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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心传奇之三千局 上——by飞檐走壁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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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也不好。

好的是,他活着,活的好端端的。

不好的是,他人活着,心却疯了。

客栈已经不能称之为客栈,因为最挡风的那面西墙整个坍塌,变成了残垣断壁。劲烈北风呼呼倒灌,吹得站在缺口处的人头发凌乱,衣袂飘飘。可他岿然不动,深沉又急切的目光不断梭巡。那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甄平谷,则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天崩地裂都与他无关。

乐子期眼尖,马上捕捉到顾回蓝怀中一抹紫色,隐约猜到实情,问顾回蓝要不要帮忙。后者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忙碌无序,当然不会拒绝。

“释然来过。”他如是肯定。

众人讶异,面面相觑,分明没看到或听到有人出入。但顾回蓝既然坚持,且事关七公子,七巧殿不敢怠慢,当下分头去找。红衣侍者们则排队留守原地。他们能洗衣做饭,能端茶倒水,能使几套拳脚,有无穷大力,不仅可以相处生活,更可以并肩作战。唯一的缺憾就是无脑,眼中耳里只有主人,别说七公子,恐怕七巧殿其他人,也无法指使他们。这样的耿直,说不定会误伤皇甫释然,所以亟初禾宁愿他们全体留在此地,无令不动。

红衣侍者一向乖巧,这点亟初禾从未怀疑,他现在皱起的眉头,也不是因为几个傀儡。

居高临下的,又将客栈巡视了一遍,亟初禾眉头蹙的更紧,他发现从刚刚开始,那个人就消失的莫名。

客栈有个颇为隐蔽的小厨房,窄小的仅够一人转身,此刻却站着两个人,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红花袄,羊角辫,脸蛋红的像苹果。一边使劲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边郁闷的瞪角落里钻狗的洞,似乎在怨恨洞为什么变小了。然而回过头来,她又笑的人畜无害:“小哥哥,公子对你有点失望哦。”

她面前正是无端消失在人群中的乐子期,只见他双手一揖,居然对这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恭敬道歉:“是子期不对。甘愿受罚。”

小丫头背着手,充大人似的绕着他走了一圈,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公子说,你好自为之吧。”

乐子期猛然挺直了腰!

第四章:重蹈覆辙

亟初禾找到小厨房的时候,乐子期还僵着身子站在原地,面色苍白,额头微微渗出冷汗。亟初禾一惊,忙伸手去攥他的腕子,乐子期没躲没藏,任由他号脉,羽般长睫垂散,遮住黑曜石般的眸,一片光彩黯淡。

亟初禾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尽管乐子期的脉象平稳的不能再平稳,尽管他完整无损的站在面前,但亟初禾就是觉得慌乱,仿佛就要失去这个人似的。不自觉的用力钳住对方长期奔波而愈发纤瘦的手臂,迫使他抬起头,直视自己,只是,声音掩不住的焦急:“乐子期,我这话就只讲这一遍。”

乐子期的手臂已经被勒出五指红印,却不知疼,看向亟初禾的眼神也涣散,不知在游思何方。亟初禾气极,鼻尖顶上他的鼻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听清楚,乐子期,我信你。天塌下来,我都信你。”

乐子期的身体终于动了一下,银河之水旋即漾回眸中,凤凰涅磐、流光溢彩:“可,若是我真的捅破了天……”

“我和你同去补上就是,”亟初禾总算松了一口气,同时放开手上的紧箍,他虽然不知道乐子期是从崩溃、绝望、伤心、失落究竟哪一种边缘回来,但他很开心他的归来。“三个月够不够?”

乐子期的眼睛愈发明亮。

“够不够你捅破天?”亟初禾看见对面人的唇角慢慢恢复了本来存着的笑意,心情跟着大好。

乐子期眯起眼,嘴角却不自觉挑高三分,露了打趣的本意:“显然……远远不够。”

亟初禾伸手点了点他秀挺的鼻梁:“那就先办我七巧殿的事。三个月,应当富富有余。”

乐子期瞪他:“你当我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

亟初禾的口气霸道的不得了:“他们指望不上,我就指望你。只是,”他忽然压低声音,殷殷嘱咐,“不准用瞳术!”

