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问道:“你在试镜完的时候哭了?”
费奕真一挺胸,说道:“哭的是那个女生!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怎么会在大家面前哭出来!?”
费奕真看着他红红的鼻头,心想结果你是躲回家里来之后才哭了吗。
费奕真说道:“那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会落选?”
梁清沮丧地说:“那里好多男生都穿得好好看,有一个穿着一套牛仔衣服,身上还都是亮晶晶的银色牌子,妈妈都没有给我准备衣服。”
他一说费奕真就知道对方是穿了什么样式的衣服。
费奕真无语极了:剧组这是在选演员又不是在选衣服。梁清看起来审美还满潮的——这种衣服普通人都未必会觉得好看,但这衣服合梁清的审美,未必就合选角导演的审美。事实上,他还觉得家长的神经要有多粗大,才能让孩子穿得这么闪瞎狗眼地去试镜。剧组找的可是十一二岁的普通孩子。
他问道:“除此之外呢?”
梁清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奇怪,似乎觉得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然后他想了想,说道:“还有就是,进去那房间的时候,那个叔叔很凶地问了我很多问题,别人说他们都没有被问这么多的。他还让我爬一个很大的木头柱子……我觉得他很不喜欢我。”
费奕真顿时露出了一副牙疼的模样。
这不是一副会被选中的样子么?梁清之前神态那么沮丧,他还以为这小孩真的表现得很糟糕,准备了几十种的说辞想来安慰他。
现在想起来,费奕真都觉得自己真是闲的。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像梁家父兄一样让梁清在残酷的横冲直撞中明白自己闹了什么样的笑话,然后对他解释道:“那个叔叔问你很多问题,应该是觉得比较中意你。因为你想一想,如果他觉得你不行,就不会问你很多问题了。他们要面试的人这么多,肯定不会想在一些很差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的。而且他还让你表演爬东西,不是说明他已经想到可以让你表演什么样的人了吗?”
梁清顿时惊愕:“是这样吗?”
费奕真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这样。”
梁清又问道:“那我会被选中吗?”
费奕真说道:“虽然我不是选角的叔叔,不敢说百分百地肯定说你会被选中啦,但是可能性很大哦。”
梁清这才高兴起来:“这样啊。”
费奕真说:“你哥哥说你还没有吃晚饭,你跟我下去吃晚饭吧,否则饿一个晚上明天会没力气去学功夫的。”
梁清心结解开,立刻就听话了很多,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问道:“奕真你也还没有吃饭吗?”
费奕真说道:“我吃过了。吃完饭才来找你玩的。不过我可以陪你再吃一点。”
梁清满足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费奕真的新小说也渐渐接近了尾声。因为事务繁杂,费奕真这一次写得要比较慢,三十多万字的小说写了三个月左右。他自己手绘了人设,做了山河图,配上小说文字,可以说比《大荒》精细和复杂了许多。
《新百家争鸣》的主角,是一个普通的十五六岁女孩,因为出色而精彩的文字被选中,作为九流外小说家的代表,卷入了新世纪的百家争鸣之中。
这个路途上,她先遭遇的儒家和道家的少年,两人如同华夏五千年的历史,在处世,历世,经世之道争论不休,同样的优秀,却又为自己的理念而互不相让。
他们为少女苏溪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少女问自己,我的理想是什么?我以后想做什么?我是否也和他们一样,对未来有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儒家少年坚信“仁爱”能够改变世界,所以哪怕被现实中人们逐渐呈现的自私,恶意,恩将仇报所伤害,也只是一笑而过。道家的少年持剑行走天下,坚持“本心”即是世界。虽然冷漠高傲,却偶尔露出一丝温情。
法家的青年手持一本厚厚的旧书,最好管天下的不平事,且我行我素,乐于以暴力达成心中的正义;墨家的女孩虽然内向少言,却善于制造各种神兵利器。
阴阳家的兄妹互相扶持,合力则众人难敌;农家的少年关心民生,竟会在大会之前混迹农民之中,不见其踪。
……
如是十个人,成了九流十家的代表。
而这天下,正处于人们渐渐不相信理想和信念的“末法之世”。
廉先生拿到了书稿读过之后,简直惊愕极了。
费奕真的小说笔法成熟,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写的这件事,廉先生之前就知道了。《大荒》之中感情真挚生动,写起复杂的人性来就如同信手拈来,却又催人泪下,已经是不同一般。但是那和《新百家争鸣》又不同。
十二岁的孩子,大部分人几乎连百家争鸣,九流十家都未必知道。
当他翻开故事的时候,他也就认为费奕真只是借用了一下百家争鸣的设定和梗。
但是看到一半的时候,他是真的惊愕住了。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我的剑,也应当如匣中三尺水,锋锐能立世,却不与人争那一时短长。”
