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高兴了,李云琦倒是闷闷不乐起来。小六子跟在他身边多年,自是发觉他近些日子时常失神。李云琦除了安心养身子外,也时常外出走动,大多是随着小老爷子去李家的绸缎庄转转,他在旁听着看着记着。李老爷子看出他这儿子对接管生意很感兴趣,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越发去的勤了。李云琦没事就带着小六子随行,若哪日李老爷子未去,他亦会去店内查看。起初,店里伙计以为他只是来闲逛,日子久了,也都明白这李家大少怕是转了性子,一心学好,不可同日而语了。
李家毕竟做了多年的绸缎生意,李云琦对绸缎也是了解甚多,此番又下了狠功夫,不多时日便对这生意熟稔起来。遗憾的是未曾真正洽谈过生意,到底缺乏经验,底气不足的很。
虽说如此,众人倒也觉得欣慰。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能及时悬崖勒马便是最好。
小六子很明显的察觉到李云琦每每心情不好时便是在遇到秦涛之后。他本就不喜秦涛,此下更是越发的讨厌他。若说缘由莫名的很,李云琦不喜,他作为贴身小厮自亦是不喜。
李云琦出门的次数多了,难免会遇到秦涛。
秦珏不在,这每日查看茶馆之事便落在了秦涛头上,两家的店皆在闹事之中,这不,时不时便遇上了。
秦涛懒得搭理李云琦,李云琦亦不想看到他。奈何李云琦这人嘴上不饶人的很,总是不忘损上秦涛几句,如此一来,两人不免置气不少,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秦涛早已知晓秦珏归来的消息,家书一封一封的接,他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每每盯着信半晌却不发一言,提笔回信亦是缓慢的很,一笔一划皆颇费力气。那些字好似并没侵入纸张,反是烙在心坎之上,疼的不能自已。
当他见到李云琦时,那疼便又加了几分,甚至带着满满的愤慨。因此,近些时日他早已把秦珏叮嘱的莫与李云琦置气一说放在一边,未曾给过他好脸色。李云琦何曾受过这般待遇,嘴上更是挖苦的厉害,两人见面气氛便凝重阴沉的很。小六子现如今看到秦涛,便想让他家少爷绕到走,他哪知道他那少爷性子拗的很,偏要与秦涛斗上一斗不可。
李老爷子亦听到传闻,说李云琦与秦涛时常在街市之中斗嘴,他亦烦恼的很,越发想着让秦珏早些回来,也想缓缓两家的关系。
转眼又是月余过去,李云琦见到秦涛的日子倒是少了起来,他估摸这秦珏应快回来了,心中一阵难耐,既想早些见到他,又怕自己太过急切吓到秦珏。
他这思量来思量去,不妨秦珏竟是回来了。
秦涛两日前接到家书,说是不日便到。他派人着重打扫了下秦珏的房间,被絮别已换过,一切准备妥当,只能秦珏人回来。秦涛明白,他此番回来,有些事怕是不一样了,就算秦珏现如今还未有其他心思,那李云琦岂是轻易放弃之人。他一个成日只知吃喝玩闹的纨绔子弟,为了撒欢全然不顾性命,却说改便改,旧日陋习一概去除,便知他是铁了心要和秦珏纠缠在一起。
秦涛必是个一味等待的主,他也曾挣扎着想就算不能并肩,站在他身后也是好的。当他回头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
他看见的是他,却不是他想要的那样,于秦珏而言,他不是个伙计,他是他兄弟。
兄弟是什么?可以同生死共患难,也可交心,却不是爱。
或者说,秦珏很喜欢他,但他不爱他。
秦涛早已知晓,他不爱他,就这么简单。
他与他并肩又能如何,他只需侧目便可见到他又如何,在他心里,他依旧是秦涛,依旧是他的兄弟,可以放心交付一切的兄弟。
秦涛有时认命的想,兄弟便兄弟吧,能多陪他一时便是一时。那一时便像是偷来的一般。
