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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追兄 上——by公子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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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君本还在自责,听见他们问自己原由,当下眼眶一红,差点儿噗通一声要跪下了。

他晃了晃,终究还是站直了身体,哑着嗓子说:“小生知道几位大侠都不是寻常人,一定不会没有缘由就三更半夜到蕊姬房里捉人。蕊姬她——蕊姬她——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蕊姬姑娘!”

七弦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书生,感情这还不是个呆子,至少这会儿不笨。

“嗯?”他忽然记起来,这个书生,正是白天在蕊姬坟前一直留到最后的那个男人,还有他和温念远去红袖阁遇到叶雷霆之前,听见那个压抑的哭声好像也是他。

真是个痴情种子。

“知道了又能怎样?”

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难道还能为枉死的红颜报仇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呐。

梁君也听明白了七弦的意思,他捏紧了拳头,现出一分坚定之色,“鄙人不才,十年苦读今科却落了第,然而天道酬勤,总有一天能跨马游街,就算现在不能为蕊姬姑娘报仇,到时也一定可以。”

看来他对自己的才华倒是很有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金榜题名,直上青云。

“蠢是蠢了点,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七弦淡淡地说,然后莫名地看了温念远一眼,凉凉地说:“你们读书人,都只会这些笨法子。”

温念远无动于衷,梁君脸皮薄,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求大侠告知,究竟是谁害了蕊姬姑娘!”

他还没等到回答,蓦地听见男人的声音响在耳侧,“走吧。”话音尚未落下,梁君发现自己竟然腾空飞了起来。

梁君差点叫出声来,却在看见城门和那边的守卫那一刻硬生生闭上了嘴,眯起眼睛,看许多平日里熟悉的景物在脚下一一掠过,变得非常陌生。

提着他飞檐走壁的却并非那位与他说了许多话的白衣公子,而是那人身边一直不声不响的另一个男人。

耳边风声呼啸,冷厉如刀扑面而来,脸上针刺一般痛,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再次双脚踏到了实地,回过神来,却又见到了更加令人难忘的场景。

梁君发现自己现在人在城外的树林之中,而不远处的林间,影影绰绰仿佛有间屋子,藏在大片大片黑黝黝的枝桠里,令人感觉自己出现幻觉。

两串明灭忽闪的大红灯笼挂在屋檐两边,上面写着几乎要辨认不出来的“客栈”二字,正随着风吹幽幽地飘荡。

朦胧的红光照得林子也蒙上了一层似梦非梦的诡异色泽,木楼被笼在暗夜与灯笼光中,一眼望去仿佛另一个世界。

至于里面来往的是神仙还是鬼魅,谁也无从得知。

梁君只是忽然想起了从前读过的聊斋话本,荒夜诡屋、青灯红烛,来往于人间与幻境的艳丽女子,狐尾摇曳、鬼影幢幢。

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个戴着狰狞面具的白衣公子和将他拎过来的男人已经推门进屋,而当他又看到一道之前从来都没看到过的身影背着什么东西也幽幽飘进去的时候,差点儿没晕过去。

客栈里无比简陋,破桌破椅,一看就常年没有人入住——七弦公子坐的地方例外,梁君擦了擦沾满灰尘的凳子,坐下来,温念远推给他一杯凉白开水。

他拿着杯子看着对面戴面具的男人,他坐的是黄花梨木的美人榻,加了柔软的垫子,青桐拿出一整套精致的茶具,正在煮茶。

梁君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寄希望于这样古怪的人是否真的正确。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七弦公子斜倚在榻上,显然有点困意,声音也变得略显低沉,“梁公子,关于蕊姬姑娘,尽量说得详细些。”

大概是看他刚才受的惊吓不小,青桐挪开那杯凉白开水,推了盏热茶过去。梁君不忘礼貌地表示了感谢,喝了口热茶,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跟蕊姬之间的故事跟世间流传的一些才子佳人没什么区别,青楼花魁和怀才不遇的书生,蕊姬待人和气,对读书人更是客气,梁君偶然有幸见了蕊姬一面,当时就感觉两人对彼此有意。

蕊姬赠他盘缠让他赶考,可惜梁君运道不好,落了第,本想给蕊姬赎身的他只能再等下次,他再去找蕊姬,却被势力的鸨母拦在门外,只得远远望着。

本来想只要下回高中,就能扬眉吐气,没想到忽然之间,蕊姬就玉殒香消。

七弦微微眯着眼,看向对面絮絮叨叨的落第书生,从开始的情意燕好说到后面的生死相隔,表情越来越低落。

梁君还在诉说,七弦忽然略略抬头,问他:“梁公子,蕊姬姑娘给缺少盘缠的书生赠银,是单赠于你,还是别人也有。”

书生愣了一下,“蕊姬姑娘也给过别人的,她敬重读书人,为人又和气,无论贫穷富贵都一视同仁,跟一般的青楼女子不一样。不过我与她的情谊自是不同的。”

“那你清楚她平常与哪些达官贵人交往?”

