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严庆廷一张老脸快要皱成了菊花，为难的看着季云，低声道，“这次选秀是沂国几年来头一次大选，而且是全国范围内的大选，若是……若是传出去皇上还要选男子入后宫，这要让百姓作何感想？老臣也不是想反驳皇上，只是……若给逸王选男子，不若从京城内选几名家底干净的，赠与逸王，皇上也好放心，也省了从外省运到京城的时间。”
季云垂眼静静的看着严庆廷，在看到对方额头的汗滴落到青石板上时才悠悠开了口：“严首辅提议不错，就如此办，退下吧！”
身为当事人的姜琰则站在季云身边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主仆三人，有些哑然失笑。这种活跃无厘头的氛围，恐怕也只有同样身为现代人的季云能够创造出来了。
想到大熙皇宫中此时风云暗涌的氛围，姜琰眼中原本的笑意消失殆尽，眼帘也不禁垂了下来。
“额，皇上……”严庆廷听到季云让起身的话后并没有马上起来，反倒更加为难的看着季云，小声道，“老臣……老臣原本是想来跟您说……太医院……”
季云看着严庆廷跟自己挤眉弄眼，知道对方时顾忌姜琰在场，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便转身看向姜琰。
“逸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不若先让小茶子带你去休息，晚膳时你我再把酒畅谈？”
“好！”姜琰再次揶揄的看了眼季云，然后转头看着小茶子，笑道，“劳烦茶总管带路了。”
“逸王言重，这边请。”
小茶子对季云行了个礼后起身，弯腰伸手对姜琰指了个方向，便上前做起了引路人。
季云一直目送着姜琰离开自己的视野，才阴晴不定的转头睨着严庆廷。
“严庆廷，你不去内阁给朕处理那些浮躁不安的人，跑到这儿来给朕添堵是不是？”
“皇上恕罪，老臣哪敢啊！”严庆廷苦着脸低头，季云轻飘飘带着冷意的声音让他下意识伏低了身子，“内务府已经去张罗选秀的事宜了，老臣是真的接到太医院小太监的汇报，才来找皇上的。”
“熙儿和瑶琴做什么了？太医院的事怎么汇报到你内阁了？”看严庆廷脸上的苦涩也不是装出来的，季云才放缓了语气。
“具体老臣也不是很清楚，那小太监急的话也说不清，大抵上……”严庆廷抿了抿唇，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放轻声音道，“是太医院的药材柜翻了，太医罗毅的医书被……撞洒的汤药浸湿了，有两个太医的助手被……压在柜子底下了，之前太医们给后宫嫔妃还有宫内其他人称好的药……也全乱了，放在案上的方子也……废了。”
“咳！”
严庆廷轻缓而有节奏的声音头一次让季云感觉到了脊背发凉，再想到罗毅那张面瘫脸，季云直直的盯着严庆廷，很希望他告诉自己刚刚是在开玩笑。
“皇上，老臣句句属实！”
察觉到季云面上隐含的意思，严庆廷一本正经的强调自己语言真实性。
“那熙儿和瑶琴呢？”严庆廷的话让季云彻底放弃了侥幸，换上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罗太医将两人留在了太医院……”严庆廷再次低下头，细细打量眼前的青石板，道，“等着皇上您去……接。”
一直维持在季云脸上的笑容甚至是轻快的神色都不见了，稍微根据严庆廷的描述想象一下太医院的场景，就能知道罗毅现在的状态。
倒也不是说罗毅会做出什么欺君忤逆的事，只是因为罗毅是个很木很轴的人，一直以来连个主子、皇上对应的自称都不肯换，现在太医院被周熙搞的一团混乱，季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场景。
“皇上？”严庆廷见季云没有动作，不禁低声催促。
“催什么催！”季云低喝，用力瞟了严庆廷一眼，越过他朝太医院方向走去，“跟上，我们去太医院！”
074、事迹败露
季云赶到太医院的时候俨然被眼前的景象骇到，往常被以龟毛出名的罗毅整理的整齐到变态的太医院，现在到处充斥着劫后破败的气息，季云站在大门口抬起的脚怎么也迈不下去了。
周熙之前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破坏力？
“主子。”
就在季云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跑路的时候，罗毅平板无波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啊！本君听严首辅说了太医院的现状，特来……看看。”季云转身的动作因为罗毅的呼唤而生硬的僵在半路。
“臣一直在等主子。”罗毅直勾勾的盯着季云，然后扭头看了眼门内，才迈步走了出来，“皇上已经看见了太医院眼下现状，之前后宫嫔妃们的养生方子都毁了，药材也混乱一片，此刻起宫内的一切问诊都要推迟。”
“嗯，本君准了。”季云此刻已经转过身面对罗毅，在看到门内探头探脑的周熙后满脸无奈，这个孩子还真是越来越年轻了，“今日起宫内所有人都要配合太医院的整顿恢复工作。”
“谢主子。”罗毅面色淡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头看了眼躲在门内探头的周熙，诡异的神色在面上一闪而过，继续道，“太医院内大部分的工作都要延迟，主药房被毁的彻底，臣跟几个老太医短时间内不能出诊，要把混在一起的药材细分。”
