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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心传奇之三千局 下——by飞檐走壁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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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回蓝正聚精会神的注视着面前一副巨大华美的冰棺,眼波温柔,笑容亲切。

乐子期缓了口气,刚要说话,顾回蓝已经转过头来望着他:“子期可知,那神猫为什么死?”

乐子期一愣,倏地心头一震,预感糟糕:“请师父无论如何体谅七公子苦心。”

顾回蓝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头又转回去,继续定睛看那晶莹剔透的冰棺,那里面,阖目长眠着一个人,面无血色,素白长衫,却依旧赛过天上皎月的俊美清雅。

顾回蓝的眼眶已经湿了,喜悦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轻轻点触在密封而冰冷的棺上。即使明知这个人再不会睁开双眼,唤他一声顾兄,他依然开怀的,恍若新生一般。

“释然……”这个名字含在他唇舌间最柔软的地方,被反复咕哝着,低喃着,仿佛要品出思念的滋味来。他的六根手指舒展开,隔着冰棺覆在那人交互的手背上,“你又顽皮……说好一辈子的朋友,才陪了我几年就想溜?呵,小心我……”他本想说罚这个字的,话到嘴边,又舍不得,便偷偷换了一句,“小心我不会放过你。”

“师父。”乐子期努力压抑着喉咙间的哽咽,想要劝谏,他怎忍心七公子的用心白费,他怎忍心眼睁睁看顾回蓝寻死。

当初走这条不归路,皇甫释然是迫不得已,他中毒多年,又遭受顾回蓝一剑重创,能醒来十四日,已属天赐。可顾回蓝不同,只要他愿意,活到白头绝不是问题。

顾回蓝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是兀自跟棺中公子,话家常似的说着生死契约:“释然,你知道吗?我曾对自己说,如果世人都像你一样,我便哪里都不去,只陪着它,活一个长命百岁。可是,我找遍了……他们都不是你……”

棺中人安安静静的,仿佛真的在聆听,尤其唇边牵挂,与生前一般无二:“原来当初登七巧殿主殿时,你就在我隔壁,我浑不浑,竟一点都没察觉,想来,亟初禾现身搭救我和乐子期时,正是步掌门送你回家的日子,呵,我居然粗心大意至此,完全没有问过步云鹰的去向。迟到了这么久,你怪不怪我?”

他懊悔极了,却又执意求一份责罚,求一丝牵挂:“一定要怪我,”他一字一句,极尽温柔的恳求着,“来世也不要饶过我。”

“不,”他刚说完话,自己先后悔起来,“还是不要了。来生太远,我终是没有耐心等的。人海茫茫,错过一回尝尝滋味也就够了。我三十好几了,经不起折腾。”

他忽而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乐子期一眼,狡黠笑道:“如意张也是个煞费苦心的,别叫他得意太久。”说着,解下腰间软剑,一抛,趁乐子期接住的瞬间,掌风一扫,将他推回亟初禾那边,而后捡起一石块丢向屋顶,亟初禾大惊,一把拖住要奔回去的乐子期吼道:“他启动了机关,快走!”

第七章:心想事成

奇异阁顶果然轰隆作响,地面也跟着颤抖起来。凭借在这里居住多年的熟识,顾回蓝准确的找到,并开启了妙算老人当年留下的机关。最初,这个机关的设置不过是因为妙算的一点自负,说此阁建成,若白头翁不喜欢,便可随时毁掉,不必再来告诉他。谁能料到,多年以后,竟成了顾回蓝最终的倚仗。

“师父!”乐子期痛呼,莫说三年师徒情意在,莫说还有七公子的嘱托在,单是个陌生人,他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寻死路。

巨大的石块已经携着粉碎的琉璃,噼里啪啦砸向地面,亟初禾眼疾手快,拖了乐子期左躲右闪,飞速撤退。他知道妙算的习惯,毁就是毁灭,摧枯拉朽,塌成齑粉,甚至不留一块整瓦齐砖。

