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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追兄 上——by公子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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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路程却越走越长,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青桐带着他走过钱塘镇各处大街小巷,路开始变得越来越偏僻越来越荒凉,直往杳无人烟处去。

温念远心下暗惊,他去查关于二十年前的相术大师之事其实并没有用太久时间,离那日七弦离他而去也不过过了两日光景,想不到两人竟已隔得这般远。

莫非他刚刚离开就落到了他娘亲的手中?黄鸾云又为什么要离开温家,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温于斯知道吗?

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翻滚不休,青桐所使的柳家独门轻功渡江鬼步已是江湖上最快最神秘最缥缈的轻功,若非为了指引温念远,他早已没了踪影,温念远却还是觉得走得太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也并非矫情做作之语,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明白这种微妙的感觉。

当两人终于接近钱塘江边一座不知是谁置下的别业时,温念远忽然听到了渺渺琴声。

那样古朴幽远的曲调,只听一次就永难忘怀,不传于世、唯入人心,那是七弦在弹琴。

“哥哥!”温念远猛地跃起,视别业正门为无物,一路飘上房顶,在屋檐瓦片间飞速前行,直到找到琴声传来的那间房间,才见了兔子的鹰一般俯冲而下,猛然落地。

大门被砰然打开,里面的情形却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血雨腥风。

七弦一人坐在窗前,面前摆着一张案几,几上放置着他心爱的琴,他背对着温念远优雅地坐在那里,一连串琴音从他指尖泻出,满屋回荡。

而他娘黄鸾云,正面色古怪地坐在美人榻上,盯着手中的什么东西怔怔地看着,脸色竟然显得有几分憔悴。

听见温念远的声音,她缓缓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弦儿。”然后便不再言语,复又低头望着膝上帕中。

这情形完全不符合温念远的想象,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七弦面前,也不顾他正在弹琴便将人全身上下都摸索查看了一遍,确认七弦没有受任何外伤,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七弦白了这太不风雅的男人一眼,“干什么呢,就欲求不满成这样,进来便上下其手。”

温念远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又转头去看黄鸾云,黄鸾云神色很差,但显然也并没有受伤。

他满心疑窦,看了看两人,见七弦手下不停,依然在弹奏,低声问:“我娘,在幻境里?”

七弦的幻音之术他比谁都清楚,无论单打还是群攻功力都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黄鸾云不擅长这些摄魂之术,被反制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叹了口气,七弦伸开十指,按在琴弦之上,止住了最后的余音,挑眉望向温念远,“我陷她入幻做什么?她又不会捉蚂蚁。”

温念远一愣,象征性地抬了抬嘴角,这种笑话当真不好笑,却加深了他的疑惑,“那她……”

“放心。”七弦声音微冷,“她是你的娘,我怎么会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到时候你冲冠一怒,反刺我一剑,我可承受不起。”

这张嘴里吐出来的刻薄言语真真叫人恨之不能爱之不能,好在温念远早已不会为此所动,他弯□,全然不在意黄鸾云就在一旁,将七弦揽进自己怀里。

“又在胡言乱语,哥哥,她有没有伤了你哪里?”

七弦眼波微动,微微阖目,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推开温念远,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有。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温念远垂下眼,望着七弦。

对方却偏不直接回答,反问他:“这回这么快都查到了,看来你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这齐天远的别业——”

“这是齐天远的别业?”温念远打断他,抬头看了看身周。

再低头,就见怀中人仰着头,用那种无奈的果然如此的眼神望着他,七弦轻声嘟囔,“还以为你会变聪明一些,果然朽木不可雕。”

他嘀咕了几句,目光往窗外一扫,“青桐带你来的,他人呢?”

“你知道?”温念远有时候总觉得,好像什么事都逃不过七弦的眼睛。

这样仿佛无所不能的七弦是风华绝代令人仰慕的,可只有他看得到的那个、偶尔会犯迷糊的七弦,更像个触手可及的活生生的人,令他无法移开目光。

“早知你没那个脑子查到齐天远的行踪,找不到,你定要回温家后山那小破屋找我哭去,我便让青桐在那守着。”

温念远的冷面难得有略显尴尬的时候,没脑子还能勉勉强强承认,不过找哥哥去哭什么的……他不想说,其实他更想看七弦在他怀里哭。

“青桐说,暂时把你托付给我。”温念远避开七弦的话锋,若无其事地说。

七弦果然面现不豫之色,什么托付来托付去的,他是件行李么,还是他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了!

每次在温念远面前,七弦总觉得自己实在很难维持自己那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形象。

“你们两个可以了!”刚刚仿佛陷入迷障中的黄鸾云忽然开口,她款款站起身来,依然气度端方,娴雅宜人,眼中却有冷冷厉色,如蕴藏剑锋刀芒。

她清醒了,比往日任何一个时候都清醒。

“你敢以我儿温弦之命起誓,你之前所说的一切,都绝无半句虚言?”她目光锋利地盯着七弦。

你不是喜欢我儿子么?我不要你拿自己赌咒发誓,你拿他的命赌,我看你敢不敢对我撒谎!