“延……迟？”
季云挑眉，罗毅的话就意味着太医院几个医术可看的太医都要罢工，如此一来就可以说皇家没大夫了！
“是，延迟。”没有看季云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沉，罗毅坚定点头，“主药房的药材大多都是珍贵药材，助手医童分不好，臣不相信他们。”
“珍贵药材？”季云再次挑眉。
“是，珍贵药材。”罗毅点头，依旧没有因为季云言语当中隐含的不快而动摇，表情淡然，“原本太医院中的珍贵药材就稀缺，更加不能马虎。”
季云看着面前没有表情的属下，恨恨咬牙，不过同时心里也在庆幸罗毅今天没有很为难自己。
“即日起……”季云再次咬牙，“允许你到内务府提取药材。”
“属下谢过皇上。”
听到季云的话罗毅低头谢恩，得逞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在季云没有看到的角度，罗毅回头与依旧躲在门内的周熙交换了个眼神。
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周熙单手握拳，做了个表示兴奋的动作。
“严庆廷。”显然被罗毅弄的懊恼的季云没有发现两个人的小动作，看着满目疮痍的太医院，再不愿意同意罗毅等人罢工也没有办法，“调一些不忙的侍卫、下人，这段时间过来帮忙整理太医院。”
“老臣领命。”一直跟在季云身后安静看戏的严庆廷低头应下。
“熙儿。”季云这才把视线正式放到周熙身上，表情危险，“瑶琴在哪？”
“回主子，瑶琴公子去御膳房给臣等人熬祛暑汤了。”罗毅一本正经的回答。
“瑶琴是个有心的。”季云轻声感叹，随后又无奈的看着周熙，柔声道，“熙儿，去御膳房找瑶琴，你们一道回他那儿吧！是不是还没用午膳？不是叮嘱你先吃饭再来找罗毅么？赶紧叫着瑶琴回去吃饭，我要差人回报的。”
“知道了。”
被点名的周熙一反常态没有反驳，而是乖乖地走出来在下人的陪伴下往御膳房走，越过季云后回身对罗毅做了个怪脸，挤眉弄眼的笑了笑才大步往前走去。
背对着周熙的季云什么都没看到，但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看到。严庆廷惊诧了一张老脸，不知道以木板出名的罗毅什么时候跟周熙勾搭到一起的。
夜鹞则是不动声色的耸了耸肩，虽然一开始对两个人联手表示很意外，但是在听到自家主子对罗毅的特赦，而且在看到对方脸上闪过的得逞表情时，一切就已经明了了。
夜鹞淡淡的注视了一会儿罗毅，意识到这个木讷平板不懂委婉的御医似乎也没有传闻的那么不懂迂回战术嘛！
季云就算再有心好好问问周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眼下破败的太医院还有刚去休息的逸王都彰显了现在并不是荒废朝政的时机，只得先让人回去，等闲下来之后再去好好盘问。
季云一直在太医院等着御膳房的人来送祛暑汤，又见到了严庆廷派遣过来帮忙的人，才放下心去御书房处理政事。
与此同时，周熙去了御膳房找到瑶琴，拉着人回到了瑶琴的住处。两个人原本窃喜的讨论刚刚与罗毅合谋的壮举，却没想到在夏凉园门口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瑶琴公子。”
“齐妃。”
瑶琴停止了与周熙的交谈，淡然的看着面前浓妆艳抹的齐妃，又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下人，微微扬了扬嘴角。
“今日是刮的什么风，让齐妃屈尊降贵到我这个小园子来？”
“瑶琴公子太妄自菲薄了。”齐妃以袖掩唇连声轻笑，看也不看旁边的周熙，“皇上虽然没有给瑶琴公子封号，但眼下你的待遇说是堪比四妃也不过分。”
“齐妃言重了。”瑶琴对齐妃言语之中的嘲讽之意恍若未闻，依旧淡淡的笑着，“承蒙皇上看重。”
“呵！瑶琴公子此番言语可是要让某些人心里不痛快了。”齐妃有意无意的瞟了眼周熙，继续笑道，“瑶琴公子好歹在宫中有个名分，皇上也放出话来了。可不像某些人，没名没分的呆在宫里头，唉！要是换做是我啊，早就羞愤的撞柱自尽了。”
一直在旁边装背景的周熙挑了挑眉，终于听明白这女人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周熙蹙眉，这挑刺的是不是也来得太晚了点？
“齐妃这是在说谁啊？”瑶琴面露疑惑，不解的看着她，“据我所知，近些日子皇上并没有带什么人回宫啊！这宫里头，除了我一个公子外，也就剩下皇上的贵客前祁君主了。至于女子嘛……更是没听闻有什么人啊？”
齐妃明显被瑶琴的话噎了一下，当下愣了愣，没能马上接话。
“哎呀瑶琴，天气如此炎热，顶大的日头你不嫌晒得慌？”周熙面露不耐，颇为烦躁的在脸庞挥了挥手扇风，另外一只手抓住瑶琴的衣袖便要将人往院里带，“赶紧进院吧！你这夏凉园倒也名副其实，温度就是比宫里头其他地方凉快些许。再说我们还得赶紧宣膳，没看见这儿还有个等着汇报的人么？”
“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吧！”
瑶琴无奈的看了眼周熙，当日在庙堂上见到高高在上的他，虽然年轻却干净果断，之后李家一案的处理也充分的说明了他是个有正义侠气的国君。
