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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追兄 上——by公子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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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聪明了,这个男人。

在明白温念远是真的在乎他在乎到无可挽回之后,他就反其道而行之,利用这份太重太深的在乎,瓦解他们的同盟。

温念远那么爱他,又怎么能容忍伤害他的正是他自己?得知了真相的温念远,绝对无法容忍造成了哥哥一生痛苦的源头还厚颜无耻地待在哥哥身边。

可七弦不能摇头,因为温于斯每一句都是实话,也是他无数年里,深夜无数次翻覆辗转那么想要温念远有朝一日得知的真相,尽管它来得那么突然。

他向温念远点了点头,然后不出意料地看到,温念远的目光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愧疚。

“你恨我?”温念远面色铁青。

“恨过。”七弦勾了勾嘴角,笑容有些无力。

其实他本该乐见这一幕的,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筹划,筹划最终的复仇——当那些年温念远开始锲而不舍地追在他身后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是他最得意的筹码,最后的一招绝杀。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无法把这个男人单纯地当成筹码了呢?

七弦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温于斯敢行这么险的一招棋。

他看出来了吧?自己不知不觉中变味的感情,可笑的是自己比他这个旁观者还后知后觉。可是那又怎么样,输了这一筹,他就无力翻盘了吗?

每一个被感情牵绊了的男人,难道就都婆婆妈妈了吗?

哈,温于斯是个好对手,可他却再不是当年只能任人揉捏而全无反击之力的小可怜了!

他听见温念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苦涩,对他说:“我明白了,这些年跟着你,你很想杀了我吧?一直没有动手容忍着我,谢谢。”

于是七弦笑了,凤眸一挑,隐秘而巧妙地向等着温念远回到他身边的温于斯递去一个怜悯的眼神,然后蓦地伸手,一掌扇在温念远脸上,直打得他一震,才语气里带着某种无奈却又坚定的意味,缓缓开口,依然是一贯的,优雅又带着戏谑的声音。

“你真让我失望,亲爱的弟弟。我恨你,跟我爱你又有什么关系?”

第46章:抽丝剥茧细穷源

“还有你,温家主。”

不等温念远做出任何反应,七弦已经转向了温于斯,他的语速并不快,初听时似乎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然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落下般不遗余力地砸在在场唯二的听众心上。

“不对,称你一声家主实在太过高估,你的资质并不足以胜任这样一个世家。温于斯,你最好听清楚——”他眯起眼,如看见了猎物的猎豹,流露出某种冰冷的蔑视意味,“你应该庆幸你对我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他。”

他指了指温念远,冷笑,“否则,你真以为你能好好活到现在?!”

温于斯气结,嗯?这小子什么意思?一脸我要杀你随时都能杀的表情。合着他能好好活到现在,还是沾了他小儿子的光不成!

想不到如今的七弦这般大胆狂妄、目中无人,可惜这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区区激将之法,他怎么可能上钩。“好一张利口,真是巧舌如簧。”

不与七弦多费唇舌,温于斯清楚得很,只要让温念远离开这个男人,比什么刀枪剑戟都更戳他的心,“弦儿,还不回来,莫非你爱他的方式就是气他么!”

温念远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动,他还沉浸在刚才七弦的一巴掌和那句话中。来自七弦给予的疼痛让他清醒,那句话却让他疯狂。

什么叫做,恨他,跟爱他没有关系。恨与爱……真的能够并存吗?哥哥刚才的意思真的是在向他表明心迹?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温念远不知道自己是被幸福与喜悦淹没,还是被歉疚与痛苦包围。

他造成了七弦一生的不幸,这个男人,真的能爱他吗?他忽然想到,如果将两人的位置互换,他才是被迫被骗被强制牺牲的那个,他会恨七弦吗?

没有如果。

所以七弦,永远是与众不同的,这世上一切约定俗成的规则,都无法束缚他的肆意与潇洒,他只做他想做的,无论那合不合理合不合情。

整个灵魂像被掏空,又被新的东西填满,有什么在死去又有什么悄悄破土重生,温念远握紧了拳,这一刻简直有点唾弃刚才的自己,那么瞻前顾后完全不像个大男人。

他从前离开家去追逐这个人的脚步时都能义无反顾,怎么现在却又作出这等惺惺作态的模样。既然已经欠了他那么多,难道跑得远远的离开他才是解决办法么,只有懦夫才做这种选择!

就算七弦并非真心那又怎样,他要利用就让他利用,他要做什么他都该奉陪,情债命债既然已成事实,用一辈子来还才对。

“哥哥。”温念远定定地看着七弦,仿佛捧着什么珍宝,要小心翼翼地确认一样,“如果你想要利用我,我绝对心甘情愿。等你不想看见我的时候,只要说一句,有多远,我走多远。”

言下之意,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绝对不会离开你。

七弦哼笑了一声,斜乜了温念远一眼,还好,这个蠢材也没他想象中那么蠢,温于斯的计划看来是只能落空了,不过——哪儿能这么轻易放过你!

