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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追兄 上——by公子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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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耿正祥,老实巴交,为了女儿不得不铤而走险,而陈英祥这样十五六岁的少年比他女儿大不了多少,又是熟人,耿正祥只会照顾得更精心一点。

那么……

“过来看。”宁修茂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蹲在山神像一侧的那个角落里,手中托着那几节麻绳,目光灼灼。

麻绳显然是用来绑人质用的,然而竟然没人收拾扔在角落里,可见当时的情况大概乱到没有人顾得上它。

宁修茂手上的麻绳断口处散成许多细细的小股,毛边儿蓬散开来,长短不一,明显不是正常的绳头,也不是被别人解开来的。

那是一点一点磨散才能出现的形状。

七弦目光如炬,走进山神像边,仔细看着底下四四方方的坐台,很快在坐台边缘尖锐处,发现了磨损的痕迹。

“陈家大少爷没有坐以待毙。”他脸色复杂地用指尖拂过坐台,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那个千灯之夜大街上抱住自己大腿的胖娃娃。

那么聪明的小胖子家的哥哥,果然也不是个笨蛋。

陈英祥已经开始帮陈洪威理家,城府应该还是有一点的,可以想见,当时被最信任的人骗出家门,遭遇绑架,扔到山神庙,还能不动声色地想尽方法磨开绳子逃生。

从绳子的断面来看,陈英祥显然是成功了。

然而……深夜的四木山鬼影幢幢,东南西北完全无法分辨,他只能凭着感觉走。

对店铺生意可能得心应手的陈少爷却未必知道,四木山上有个断崖。

“真的是坠崖而死?可他的尸体有火焚痕迹。”温念远冷冷出声,就算是他,也觉得事情诡谲,不应如此可笑。

七弦没有反驳,尸体上为什么有虐待和火焚痕迹,是最重要的问题,解开这个谜团,离水落石出,也就不远了。

第31章:僵尸

整个山神庙只有那么点大,有多少线索都是肉眼可见的,七弦、温念远和宁修茂三人又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除了那几节麻绳之外,再没有其它可疑的地方。

与火有关的东西更是寻不到一星半点。

沉吟着出了庙门,七弦用脚尖拨了拨脚下的山泥和野草。

野草生命力最是旺盛,虽然因为天旱而渴得泛黄,过了这么几天,当时陈英祥逃跑时所走过的路早也已迷乱难辨,不过,掉下悬崖的话,应该还有些痕迹可循。

山神庙本就建在山顶,离那片断崖并没有多远,三人行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地方,却齐齐感到些许惊诧。

七弦和温念远是曾绕道到过崖底的,当时以那个角度看去,这悬崖并不算多么陡峭,甚至并没有多高。

四木山本来就不是险峰,认真算起来,不过是个温和的丘陵。

然而当他们站在崖边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悬崖凶险得狠,一眼望去就感觉这山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利器从山顶直接将它一分为二,带走了其中一半,剩下的这片悬崖就陡峭至极,直上直下几乎没有任何缓和的弧度。

七弦站在崖边,一眼往下望去,整个崖壁唯有怪石嶙峋,影影绰绰死人枯手般时不时地凸出凹陷。

从断崖口那一线开始像有什么神秘力量阻隔在两边,他们脚下还是凌乱的杂草,身后是几近枯萎的丛林,悬崖往下山体上却中不见任何木草枝叶,竟是个地地道道的凶崖。

若有寻常人从这里落下,生还可能微乎其微。

望着崖口上簇新的岩石碎块崩落痕迹,七弦和宁修茂双双陷入沉思,俩人时不时地抬头望向对方,却没有半声言语,只互相交换一个意味不明的眼色。

十足的默契。

温念远心底再次升起危险的感觉,他不是青桐,他并不清楚七弦与这个男人是怎么认识的。

他本不想过问,既然七弦心中有数——要知道,七弦在江湖上漂泊的这些年结识的三教九流男男女女数都数不过来。

然而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实在很差。从槐树底下那次交手开始,这个男人一边警告七弦远离陈家的案子,一边自己却对这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

他是谁从哪里来想做什么,一概不曾透露,竟似隐在层层雾中,一个来历不明杀气深重的男人……会不会可能,根本他就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幕后主使?

温念远心下一沉,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尽管他不喜欢宁修茂,然而并不觉得他怀有什么不利于他们的企图。

可惜还是碍眼,看了一眼又在神秘交流的七弦和宁修茂,温念远干脆退了一步,极目向远处眺望,暂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

七弦捏着一颗石块,正在手中旋转查看,冷不防听见温念远略带不耐的感叹,“今年天气实在热得古怪,那么大片的野草全都荒了。”

他勾了勾嘴角,正想继续凝神看手中的碎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捏紧了石块,起身站到温念远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越看,目光越沉。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是你这般的无用之人。”他讥讽般横了温念远一眼,沉声道:“那不是野草,是旱稻。”

那是种着大片大片旱稻的田地,然而这些旱稻也没熬过这个缺雨多阳的夏天,枯萎成了一片荒芜的黄色,远远看着,倒像是大丰收。

这意味着,悬崖那边,是有农户居住的。

有一个念头慢慢地在七弦的脑海中清晰起来,越清晰越荒谬,越荒谬越清晰,他捏紧了手中是石块,一字一字地说:“悬崖那头,有村庄么?”