“我每天都要反省自己,因为我也只是普通人,总会做错很多事情,所以要问自己:是否答应了别人的事都有尽全力做到?对待真心和我往来的人是不是也用了真诚地态度?有没有好好虚心学习接受了那些我原本不知道或者理解错误的别人愿意告诉我的知识或者为我纠正的错误?不是为了后悔,而是为了明天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我不求天,不求地,因天有天道,地有地法。我不能求天道为我而变,却能求以自身之力撼动自己的未来。”
“我也想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现在的我还不行。所以,我只有从一点点的小事做起,我会认真学习,每天教会自己一点事情,一点道理。我的力量很小很小,但是,千里之行,也终究始于足下。”
温柔而谦虚内敛的儒家少年,善良中带着大气,他总是不气不恼,尽量地做着他认为能够帮助他人的一切事情,哪怕偶尔遭受恩将仇报也并不生气。廉先生惊愕地发现,费奕真竟然巧妙地把剧情和一些社会新闻结合在了一起。
山崖边货车翻倒,偏僻的山区,静谧的早晨,少年一步一步地攀下了悬崖,艰难地把重伤的人一个一个背负了上来,细腻的描写,让每一个画面和细节都冲击人心。不愿意停留的客车,怕惹上麻烦或者急于自己的事情的旅客,一次一次去拦截车辆却终究失望的少女,和终于停下一辆车时少女那喜极而泣的表情。
以及道家少年那倔强着非要旁观的身影,和最后从悬崖上翻飞而下的衣角。
明明不像《大荒》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生离死别,却依然让人动容。明明也没有那光华万丈的法术和震动大地的力量,却依然让人觉得那些身影都耀眼到灼伤视线。
他们都是普通的少年少女,也会挑食,也会吵架,也会迷路走不出一家百货大楼的大门,但却能够在帮打翻一担橘子的老人捡起橘子后被诬赖要他们买下摔烂的橘子时候,宽容地一笑,付出两枚硬币。
他看到的是老妇伛偻着背,挑起生活重担的艰辛。
廉先生发现,在看到老妇诬赖他们的时候,作为读者的他还在为这些社会现象皱起眉头,愤愤不平,但是当少年露出微笑时,他竟然和老妇一样自己感觉到了难堪。
却又忍不住为少年的温柔和宽容觉得豁然开朗。
在整个故事中,九流十家的每一个人的性格,理想和行为模式都是不同的,但是他们都同样对于未来满怀希望,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世界的阴暗和不安,而最终他们互相影响,互相理解,终于构成了一本《新百家争鸣》。
看完整个故事,廉先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般来说,太过贴近现实的故事总会让人觉得沉重,而太过轻松甜美的故事,又会显得厚度不够;太过孤高完美的人物,总是让人觉得不够亲近,而太过真实复杂的人性,又会让故事显得不那么完美。
费奕真靠着精细的情节,细腻的笔触,以及精妙的剧情设置,硬生生让一个故事在奇幻和现实之中,找到了一个交合点。
每一个人物都生动而真实,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理想。他们的性格也多种多样,但是最后费奕真并没有让现实把理想打死,而是让现实灌溉了他们的理想,让理想在人格的成熟时一起开始成熟。
廉先生马上知道了,这个故事必然能够变得比《大荒》还红。
奇妙的沟通了古代和现代的世界,充满了魅力的人物,触动人心共鸣的情节。少年人会觉得这些人又帅又酷又理想般地完美;成年人却又会因为里面年少的青涩和勇敢动容。
廉先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费奕真的思路天马行空,文笔感情纯粹乐观,完全符合了他作为少年作家的特质。但是那种对于世界的思考和对于剧情深浅的把握,却又老道到让人觉得他似乎浸银此道几十年,多一分少一分也许就会让人有失衡感,然后他却就是能做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矛盾的结合。
廉先生说道:“非常出色。奕真,这个故事我们决定出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拍板。合同让你爸爸找人来谈,我们会优先一切资源全力为你运作。”
第22章
《新百家争鸣》得到了出版社方面的认可和支持,费奕真的心情顿时大好。回家的时候,他想起很快就是他的生日,决定找家店给妈妈买个礼物。
以前,从高中时他听说了母难日这种说法,就会每年的这个时候给母亲买个礼物,买上一束花。母亲总是一直很高兴。
可是买什么好呢?叮叮当当的首饰母亲一直不喜欢,因为带着不方面做事,也不舒服,他一开始还送过几次,后来就不送了。衣服厨房用具什么的倒是实用,但太过实用的东西却没有礼物的味道,也不会让人觉得太惊喜。
然后他看到了一家茶艺店。
费奕真顿时笑了起来——他倒是可以买一套茶具拿去让妈妈对着朋友装高雅。陈雪妍向来都有点小文艺的心思,而且喜欢小巧精致的东西,这样的礼物她一定喜欢。
他走进了茶艺店,店主就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费奕真看上去年纪太小了,又戴着帽子,架着一双平光眼镜,虽然俊秀,却已经不会引来太多的关注。
他绕着店铺中的货架走了一圈,最后看中了一堆紫砂壶之中的一套白瓷印红梅的陶瓷之都茶具。
他知道说起茶具,世人皆推崇紫砂壶。不过,费奕真知道,妈妈会更喜欢这套精巧的白瓷印花茶具。
他让店主帮他包了起来,付了钱,然后提起包装盒离开了茶艺店。
费执明问费奕真:“你的生日想怎么过?我替你在酒店里订几桌,到时候把你全班的同学都请去热闹热闹?”
