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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倾城——by香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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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雍容浅笑,轻淡若无地说:“下官从来不知,汉承秦制竟然是这个意思。依丞相之见,秦朝最后连自己的国都咸阳都放弃了,那我们大汉朝岂不是也要放弃长安?”

群臣无不忍声窃笑。坐在公子身边的朝臣此时抬头看了公子一眼,我恍然记起了他的脸。他就是那日在城外送我入宫的武官卫青。

田蚡扬了一下眉毛:“臣只是议政,至于究竟要怎么做,当然还是要按祖制,形成定议,请太后决断!”

“这就成定议啦?”皇上怒声道,“你们平时也是这么敷衍了事吗?给朕接着议!”

从晨曦到午间,营营扰扰半天,战不不战,帮与不帮,依然没有定论。皇上的脸阴沉得简直能挤出水来。

郭公公陪着小心,第二次上前劝谏:“陛下,该用午膳了。”

早间朝议,没人敢吃的太饱喝的太足,以免朝上三急,贻笑大方。就这么硬耗着一上午,唇枪舌战,别说皇上,就连下面的朝臣也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坐在胡床上摇摇欲坠。

可是皇上的性子又是刚硬执着,不出结果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我偷眼看了看公子,他早已体力不支,用笏板支着下巴,昏昏然要睡着了的光景。而他身边的武官卫青却依然跪坐得笔直,犹如青铜雕塑一般,好像可以永远这么跪下去。

我心中暗暗叫了声不好。果不其然,公子一个恍惚,一头撞在卫青肩头。卫青条件反射地一抖肩膀,我家公子就哗啦一声坐倒在地。胡床翻倾,笏板落地,深色毡氇斜在一旁,一片狼藉。

皇上闻声,忽的一下站了起来,一个“嫣”字马上就要出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在群臣的诧异的注视中缓缓坐下。

我恨不能扔了手中越来越沉的薰笼,跑去公子身边。而卫青只是眉头深皱,似是有些不可理喻地瞅着我家公子在地上挣扎爬起,并不出手相扶。

这时田蚡给一个朝臣使了个眼色。

那朝臣立刻出列,大声说:“陛下,上大夫殿上失仪,应交付廷尉问罪!”

堂上再次鸦雀无声。

我心里惊恐得就像长满了细碎的绒毛,提着薰笼的手也开始瑟瑟发抖。这不是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情吗,用得着交付廷尉吗?皇家内苑当真如此凶险?

这时我家公子倒是镇定地站立起来,拍了拍朝服上的灰尘,拱手说:“陛下,请容臣申辩。”

皇上显然比他还急,迫不及待地吐出一个字:“说!”

“臣……”

皇上和朝臣们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他,看他如何宏篇高论救自己于水火。

我家公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万分诚恳的自白。

“臣,实在是饿了。”

众卿哗然。

皇上哈哈大笑:“爱卿憨直。朕想,不仅是韩嫣,在座的各位应该也都饿了。传御膳房把饭菜摆到这里来,咱们君臣边吃边议,今天必须要有个结果。”

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过去,有人舒了一口气,有人一口恶气憋在心里。但无论怀着怎样的心事,当饭菜的香味飘进来的时候,在场的每位大臣不论是公侯王爵,还是首辅九卿,都非常一致地咽了口水——吃他娘的,饿死臣了。

皇上御案上的饭菜非常丰盛,有炖的烂香的红烧肘子,有大盘的桂花鱼条,有龟鹤延年八宝菜,还有晶莹剔透的砂锅煨鹿筋,再有一个时令水果拼盘,羊脂玉碗盛着火候正好的珍珠米饭。

而群臣临时搭起的餐桌上则只有两样荤菜一样素菜,花样少了许多。

皇上拿起玉箸,往群臣的餐桌上瞟了一眼,很自然地说:“把砂锅炖鹿筋拿给嫣儿,他喜欢。”

话音刚落,大臣们都抬起塞得满满的腮帮子瞅着皇上。皇上这才发觉失言,恨不能把舌头打个结收起来。

公子嘴上叼着个馒头,满面茫然。

中大夫严助连忙跑出来打圆场:“皇上爱臣之心,感天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这时候理应跟着山呼万岁,无奈他们一个个口中不闲,只能混沌做声,听起来就像一群在学人说话的猪,惨不忍睹。个个都恨严助多事。

砂锅炖鹿筋很快端到了公子桌上,公子也不谢恩,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大嚼,毫无尴尬之态。旁边注视着他的卫青一脸嫌弃和佩服相参差的奇怪脸色。

公子嚼了半天才发现卫青一直在看他。

他夹起一块:“要吗?”

