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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追兄 上——by公子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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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于斯的目光变了。

他皱起眉头,极力平心静气,眼底却有焦躁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压低了声音,“你娘是……‘眉目如画’梅如婳?”

“我只知道她姓梅。”小男孩眨了眨眼,看着温于斯脸上的表情。

他生而早慧,然而终究年纪还是太小了,尽管并没有在温于斯的脸上发现欣喜的神色,却还是期待着,毕竟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有亲人可依,无论如何要快乐得多。

“我娘说,如果见到你,要我告诉你,我今年六岁。”

温于斯一震,脸色白了一白,仿佛陷入了什么纠结的境地,眉头一度皱得死紧,浑身的气场更是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他张了张嘴,仿佛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他伸出手,仿佛想要去拿那把匕首,却又在将要触到它时迅速地收回了手。

纠结不过持续了片刻,他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淡然,又将手负于身后,语调平平地说:“我与你娘不过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你不是我儿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哦。”男孩并没有撒泼打滚,虽然在听完温于斯近乎无情的言语之后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却没有死缠烂打,只握紧了匕首,慢慢地转身要走。

“等等——”温于斯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娘她怎么样了?”

男孩木然地看他一眼,“死了。”

温于斯脸色阴沉,看不出对这个消息有什么感想,好一会儿,当他意识到那孩子还在侧头看他的时候,才挥挥手,“你还不走?”

男孩咬了咬嘴唇,把那把匕首用双手抱在胸口,蹒跚着一步一步走远了,温于斯没有注意到,他的鞋底有多么脏污,薄得几乎马上就会磨破。

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听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沉重的门扉在身后缓缓阖上,他独自走在街头。

温于斯让今天见过那小孩的人都记得闭嘴,才若有所思地回自己的住处,才走了几步,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一股中药清苦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他的夫人黄鸾云一脸担忧地迎上来,“你去哪儿了?”

温于斯心下一沉,“怎么回事?是不是弦儿的病……”

黄鸾云忧心地点点头,“这孩子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于斯,我实在是不能不担心,万一——”

“没有万一。”温于斯打断了她的话,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声音沉稳,“弦儿是我们最宠爱的孩子,他必然长命百岁,在江湖上有一番大作为。你放心。”

他嘴上安慰着黄鸾云,耳边听见房间里幺儿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心里一动,想到了刚才,那个与弦儿也有一半血缘关系的,见不得光的孩子……

“你在这看着弦儿,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他忽然推开柔情万种的妻子,肃容道。

“什么事比小弦还重要?”黄鸾云顿时有点不快。

温于斯笑了笑,“你放心。”没有再多做解释,便匆匆出了温府,沿着路寻觅过去。他估摸着,以一个小孩的脚程,是走不远的。

果然,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茕茕独行的孩子,飞身一掠,他落到那个男孩跟前,“你等等。”

见对方对面前突然落下个大活人这件事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奇,温于斯对他的沉着也有点讶异,却一时顾不上,只一边思索一边说:“是我记岔了,你娘没骗你,来,跟我回温府吧。”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伸到小小的男孩面前。

那一刻,天光穿破漫长的夜,穿过林梢,穿过重重屋宇,来到人间。

第38章:旧时堂前一相逢

男孩站在原地,微微歪着头,看着温于斯伸到自己眼前的那只手。

成年男人的手干燥粗糙、结实有力,掌心纹路分明,平平展在自己面前,代表着一种邀请的姿态。

他不说话,却也没有如同温于斯想象的那样,欢呼雀跃地朝他扑过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么小的孩子,一双眼却那么深邃又澄明,让温于斯甚至有点不愿直视。

他笑了笑,做出慈祥的表情,“是不是走不动了?来,爹爹抱你。”说着便弯下腰,双手把男孩抱了起来,揽在自己胸前。

那小孩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把头靠到他肩头,仰头看着他,伸手把一直抱在胸前的匕首向前递了一递。

温于斯一眼看到,略有些烦躁,却还是耐着性子哄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你自己好好收着,别丢了。”

这个六岁的男孩,竟比他想象中得还要轻,抱在怀中轻若无物。

他的长子温无衣今年也是六岁,他抱那个小子的时候,可要好好费点力气,这个小孩……说不定体重还没有病床上的弦儿重。

该不会——温于斯怀疑地看了怀中的孩子一眼,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些问题。

“告诉爹爹,你叫什么名字?”

这种问题要被别人听到,简直能笑掉人的大牙,堂堂一个做父亲的,却不知儿女的名字。

然而这场诡异的对话还是这样进行着。

“宝宝,娘一直叫我宝宝。她说,大名要让父亲来取。”

“行,爹爹给宝宝取个好名字,就叫——临,温临怎么样,临儿喜欢么?”