“不,我不愿意。”七弦同样款款起身,将温念远推开一些。

黄鸾云露出讽刺的笑意,“怎么,你现在要告诉我你刚才说的一切不过是谎言?”

“不,我只不会拿我爱的人冒险。我跟你们是不一样的,黄姨。”七弦气定神闲,仿佛看不到黄鸾云眼中的杀机。

他淡淡地说:“我以自己起誓,若对你所言有半句虚言,那就让我——命犯血煞、怨气缠身、众叛亲离、不得善终,与这个人。”他指了指温念远,“一生都只能相思相望不相亲。”

“闭嘴!”温念远乍听已然不好,想堵住七弦的嘴已经迟了,心隐隐作痛,他何必,何必如此对自己。

从查到那个相士起,他就已经清楚,从来都没有什么批命,从来都没有什么不祥之人,也从来都没有什么无论身到何处,都会掀起血雨腥风这种事。

那不过是一个局,残忍的局。

知道真相之后,他更不忍听七弦亲口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

黄鸾云目光微妙地看了七弦一眼,“你果然是个狠人,对自己这般狠,我姑且相信你。但你若敢拿这点狠劲对弦儿……”

“我不会。”七弦颔首。

黄鸾云不再说什么,看了七弦一眼,又深深地看着温念远,目光中有无限留恋和决绝之色,这样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眼中不断交织,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气息不稳。

温念远原以为她会喝令自己离开七弦跟她回去,然而她却没有,黄鸾云只是握紧了手中帕子和帕子中的东西,冷笑着说了一句,“大概当贤妻良母太久了,他都忘了我当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袖里刀’!”

说完竟径直离开了。

与温念远擦身而过的时候,温念远仿佛看见,黄鸾云手中那方帕子里,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上一丛梅花,开得正好。

七弦倚着窗框,慵懒地摘下高几上花盆中已经枯萎的吊兰叶子,放在手中翻覆把玩,眼风飞过温念远身上,柔声道:“温家要乱了,你要亲眼看看么。”

第50章:生世流离复辗转

温念远心头一跳,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娘这般冷厉的模样,他从有记忆以来,这个女子向来是温柔端方的,以至于他觉得江湖中人赠给黄鸾云的“袖里刀”这个外号并不贴切。

这样绵里藏针的称号,在他眼中一直跟这个安于一室甚至连温府大门都不怎么出的娘亲完全不衬。

原来她从未改变,只不过曾心甘情愿,为心之所向收敛了锋芒,就像他愿意在七弦面前当个“蠢材”一样。

“你还没说。”他拿走七弦掌中被蹂躏得十分可怜的枯萎吊兰叶子,投去询问的眼神。

七弦拍开他的手,“什么?”

“你对我娘说的那个故事。”

“其实不过是些陈年往事——”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念远打断,“但是与你有关。”

面对他这样执着的相询,七弦似是无奈,斜乜了他一眼,叹息一般说:“你记得温无衣今年几岁么?”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扯上了温无衣,温念远想了想,“应是二十七岁。”

“那我呢?”七弦又问。

温念远脱口而出,“二十七……嗯?”他很快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娘和我娘?”

七弦不再理会他,靠在窗边,抬头望窗外的天色,黑云至天边滚滚而来,遮住朗朗乾坤,几欲落雨,风卷尘生,满室昏暗。

“我娘梅如婳,江湖人称‘眉目如画’,赞她容色无双,冠绝江湖。”七弦用尽了最美好的词语来形容那个女人,却并不让人产生言过其实之感,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实。

温念远深深地看了七弦一眼,颔首,“我相信她一定很美。”七弦并不肖父,生儿若母,七弦面具下那张脸已然让江湖上无数侠女侠少魂牵梦萦,可想而知他的母亲该是何等的绝色美人。

只不过——

“可惜啊可惜,我娘虽然美貌,却只是个游侠。”

游侠,听上去潇洒率性令人无限向往,一人一剑一马,仗剑走天涯,路遇不平拔剑起,溅血归来酒尚温。

他们过的,是无拘无束心之所至便往何处的日子,说动听些,是心无挂碍,说难听些,只是形单影只。

梅如婳美名满江湖,身后却一无家族依仗,二无师门可靠,若非武功高绝,早不知平添多少凶险。

她遇上当年的温于斯的时候,温于斯并非如今这般模样,那时看似语笑晏晏一身磊落的少年郎,也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人物。

