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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界之河山晚照——by越陌渡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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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羽檄军缺乏杀气,按理来说应该不是士兵们的本意。羽檄军的士兵训练有素,都以服从命令为天性,他们的情绪应该不会如此懈怠才是。就此推论,那么问题只能是出在将领身上。

烈熠并不知道滟昊泠曾经下达了怎样的命令,不过如今看来将领们已经知道了此战并无太大难度,所以才不自觉地放松了精神,而这种松散扩散到全军之后,引发了如今的反应。

还有一个理由,比起羽檄军的怪异之处或许不值一提,但是对于烈熠本人来说却是无比重要。思及此处,烈熠几乎能够确定景阳王城内已经并无任何危险。

汀霜软甲,那件取七海河川之魂,千里冰封之魄凝结而成的天下至宝,自从滟昊泠将之交到他手中之后,不止一次救他于危难。就以往经验来看,但凡是危险当前,滟昊泠总是不忘三叮四嘱,提醒他不忘穿上汀霜软甲护身。只有这一次,滟昊泠就像是全然忘了软甲的存在一般,一次也没有提过。

于是,一个犹疑不定,一个满怀猜测,尚未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站在景阳王城巍峨的城楼之下。

大概是太过似曾相似,烈熠陡然想起了百图的白绦城。那一日为了避免战火洗礼,百图的前女王凤蝶亲率文武百官全城百姓,跪迎于城中,只为让滟昊泠明白百图心甘情愿拜服,乞求羽檄军铁蹄不要再践踏这座城市。如今的景阳王城之内,又会有什么在等候?众志成城的抵抗,还是心灰意冷的放弃?

为何?这般安静?

安静得恍如一座死城。

“熠,怎么了?”发觉他面容之上浮现出的惨白,滟昊泠心头一紧,陡然之间有了落荒而逃的念头。若是就此停步,是不是可以将那个血腥肮脏的秘密永远关闭在城内?

对于自身的异样,烈熠像是全然不知一般。回了一抹淡笑,“如今就进城去?”

“熠若是不想也就算了。”宁可他不想进去,至少不用费心解释亲手犯下的罪孽。

“没有想不想的。”景阳王城的城门修建得十足雄伟壮观,落入烈熠眼中之后,不知怎么竟像极了一个幽暗的黑洞,勾起了心底埋藏最深的恐惧。偏偏又想要进入一探究竟,弄明白到底是什么造就这般违背本性的错觉。

那份感觉,已是矛盾如斯。

“都到了这里,无论怎样都非要进去不可。”烈熠最终如此决定,也忽略了滟昊泠的无声叹息。“我只是有些奇怪,难道就这么进去?不用采取任何攻城的手段?”

就算景阳的天回军大败于柔蓝,也不代表国内不剩下一兵一卒。况且这是王城重地,单是从城外看上一眼,已能感受到其戒备森严,只要依托城防,即使兵力不足,依然可以防范外来之敌,抵抗月余以上完全不成问题。

然而如今滟昊泠的意思竟是不做任何准备,就这般长驱直入?

“进去之后,你就会明白。此战胜负,早已注定。”

第二十五章:决裂崩毁

一面绣有“滟”字的蓝底大旗被高高悬挂了出来,从烈熠站着的位置,需要仰视。视线像是被灼伤了一般——这世上,恐怕只有在滟昊泠的影响下,才能让水蓝这样的柔情颜色,折射出一股杀伐之气来罢。

不错,正如滟昊泠所说,他明白了。只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胜负已定,这只是一场连胜负都不存在的注定。

在滟昊泠面前的……只是一座死城。

一座任由他掠夺,早已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的死城。

滟昊泠站在烈熠面前,四周空无一人,除了数不尽的死尸。羽檄军的全体将士早已远远走开,即使是最迟钝之人也感到了气氛有异,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去触皇上的霉头。幸好眼下没有什么亟需定夺的燃眉之急,也就不用冒死走近那两人周遭的咫尺之中。

在弥漫着死气的王城中,两人如同已经陷落沉沦。

不,应该说陷落沉沦的只有烈熠一人。如今所见的一切都并未超出滟昊泠预期,他可以继续维持着冷眼旁观,并不会为眼前的惨象动一丝一毫的恻隐。心绪拨动着,不过是为了旁的理由。

为着今日之事,滟昊泠一路行来已经不知设想了多少种可能。最恶劣的一种,他甚至想过,烈熠在极度的愤恨之中,会索性拔剑将他刺个透穿——他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伤在空名软剑之下了,而每一次,算起来都是罪有应得。

然而,滟昊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反应。除了死死盯着堆积在街头巷尾的死尸以外,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于是滟昊泠心慌了,他不得不心慌。就在认为距离坐拥天下只剩一步之遥时,却蓦然发觉世间依然有些事,从不在掌握之中。

但滟昊泠终究是滟昊泠,既然不在掌握,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之掌握在手。至少,要消弭了正在影响烈熠的理由。

无比冷凝的目光扫过惨烈的景象,滟昊泠知道,他的所见也正是烈熠正看着的。就是这些影响了烈熠的心绪,使他明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但是竟显得遥不可及。