“零……?”男孩念了一遍,低声问,“是没有的那个意思么?”

温于斯嘴角抽了抽,打着哈哈说到,“怎么会呢,人小鬼大,是玉树临风的临,玉树临风,知道是什么意思么?”他随口敷衍过去,也不等对方回答,随即略显迫切地说:“临儿,你从前生过病没有?平常吃不吃药?”

“没有。”温临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抱紧了温于斯的脖子,依赖地靠着他。

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扯下了温于斯的脖子,只见温于斯拿两指在他手腕上按了好一会儿,渐渐舒展了眉头,欣喜地说:“倒是很健康,就是看着太瘦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温府,温府一干人等看见家主抱着早上那个来捣乱的小孩进门,目光中都隐约透着好奇,温于斯却视而不见,匆匆抱着小孩往里行去。

温临抱着昔年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父亲的脖子,一路看着温府中的景色,亭台楼阁,曲廊花池,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随着温于斯的越走越深,温临渐渐地闻到了某种与花香有别的味道,那是药的味道。

他记得很清楚,在娘亲卧病在床直至去世的那一年里,家里满满的都是这种味道。

“爹爹,有人生病了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父亲”换成了“爹爹”,父亲尽管尊敬,却也透着疏离,他想要更多的亲密。

温于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儿子身上,急急地来到一间房间外,黄鸾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弦儿,弦儿你醒醒,起来喝口药,弦儿……”

房门半掩着,一大群人着急忙慌地进进出出,端盆递水,都是一脸小心翼翼之色。

把怀中的孩子放下来让他自己站好,丝毫没有注意到温临的依依不舍,温于斯随口叮嘱了两句不要乱跑,就独自匆匆进了房间。

温临一个人站在房外,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一脸焦灼之色,那担忧即便是浮在面上的惺惺作态,因为主家的真挚,也不得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真挚来。

透过并没有关上的房门,温临看到那个刚刚和颜悦色的爹爹正在低声跟一个美貌妇人说着什么话,两个人的表情却并不愉快。

而温于斯与美貌妇人身后是一张床,锦被隆起一团,好像有个小团子正缩在里面。

是个比他还要小的小孩,温临想,好奇地想要多看几眼,却蓦地感觉到一阵令人害怕的气息——那时的他还不懂得什么叫杀气,只知道房中那个美貌的妇人忽然柳眉倒竖,一道冷冷的目光抛过来,把温临看得毛骨悚然。

他回望过去,却听那妇人忽然清叱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对精致的袖里双刀来,猛地纵身向他扑来。

那迎面而来的慑人气势让房间里的丫鬟仆妇们都惊叫起来,然而她还没杀到温临面前,温于斯也随之出手,腰间的长笛在空中舞成一片残影,将袖里刀一挑,低声道:“鸾云!你先听我说!”

美妇不答,双刀划出两道惊人美丽的弧线,绕了个弯子依然向温临气势汹汹而去,温于斯忙于招架,两人颤抖间大概又怕惊了屋里人,边打边往外退去。

温临眨了眨眼睛,看着四周,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地方,一会儿就冷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吃力地跨过门槛,走进那间溢满药香的屋子。

眼前一片金碧辉煌。

温于斯夫妇大概把他们所有的最尊贵的东西都堆在这里了,而富贵乡的锦绣堆里,睡着他们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儿子。

温临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扒着床沿探头往里看,只见一个比他还要小的小孩皱着眉头躺在那儿,好像睡得极不舒服,明明阖着双眼却还嘟着嘴,一脸不情不愿的模样,两颊殷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的。

光看着,倒没什么病容,反倒十分讨喜。

这么一小团,看着就香香软软的,虽然温临不喜欢药味,却对这个小孩儿没什么恶感,他趴在床沿,歪头看了床上人半天,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那小孩的脸。

那小孩睫毛颤了颤,像是被吵醒了,嘟嘟囔囔地小声呜咽,“呜……不、不吃药,娘,不要吃药。”

“不吃药,会死的。”

清澈陌生的声音在床边响起,迷迷糊糊的温弦在被窝里艰难地转头,就看见床头站在一个陌生的男孩,正认真地望着他。

“死是……什么?”四岁的温弦完全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

温临的声音清清的、凉凉的,像小溪流,把温弦因为卧病而满身的燥热仿佛都压了下去。

“就是,嗯,再也不能说话,不能睁眼,不能吃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跟别人玩儿了,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到地底下去,连太阳都看不见。”

“真的?”温弦睁大了眼睛,被对方描述的有关死亡的概念吓得不轻,“你、你是谁?”