秦珏一入城,秦涛便知晓了,他未去迎接,而是像往常一样,去城南的茶肆查看今日的茶叶的销量如何。
秦珏倒是没想到秦涛此时出了门,便招呼人将茶叶卸下来,又派人带几位叶府家丁下去歇息,命人去准备午饭,又让车夫去账房领了银两。他这忙活了大半日总算安顿下来,喝了些茶水,便去了内院换了衣裳。一路风尘仆仆的,他乏的很,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来,忽的他想起,回来这些时辰倒是没见到李云琦。
秦府佣人少的很,他寻了会也未在内院见到家丁,索性自个去了李云琦那屋。这李云琦住的是客房,却离秦珏喝秦涛的屋都不远。李云琦那屋在两人的中间,都只隔了两间房的距离。秦珏未走几步便到了客房,他一推门,不由眉间一皱。
这屋干净的很,装饰也未曾动过,却太过干净,不曾有人入住的气息。他细看,不由拧紧眉头,确实没人住,屋内一件衣衫皆没有。李云琦竟是走了。他扫了一圈屋内,不觉哂然,他倒是忘了李云琦只是暂住在秦府,离去亦是正常。这些时日,他每封信上都叮嘱秦涛勿与李云琦置气,岂不是让他看了笑话。秦涛那个闷葫芦,不知怎样在心里笑他呢。
他哪知秦涛心里的苦涩,一径只觉得自个好笑的很。
也不知他们三人到底哪个更好笑些。
李云琦走了,虽心里有些遗憾,秦珏也未作他想。
午饭讲好时,他派人去城南寻了秦涛回来。
秦涛进府时,便听到秦珏爽朗的笑容,他不由笑了笑,回来就好。
还有什么比能见到他更好的呢?
他笑了笑,大跨步的往院内走去。
秦珏此时正和叶府的几位家丁吃饭,饭菜早已上好,就等秦涛回来。秦珏一回头看到秦涛,猛的站起来,朝他走去。秦涛看他笑容满面,面容虽仍旧有些疲态,眼神却是坚毅的很,不由宽了心,想来这趟应是收获颇多。
秦珏多日未曾见到秦涛,倒是有些想念,此时看到他不由笑道“你可回来了。”
秦涛应道“回来了,路上可顺利。”
秦珏哈哈大笑起来,他鲜少笑的开怀,今日是真的开心的很,他拉着秦涛指着桌上众人道“来,来,来,我给你引进一下,这几日我是在江南新结识的一批兄弟。”
众人忙起身,兄弟可不敢当,他们只是叶府的伙计,哪敢与秦珏称兄道弟,不由皆拱手道“多些秦也抬举,小的们只是下人,有幸为秦爷押送新茶。若秦爷看的起众兄弟们,来年江南再见时,再由兄弟们为秦爷押送新茶便是。兄弟们说可好。”
众人应道“好”
秦珏很是高兴,大手一挥,众人便坐下了,秦涛好笑的看着他们道“爷,还未曾给我引荐呢。”
秦珏一拍手尴尬道“你看我,这一高兴倒是忘了。”他指着秦涛道“这是秦涛,秦府的管家,也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秦涛对这介绍并未反对,众人忙起身拱手道“幸会,幸会。”
秦涛自倒了一杯酒,对着众人道“我家秦爷此番归来,劳烦众位兄弟了。秦涛在此,先干为敬,谢过众位。”
各人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皆笑道“秦管家,言重了,分内之事。来年,还望秦管家与秦爷一道南下,我家主人可是备好茶水相待。”
秦涛咦了一声,好看的眉微皱起,严肃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秦珏轻笑一声,凑近他低声道“此番南下,遇到一个有趣的人,这些人便是他的家丁。我买了不少新茶回来,他便派人送了回来。此人亦是儒商,善于茶道,对于品茶一事很是喜爱,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我很是喜爱。茶园一事已与他商妥,明年便去正式洽谈,临行前,我将你备好的茶具赠予他,相约明年与你一同前去。”
秦涛听到此处,心中咯噔一下,酒杯啪的一声落地碎开。秦珏一惊,忙道“怎么了?”
