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这是某日下雪的早晨，他和沈皓在路上打雪仗，照片里沈皓双手双脚挂在他身上，手里还握着一团雪，看动作就知道要往沈军钺衣领里塞。
他那时候还沉浸在“儿子投怀送抱”的喜悦中，笑得那叫一个欢乐啊！结果这张照片拍出来的效果也比前面任何一张有魅力。
哪怕镜头下的两个人既没有深情的对视也没有亲热的接吻，却让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感觉到温馨。
沈军钺还记得那天早上碰到了几个士兵，保不准就是其中一个拍下来的，这倒是个很好的突破点，可以顺着往下查。
把照片翻了两遍，沈军钺神色不明的放下照片，并不怎么意外这些照片的来路。
除了有熟人在场的时候，他从来不掩饰对沈皓的感情，有时候避讳着场合没有亲密的举动，但表情和眼神都会出卖他们，只要细看还是很容易发现端倪。
现在社会中的同性恋已经很多了，路人就算怀疑他们的关系不正常，也只是多看两眼不会有什么特殊表示。
可是沈军钺万万没想到，这些平时他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竟然会被人捕捉到，而且还不止一次，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打从元旦开始，他和沈皓的身后就隐藏着一个敌人。
以他和沈皓的警醒程度，对方不可能是一直跟踪他们，最有可能是找到不同的人拍下几张照片而已。
他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丝丝破绽，除了看出这些照片有修过的痕迹外，绝对不是合成的。
而且他和沈皓去过哪些地方，做过什么事情他清楚的很，只一眼就知道照片里的场景是真实的。
沈军钺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自己和儿子的事情败露了，而是这幕后的敌人是谁。
马家是肯定不可能的，马家的底几乎被自己挖的一干二净，绝对不会还藏着这么一手。
而且，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女人的手笔。
而他得罪过的女人，呃……还真不少。
黎倩倩排除，因为她是自己回老家后才碰上的，时间不够，那从时间来推断，动机最大的只有姚沁兰那个女人了。
沈军钺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没发现整个客厅早已经阴云笼罩，就连老夫人看完这些照片后也沉下了脸。
她看第一遍的时候还不能明白其中的用意，甚至还有心情感叹一句：这些照片拍摄的真好。
估计是修过的原因，每一张照片都被最大限度地美化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外加一个俊秀可爱的少年，这样的父子多养眼啊。
等她看出点门道的时候，还为自己的突发奇想好笑，怎么可能？他们是父子啊，也许只是正常的父子情深罢了。
可是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只要多看几遍照片就会不攻自破，没有一个父亲会用看情人的眼神看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一个儿子会在父亲亲吻他的时候闭上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
沈老夫人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扼的紧紧的，呼吸困难，整个人飘忽了好一会儿才算回过神来。
她深深歇了口气，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质问：“沈军钺，请你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
沈军钺被这声质问打断了思维，他抹了一把脸，抬眼直视着林月容，认真地回答：“妈，这是真的！”
“哐当！”茶几侧翻在地，上面的茶杯果盘子掉了一地。
沈东麟笔直地站着，被酒气熏红的脸带上一抹不正常的紫色，那绝对是被气的。
“你再说一遍！”他大声吼道，站在一旁的老管家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把别墅外的守卫挪远了些。
沈军钺叹了口气，这事儿到这也隐瞒不了了，他也没有要说谎的打算，“让我再说一百遍都是一样的，我和皓皓是在一起了，我们两情相悦！”
“啪！”沈东麟一个重重的巴掌掴在沈军钺的脸上，怒不可遏地指着沈军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个畜生！他是你儿子！”
沈军钺舔了舔破损的嘴角，挺直腰板，毫不示弱地说：“我当然知道他是我儿子，但是这也不能阻止我爱他！”
“混账东西！你还有没有人性？”沈东麟插着腰在客厅来回走动，每一次的呼吸都发出粗重的声音，“难道还用我强调吗？你们是父子，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你爱他是应该的，但这绝对不是你自以为是的爱情！”
“你有见过几个父母会爱上自己的儿子的？就算有那也是心理变态！难道你连这最基本的道德伦理都没有了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来？”
沈军钺双拳握紧，语气落寞地说：“我知道，我知道父亲不该爱上自己的儿子，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可事情就发生了，你要我怎样？放弃吗？那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沈东麟大声打断他的话：“我不知道你这畜生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他转头吩咐管家：“陈义，把那个女人找出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她永远闭上嘴巴！”