“哦?”乐子期专心望着他,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

亟初禾的条件更加苛刻:“不止瞳术,所有伤身的东西都不能用。”

“那恐怕就要三十年光景才能断出真凶……”乐子期抱肘而立,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对方毫不客气的打断:“结果无所谓。我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乐子期含笑承诺:“亟兄是怕亏欠我瞳门吗?”

亟初禾一挑眉毛,嗤笑:“你是掌门?”

乐子期摇头。

亟初禾道:“我也不是。我只是疏影暗香客,你只是临山照水人。”

乐子期笑了,第一次主动伸手拉过他,低声絮了几句话。

亟初禾脸上放出光来,不是因为听见绝妙的主意,而是因为拉住自己的那只手,那一刻他很肯定,许久以来的混沌云破天开:“不是一见如故。”

乐子期默然,推推挤在小厨房门口的亟初禾,叫他先走。

那人却磐石一样纹丝不动:“其实,你比我更早。”

亟初禾的目光灼灼:“你比我更早有的熟稔的感觉,否则不会乍一见面就用性命来交换。”尽管空白的记忆叫他无从探究这种感觉的来历,但显然未能阻止自己每每碰到乐子期,就身比心先行一步的言谈举止。

没来由的信赖,没来由的帮助,尽管事后劝慰自己说是因为目的接近,是因为要投桃报李,是因为押宝在乐子期身上,才有一次接一次的举手之劳。可理智仍然追不上感觉,下一回,又不自觉重蹈覆辙,尽心竭力的扶持,早超过一臂之力的范畴。或许他是疯了,比顾回蓝得到七公子送来的夹袄还要癫狂。亟初禾苦笑:“七十年的娴静门一定有关于我们的线索,可是我不想知道。”

乐子期了然的注视他,他明白对方的感受,因为自己也正身处同样混沌之中,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相信和依赖这个人的一切,抛弃理智,远离道理,已经到了毫无顾忌的程度。即便在亟初禾挑明说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他依然无法抹煞心底莫名的亲切和呵护。他甚至很开怀听到那样开诚布公的利用。

他懂得他的意思,不必释心术,不必日久见人心,甚至可以省略察言观色。那重没来由的久违感总能叫自己洞穿眼前人的心思,那重似曾相识似乎从不因记忆抹煞而被消除去。

或许他是疯了,熟悉一个人并不需要太久,但信赖,常常是一辈子的事。如果不是疯了,他怎能屡次性命相托给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宿敌。

并且,事前没有半点犹疑,事后没有半点后怕。

亟初禾忽然认真的问:“你是不是很记仇?”

乐子期点点头:“估计你我之间是血海深仇。所以牢记至今。”

亟初禾马上大步流星往外走。这就是他不想去娴静门追根究底的原因,他太担心,担心他们之间藏着命与仇谋,藏着天意弄人,藏着推辞不了的担当,和难以把控的结局。果真如此的话,还不如像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什么都不用愁。所以,那平素天地第一他第二的堂堂七巧殿三弟子,此时居然信口雌黄,胡掰着拖延的藉口:“你师父等你半天,想必一定等急了。”

乐子期望着他匆匆背影,眼中又闪过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温柔。

出门才知,皇甫释然从未出现过。或者说是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唯一来过的证据就是顾回蓝已经贴身穿好的那件紫色夹袄。身上虽暖,心里更急,在旁人都疲惫不堪停下休息时,顾回蓝依然两眼喷火,不知倦怠的到处梭巡。众人暗自唏嘘,都想劝说一番,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唯独宝钿丫头最是直来直去,小嘴一瞥,话已经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七公子若想见你,才不必又躲又藏,叫人好找。”

顾回蓝怔住,忽然散了精气神,颓然坐下:“是啊,他必是不想见我的。”

乐子期忙上前劝慰:“七公子定有苦衷……”