梁君表情一僵,有点僵硬地说:“红袖阁的妈妈要逼她赚钱,蕊姬姑娘也是不得已。”

“哪些?”

“杨世荣大人……徐傲伦大人……林启大人……高如松大人……大侠?大侠?”梁君一一想着,去看对面人的表情,却看到那个男人倚在榻上,头微微倾着,仿佛已经睡着了。

他还想再叫,温念远走上前来,冷冷地剜了他一眼,梁君一凛,没再出声。

温念远弯下腰,轻手轻脚地将七弦抱起来,七弦下意识地将头靠在他胸前,面具咯着他的肋骨,有些微的疼痛,而头发却拂过温念远的手臂,微痒。

还是这么对自己不经心。

温念远抱紧了七弦,转身上楼,梁君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得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那个,大侠,可有多余的房间?”

这会儿让他进城,他可是进不去的。

那人头也不回,“爱躺哪儿躺哪儿,记得交一两银子。”

“……”

第10章:露端倪宦海浮沉杀机现

温念远抱着睡着了的怀中人,放轻脚步、走得很稳。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当他还年幼。

还不能明白那个人明明是自己的哥哥却不被允许跟自己的父母家人住在一起,明明是自己的哥哥父亲却不允许他管他叫哥哥的时候,有一回,他偷偷地溜去找他玩。

然后他淘气去捉树上的知了,没留心掉了下来痛得哇哇大哭,那时候小小的七弦也是这样抱着他,一步一步磕磕绊绊地冲去找父亲,急得自己都摔了跤,却还把他护在怀里。

温念远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七弦抱他找到父亲的时候,父亲发了很大的火,指着哥哥的鼻子骂,说他是不祥之人,不应该活着,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寻棵老树上吊了去。

奇怪的是这些画面都有些模糊了,温念远现在回想起来,记得最清晰的,永远是哥哥抱着他时温暖的手,一路磕磕绊绊,好像走不到尽头。

就像现在一样,尽管,换成了他抱着他。

二楼,一路穿过长廊,目不斜视地走过所有紧闭的门扉,直到最尽头的房间。

温念远用脚尖轻推,看似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显然常常有人进来打扫,保持房间的整洁。

隐隐幽香弥漫,清甜安神的味道,闻着让人感觉平和安详。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七弦仿佛没有知觉,依然阖着眼,呼吸平稳悠长,大概没有做梦,睡得很沉。

温念远站在床头,伸手一点点掀起那张面具,露出面具之下略显苍白的容颜,和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哥哥,一瞬间重叠。

呼吸乱了一瞬,他低头静静看着他,仿佛变成了一根木头,动也不动。

良久,温念远才面无表情地弯下腰,轻手轻脚把那人压住的头发一点点顺出来,然后替人把薄被盖上,面具放在枕边。

虽是夏天,夜来还是微凉。

听见门被尽量小心地关上,温念远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床上原本仿佛熟睡的人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帷幔。

还是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目光落在枕边的面具之上,刻画狰狞的五官仿佛忽然鲜活了起来,似哭又似笑。

伸手把冰凉的面具拿起来,七弦无声地将它扣回脸上,熟悉的凉意一点点浸润心头,心中空无一物,却不再辗转反侧。

客栈大堂中。

那两个男人上去之后再没下来,梁君得了一句“爱躺哪儿躺哪儿”,终究也不能直接往地上倒,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上楼找了间无人住的空房间,草草睡下。

心跳依然很快,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诡异了,他一开始只是对那三个人有所怀疑,跟在后面,却听了两句关于蕊姬之死的言语,让他不由自主地一路跟过去。

这一跟,现在就躺在了这么一处鬼蜮般的客栈里,到现在还有些怀疑自己的遭遇。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而远之敬而远之。”他低声默念了几遍,又想起蕊姬来,回想起那些诗词唱和临窗对弈的日子,又觉得心酸,不知何时才睡了过去。

不知朦朦胧胧梦见了什么,然后瞬间,被一盆凉水泼醒。

森森冷意激得梁君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眼前黑漆漆的,仿佛被蒙了一层布,而双手被绑在身后,无法动弹。

他挣扎着动了两下,无法挣脱,连忙想要喊救命,才感觉到自己嘴里也被塞了什么东西,只能发出唔唔嗯嗯的声音。

冷汗涔涔而下,谁抓了他,古怪的客栈里古怪的人吗?是黑店,要做人肉包子?他会被怎么样?

就在梁君满心慌乱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只听那人叹了一口气,带着点不太赞许的情绪,“他不过是一个过路借宿的,连他一起抓来做甚。”

他记得!是那个白衣男人的声音!