秦涛低头收拾碎瓷片,闷声道“无事,一时手滑。”
秦珏说那人与他有几分相似,他很是喜爱,他本是欣喜的很,却又听他将茶具相赠,心中一冷。终究只把他当做兄弟般喜爱,所以才能这般轻易就将他精心挑选的茶具相赠。
兄弟便兄弟,合着他还能陪在他身边。
他将瓷片丢进废纸篓,又拿起桌上放置的其他酒杯,与众人交谈起来,方才听到的一切好似未曾入耳一般。
如此也罢。
第二十二章:再相逢
众人推杯换盏间不觉日已西斜,秦珏心情好,不免多喝了些。此时有些微醺,面色酡红,声音微哑的嘟囔道“秦涛,扶我一下。”
秦涛忙走到他身边,将人架住,喊来小厮安顿好其他几位,便搀着人往后院走去。秦涛本是个书生,身子板自不可与秦珏的高大威武相比。他这一路扶的相当吃力,秦珏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从他身上飘了过来,秦涛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也醉了般。
秦珏踉跄着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两人中间的客房时,身子微微顿了顿。秦涛便觉得心口一紧,疼痛毫无预兆的袭来,痛的他浑身直抖,手心一片冰凉。秦珏丝毫未察觉到异常,浑浑噩噩的想着这屋怎么暗了,此时那人不应该躺在床上抱怨自己又苛待了他么。自己何时真正苛待他了,他又何必自个矫情的连个灯也不点。黑灯瞎火的,自己这时进去岂不是会吓到他。
转念又想,这小子是不是与秦涛斗气了,这才憋在屋内未出门,连他回来也不知道。
他推开秦涛,歪着身子就想去敲门。秦涛被他这一推,弄得心冷无比。他木着脸冷眼站在一旁,看他醉醺醺的无力拍打着门窗,身子紧贴着门扉,嘟囔着,“开门!开门!”
无人应声,有小厮从隔壁房间走出,好奇的看着他家主人鲜有的醉态。秦涛眼锋毕露,一股冷风扫过,几人便噤了声,灰溜溜的走了。
夜风习习,扫的他浑身战栗不已,犹如坠入冰窖中的寒冷激的他头皮发麻。
他等的再久,李云琦也不会从里面出来。
秦涛恶狠狠的想着,他从没这般厌恶自己,厌恶到多看秦珏一眼,都觉得自己可怜的很。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也有各人的孽缘。
他冷眼却未能旁观,将自己牵扯其中,弄得心力交瘁。
李云琦倒是好的很,咬牙切齿的想着,心口处的怒气便无法压抑,他猛地转身离去。
怨不得别人,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看见自己,是他执迷不悟。
秦涛心口大恸,拂袖毫不留念离去。
秦珏咚的一声倒在门槛前,门吱呀一声开了。
黑漆漆的房间内,声息全无,秦珏忽然一笑,醉眼朦胧的将头抵在门扉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良宵月缺,秦涛一身亵衣站在院内,眼神阴沉直勾勾盯着他大半时辰。秦珏醉意被冷风一激,消了大半,人却依旧迷糊着,哼哼唧唧的蹭着门扉。
秦涛一身冰霜的走向他,冰冷的手抚上那人眉眼,来回抚顺。秦珏睡梦中感到凉意,微微躲开,秦涛手顿在半空中,自嘲一笑,嘴角苦涩流入心口中。
秦珏脸搁在他肩头,微热呼吸染在衣衫上,依旧缓解不了他心中的寒意。
最后一次了,秦涛如此想,将人扶稳送到房内。
秦珏此时倒是清醒了些,他揉着脑袋看清来人,忙坐起来道“秦涛?”