宝钿抢话:“堂堂皇甫家七公子,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文武双全,举世无双的人物,他能有什么苦衷……”她撩了一眼灰心丧气的顾回蓝,这个人从她第一次见面就满身酒气,颓废邋遢,根本没有江湖男子的一点英气,别说瞧得起,她连看都懒的看他一眼,偏偏全派还当他是个宝,千里迢迢倾巢出动来协助他,实在叫她百思不得其解,“说不定人家这是谢礼,谢你多年照顾,就此别过,江湖再见的意思……”

乐子期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不等他发火,亟初禾已经呵斥道,“宝钿!好没规矩,快跟顾大侠道歉。”

宝钿倔强的扬起头,她本就与众不同,身为七巧殿第一个入门的,又是掌门亲传的唯一女弟子,从小倍受娇宠,连七巧殿殿主妙算老人都捧她当亲孙女一样溺爱,遇到事情无论她对她错,都一概算账算到别人头上。莫说呵斥,就是一个冷眼都没有受过。偏偏此时,大庭广众下训责她的又是自己仰慕如星辰的小师叔,宝钿更觉委屈。眼泪很快划过香腮,晶莹落地。

然而,亟初禾并未动容。他仍在冷着颜色催促。

宝钿终于按捺不住,尖着嗓子叫喊起来:“小师叔你变坏了!你都不与我们亲近了。”

亟初禾终于住口,眉头却拧得更深,目光如利剑一般劈向宝钿指点乐子期的手,宝钿浑然不觉,她还以为自己哭诉有用,应该再添一把薪火:“我知道,都是他,全是因为他,他一来你就不是你了。小师叔你从不愿多问闲事的。可是他一来,他的事你要管,他师父的事你也要管。我知道,掌门师父那里是你去求的,是你要帮他们。皇甫家是我们的大恩人不假,可这个顾回蓝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对咱们颐指气使,当咱们是骡子是马吗?这个乐子期更是妖孽,他们瞳门都是妖孽!往日害人,现在就勾魂……”

啪!

好响的一个巴掌,打的宝钿脸颊火辣辣的疼,打的所有人瞠目结舌,打的乐子期急急奔过来,扯下亟初禾高悬在半空的手,用脊背迎上宝钿恼羞成怒的一掌。

“妖孽!”宝钿功夫不强,这一掌虽然是愤怒至极而发,却也没多大威力。她自己也清楚,所以她的手摸进了腰带,那里藏的都是她多年苦学的精华。她相信,这里面随便哪一样,都能折腾掉乐子期的半条命。

酒气忽然飘过,宝钿一愣,手并没能掏出什么,因为眨眼工夫她整条腰带不见了踪影。事实上,腰带留在了原地,不见了踪影的是她——

腰带由顾回蓝捧给任平生,腰带的主人已在腰带离身的同时,被他拂袖送进了最近的一间客房。

“就此别过。”拱了拱手,顾回蓝毫不拖沓,转身就走。宝钿虽然骄横,不可理喻,但七巧殿除了亟初禾并无旁人阻止。不知是赞同宝钿所讲,觉得不该听顾回蓝指使,还是对瞳门仍怀旧恨。无论哪一样,他顾回蓝都会选择离开。释然说的对,他们不是顾回蓝,不会懂自己心底一隅方寸之地,深藏的惊天动地。

他们更加不会懂,自己在追寻和失落间,反反复复重蹈覆辙中磨砺出的坚韧。

顾回蓝淡然一笑,他做事,素来不求旁人皆懂,更不奢求别的襄助。

懂的人自会懂你,不懂的解释也无用。

回头看去,乐子期正竭力跟上,他身旁,竟是那个潇洒到连师门都弃之不顾的白衣公子,亟初禾,和他的六个红衣侍童。

第五章:神猫斗鼠妖

传说,战国时候,有位大将叫章亥,他有视为掌上明珠的一对女儿不幸溺水,尸身葬在一个叫做“城北坡”的小土丘上。短短三年,小土丘居然不见了,只有一座大山取而代之,高耸如云,面朝故乡,是以更名女郎山。它也的确名不虚传,山形宛若美女婀娜,半山之上常年笼罩的云雾犹如霞帔,严严实实遮住美人肩背,仅仅在顶上,露出一个硕大的头——一块被风勾勒出棱角的嶙峋巨石,好像漂浮在云海之上,看不清下面山石的底细。就是常居此山的当地人都不敢贸然经过。也正因如此,当初七巧殿才没有妄动木枭,而是谨慎的选择了登山。

