到半空,他不敢置信地转动着瞳仁,去看那个面色坦然的男人。

温念远竟然,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给打横抱起来了!

“放手。”低声威胁着,七弦开始思考一千零一种杀死弟弟的方法。

先吊起来,用鞭刑;再绑上铁链,扔水窖。啊,没错,上回没用完的酷刑,在他身上一个一个试一遍。

他可以让温念远消失得毫无破绽,也可以让温念远死得轰动武林,只要他愿意,只要他——先从温念远的横抱中挣脱出来。

如果七弦上次在客栈中没有睡着而是清醒着的话,就会记得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以如此情状被拥抱着行走,也许会威胁得更冰冷一点。

然而那个男人显然并不为丝毫没有威慑力的威胁所动摇,稳稳地抱着怀中的男人,没入人流之中。

无数陌生人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匆匆扫过,有短暂停留也有立即移开,大部分人却有意无意地分开一条道路以供两人行走。

事实上他们的行为根本算不上惊世骇俗,因为在世人看来,七弦略显苍白的脸色显示他极有可能是个病人,甚至有人热情地上前指明了医馆的方向。

温念远微微颔首,低头望向脸色仿佛结了一层冰霜的七弦,蓦地沉声,语不传六耳:“你明知,我从不觉得你不祥。”

虽然想法跟现实往往背道而驰,然而那些往事,非他所愿。

他也知道,七弦并没有他所表现那样凉薄,否则,他只需叫一声青桐,那个隐在暗处的少年就会出现。

并非他武功不如青桐,然而当街对上,未免张扬。

七弦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反驳,只是睫毛微微一颤,最终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双眸所及之处,陈记赌坊依然喧哗无比,在夜色中仿佛金漆琼楼,穷奢极欲。

渐行渐远。

一直把人抱回自己那家鬼气森森的客栈温念远才放手,极其耐心地将人搁到床上。

每一次都这样,温念远极度热衷于把七弦放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好像只有在自己的领地里,才让人觉得无虞。

深吸了一口气,温念远尽量放缓自己的脸色。

七弦离开家后的那么多年里他习惯了总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后来下定决心去追逐的时候却已经很难改变面无表情的表情,以至于有时候他看上去让人觉得简直无法接近——就如同背负诅咒的不是七弦而是他一样。

此刻所谓的放缓脸色,也不过尽量让那些僵硬的血肉软和一点罢了,

伸手解开床上人的穴道,他眼看着重获自由的男人眼中满含凛冽之色、瞬间跃起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不由得仰着头,艰难地说:“跟我回家,父亲那里,我会说服他,所谓命运,在人,不在天。”

七弦微微侧头,看着说话已经很艰难却还是坚持在说废话的人,他摩挲着他的颈动脉,感受那里传来象征着生命迹象的蓬勃跳动,突然意味不明地说:“命?”

“你真的知道当年发生的是什么么?”

温念远一怔,哥哥离开家,难道不是因为那个命犯血煞的批命么?还有……其他的原因?

看着他脸上变幻的表情,七弦收回手,一把将人推开,以一种吟风弄月般极其风雅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不屑,“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从来都那么蠢。”

说完挥手,一把阖上了帷帐,将人隔绝在外。

不过一层纱而已,如果温念远愿意,随时都可以掀开甚至扯下弄烂,然而他却没有动,念及刚才七弦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发现也许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离那个男人,好像又远了一点。他搜肠刮肚地想自己该再说些什么,却发现竟然词穷,只好保持沉默,反而是床上的人先开口。

“出去。”七弦斩钉截铁地扔出一句。

既然木已成舟,他今晚是势必得待在这里了,看看那个连透着一层帐幔都实在是让人看不顺眼的大型障碍物,还不如反客为主立刻赶人,反正他从来都不在意这里是谁的地盘。

然而温念远这一次并没有听话地乖乖离开。

他摆开椅子往桌子边一坐,拿起桌上的茶壶将扣着的茶杯拣出一只来,倒了杯茶放在手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帷幕后隐隐约约的影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情形,一坐一夜也未必没有可能。

两人僵持了半晌,温念远依然稳如磐石,连手指都不动一下,倒像要把谁看到地老天荒似的。

床上传来一阵声响略大的悉悉索索之声,七弦最终妥协般地转过身背对着外间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只当不存在就好。

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晌午,陷在柔软到让人难以割舍的被褥中,七弦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眼睛。

深潭一般的眼波有片刻的茫然,仿佛忘记了今夕何夕,好一会儿,睡意朦胧的脸上才慢慢变化出表情。

竟睡了那么久。

无知无觉,无梦无魇,血色与悲声,仿佛已经远远离去,或者从未存在。

春葱般的手指撩开帷幔,七弦眼风扫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坐在桌边岿然不动的身影,和那双清明无比、目光专注的眼睛。

他竟真的这么坐了一夜?