乐子期还在挣扎,最紧要关头,他仍是想要穿过落石雨去,把那个人拖出来。

他还没有看到,三千局的最后一页上,七公子弥留之际,不慎喷吐的血迹。他还没有听到,七公子临终遗言。他还不知道,当谪仙一般的七公子浅笑着说出那句“每个人都有不得已,无论心结,还是心劫,总要给他们想明白的机会。”那时候自己是如何的震撼,和激动。他笃定顾回蓝一定还没有想清楚,七公子说的“只愿,无人心痛”,究竟是在怕谁心痛……乐子期拼了命的想冲回去,他觉得还可以再劝一劝,他觉得顾回蓝错怪了七公子,等他理解了,一定会如七公子盼望的那样,好好活下去。

而他还想给这个人,‘想明白的机会’。

头上纷纷砸落的石头,愈来愈大,原来镶嵌在奇异阁顶的铁骨也跟着破裂,碎成无数段,拍在之前掉落的石块和琉璃上,发出争鸣声声,似是有人击筑,高唱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惨烈。轰鸣中央,顾回蓝隔着冰棺,专注的凝视那人‘沉睡’的面容,笑容淡淡,却是心满意足。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都被明日累,

春去秋来老将至。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

请君听我明日歌。

人生是一条路,需要不断的丢弃,不断的剔除,抛弃那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抛弃那些可有可无的,剩下最重要的,至纯至简,至诚至热的守护到终点。其余的,逐渐学会淡然一笑,不是心胸宽阔,海纳百川了,而是觉得那些实在无所谓了,实在不值得浪费时间。所谓明日,便是如此。假如没有了自己希望的,期盼的,热爱的,思念的,万事都是蹉跎,明日便成了最枯燥无味的去处。

“释然,我听了个新故事,你一定没听过。讲的是神猫斗鼠妖……”

顾回蓝眉飞色舞的讲起来,仿佛那人真的听得到一样。

尘土纷纷扬扬,到处飞舞,他恍然不觉,仍站在原地,有滋有味的叙述着,讲完这个,又去说乐子期和亟初禾的故事:“他二人,好福气在后头呢。”

青山为君魄,红尘便葬我。释然,你可不许嫌我聒噪……

平生不辞频回首,筵尽未肯休。

千江月影,水绕橘子洲。

夜夜心挂帘栊钩,所幸有思有所候。

待回首,与君意绸缪,再去说从头。

自怀中掏出那本棋谱轻轻放在棺上,顾回蓝始终在笑:“一天之内写了这么多字,画了这么多图,释然你手酸不酸?腕子疼不疼?比我当初刺你那一剑如何?”

“不急,”修长的六根手指使劲在棺上按了按,好像在阻拦那人的辩白一样,“不急的,日后你慢慢说与我听……”

人间别久不成悲,释然,这话终是错了……

******

乐子期始终没有放弃回去救人的打算,直到听见有人搂住他,幽幽耳语:“他笑的很开心。这是认识他以来,我见过他最开心的一次。”

乐子期愣住。

不置可否。

亟初禾一只手拖住他的人,一只手腾出来,盖住他的眼,感觉掌心很快被什么湿润了,热热的。亟初禾知道那是什么,他保持着姿势一边撤退,一边用手掌继续温柔的盖着——当没人看到你的脆弱时,子期你,是不是就会释放一些?