问完才意识到,现在与他一同在场的几个人,于锦官城来说都是过客,对这些,还真不清楚。

他不由得失笑,摇摇头又往崖边走了一步,将手中石块往下一扔,然后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小小的黑影划出一道弧线,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跳下去就知道了。”他调侃般地说。

温念远却差点忘记了呼吸,眼前断崖口那道飘逸幽然仿佛要冯虚御风羽化登仙的修长背影让惊慌下意识地冲进脑海。

他一伸手,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轻踮脚尖,竟然真地就那么落下去了!

白影在空中一闪,仿佛惊艳刹那然后将永世消沉的流星。

“哥!”无措的呐喊从自己嗓子里冲出来,变了味道,自己却浑然不觉,猛地冲上前去,不顾一切地想捞住什么,却看见……

却看见惊鸿一闪的身影轻盈地在崖壁上几个点跃旋转,从容地下到崖底去了。

宁修茂奇怪地看了失态的温念远一眼,讨人嫌地笑了几声,“原来他是你哥哥?倒没听说过七弦公子有个弟弟。还以为你只会面无表情一种表情呢,怎么胆子这么小。”

说完他也一纵身,潇洒地跳崖去了。

温念远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这悬崖只是看着凶险,其实又不高,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是百死无生,对他们这些江湖人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江湖人士,他已经是个江湖人了。

尽管他至今还常常忘记这一点,还以为是当年临窗苦读的少年,在喝完每天都必须喝的苦药之后,偷偷去找另一个孩子。

等温念远也跟着跳下去的时候,原本以为那两个人应该早已走远,却发现那一抹熟悉的白衣仍旧站在原地,正稳如磐石地等他到来。

看见脸色还有些差的温念远,七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地说:“走吧,我们时间不多。”

那一刻,温念远的心就定了。

无论如何,哥哥都是他的。就算现在不是他的,也一定会是他的。他要七弦知道,温家没有抛弃他,至少他,永远不会抛弃他。

一路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七弦依然优雅自如地走在前面,温念远却再不肯离开七弦一步之外,把人牢牢地掌控在自己一伸手就能抓到的范围之内,七弦竟也没有勃然大怒,任由他挤挤挨挨地跟着。

宁修茂笑意盈盈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却又偶尔回头,像是能从身后空旷的视野中找出什么稀奇事物一样。

这一路走得很久,将近有半个时辰。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同样的,在山顶上看着并不远的田地,实际的路程并不短。

等到走近那一大片田地的时候,一个小村落就跃然眼前。

村子就在田地的那一头,不大,一眼望得到边,粗粗看去大概八、九户人家,搭的是最廉价的茅草房,虽然看着别有意趣,住起来想必绝不舒服。

然而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影。

就算是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在外头玩耍的孩子总该有几个,不过天气这么炎热,躲在家里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更奇怪的是,连声音都没有。

像是一个无人的荒村,不知里面的村民都去了哪里。

尽管田地里那些几乎缺水到成片死亡的旱稻意味着,这里应该是有农户居住的。

“有人埋伏在那里。”温念远面色沉郁低声道,伸手拉过七弦,盯着旱稻田中的一个黑影。

“苍天呦大地呦,都不开眼呦。”所谓埋伏在那里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慢慢直起腰来,瞪了三人几眼,拎着手里的镰刀,慢吞吞地田地里行走,不停地嘟嘟囔囔。

宁修茂意味深长地叹道:“果然有人埋伏。”然后满面春风地向对方喊道:“老伯,您可是这个村子的村民?你们一直都住在这里?”

老汉鼓着眼睛打量他,“废话!”

宁修茂有点讪讪地,但很快就将小小的不愉快扔开,继续再接再厉,“大伙儿为什么不去锦官城住呢?其他的村民去哪里了?”

七弦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温念远,在对方询问的目光中两人都退开几步,离宁修茂远些。

果然,下一刻那老汉就捡了把枯草往宁修茂所站的地方一扔,怒道:“住城里?!城里的宅子有多贵你晓得不晓得?嘿,轻描淡写的,住城里!个二愣子!”

温念远顿觉山青水绿,甚至还有稻花香。

七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上前温声道:“老伯,今年收成怕是不好,村民们可是寻生计去了?”

“可不是?大太阳一天大过一天,零星的那么几点雨,庄稼都死绝了,哪里还能有收成?这都是妖物作祟惹的,一个接一个。”他叨咕了几句,仍不肯放过宁修茂,又横他一眼,恨恨道:“还住城里,想的容易!”

“妖物?”