那个时候周熙便已经在瑶琴心里留下了个好的印象。等周熙跟着季云回到沂国之后，因为两个人是后宫仅有的男人，相处的自然就多了很多。也正是这些朝夕相处，让瑶琴发现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君竟然如同孩子一般，除了正事上的侠义正气，还有着同龄人早就已经消失却期盼的纯真和单纯。
周熙身上的这份淳朴和正直，吸引着瑶琴不自觉与他接近，直到现在的莫逆之交。
同时，瑶琴也完全能体会季云对周熙无条件包容宠溺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常常是这样。
可是这些情感站在两人对面的齐妃并不能体会，她在看到两人无视自己要离开时，脸上端庄的笑容出现了裂痕。
中毒之前的皇帝虽然不理朝政，但对后宫也算是雨露均沾。中毒之后的皇帝虽然一改往日的软弱，处理朝政手段狠辣果断，且男人味十足，可除了必要的初一十五，却并不再来后宫。
原本就算不来后宫齐妃心里也并没有太难受，因为后宫的妃子们都是一样的。再加上后来她与兰贵人联手推掉了皇后，后宫就再没有女人能得到皇上的传召了。
可是兰贵人突然升为兰妃，并且拥有了大皇子季向岚的抚养权打破了齐妃安心养老的打算。她开始意识到皇帝并不是不再关注后宫，这个以前不起眼的兰妃成了现在这个皇帝的心头好，并且俨然一副后宫之主的架势。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齐妃开始心里发慌，虽然她生养了二皇子，可是季向邺的年纪明显比季向岚小，再加上皇帝现在对兰妃的厚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兰妃现下是后宫三千独宠一身。
齐妃原本还想找太后替自己出头，毕竟兰妃是个没有娘家在背后撑腰的女人，又怎么能拼得过自己兵权在握的娘家，可是没想到太后突然开始吃斋念佛，再不管后宫的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齐妃开始发慌，心里没底。紧接着后宫住进了一个男子，虽说不是前所未闻，但也于理不合。可是前朝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这也让齐妃的娘家意识到皇帝对政权的把握。
不过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放在了内患、外侵上，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正打算着手做点什么的时候，又是晴天一道霹雳打了下来。
前祁君主跟他们的皇帝一起回宫了，并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俨然超过了之前的兰妃和瑶琴。
这一现象不仅让齐妃和她的娘家心里慌乱，更让后宫开始骚动不安。
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同一件事。
他们的国君开始喜好男色了。
前祁君主光明正大的成为了他的……侍寝。
这让常年得不到皇帝宠幸的嫔妃们如何能忍，可碍于季云的接连表态对周熙的宠溺和忍让，她们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直到……
今日从前朝传回来了要开始选秀的消息，她们知道，她们的机会来了。要是再不趁着这个时候做点儿什么，就真的只能枯老于这个冰冷的皇宫之中了。
所以齐妃今天出现在了瑶琴院落的门前。她背后娘家是沂国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她有自信，即使今天做了什么过分的事，皇上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何况，她还得知了一个极有利的消息。
“哎呀，这不是前祁国君么？”齐妃一脸惊讶的看着瑶琴身边的周熙，一脸无辜，“还恕嫔妾方才没能认出您来，嫔妾常年居住后宫，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没能认出来。”
“呵！无碍。”周熙一脸宽宏大量的挥了挥手，俨然一派国君作态。他微微抬头，垂眼睨着齐妃，用宽容的姿态说道，“后宫女子没什么世面，这个我深有体会，不会跟你一个女子计较的。”
齐妃万万没想到周熙会是这个反应，当下又被狠狠的噎了一下，半晌没能出声。
倘若选举宫中不要脸的等级，恐怕季云排第一，周熙就要排第二了。
当然齐妃并不敢如此想。不过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可以成功的让周熙变脸，把他脸上此刻得意的表情打散到灰飞烟灭。
“不知道前祁国君近两日有没有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你前祁暄王的。”
齐妃慢慢扬起嘴角，看着周熙的目光里带了浓烈的同情和怜悯。
“嫔妾方才听闻下人谈论，前祁一代战神，竟然被发现死在了一个峡谷之中。”
075、沧海桑田Ⅰ
周熙见司城奕的第一面是在他四岁那年，那个时候的周熙还不是很懂事，只知道当时在远远的地方，那个高挑而温柔的男孩在温声细语的哄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