他还没有听到回答,就听门口数道脚步声响,温于斯和黄鸾云一前一后地进来,两人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只比刚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不过在目光落向病床上的儿子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极有默契地双双缓和了容颜,甚至挤出一丝笑意来。

然而在看到趴在床沿的温临时,温于斯的笑容差点没绷住,面对对面两双好奇的眼睛,他勉强上前摸了摸那个捡来的便宜儿子的头,笑道:“临儿,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温临没有回答,指了指病床上的小人儿,“爹爹,他是我弟弟吗?”

在听到“爹爹”、“弟弟”两个字眼的时候,黄鸾云脸色更沉,怒容难平。

“嗯。”温于斯扯了扯嘴角,“喜欢弟弟吗?”

望了望床上那双天真明亮的眼睛,温临点点头,露出完全没有防备的笑容,“喜欢。”

“喜欢就好,弟弟也会喜欢哥哥的,是不是。”为示公平,他也随口向床上的爱子问了一句,却明显不想得到答案,已经开始哄温临道:“我先让人带你去你的房间休息一下,爹爹这里,嗯,还有点事。”

在听到有了自己的房间时,温临的眼睛一亮,点点头,就有人进来牵了他要走,出门前他回头看,那个刚刚变成了他弟弟的小男孩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哥哥、来玩——”

于是他挥挥手,脸上露出正常的六岁孩子应有的笑容。

直到温临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温于斯才长出了一口,看着黄鸾云给弦儿掖好了被角,又哄了哄,才慢慢往外面踱去。

“鸾云,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会……真的是个意外。”

黄鸾云剜了他一眼,“那办法真的可行么?能救弦儿?”

“要是李神医的方子行不通,还有……天命……”

“这种东西你也信?”黄鸾云斥了一句,回头望了望屋中又陷入了沉睡的幺儿,不由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太命途多舛了些,才几岁就——

温于斯按上她的肩膀,小心翼翼的语气,“鸾云,你也别生气了。那时候不是还没遇见你么……你看,那野小子也不是没用,要不是……今天弦儿的病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说不定是命中注定。”

“得了。”黄鸾云挥手拍掉温于斯的手,“既然要做,就尽早准备一下,那个孩子看着瘦弱得很,先遣大夫看看有病没病。”

第39章:如冰似火两重天

“李神医觉得如何?”温于斯与黄鸾云站在床头,低声问正在把脉的老头儿,床上,被温于斯“捡”回来的儿子睡得极沉,一脸安然。

床头放着一盏残茶,已被喝去了一半,茶色有些浑浊。

这屋子明显不如温弦的金碧辉煌,只匆匆打扫了下,边边角角的地方到处留着敷衍的痕迹。

被称作李神医的老者收回给温临把脉的手,眉深深皱着,好像被什么困扰,干脆整个人起身,将被子掀开,用十指一点一点在熟睡的温临身上摸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微微摇头,将被子给温临重新盖上,才转头看向温家夫妇,捋着胡子沉吟道:“终究不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床上这位不算最合适的药人人选,老夫行医这数十年,还是觉得把握不大。”

他越说,温于斯的脸色越沉,幼子身体太弱,病势却太猛,要彻底根治温弦的病,就要下药性凶猛的虎狼之药,一气儿除根;可那样霸道的药,温弦根本承受不住。

真真是两难之局。

然而温于斯不肯就此罢手,于是在他和黄鸾云的百般恳请之下,李神医才说了一个折中之法。

这方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在于做起来不算麻烦,难在于先要找到药引。

药引是人。

要寻一个与他们小儿子血缘相近的人,让那人将李神医开的凶药每日里按时服下,等到血液中带了药性,再取血给温弦喂服,人血缓和了药性,可以让温弦的病慢慢好起来。

虽然慢一点,胜在稳妥。

但相对的,痛苦自然都由那个药人承受,若是做药人的人身体不好,又要服用完全不对症的药,后果可想而知,病痛还是小事,要是药人反而先死了,那真是功亏一篑。

所以温于斯才会在带温临回来的时候,一再问他身体健康不健康。

自然,温弦还有个嫡亲的兄长,温无衣。实际上李神医倒是觉得温无衣的体质更适合做这个药引。

不过再怎么他也是温于斯和黄鸾云亲生的,两人只要还有办法,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儿子往里面填。

因而温临的出现实在是太及时了,温于斯在门口见到他的时候,就预见到了黄鸾云的大发雷霆,原本还有犹豫想让他一走了之,却回头就遇上了温弦的发病。

于是他再不犹豫将那小孩抱了回来,黄鸾云果然不快,一再逼问他跟另外的女人究竟有过什么过往,却在他提及李神医的药方时沉默了下去。

可以说,两人此刻对温临的期待比谁的都多,谁知李神医检查完那孩子却说,他不是最适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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