陈义被父子俩的对话深深震撼了，无语地看着沈军钺，他没有看到照片，但如果事情真相是这样的，那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外人知道这件事。
“是，司令！我这就去办！”不管怎样，陈义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让谣言散播出去。
陈义一走，客厅瞬间陷入了死寂，林月容跌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言语。
沈东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这么无力，即使当年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同性相恋也赶不及这一刻的感受。
经过这几天的思考，他都已经能接受儿子将来找个男媳妇儿了，可谁知道结果竟然是这样！那可是他的孙子的啊！还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孙子！
他沉着脸教训：“以前你再怎么胡闹我都忍了，就算你喜欢男人我也能接受，但你居然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来！你把自己置于何地？把沈皓置于何地？把我们沈家置于何地？”
“你以为这是很光彩的事情吗？居然敢理直气壮地承认！我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到此为止！将来你要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喜欢女人也好，喜欢男人也罢，除了沈皓，你找谁我都不反对！”
沈军钺目光沉静，看不出一点的屈服，他坚定地说：“我只要他，除了他，谁也不行！”
“你……”沈东麟抬脚踹了过去，沈军钺这一次没有躲避，也没有还手，就任由沈东麟踢中他的肚子。
沈东麟几乎用尽了全力，这一脚就将沈军钺踢得朝后退了几步。
身体撞上客厅的博古架，沈军钺闷哼一声，感觉脊背上火辣辣的疼，博古架上的珍贵摆件散落了一地，破碎的瓷片嵌入肉体中。
“爸爸……”沈皓刚洗完澡下楼就看到这一幕，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冷了。
他三步化作两步跳下来，冲到沈军钺身边，紧张地问：“怎么回事？”
“儿子，走开！”
“沈皓，过来！”
“皓皓，来奶奶这边！”
三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大家不约而同的想把沈皓搁置在这件事外。
沈军钺早就打算好了，如果事情败露，他会一力承担所有罪名，除了和儿子分开，其他惩罚他都受着！
沈家二老也确实将所有的罪名都算在沈军钺身上，沈皓年纪还小，在去北京前还是个单纯的不懂情事的孩子。
这才短短的半年，沈皓再怎么成长也不可能主动和自己的父亲发生不清不楚的关系。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全是沈军钺这个混蛋东西的错！
沈东麟越想越生气，拔了一根富贵竹就往沈军钺身上招呼去。
沈皓挡在沈军钺面前，勇敢无畏地看着沈东麟，“爷爷……”
沈东麟的手抖索了一下，嘴角抽动着说不出话来。
这个孩子当年他们抱回来的时候小的可怜，可能因为母体不健康的原因，从小身体就不好，再加上沈军钺的关系，他和老伴都有些愧疚，这些年几乎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
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了，模样好、脾气好、性格好，甚至已经初露锋芒，只要稍加培养，绝对是一个很好的继承人。
原以为把孩子送到他父亲身边，不仅能让他享受到父爱，也能促进他们父子的感情，结果，父爱是有了，感情也培养了，事情却转入了一个令人绝望的境地。
第166章：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沈东麟一把扯过沈皓，把他推到林月容身边，语气生硬地说：“看着这孩子！”然后扬起竹条重重甩了下去。
沈军钺闭着眼睛不躲不避，细长的竹条抽打在身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他有多少年没有吃过沈东麟的鞭子了？好像打从自己在军队站稳脚跟之后，沈东麟再想揍他，他都能反抗到底。
所以到后来，父子俩意见不合吵起来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直接干上一架，精力用尽了，火气消了，脾气自然也就下去了。
没想到今天竟然重温了一遍鞭子的滋味，沈军钺无厘头地想：“为了儿子他忍了，反正以后老头子想打也没机会了。”
竹条打了十下就彻底断裂了，沈皓被林月容搂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沈皓只能从那一声声清脆的鞭笞声辨别沈军钺的受伤程度，他好像听到沈军钺的闷哼声了，一定很疼！
等沈东麟还想继续打，沈皓再也忍不住推开林月容站到沈军钺前面，张开双臂，固执地看着沈东麟。
“让开！”沈东麟浑身上下散发着慑人的气魄，让人看着心悸胆寒。
沈皓摇头。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沈皓坚定地摇头，岿然不动地站着，一副誓死不让开的壮烈表情。
“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沈东麟浑身的戾气都被激发出来了，脸色黑沉堪比锅底。
见他扬起手里的竹条，沈军钺赶紧把沈皓拖到身后，气冲冲地说：“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好！好！好得很！你们父子倒是情深意重的很！”沈东麟气得火冒三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重重地打了下去。
沈军钺怕伤到沈皓，转身把沈皓包裹在怀里，用后背顶着沈东麟的鞭笞。
“够了！”林月容怒斥一声，“要打把人拖出去打，不要在我面前，沈皓，过来！”