一直走到门口,乐子期都是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害得守在门口接应的步云鹰以为他受伤了,刚问了一句,便被亟初禾摆手拦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步云鹰马上明白过来,妙算老人的习惯他最清楚,他处置败笔之作通常决绝,定然会连这山一起平掉。忙领着二人抄一条小路下山,那是顾回蓝带他走过的,想来,是故意告诉他的。

走出十几里开外,就听见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再回头去看,方才的山已经找不到了。它和顾回蓝皇甫释然的故事一样,留在了传说里。

乐子期一直怔怔的,直到看见山整座塌下去,才恍若大梦初醒似的着急起来。然而他亦清楚,即便时光倒回,重新布下三千迷局,也不可能改变顾回蓝的初衷,他的执着,始终如他所是,始终非旁人所想。

一声阴森森的笑声突兀的出现在耳旁,惊的乐子期如遭电击,浑身一颤,全神戒备的朝不远处看去。那里,正站着好整以暇,抱着双肘看好戏的如意张。

步云鹰和亟初禾并肩挡在了乐子期前头,打算替师父完成战胜的宿愿。

如意张笑:“子期别来无恙。”

众人均是缄口不言,警惕不减。

如意张啧啧两声,似是很满意他们的状态:“我虽然怀念从前那个乖徒弟,但不得不承认我更喜欢现在的你。自信、大气、生机勃勃,精力充沛,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对手。你知道吗?越喜欢你,我就越迫不及待的想战胜你,那种赢的快感,妙算失踪后我都快忘记了。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在压制自己吗?我跟自己说,你一定可以更强,如果你不够强,我就找无数的对手来陪你练,把你变强!田鼠只有变得越肥美,狐狸咬下他的肉时才会越酣畅,越痛快。现在,该是我收获的季节了。”

步云鹰喝道:“你做梦!先过我七巧殿这关!”

如意张慢悠悠的说:“你们三个一起来才好,我求之不得,”看了看亟初禾,他又说,“步掌门想来并没有告诉你,你和子期以前的故事。”

他很快将财如命的话重复了一遍:“当初我和妙算从昆仑山上发现你们的时候,原本是打算入药的,谁想到妙算老怪突发奇想,跟我打了赌,看能不能救活这两具大约两百岁的冻尸,谁救下来的能活长远,继承我们的衣钵后,哪个又比哪个强。若是平手,那就算我赢,因为子期没有功力,”他笑得愈发邪恶,“奇怪吧,没有功力的人,手上却有用剑留下的硬茧,他之所以蹊跷的没有了功力,恐怕是拜某人所赐。”

“真狠啊,”如意张捋着胡须装模作样的兴叹,“以毒饲杀,不是血海深仇,谁会下这样的手?!”

步云鹰担忧的望了一眼师弟,当初他和顾回蓝一起听到这个人说出真相时,震撼的久久不能接受,师弟与乐子期情深意厚,又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亟初禾却冷笑:“你还有没有点别的把戏,一起拿出来吧,夜哭山出了白头翁,出了千秋月,出了我师父,不论好坏都各有本事,怎么你如意张就只会翻旧账这一手?”

如意张也笑:“怎么你不信吗?那么你倒来说说看,为什么子期没了功力,你仍旧武艺超群?”

亟初禾道:“哼,那又如何?”

如意张道:“你杀他害他,仇人一样,还问那又如何?”

亟初禾道:“挑拨离间的小人,凭你也配和子期为敌?子期的智慧是水,能溶万物,又能被万物所溶,可以为露为霜、为雾为雨、为冰为雪、为泉为海。他的心很大。你呢?对比起来,我倒觉得针眼更大些。”

他冷嘲热讽,全然不管如意张眼中越积越深的戾气:“世间多大多小,多好多坏,都是凭心去感受的,一颗还不及针眼大的心,哪看得见天地宽广?一颗连天下都视为尘埃的心,有什么红尘俗物能够束缚呢?我们之间,仇也好,情也罢,计较是一生,不计较也是一生,计较无非是亲手画地为牢,把自己关个无期紧闭;不计较,那些过往便是海阔天空,偶尔飘过的一朵乌云罢了,下过雨,不下雨,都会过去。实在不必劳张前辈费心多舌。”

说到最后竟是把如意张归为嚼舌根的长舌妇一类,听得步云鹰瞠目,暗道,师弟的嘴皮子原来这么厉害,之前居然从未显露过。

如意张才不肯就此罢休,这是他的王牌,他一定要打出王牌的效果:“以不变应万变?好高的手段,不过子期,你怎么说?”