众人拾材火焰高么,何不再加把火,帮温于斯治治上火的毛病。

他皱了皱眉眉,略显不悦,“利用?温念远,你这是在指责我对你没有真心?你还有脸说我对你没有真心?!我明知你是我这一生痛苦的根源都没想过要毁了你,我不够真心?”

“你知道我住在温家这些年里,有多少机会可以让你毫无破绽地死于意外?或者让你生不如死?可你看,你一直活着,活得好好的,甚至可以像这样气势凌人地站在我面前,指责我对你只有利用!我不喜欢你?我利用你?温念远,你扪心自问,你可有心肝?”

他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开始还有些故意的心思,到最后不知不觉入了戏,干脆将心底的怨愤一股脑儿向温念远砸去,这个蠢货,自以为了解他,他了解个鬼!

他以为他跟踪技术能有多强!能一次一次的追到他?他以为他武功是有多好,能一次又一次地替他解围?他以为……他以为他下的面能有多好吃,其实吃了根本三天都不想再吃东西,可每次他端到他面前,他还不是面不改色地吃!

真想骂他一句小兔崽子……七弦差点儿没能维持住自己风度翩翩的模样,恨不得咬牙切齿捉住温念远打一顿屁股,尽管这家伙早就过了能让他打得嚎啕大哭的年龄了。

“我并非此意。”温念远也有些意外,他本意是想表明自己的心意,却没想到反而惹得七弦震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七弦气得两颊嫣红的模样……还挺诱人的。

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想伸手拭去七弦额上的汗水,已被七弦狠狠瞪了一眼,那张艳丽却也无情的薄唇中吐出让人恨不得以吻封缄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的恼人言语,“滚去温于斯那边,如果还想见我,就当一回真真正正无案不破的七弦公子,揭开所有疑点,自然找得到我在哪里。”

说完他竟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轻功运至极致,几个兔起鹘落便消失在林中,把温念远留在原地,好像完全无所谓他是不是在他身边。

连原本因为被忽略而蠢蠢欲动的温于斯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这个七弦,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他明明知道他跟他之间的博弈就在与温念远的去留,竟敢就这么自己走了留下温念远在他身边。

温于斯迟疑了一下,在去围捕七弦将他杀人灭口和留下来把小儿子先困在身边两个选择之间摇摆了瞬间,还是决定先稳住温念远。

他不信,把温念远扣在手里,七弦真敢做出什么来,最后还不得乖乖地自投罗网?

“弦儿,该跟我回去了。”他将手负于身后,淡淡地说,幸好刚才那野合的一幕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看见。

没有人看见的事情,自然就等于没有发生过,温家还是那个温家,依然会如日中天,他也依旧是风光无比的温家家主,人皆敬仰。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棋子有时候总会不愿意听话的。

温念远忽然掀起长衫一角,先单膝下跪,再恭恭敬敬双膝跪地,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地向温念远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他非常用力,额上沾满了落叶枯草与污泥,被石子咯到的地方,有血迹顺着额头流下,糊了眼睛。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转身决绝地要离开,并没有因为七弦的提前退场而回到温于斯身边,他走得那么决然那么地义无反顾,这一刻他神秘莫测得好像他那个永远噙着一抹凉薄笑意的哥哥。

这种时候,温于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温念远和七弦,面容上还是有三分相似的,到底是兄弟……

他阴沉着脸,拒绝承认这个明显的事实,无声无息地出手,打算打晕了温念远强行把他带回去,这个孩子虽然武功天赋都不错,行走江湖的警惕心也有,但温于斯清楚,他是不会防备亲人的。

然而他的手掌终究没有劈到温念远的后颈,对方微微侧头,用双指挡下了这一下暗袭,然后侧着脸,平静无波地看着他,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神色,好像在说原来你真的会这样。

该死的,他的这些个儿子这些年来一个个都那么倒施逆行他都没有表示失望,他们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他。

温于斯还要下手,温念远忽然蠕动嘴唇,低声说了句什么,这句话让温于斯有一瞬间的惊诧,只在这弹指间,温念远已经脱身离去。

他说:“命犯血煞,怨气缠身;众叛亲离,不得善终。”这是当年七弦的批命,而温念远在听到七弦走前留下的那句“当一回真真正正无案不破的七弦公子”,其实已经暗示了太多东西。

——比如温于斯对七弦所做下的丑事,是否只有药引一件?

七弦已经杳无踪影。

温念远一口气离开了温家,下山来到钱塘镇上,激荡的心神还没有缓过来,七弦说他爱他,这一切简直如梦似幻。

说来惭愧,在客栈他们第一次拥吻后七弦说要跟他回家,回家后又是那般境况,他是真的以为七弦只想利用他。

他甚至想过即使七弦利用他他依然一往无前,可见这段感情里,他比七弦付出得实在要多得多。

可结果到头来,他才是最没心没肺坐享其成的那一个。

他不想说因为自己也被蒙在鼓里所以他无罪,相反的,正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是罪孽最深的一个。在不知不觉中,从小到大,七弦已经维护他太多太多,现在,轮到他去保护他了。

如果七弦的前半生因他而痛苦,他要他的后半生,因为他而只有幸福。

温念远第一次没有因为七弦的离开而急着去追寻那个人的身影,他坐下来,静静地,思考了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药引之事已经浮出水面,那么,之后呢?如果温于斯带来七弦只是为了给他治病,那么他病好了之后为什么温于斯仍旧留七弦在温家,没有杀了他灭口甚至教导他习武,而七弦又为什么在遭遇那样的对待后还留在温家,跟着温于斯习武?