沈皓身躯一震，抬头盯着沈军钺的脸，到这种时候，不用想他都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难怪二老刺激成这样，只是他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露馅的。
“奶奶……”
“过来！”林月容朝他招手，她的眼眶又红又肿，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水，沈皓一下就心软了。
沈军钺把沈皓推到林月容身边，叮嘱道：“乖乖呆着，别让我分心。”
沈东麟丢下竹条，气呼呼地指着沈军钺，“混账东西！跟我去书房！”
沈军钺给沈皓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拖着身上的伤跟着上楼。
沈皓端正地站在林月容跟前，低着头说：“奶奶，我们是认真的！”
林月容小声抽泣着，并不答话。
沈皓很少经历过女人哭泣的场面，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一遍遍地说着自己和沈军钺的往事。
很多事情他之前和林月容说过，只是那时候是以做儿子的角度来讲述，感情也被拿捏的很好，现在他放开了顾忌，再说起来的时候，整个味道都变了。
他说：“知道自己爱上父亲的那一刻，他心都凉了，大半个月不敢和沈军钺说话，只能用学习和锻链麻痹自己。”
他说：“在知道父亲也爱他的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幸福的让人陶醉，那时候他就想，他要和沈军钺在一起一辈子。”
他说：“其实，是我先爱上他的，也许是上天怜悯，让他回应了我的感情。”
他说：“过生日那天，因为别人的一份礼物，沈军钺吃醋了，大半夜的冒着冷风去给他做面人，他等了一整个晚上不舍得睡。”
他说：“我知道别人都不能理解我们的爱，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敢请求你们的谅解，只希望，你们看在我和爸爸是真心的份上，给予我们一点机会。”
沈皓一边说，老夫人一边哭，他捧着抽纸，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一句一句地重复着“对不起”。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夫人握着沈皓的手，摸着他的脸颊哭的无声无息。
“奶奶，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
“皓皓，你只是太贪恋父爱了，等你长大以后就会发现自己的执着根本就不是你所想要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让你父亲怎么办？”
“不是的，我分得清。”沈皓肯定地回答。
他不是那个从小被沈军钺忽略的沈皓，他只是另一个世界的一抹孤魂，他虽然渴望父爱，却不会把对父亲的感情误以为是对爱人的感情。
他想要的，是沈军钺的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一辈子。
林月容还想劝说，却被楼上传来的一声枪响惊呆了。
沈皓来不及思考，丢下纸盒冲上楼去。
他一脚踹开书房的门，对面沈东麟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枪口还有残留的青烟。
他全身冰冷，脚步机械地跑到沈军钺面前，动作僵硬的摸索着他的身体。
“伤到哪了？”沈皓带着哭腔问。
两辈子他都没经历过这种恐惧到极致的心情，哪怕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也没有现在害怕。
“打中哪里了？……我去叫救护车。”沈皓急的眼眶都发红了。
“我没事！”沈军钺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把沈皓抱进怀里，轻声安慰：“我真的没事，没打到人，不信你看后面的墙壁上……宝贝儿，别怕！”
“爸爸……”沈皓将脸埋在沈军钺的胸口上，全身还在颤抖着，惊魂未定。
“别怕……”沈军钺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着气，一遍一遍地强调自己没事。
他看得出来，沈皓是真的被吓着了，突然间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和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皓仔细检查着沈军钺身上的伤，左脸上被掴了一掌的地方已经浮现清晰的五指印，嘴角还残流着干涸的暗红色血液，几道狰狞的鞭痕从下巴延伸到脖子下面，带着一连串的血珠子。
可以想像，他身上的伤有多疼，沈皓缩回手，有些不敢碰触。
沈军钺固执地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别担心，没事的……”
林月容跟着上来，见到的就是这副场面，那对父子旁若无人地相拥，她儿子脸上写着满满的心疼和坚定，她的孙子即使看不清表情，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重的害怕和担忧。
沈东麟的手抖了一下，手枪砸在桌面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一时间，书房内只有沈皓急促的喘息声以及沈军钺的轻声安慰。
林月容走了进来，责怪地看着老伴，“你怎么能动枪？万一真伤着了怎么办？”她可就这么个儿子，即使他再大逆不道也没想过伤他性命。
“哼！”沈东麟跌坐在椅子上，心里也不是不后怕的，可那时候真的是被沈军钺气蒙了脑子。
沈皓从沈军钺的怀里钻出来，走到沈东麟面前跪下，这一动作把在场其他三个人都惊住了。
在沈皓的认知里，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都是应该的。
“爷爷奶奶，要打要罚你们连我一起吧。”
沈军钺脚步沉重地走过来，单膝跪在沈皓身边，把他抱在怀里，亲吻着他的额头，“说好了什么事由我来做就好。”要跪也是他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