秦涛转头道“盖上被子,来,把茶喝了。”
秦珏歉意一笑,端着茶杯喝尽,嗓子里好受了些,略带感概道“我这酒量让你看笑话了。”
“难受么?”秦涛接过茶杯问道。
秦珏摇摇头,“就是想睡觉。”
秦涛点头,“睡吧。”
秦珏拽着被子,半晌终是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秦涛捏着茶盏的手用力,轻微的抖动让他牙齿发颤,却极力平稳语气道“你走那天。”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给你写的家书竟一封没回。”他揉着额头,随口一问。
秦涛咬着嘴唇,牙齿嵌进肉里,有疼意从唇间涌出。他舔掉血迹,咽进肚子里,轻哼一声,淡淡道“没时间。”
秦珏一噎,手捏着眉心,无奈笑道“你也辛苦了,没回便没回,早些歇着。明早和我一起去城内转转。”
秦涛应下,没再久留,径直出了屋。
路过李云琦房间时,门扉大开,风灌进屋内,吱呀声响个不停。他眼神扫视屋内,想起李云琦说着再见时的坚毅表情,哂笑出声。寂寥的声音在夜间夹杂风声飘散,刺耳的很。忽然间,便死了心。
前所未有的疲倦感袭向他,秦涛已然无甚知觉,脑中只剩下秦珏说要等他回来,现在却又问那人是什么时候离去。
苦笑不出,一口气憋在心口处闷的他弯下了腰,步履不稳的走进那屋。这里他也很熟悉,曾经他不愿踏进,李云琦走后,他倒时常会来,一坐便是半个时辰。
这里也许会是那人的常住之地,秦涛想。
此时,他独自坐在屋内,感受凉风拂面,心凉彻底。
走出屋,转身关了门,自此后,便与他无关了。
李云琦,你会如何做呢?
秦珏宿醉醒来,头微疼,秦涛早早备下醒酒茶,秦珏这才觉得舒爽些。
这不,早饭刚过,秦涛竟拿着账本站在一边。他低垂着头,声音平缓一一将茶肆情况告知。秦珏打断他,示意他坐在一旁,这才笑道“我这才回来,你也不问问都这些日子过得怎样,就拿这些账本打发我么?再说我头还疼着,先缓缓吧。”
秦涛坐在一旁,将账本递给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脾俱清。秦珏这次采回的茶确实上品。
“爷对这茶很满意?”
秦珏手指摩挲茶沿,颇为满意的点头。“茶香清雅,味淡却醇,色泽深幽,品相俱佳,也算不虚此行了。”
秦涛赞同道“茶园一事?”
“来年再说,叶兄既已应诺,自不会反悔,你不必担忧。好了,茶也喝了,月余未归,随我去茶铺看看。”放下茶盏,秦珏便要出门。
秦涛跟随在后,微垂的头扫了下他的背影,他们之间怕是要越离越远。今天,会遇到他么。
拧眉干笑,秦涛眼神落寞的摇头,总归要见的。今日,就看他们的缘法了。
秦珏一到秦府,李云琦便知晓。他耐着性子忍了一天,没得到确切消息,心中未能安定。小六子看他在屋内转来转去,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莫名的很。
他摸着脑袋,小心翼翼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李云琦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小六子心中焦急,抓住他衣角急切道“我说少爷,你倒是说话啊,你这是要出门还是……”他为难的看着李云琦,生怕他又生出些别的心思,若再去厮混,李老爷子可不饶他。这吃苦头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是以他紧张道“少爷,你可不能乱来,你才刚回府,切不可再生事。”
李云琦烦闷的一掀衣袍,愤愤的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朝小六子招手道“你去秦府打探打探,看看是不是秦珏回来了。”
虽是疑惑,小六子看他一脸急躁,毫无含糊的便要往外冲。李云琦叫住他道“回来!看仔细了,除了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一起回来。”
小六子答了一声,这便去了秦府。
他这一上街,便听到了秦珏回来的消息,联想到李云琦的反应,暗想自己少爷莫不是得罪了秦爷,怕他报复吧。想到这,不由连打几个寒颤,他本就还是个孩子,想法自然简单,只当李云琦少爷脾气过大惹秦珏不快,这才让自己多方打探。
他来过几次,秦府小厮自然认得他。他也未多废话,直接用银子套出了想要的话。
李云琦斜靠在躺椅上,身子一晃一晃乐的悠闲,一手塞着水果,一边挑眉道“有人随行?”
小六子点头,机灵的站在一旁等他再问。
果然,李云琦摘了颗葡萄塞进嘴里道“都是些什么人?”
小六子殷勤上前笑道“据秦府小厮说,秦珏这次回来……”他话还没说话,便见李云琦眉挑的老高,脸色微忿。小六子瞬间改口道“嘿嘿,是秦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