还有后来,为什么开始流传他是不祥之人,那道批命……他想着七弦留下的暗示,短短一句话里包含深意无数,也许,现在他要找出的,是当年给七弦写下那道批命的算命先生。

第47章:往事如烟情如幻

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并不好查,就算有再多证据可能都已经被时间抹去,更何况温念远并不像七弦那样精于此道。

但他知道一点,就是人只要活着,就必然会留下痕迹。能被温府请来给公子们算命的相士,绝对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否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批命,也不会那么令人信服。

温念远先打听了当年那个时候在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相士,基本上有四人,分别为南齐北李,东冯西蒋。

南齐黑衣相士齐天远,以报忧不报喜闻名江湖,一旦他说谁要倒霉了,不出三天,那个人一定会倒霉,因而尽管他一向以神准闻名,却并不怎么受江湖人士的欢迎。

毕竟混江湖的,谁想听人说自己要倒霉呢。

北李铁口直断李瑜,与齐天远相反,他是专门的报喜不报忧,坏事情从他嘴里一过,都能变成天大的好事——尽管如此,也不是人人都喜欢李瑜,江湖若只有喜事,显然也就没什么意趣。

东冯指的是东安居冯乾元,冯乾元最擅长的是相看风水阴阳之宅,于命理一道倒是平平,多得是退隐的侠客义士请他帮忙寻处风水极佳的地方隐居,但论算命,却一般不会找冯乾元。

四人之中的最后一个是西域的蒋羽熙,他有一套独特的从西域流传而来的命理学说,与中原风物迥异,虽说也有人称赞他神准无比,但中原人士大多还是对西域的文化不感兴趣,所以蒋羽熙的名声并没有前面三位来得高。

温念远将四个人的生平在脑中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发现当年最有可能替七弦批命的人竟然是南齐齐天远。

虽说齐天远报忧不报喜的规矩令人不喜,但也仅仅是不喜,因为预言灾祸其实对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而言反是好事——只要能想办法避过。

七弦那样不祥的批命之余,显然不可能从李瑜这样报喜不报忧的人嘴里吐出,冯乾元只相风水,也跟批命无关,而以温于斯的性子,也不可能请蒋羽熙这样的西域相士来给府中公子相命。

目标一旦确定,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

温念远一路行过闹市,见一家人来人往的酒楼边的小角落里,坐着一个半眯着眼睛像是在打瞌睡的小乞丐,便不动声色地上前,掏出八文钱来,先三枚、再两枚、再三枚,依次投入那小乞丐的破碗中。

等铜钱声落定,那瞌睡中的小乞丐也一咕噜睁开眼,晃了晃身上的麻袋,咧着嘴道:“谢了这位爷,东西?还是人?”

温念远点点头,沉声道:“家里近日鸡犬不宁,想是招了邪祟之物,想往南边寻位通晓八卦命理之人,这天高地远的,要劳烦小兄弟。”

那小乞丐眼中精光一闪,利索地拿起破碗站起身,“得嘞,您且歇着。”说完他就转身汇入了人流,很快挤到远处另一个乞丐身边,低声耳语几句,依次传递下去。

“找南齐齐天远,没人有消息也成。”那小乞丐一脸自负,与刚才的乞儿形象截然不同,身上那四条破麻袋晃悠晃悠。

温念远深知自己没有哥哥那算无遗策的本事,不过他会借势,若论消息亨通,实在没有比丐帮更消息来源广泛的帮派。

没过多久,那小乞丐重又过来,笑眯眯地告诉温念远,“恐怕叫您失望,南边儿前些年倒有位好相士,不过退隐多年行踪不定,近些年更是半分消息也无。您若不急,倒可在钱塘附近找找。”

“客气。”温念远拱手,丐帮虽然叫丐帮,那里面的乞丐们却是不缺钱的,他们帮不帮你,纯粹是看心情,温念远从不小觑这些人。

那小乞丐刚刚话中的意思,只怕那位齐天远就隐居在钱塘附近,不过死的活的就难说。

这倒是与温念远所想不谋而合,若非他在附近,温于斯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找人算命。

只是这钱塘附近,却是玄而又玄的概念,钱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在这附近找一个退隐多年的人,难度不小。

温念远又想起了七弦离开前的那一番话,“如果还想见我,就当一回真真正正无案不破的七弦公子。”

这句话表面上看,就是要温念远找出线索才能见到他的意思。

然而七弦这样七窍玲珑心的男人,说话难道会只有表面意思么?

如果里面有什么玄机……温念远以手扶额,静静地盯着脚下的石子路,努力想寻找话中的关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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