梅如婳本无心,却奈何温于斯一见倾心有意殷勤,一日一日体贴关怀下来,终于赢得佳人芳心。

两个人也有过一段花前月下的好时光。

而这时,当时的温家老家主起了退隐之意,打算传位于一众儿女其中之一,温于斯自认资质武功都不错,他却猛然发现,自己没有一个好妻族以作助力。

——梅如婳再天下闻名,也只是一介游侠,两袖清风,给不了他任何实质上的帮助。

梅如婳与温于斯恩爱依旧,她始终没有发现,那个口口声声非卿不娶的男人已经有了二心。

温于斯一边与梅如婳卿卿我我,一边“不小心”与江湖另一世家大族黄家大小姐黄鸾云“偶遇”,难为他家里家外,摆得如此之平,两个女人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红烛高烧唢呐连天,温于斯娶了黄鸾云进家门,却将消息瞒得密不透风,只让梅如婳以为他回家去看望重病的老人——顺便提起他们的亲事。

有了黄家的助力,温于斯如愿成了温家家主,并且他的其余兄弟,都在这风口浪尖或忽然退出竞争,或忽然命丧黄泉,到最后凋零得只剩一枝独秀。

与黄鸾云婚后,温于斯仍旧时常以出门处理江湖琐事离开温家去见梅如婳,又告诉梅如婳家中新丧有孝在身,两人的亲事只能推迟。

没过多久,黄鸾云怀孕了。

温于斯大喜,尽管他对黄鸾云感情平平,对儿子还是万分期待,更何况黄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他也不敢不期待。

偏偏不久之后,梅如婳竟也有孕,亲事再拖不下去,当梅如婳开始怀疑,并质问温于斯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这个男人立刻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跪下。

他对梅如婳哭诉,说他实在太爱梅如婳了,所以不敢告诉他,他赶回家时发现家中爹娘已经为他定了亲事,是黄家大小姐。

他说他本不愿意,在家中跪求要娶梅如婳,却因父亲实在病重,临死之前唯一未了的心愿就是看温于斯与黄鸾云在他眼前成亲,他迫于无奈,不能看着自己的爹临死愿望都不得满足,只好与黄鸾云成了亲。

温于斯毫不手软地打了自己一连串的巴掌,说自己虽是难违父命,但心中所爱唯有梅如婳,又说尽管他心中所爱唯有梅如婳,奈何已经成亲,不能与黄鸾云相离。

然后他问梅如婳,愿不愿意继续这样在外与他厮守一生,除了名分给不了,他什么都能给她,因为他只爱她。

“我娘并不蠢。尽管当时年少终究为温于斯这样鲜衣怒马翩翩风流的斯文败类所骗,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温于斯妄想佳人与权势统统在怀,我娘却不是那种人。她打了温于斯一顿,然后就走了。”

七弦勾着嘴角,似乎是在想当年那个女人的风姿,在某些方面,梅如婳与七弦的性子确实是相象的,如果受了欺骗,他们从不委曲求全。

温念远庆幸自己从不对七弦说谎,否则这个男人,只怕也会远远离他而去,从此杳无影踪。

“温于斯总说,我和我娘是一种人,都不肯按照他布好的对大家都有利的路走,偏要跟他作对。呵,对所有人都好的路?是只对他好的路吧。这般自私之人,真是平生仅见。若他不是对你还算尽心……”

他看了温念远一眼,唏嘘不已,“我不可能放任他到现在,区区一只舍身蛊,也不过一死罢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流露出某种令人揪心的神色,自嘲般地笑说:“我不知道我娘有过多少次打算不让我出世,不过最后她还是生了我,相信温于斯也以为她走之后就会堕胎,所以当年在听到我六岁的时候那么惊讶。”

“其实她从没提起过温于斯,病重的时候也没有,更没有让我来找他——是我自己,看了那把匕首,总想找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一个六岁的孩子有这种想法,很可怕吧,可惜我那时候还是太小了,他那张脸,当真让人动摇……不提也罢,批命也许是假的,但慧极必伤,却人人皆知——”

他还想接着说,却被温念远一把捂住了嘴,他镇定地盯着七弦,像是要强调什么一般地说:“哥哥,没有什么慧极必伤,你笨极了,才落到我手里,这般糊涂,必然是要福寿双全的。”

听了这话,尽管被捂着嘴,七弦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温热的气息喷在温念远掌中,让他的掌心开始阵阵发热。

“苯极?你是在说你自己吧。”他一手拿开温念远捂着自己的手掌,嘲笑回去,眉目间的那一点阴霾却开始渐渐消散。

“你真的不回去,不怕温于斯被我——”

“哥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了。”温念远摇摇头,若是要人去死,七弦只怕有一万种办法。

只是死何其容易。

有些痛苦比死更甚。

七弦擒着一抹婉转的笑意,轻快地说:“他平生最爱的,我要他通通失去;他平生最在意的,我要他全都握不住;他平生最厌恶的,我要让所有都逼到他眼前,从今以后,万世永年,享受他最憎恶的,永别他最眷恋的。”

一字一字,像是某种血色预言。

既说他是不祥之人,就让他应验一次何妨,他人到了温家,温家又怎么能、风平浪静的呢。

温家无法风平浪静。

此时的温府里已经翻了天,温于斯阴沉着一张脸,看着还在陆续纵马而来的江湖各路侠客,有名的独行侠们到得最快,其次那些大门大派、大家世族也纷纷派了掌门教主家主等等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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