梁君又挣扎了几下,谁知被不知哪个人狠狠踢了一脚,顿时感到锥心地痛,脸色瞬间刷地白了,终于无力再动弹。

七弦看了看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一边的梁君,像是无奈地摇摇头。

他们现在正身处一间阴暗的厅堂,他和温念远以及倒霉鬼梁君都是被“请”到这里来的,此刻,他们两个身前身后站了好几个武林高手,正眼错不眨地盯着两个人。

而两人前面垂着厚重的帘幕,帘幕后坐着人。

“阁下就是传说中所到之处绝无疑案的七弦公子?”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从帘幕之后传来。

装神弄鬼,绝非善类。

“大概是吧。”

他从容地一一看过屋内之人,“请”他和温念远过来的人里面,有不少在江湖上排得上名号,帘幕之后的人请得动这么多江湖高手,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

看来昨晚他放走的那个蒙面人相当伶俐,传话必然传得很到位。

“大概?”帘幕后面的人重复了一下这两字,仿佛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在查蕊姬的案子,谁指使你的?”

七弦闻言展颜一笑,声音却寒浸浸地落在众人心头,“死亡是永恒之美,我只是喜欢美丽的东西。就好像在座的各位,眼中最美的不是金银财帛、便是权重一方的高位一样。”

听出了七弦公子含沙射影讥讽他们为钱卖命之意,那几个武林高手脸色微变,其中一个冷哼了一声,“黄白之物人人都爱,自然比不上堂堂七弦公子风雅。”

风雅到要跟尸体为伍。

可惜听的人懒得反唇相讥,便留下满室尴尬的寂静。

于是隐在暗处的人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重新出声,“传说七弦公子是个聪明人,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东西交出来,告诉我谁让你查的案子,我会让你完完整整地离开。”

温念远不动声色地看了身边人一眼,他知道七弦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身后也绝对没有什么别人指使他来查蕊姬之死,只是显然,别人不会信。

每一次引来各方势力的混战,自己却退步抽身站在一边隔岸观火,也许没有相信七弦公子查案只是为了凑热闹,虽然真相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众目睽睽之下,七弦公子不疾不徐地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卷小小的纸卷,握在掌心,“东西自然是在的,只是有几个问题我不太明白。”

边上的人开始蠢蠢欲动,目光危险地落在那小小的一卷纸上面,却没有人去抢。

众人心里都清楚,那是个烫手山芋,谁拿了,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只要沾上了那张纸,看没看到里面的内容谁也说不清楚。

“七弦公子聪明绝顶,也有不明白的问题么?”帘幕后的男声带上了一分急躁,略显不耐,那些江湖客的心思他也清楚,但他也不可能自己去拿——重点不在于拿,而是销毁。

销毁那样东西,和知道那里面内容的人。

然而七弦现在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他不得不疑虑这个人是不是留有后手,即便当场杀了仍旧会有纰漏,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天马行空的言语,来想一个万全之策。

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今天来“请”人,也许有点草率了。

自己于庙堂之上也许是权臣高官,可这身份对官场、对百姓有威慑力,对江湖亡命徒来说却未必。

这个人,身后究竟是谁在指使?自己的那个老对头?还最近那个新崛起的……?又或者,会不会是上面的意思?

想得越多,就感觉越没有把握,本以为暴风雨已经暂时过去,没想到——他越来越急躁,七弦的声音却总是那么平稳舒缓,保持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步调,穿过帘幕传到他的耳边。

“我一直在想,你杀蕊姬的动机。若说是因为她有意无意知道了你太多秘密,那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今日,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蕊姬死后你给钱封了鸨母姑娘的嘴,又为她修建留香冢,可见你对蕊姬也不是毫无感情,那究竟是为什么你非要杀她不可呢?”

他躲在帘幕之后,发出一声冷笑,“七弦公子,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这些不过是小节。”

七弦却充耳不闻,继续道:“直到你派人去她房间里寻东西,我终于想到,一种可能是蕊姬有意记下你的秘密开始用来威胁你,然后你才起了杀心。”

“另一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份东西其实根本就是你偷偷藏在蕊姬的房间,并没有告诉她,后来却发现找不到了,你以为蕊姬发现后偷藏了起来,却问不出来,所以就杀了她。”

第11章:天有常善恶皆报时未到

虽说是两种可能,但蕊姬红极一时,绝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绝不会蠢到以为掌握了什么秘密就可以要挟位高权重的人,前面的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后面那一种,听起来荒谬,却也许更接近事实。

七弦清晰地记得那天在蕊姬房间里看过的情形,蕊姬碍于身份,整个房间表面上的一切都整理得干干净净,但私人处那些衣箱、抽屉、橱柜里的东西却全部都摆放得非常凌乱随意。

可见她其实是个比较随性比较大而化之的人,并不怎么注意细节,内里也不怎么讲究。

谁知正是她喜欢随手乱放东西的习惯,或许就在某天不经意间把某个人藏在她房间里的秘密不小心换了地方,而她却全然不知,却因此引来一场杀身之祸。

之前七弦说是有几个问题不明白,其实不过是要说给帘幕后面那人听一听。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那一位听完沉默良久,不屑地说:“我本以为她聪明,可惜聪明过了头,不仅擅自拿了我的东西,甚至还留了后手,给了你一份,该死。”

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七弦漠然道:“你错了,第一,她不知道;第二,我这没有。高如松高大人。那天在留香冢边,轿子里的是你吧。下次记得用差一点轿子,否则,太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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