当顾回蓝等三人侧身,脚挨着脚,背靠着紧邻万丈深渊的崖壁,仰头望见顶端的随时可能滚落的巨石时,他们更加感叹当初的决定实在是正确无比。

好容易蹭过那百尺长的危如累卵的险地,三人都是浑身冷汗,面如土色,口干舌燥,气喘吁吁。坐地运气半天才缓过一些。乐子期并无多少功力,所以情况更糟。他虽不愿说,但顾回蓝和亟初禾知道,这样拖着他走,太过勉强。抬眼寻望,亟初禾惊喜的站起身,不成想这云山雾罩的山顶,竟还有村落,看上去好像还十分热闹。三人近前,才豁然发现,原来正值上元节,灯火琳琅,人头攒动,虽无城镇中繁华似锦,却也有那绿裙红袄,言笑宴宴,花灯如昼,觥筹交错。

当然,也不乏许多惊艳的目光,忘了掩袖,忘了低首,忘了生人勿近,直勾勾的扑向三人。

亟初禾第一个吃不消。他一向冷漠,丢个冰一样的眼神回去,不管什么样的姑娘,一定吓得战战兢兢,有所收敛。但乐子期不同,他天生笑颜,人又温润,纵使再不好意思,也不会对女孩子施以颜色。顶多,就是姑娘不低头,换他低头。

这样怎么行?

山里的姑娘性格直爽,肯定会当他是有意,说不定这会已经有人去找媒婆了。亟初禾忿忿驻足,随手一指:“就宿在这家。”

顾回蓝抬头一望招牌:“也好,先喝茶。”

喝茶?亟初禾抬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误将茶肆当客栈。好没面子。

乐子期倒似没看见他的尴尬,伸手指着茶肆内最热闹的地方,好奇的问:“他们在做什么?”

亟初禾顺着望了一眼,也有了兴致:“是说书的。”想不到偏僻的山顶小村,居然还有说书的,亟初禾马上把没面子的事丢到脑后,他知道乐子期从未见过这个,就将自己所知毫不吝啬的一一介绍,看对方兴致勃勃,不由欢喜的拉他和顾回蓝坐下,叫了茶,边品边赏。

这出书还真对得起这几位稀客,就连顾回蓝走南闯北多年,也没听过这一出。

只见说书先生一举惊堂木,惊天动地的忽然拍下,今日就说一出,荡气回肠动心魄,汴梁五鼠闹东京。

听者皆笑,不等他开说,已经七嘴八舌替他讲起来,什么“展昭殿前献艺封号定御猫”,什么“锦毛鼠白玉堂盗三宝气御猫”,什么“猫鼠相争盗盟书三探冲霄楼”,什么“展御猫茉花村换剑定姻缘”云云。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议论起来好不热闹。

说书先生却大摇其头,叹一声“那些英雄怒马才子佳人,全是无事人牵强附会凭空杜撰,你传我我传你,以讹传讹,再由文人墨客黑字白纸的记下,后来人自然难辨真伪。毕竟热热闹闹才有人看,才有人记得。只可怜,那真故事里,真人物的真命运,一番蹉跎,随时局变化,终究是无人再记得”。

自然有人当即争辩,问说书先生“无人记得的事你怎知道”。

说书先生呵呵直笑:“因为我知道他们牵强附会的来由。”

众人竖起耳朵。

“无非因了两点,”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清了清嗓子:“一则是开封府府尹包拯包大人,审案期间确实得过一位江湖侠客的义助,但此人并未留名,且并未入仕途。你们也想想,哪个大侠愿意背了尴尬恶名,抛弃自由自在,进到那深似海的公门和是非最多的江湖之间的夹缝中去。他肯去,包大人难道就一定能管束的住,皇上一定放心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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