卫青别过脸去,那生硬的侧脸似乎在说,千万别让人误会我认识你。

第八章:公子如兰

午膳之后,又议了将近两个时辰,并无结果。

虽然公子与大行令王恢的主张颇得人心,无奈丞相田蚡党羽众多,实力庞大,许多大臣虽心里赞成出兵,但表面也不敢声张,以免开罪丞相。

我看了这半天也算明白了,这朝堂实在诡谲怪异。大臣们怕得罪区区一个武安侯田蚡,却不怕得罪当今圣上。皇上冷眼旁观,最后愤愤扔下两个字:再议!便散了朝。

皇上一路气势汹汹地回了未央宫,迎面一个小宫女下跪奉茶,被他一巴掌甩出两步远,紧接着又一脚踹翻了两张紫檀木椅子,长臂一挥扫落了满桌名贵瓷器,遍地狼藉。

宫女太监们黑压压跪了一地,郭公公搡了我一把:“快去请韩大人!”

我跑出殿外,还能听到郭公公战战兢兢地劝说着:“保重龙体啊,陛下。您若是气坏了身子,这天下还指望谁呢?……”

我顺着一条雕花游廊一路跑一路打听,终于在明堂外的石阶下面看到了离朝的众臣,我家公子也在其中,那背影实在鹤立鸡群,非常容易辨认。

我绕过一根高大的蟠龙廊柱,噔噔噔下了台阶,几步跑到公子身边,顾不得说话,先弯腰扶膝喘了半天。

等我终于直起腰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拍拍我家公子的肩膀,叫了声:“二弟。”

原来是大公子韩则。他也身着朝服,想必刚刚也在朝堂之上,只是我竟没有发现他。

“大公子!”我给他屈膝行礼。

他没有看我,眼睛直直盯在他弟弟脸上,公子觉出几分异样,笑着问:“怎么了,大哥?”

“借一步说话。”

我心里有点着急,皇上那边还等着他救火呢。可是公子已经被大公子拉到一边,站在一株巨大的玉兰树下,阳光透过缀满花苞的树枝斑驳地洒在两个人脸上。公子微微眯起眼睛,笑望着满面严肃的兄长。一阵微风吹过,芬芳四溢。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四个字:公子如兰。

我以为大公子要说什么要紧的话儿呢,结果他敛眉正色瞪了公子半天,突然叹息一声,昂脸看着满树胜雪的花骨朵:“这宫里就是冷寂,家里的玉兰花已经开了大半,这里的还打着朵儿呢。”

公子依然是浅笑,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他收回目光,有些散散地落在公子脸上,眉尖依然蹙着:“如此撩人,但纵使百媚千红,我嫣弟依然是最美的那一抹颜色。”

“所以呢?”公子笑得更深了。

大公子默然半响,抬手理了理公子鬓边的几缕碎发,低沉而温和地说:“今日朝堂你已经冲撞了丞相,此时纵使训你也已为时晚矣。你当知道,现今这朝廷最大的不是皇帝,而是太后。比太后更大的是朝野的舆论。你身后的大树并不牢靠,谨记!”