“就是僵尸!”老汉呸了几声。

“你说说,哪里有这么旱的天?肯定是僵尸作祟怨气不散!咱地安村也不知犯了什么煞,这不,上回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个烧了,结果只下那么几滴雨,根本不顶事。现在又去寻别的僵尸了,等把这些妖物都找出来,老天爷总该下场雨了吧。”

七弦低声叹息,“果然如此。”

第32章:终曲

旱魃、僵尸一说由来已久,民间百姓世世代代口耳相传,大部分人往往都深信不疑。

所谓人死而尸身不腐,即成僵尸,年深日久修炼成妖,即为旱魃,旱魃所到之处必然赤地千里、连年大旱颗粒无收。

于是每每到了旱年,人们就会四处搜寻不腐之尸,施以棍棒、以火焚烧,藉此祈雨。

然而大旱导致人心浮动,“除妖”的行为常常到最后难免失了分寸,开始也许还像模像样地找些确实有异状的尸体焚烧,到最后,恐怕就是不由分说乱烧一气。

七弦由老汉几句抱怨和眼前所见就知道这个小小的村子生计维艰,好年头的收成都未必能够果腹,如今眼看田地里庄稼颗粒无收,怎么可能还从从容容。

都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寄希望于苍天鬼神。

老汉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站到田埂上,手搭凉棚眺望着田里的旱稻,忍不住唉声叹气,“老天爷呦,不开眼呐。”

刚刚骂宁修茂的时候还中气十足的模样,这一瞬间也露出了愁容,瞬间萎顿下去,“我这把老骨头……也活够本了……小娃儿们……”

被扔了一身草叶子的宁修茂摸了把脸,不甚在意的模样,半分都不见尴尬,一脸坦荡地凑上前来,“老伯,别介,别介——你们倒是走得挺远的,那边也去过了?”

他随手一指那悬崖的方向,闲话一般地问。

“去过,早去过了,还真有,就那次效验些,那妖物刚没烧了一会儿,就下起雨来了,都还没烧透呢。老头子看它大概是有些来历,就让人又埋了——可惜,那雨只下了那么一点!”

他脸上浮现后悔的神色,大概觉得早知如此该烧尽了,说不定能多下几场雨。

听宁修茂这么一问,七弦当下会意,当下接过话题,“那么远的地方,难为老伯竟找得到。”

他们一路走来是很清楚悬崖下陈英祥的葬身处与这个小村庄距离有多远的,要说找僵尸找到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去,未免有点古怪。

“嗨,凭我们哪里找得到。”老汉弯下腰,用镰刀柄敲了敲鞋底的泥,粗声粗气地说:“全村人凑了份子,进城让张半仙算了一卦,张半仙指了西、北两个方位,照着找就是了。”

“当时咱村里人按着张半仙的指点在西边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妖物,后来村里脑子灵醒的娃娃就说,天机不可泄露,张半仙不定稍微说岔了一点,也是有的。”

“大伙儿就往更里面去寻,果然有的,按张半仙的法子,先打了煞鬼棒,让妖物不敢作祟,再烧起来,秽物就去尽了。”

事情至此,疑点已然霍然开朗。

崔有德、耿正祥、赵平三人里应外合一同诱绑陈英祥,然后将人困在山神庙里,自去勒索财物,却不料这位大少爷太机警,竟然凭一己之力磨断了绳子逃生。

然而他深夜里慌不择路——也可能此时绑匪回来了,他进退维谷无路可走,一路奔逃终至不慎坠崖。

绑匪们发现他跑了,却又没回城,不得不四处搜寻,后在崖下找到了陈英祥的尸体,惊怒懊悔之下草草把人埋了。

此时的崔有德必然心有不甘,不愿让到手的富贵跑掉,于是狠了心尖干脆破罐子破摔瞒天过海,隐了人质已死的消息,厚着脸皮给陈家发了第二封勒索信,又伙同赵平来一出苦肉计,好让自己脱身。

他们却不知阴错阳差之下,地安村的村民们为了祈雨“除妖”找出了尸体,陈英祥身上骨折的痕迹,是因为坠崖所致,而虐待与焚烧的痕迹,却是死后才出现的。

崔有德、赵平、耿正祥三人并不知道这番缘故,发现尸体的异常之后震撼异常,又已经被七弦公子掌控,最后忐忑入狱,屈打成招。

衙门的仵作史泰和学艺不精,本就是草草验尸,并没有发现陈英祥身上的棍棒痕迹和火灼痕迹究竟是他生前还是死后产生的,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疑点……

也可能不是轻易放过,想到史泰和看上去正常得再正常不过的死亡方式,七弦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之色。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唯有那老汉依旧在自言自语,一会儿骂妖物作祟,一会儿希望老天爷早点下雨。

而天空,依然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锦官城,陈府。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陈洪威狠狠一掌拍在身边的高几上,目光阴冷地看着堂下的七弦和温念远——宁修茂却已经不见了。

七弦面色不改,淡定从容,声音清晰平稳,“令公子的死因确实如此,陈老板,节哀顺变。”

“这可真是陈某此生听过的最大的笑话。”痛失爱子,陈洪威身上那种强硬的气势开始疯狂地涌现出来,“你说我儿子是自己摔死的?可笑!”

他一步步走下堂来,逼视着七弦和温念远,“我儿英祥,三岁开蒙、四岁熟读唐诗三百首,六岁上就看得懂账本,十一岁开始帮我打理生意——这么聪明的孩子,你说他会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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