刚刚睡醒的男人大概因为天热的缘故,脸上透着一抹薄红,低声骂道:“愚妄。”

温念远只作浑然不觉,一夜未睡的他看上去依然精神饱满,只眼角下几不可见的一点青色透出微微的倦意。

见七弦起了床,他起身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透进来,然后随意地说:“这里湿气太重,不宜久留,你若不肯回去,就往南走。”

锦官城地处低湿之地,他说得也不算错,七弦正在整理衣摆的身影却忽然一怔。

他感觉到了某种言外之意,脑中千头万绪呼啸而过,然后抬头看了看窗边的男人,眉间轻蹙,“锦官城出事了?”

温念远不答。

他心下一沉,“是陈家?”

第18章:误会

陈家确实出了事。

陈家公子失踪了。

温念远本不想让七弦听到消息,尤其是在他与陈家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情况下。

他不信什么命犯血煞怨气缠身的命运,也相信七弦更不愿屈从于这样的无稽之谈,然而这样的事情屡屡发生,却仿佛真有鬼神在冥冥之中低语,要人无法抗拒。

然而七弦的敏锐让人心惊,他分明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对方却还是察觉了。

面对逼问,温念远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回答:“不,没事。”

七弦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淡淡地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说谎的时候,不要太专注地盯着别人的眼睛。”

物极必反,一个人心虚时也许会眼神飘忽,也有可能更加坚定地直视他人双眼,希冀获得认同。

温念远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驳,七弦忽又笑了笑,尾音轻扬,“你怕什么?”

继续无言的温念远暗道,怕什么,当然是怕——“怕我觉得陈家出了事,都是我的缘故?”

“……”

“我不会这么想的。”七弦将头发随意拢到脑后,临窗立着,平时总是一副慵懒模样的男人此刻脊背挺直如松,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佝偻。

“我没有罪。如果天地不仁,我就替天行道,让这天底下所有阴暗肮脏的东西都暴露在世人眼中!”

温念远一震,这个男人,到此刻说话时音调语速依然优雅平稳,甚至凭空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艳色,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重愈千钧,砸在他的心头。

事实上,七弦公子从来都不缺气度。

那样的白衣翩翩、玉树临风,是江湖上每个少女梦中柔情似水的情人。

神秘的、风雅的、亦正亦邪的、不守礼法的、行事乖张若即若离的、令人魂牵梦萦的。

却很少有谁看到,他一样也有风骨。

七弦公子,从骨子里实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如果他没有站着,必然是因为他不想站着,而不是因为谁不让他站着。

温念远此刻心里感到五味杂陈,为七弦的豪言而震撼甚至隐隐骄傲,同时也遗憾地发现,自己竟然从不知道,这个看似万事不萦于心的男人灵魂深处竟然有着那么多的愤怒。

是的,愤怒。

多年来不断积累隐在心底层层叠加的愤怒,不止是因为他所遭遇的,更是因为所眼见的,这红尘中每一种令人齿冷的恶欲。

这愤怒让他一直游走在正与邪的边缘,冷眼看这世间蝇营狗苟月圆月缺潮起潮落,时而优雅温和、时而阴冷残酷。

温念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上前不顾七弦并不乐意的目光抓住他的手,在对方挣脱之前坚定道:“走吧,我们去陈家……哥。”

陈家已经乱了。

陈记名下的铺子依然照开,人潮比往常还要汹涌,生意却比平时要差的多,来的那些人都在打听着陈家公子失踪的事情,一时之间弄得人心惶惶。

连陈记各个店铺中的掌柜伙计都满心担忧,只怕陈家出什么差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带他们也丢了活计。

府里更是一片愁云惨雾,守着金山银山的陈家当家陈洪威面对自家夫人痛不欲生的眼泪完全无可奈何。

更何况连他自己都觉得眼前一片黑,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最后陈洪威只得让丫环把夫人请回房去好好休息,没了妇人嘤嘤嘤的声音在耳边聒噪,他总算稍稍冷静了下来。

他生意能做到那么大,虽然没读过之乎者也,却也不是个没主意的人,脑袋稍微冷静下来,就理出些条理。

吩咐家里的大管家先放出风去,陈家出高价悬赏,无论哪个只要把他儿子找出来送回来的,通通给予丰厚报酬。

大管家崔有德忙忙地吩咐了下人去做,然后又回来听差遣,陈洪威这回却犹豫了半天,在想要不要报官。

倒不是他对衙门有什么偏见,对于现在的陈家来说无论黑道白道,只要能走得通,就是有用的道。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儿子的失踪意味着什么,背后的人想要干什么,若是轻易报官,如果惹怒了幕后人,只怕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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