“多谢长兄教诲。”

大公子自怀中掏出一朵带枝叶的玉兰花斜斜插入公子襟怀:“想家的时候就回来看看吧,弓高侯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大公子说罢,转身离去。

公子拿下怀里的玉兰枝子,长久眺望着哥哥的背影。那背影成熟稳健,充满了忧虑,也充满了情意。

“公子,回去吧,皇上正在发脾气呢。”我适时说。

公子转过身,随意步入一条小径,指尖旋着那枝白玉兰,不紧不慢地晃悠,时不时把花儿凑到鼻子底下嗅嗅。

“就让他泄泻火儿吧,省得憋坏了身子。”

“郭公公希望您能回去安慰安慰皇上。”我随在公子身后,因为穿了太监衣服,不由自主都缩起了脖子,连路都不太会走了。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冷静。”

“公子,我就不明白了。皇上不是天下最大的官儿吗?为什么他还得让着一个小小的臣子?”

“你不明白就对了。”公子说。

“可是皇上都得让着的人,您为什么要冲撞他呢?”我不无担忧地说。自从入了宫,我感觉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朝上不能只有一个声音,否则皇帝颜面何存!”公子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凝重,连阳光下那秀颀身影,都高大了几分。

我依然是不太懂,但怕他心烦,也不敢再问。

几只斑斓野雉从花丛里走了出来,随之而出的是一阵儿银铃般的笑声。

“娘娘您看,开屏了,开屏了!”

我们举目望去,前面不远处,几个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个花枝般的紫衣美人,正在观赏几只蓝羽孔雀。

“不知这又是哪位娘娘?”我随口问了句。

“漪兰殿的王美人。”公子说着,转身往另一条小路踱去,想是要避开他们。

这时,只听背后传来一个故作高声的娇俏嗓音:“看看这些鸟雀,公的竟是比母的还要俏丽几分。”

“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公雀虽然俏丽,逢人便开屏邀宠,最是下贱坯子。哪儿比得上母雀端庄,繁衍生息!”

饶是再笨,我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但我也知道这是宫廷重地,虽怒却不敢言。

倒是公子神色如常,嗤然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哟,这不是韩大人吗?”背后那女人终是不肯饶他,一行人迤逦行来,截住公子。

公子回身:“王美人。”

“大胆韩嫣!还不给我们家娘娘行礼!”

“你才大胆!”王美人挥手给了贴身宫女一巴掌,厉声说,“不开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谁?韩大人与皇上寝食不分,比那些娈童艳宠更得君心。若不是碍于礼法伦常,早已晋妃封后,我一个小小的美人,哪敢让韩大人行礼呢!”

这话看似回护我家公子,实则句句带刺儿,针针入肉。我脸色雪白地望向公子,高贵如他,怎压得下如此难堪?

公子却并不恼怒,只是摇头叹息:“王美人啊王美人,我出宫整整一年,你连骂人都没有丝毫长进,难怪新近入宫的卫子夫都封了夫人,你却还是个小小美人!”

在王美人的羞愤和怔忡里,公子带着我扬长而去。

回到未央宫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暗了,零星的灯火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掌事宫女流年回禀说,皇上去了宣室殿。

公子将手中的白玉兰插入羊脂玉瓶,交给流年:“用清水养起来。”

“喏。”流年接过花瓶,“好漂亮的玉兰花。大人现在要更衣吗?”

公子嗯了一声,张开手臂。早有两个宫女上前,为公子宽衣解带,除下笔直的朝服,换上一身月白绫锦儒衣,外罩一层蜀地进贡的冰丝及地长袍。

“陛下用过晚膳吗?”公子随意问道。

“回大人,陛下上朝回来情绪一直不好,什么都没有用过。”流年答。

“让御膳房为陛下备一道山栀白芍汤,清火散郁。他不喜欢太甜,少加冰糖,用红柿调味。”

“喏。”

“延年掌灯,宣室殿。”公子简洁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宣室殿是皇上理政的地方,御前詹士见公子亲临,高声宣报:“韩大人到。”

几个小太监随声迎出殿外。

公子说:“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

一个小太监卖乖讨巧地说:“陛下早有吩咐,大人驾到,不必通报,请!”