乐子期鸦翅般的长睫扑闪,幽幽目光落向远处:“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人的故事?他生于富贵,样貌出众,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命运多舛,从一开始就被亲生父亲设计,要日后培养成药人吃掉。他并肩成长的骨肉兄弟,也早就谋算着要分一杯羹。他遇到的人不是陷阱的一部分,就是破坏计划的有心人,要么软硬兼施的骗他历险、服毒,乐得分他一块血肉,确保自己长生不老;要么刻意坑害他,见死不救,就连他最好的朋友,也被设计其间,给了他致命的一剑……”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七公子的故事,当初还是我告诉你的。”

“不,你不知道,”乐子期忽然转过头来,双目炯炯有神,光彩潋滟,犹如星光灿烂,“这个人,尽管受尽这世间的欺凌、作弄、瞒骗、伤害,遍体鳞伤,还是在竭尽所能的回报以爱。他心里甚至从未生过恨,从未长过怨,从不觉得半点被命运辜负,或者被人事抛弃。”

如意张被他咄咄气势逼得一愣,忽然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呆呆的听乐子期越讲越快:“他爱着世间所有的一切,美的,好的,丑的,坏的,在他看来,全是上天的恩赐,值得每个人倍加珍惜。包括他唯一的挚友。当他知道自己活不久时,便希望他能代替自己,享尽那些还未到来的恩赐岁月。你教我的释心术,用在他身上,屡试屡败,我看不懂他的心,也无法了解他的人,却不由自主被他的特别吸引。我至今不懂他那一句,相逢相知,余愿足矣,是不是真的满足?”

如意张有些糊涂:“那不过就是白头翁的药人而已,和我有什么关系?”

乐子期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多理睬。

如意张莫名其妙:“你讲这些有什么用?我要你现在以释心术跟我一战!”妙算杳无音信之后,他便没了对手。那种生活的确安静,无波无澜,安静的让人恨不得一头撞死。他这才想出了培养一个对手的办法。谁呢?除了得意门生,他想不到其他人。而乐子期真的很不错,这一路上,不仅踏平了他使的绊子,胜过了他故意放纵的财如命,五毒教,更是遇强则强,最终灭掉了偌大娴静门。更令他意外和高兴的是,乐子期居然能与妙算的徒儿联手。犹如鱼竿与鱼篓,缺一不可,战无不胜的合作,实在叫他欣喜万分——还有什么比战胜这样的对手更令人满足吗?

谁知道,最后关头,乐子期居然讲了一个他早已熟知的故事,完全不用瞳术或释心术跟他硬碰硬,如意张想不通,莫非是乐子期的拖延之计?

亟初禾却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你永远赢不了一个不接受你挑战的人。”

如意张一愣,他从未想过这样的结果,乐子期怎么可以不应战?

“你怕了,你一定是怕了!!”如意张大笑,内心却在打鼓,这激将法恐怕连亟初禾都骗不过去。

果然,亟初禾接着扔来一个令他震撼的雷火弹:“况且你早就输了。”

“不可能!!”如意张断然否决,心思终于凌乱,若是乐子期说这话,他知道怎么应对,可开口的,是亟初禾。他没有理由欺骗自己。

亟初禾冷哼:“方才子期的故事,你没听懂吗?世间最巧的,不是我七巧殿的机关木甲,也不是你瞳门的释心术,更不是你苦心营造的什么昆仑山冰人阵。”

“那是谁?!!”什么人什么作为,竟比妙算跟自己多年经营还要厉害鬼斧神工!他不信,他才不要信!这定然是亟初禾编的谎话。

然而,亟初禾的下一句,却令任何人都没法反驳,即便是一心求胜,目中无人,心想事成如意张,也没有办法否认。

他说:“最巧的,是皇甫七公子为顾回蓝‘一日定下三千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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