费奕真愣了一下,才想起,十二岁以前他的生日,还一直是很热闹的。
大概就是他和梁清不说话的时候开始,他才渐渐开始沉默和孤僻起来。
那一场场的生日,他请了多少人?可是,到了最后,他竟然连除了梁清以外的一个同学的名字都没有记下来。
事实上,到了现在,他似乎还认不全班上的同学。
费奕真想了想:“好吧……”
但是这种事情如果自己大大咧咧地上台宣布未免有点过于哗众取宠了,他本来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
所以他在生日前几天,就向班主任报备了一下,顺便让老师帮忙在班上说一下,请愿意来玩的同学一起去吃饭。
费奕真的生日是周六,他很早就起了床,然后去花店买了鲜花。粉白粉黄粉红的康乃馨夹杂在一起,然后周围围绕着细碎的满天星,看上去漂亮极了。
他把花带回来,然后又拿了个之前买的花瓶插了起来。花瓶也是白色带着花卉彩绘的,陪着白色的桌布,看上去特别漂亮。
陈雪妍起来的时候惊呆了,问道:“真真……你这是要做什么?”
费奕真抬起头,说道:“妈,你先坐下吧。今天让我给你做顿早餐吧。”
陈雪妍问道:“你会做早餐,什么时候学的?”
费奕真笑了:“做得不好,妈你多包涵啊。”
虽然说做早餐,其实也就是用电饭锅煲了粥,然后煎上两个金黄香脆的荷包蛋,然后拌了个海带黄瓜丝。
费奕真觉得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陈雪妍又是茫然又是感动地坐了下来,看着玻璃墙后厨房里费奕真忙碌的身影,心里酸酸的。她注意到了今天餐厅的不同,上面竟然摆了一束粉嫩的鲜花,旁边是一个包装好的礼品盒。
陈雪妍确定那个礼品盒不是自己或者费执明准备的生日礼物。
等早餐上齐,费执明也已经晨跑回来,对着眼前的场景充满了疑惑,问陈雪妍:“这是在做什么?奕真在厨房干嘛?”
陈雪妍回答:“他在……做早餐。”
费奕真拉开了厨房的门,端了粥出来,说道:“爸,早上好。”
费执明说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会做饭吗?这不是瞎闹吗?”
费奕真笑了:“这是我生日,就算我瞎闹您也给我受着吧。老师说孩子的生日都是妈妈的母难日,所以我想报答一下啊。妈一定不会嫌我胡闹的。”
陈雪妍再一次愣住了,她这才知道费奕真整了这么大的排场是为了什么。半晌,她捂着嘴,突然就哽咽出来。
费执明和费奕真父子俩顿时都愣住了。费奕真其实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场景,以前第一次他在母亲节给妈妈送礼物时,陈雪妍也是激动到哭了出来。他不由得心里又是酸又是感动,软软地叫了一声:“妈。”
费执明则是愣了半晌,说道:“我说儿子孝顺你不是好事么?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啊?别哭了,啊?”
陈雪妍白了他一眼,掉着眼泪嗔道:“要你管!?我这是高兴,才不是在哭。”
费执明听她强词夺理,顿时闭上了嘴。
费奕真又拿出了礼物,拆了开来,陈雪妍看见小巧精致的白瓷茶杯,漂亮的茶壶,又是高兴又是酸涩,只觉得儿子仿佛突然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贴心得不得了,又是一阵掉眼泪。
费奕真也无奈了。
他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就是实在太爱哭了一点。看电视也哭,听八卦也哭,连收他的礼物也要哭个半天。
费奕真摆上碗筷之后,陈雪妍收起了茶具,总算抹掉了脸上的眼泪。
费奕真哄她开心,问道:“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不难受,那时候怕不怕?听说女人生孩子可疼了。”
陈雪妍的睫毛上还带着晶莹,但是已经露出了笑容:“痛是痛的,但是我已经记不太得了,似乎也就那样吧。就记得你生下来时候,我实在困乏得很,但还是拉着护士的衣角让她抱着你给我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么小小的一团,眼睛大大的,可爱得不得了。你爸睁眼瞎,竟然还说了一句好丑,真是气死我了。”
费奕真知道刚生下来的孩子皮肤都是皱的,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他是陈雪妍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而且还是心头肉,她看着小婴儿却是怎么看都是好的,这点上费执明这个没有经历十月怀胎之苦的自然要差点,没想到就这样被陈雪妍骂了,倒是真无辜。
他又问道:“那在肚子的时候呢?我乖不乖?有没有踢你?电视上说小婴儿在肚子里的时候是会踢人的,你有没有疼?”
陈雪妍含笑说道:“没。你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很乖。你爸爸想听你的动静,有时候要等半天才能感觉到一点反应。而且你那小胳膊小腿的没有什么力气,妈妈一点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