公子脚下一直没停,大步走入殿内。书案上堆得满满当当,全是奏疏条陈和写好的诏书。皇上坐在案后,看着一份竹简,他英俊的脸上晃动着莹莹烛火,剑眉深锁,沉静得有些冷冽。

公子站在御前,皇上不抬头看他,他也不说话。直到皇上沉不住气抬起眼睛,他才微微露出几许笑意,轻轻一跃坐在案上,双腿交叠,向下看着他的君王。夜明珠的幽幽清辉在他星子般的瞳仁里飘摇,他唇角轻挑,一抹醉人的嫣红如午夜盛放的曼珠沙华,惊鸿一瞥,分外妖娆。

皇上终是忍不住笑了。他抬手在他挺翘的鼻尖上轻轻一弹:“野到哪里去了?怎么才回来?”

公子伸手揽住皇上的脖子,印上嘴唇,以吻封缄。

这是一个比漫漫冬夜更加深长,比绵绵春日更加痴缠的吻。

他们从案上滚到地下,在铺着大红毡氇的地板上肆意辗转。公子衣衫凌乱,大半个雪白的肩膀裸裎在外,堆云砌雾的长发顺着冰雕玉琢的侧脸垂落下来,美得太过放肆,已无法为这个世间主宰。

“嫣儿,只有你的身体才能让朕忘却一切烦恼。”皇上颤抖的声音已经彻底沉沦。

公子抓住他的头发,更用力地按向自己。这就是他的回答。

郭公公左右一挥手,随从们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

从里面传出的声息,让我能想象那一次比一次更加深邃的撞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忍耐是一个奴才的本分。不管他视我为友为弟,我都当清醒知道我的身份。也唯有这份清醒,能拯救我不至太快沉沦。

第九章: 旨意

在弓高侯府的时候,每日寅时,公子们都要沿袭祖辈遗训,去校场练习骑射。回宫几日之后,一切渐渐习惯,公子也恢复了往日的闻鸡起舞。

公子的骑射和剑术在韩家是出类拔萃的,即使放眼整个汉军,他也算得上佼佼者。借着微微的晨曦,闲庭舞剑,春天伴着落花,夏天伴着鸟语,秋天伴着落叶,冬天伴着飞雪,这情景我已是十分熟悉。汉宫中的春花秋月都不及那风中飞扬的一角白衣。

公子的纤阿剑与皇上的羲和剑原本就是一对儿,分别取上古太阳神和月神的名字。传说这两柄宝剑是太皇窦太后在世的时候赐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后来太子彻把其中较为秀气的那柄雌剑送给了我家公子,作为定情之物。

公子的剑术飘逸凌厉,白衣剑影落红融为一体,流畅得近乎华丽,一旁伺候的宫女们的眼神也日益沉迷。没有不为他倾倒的人,上大夫韩嫣那不可方物的冷艳一直保持了一生都那么绚丽夺目。

一个时辰的晨练结束,天往往还没有亮。公子把纤阿剑抛给我,打个呵欠,继续回去酣睡。 大红曼纱帐子已然收了起来,但被窝里依然是温热的,皇上枕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拥被熟睡。公子扯落身后的雪白晨缕,也不脱衣服,就那样带着一身寒气钻进去。

皇上迷迷糊糊地扯开被子,拥紧了他,用嘴唇温暖着他冷冰冰的耳鬓。

“等天气转暖了再晨练吧。瞧你冷的。”皇上闭着眼睛咕哝。

“衣服虽然是冷的,但身上一点不冷,我都出汗了呢。”公子粉润的嘴唇蠕动着,有意外的乖顺和美丽。

“是吗?朕摸摸。”皇上的睡意减了大半,唇角漾开笑意,手在被子下乱动。

公子格格笑起来:“摸哪儿呢?”

皇上抓住公子的手按向自己腿间:“不喜欢朕摸你,那你摸朕吧。”

公子闭目含笑,当真抚弄起来。

皇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深深吸气,看起来十分享受。

“今天早朝之后做什么?”公子一边动作着,一边闲散地问。

“这几天为了东瓯战事,朕心里一直郁郁的,想去上林苑打打猎,散散心。嫣儿也同行吧,初春的上林苑开满了西夷罂粟,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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