不会再容忍下去,随着滟昊泠一挥手的动作,眼前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也不去看自己出手后造成的后果——根本不需要看,只要他不希望留下的东西,自然没有再留下的可能。侧过身子,朝他伸出了右手,“熠。”

烈熠有些呆滞地看着前方,错过了这一场邀请。方才的残影还遗留在眼里,只怕倾尽余生都难以真正忘怀。而滟昊泠……只是随意出手,就毁灭了一切。遗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个暗黑的人形印记,代表那里曾有生命驻足。

连,尸首都未能留下。

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袭上烈熠的喉咙,他连忙捂住嘴巴。心底想起父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尸骨如山,血流漂杵。

那样的情景,没有谁忍心看到。我不能,熠,你也不能。

烈熠明白,父皇说对了。

尽管早就预料到滟昊泠会使用焰族皇室的离火之力,毕竟他也继承了父皇的血脉,然而当真正看到的时候,烈熠还是相当的不舒服。

此情此景,罪魁祸首风紫没有料到,滟昊泠自己也没有料到,正是由于曾经风紫设计布下的结界,尽管当日封印了滟昊泠的溯水之力,哪知日后封印得解之后,同时唤醒的还有滟昊泠身上的另一半血脉。

汐蓝与焰赤皇室,虽然继承了远古之力,但是从来没有谁这般大肆使用过。只因动用这般力量,对身体的耗损极大,而力量本身也受到不小的限制。然而从滟昊泠方才的举动看来,竟没有丝毫这方面的制衡,那般得心应手。没有别的理由,只能认为是溯水离火相辅相成,发挥了以往绝难想象的威力。

即便这份威力造就的结果惨烈至斯。

“怎么了?”本以为引起他异样的原因不在,烈熠就能恢复素来的清冷从容,谁知更加反常。滟昊泠什么也顾不得,哪怕会令他更加反感,他也必须近前一探究竟。然而才看了一眼,连滟昊泠自己也陷入惊骇莫名之中。

烈熠的脸色极度苍白,仿佛是在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血气,而他露在衣袖外的指尖竟然在轻轻颤抖。

烈熠绝不是柔弱之人,他精神上的强韧更是世间少有,真正说起来他的一双手也是同样沾满血腥。滟昊泠从来没有追问过他是如何支撑过一场接一场的厮杀,明明有着世上最柔软的一副心肠,同时却能让握剑的手坚如磐石。

可是这样的一双手,如今不受遏制地在颤抖着。

滟昊泠再不能多想,即使是出口的话都忘了要斟酌一二。“别再难受了,已经什么都不剩下。”

肮脏的,血腥的,触目惊心的场面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那些留在原地的黑印,只需一场微风,就能够将之吹散,片尘不留。

自己的手落入了另一双掌中,与初次接触时的感受如出一辙,他的温度总是能驱散他的冰冷。烈熠苦笑,低头看着对方的一双手……干净、修长、整洁,半点血腥都无,一如已然在眼中消逝的一切。

烈熠很想问一问,这份表面上的干净就能过掩盖一切吗?那些消逝的生命,这笔账,难道就不用算在他的头上?

烈熠蓦然开了口,一字一顿,说得无比清晰。

“我,真想杀了你。”

平淡到底的声线,诉说的是决裂崩毁的措辞。

细细看过他面容上的每一丝线条,不管烈熠的表情是什么样,但滟昊泠就是能够肯定,他动了真怒。

在尚未登上汐蓝至尊皇座之前,滟昊泠就明白了一件事——表情不会永远代表内心。有些人,在笑着的时候,内心往往已经悲苦得几近窒息;而有些人,在哭着的时候,事实上不过是在上演一出猫哭耗子的戏码。

只是,以往探究人的心思,是为了降服或者利用,那是一种不得已。在这个乱到不能再乱的世界中,在风御畅预言之下降生的他,那般不为七界所容的身份,探究他人的真意,是不得不为之的自保方法。

对烈熠则是全然不同,他想弄懂他的心思,不是为了那些阴暗的目的,只是想真正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不光是探究的最后结果,就连这个过程,滟昊泠也是万般享受的。

只是,滟昊泠这一回再也无法高兴起来。他完全能够肯定,即使烈熠的神色不动,但是他的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滟昊泠苦笑不已。他不是早已知道自己什么人了,毁天灭地,景阳覆亡残酷至极又如何,他正是选了最符合预言的作为。

果然,他的立场不容融于他的是非。

“杀了我?这倒是不错。”滟昊泠所说的不错,就是真的不错,没有任何虚假,他是真的这样认为。这本就是他的预料之一,若烈熠真的能手持空名杀来,也总比方才不声不响的他要好得多。

抬起手,下意识地抚在颈侧,此处曾经有一道伤痕。只是在耗去了一年多的光阴之后,也依然痊愈得几乎感觉不出。“上次那一剑,只要再加深半寸,我也就如你所愿死在你手。”

他所说丝毫不假,正是因为每个字全然真实,才更加听不下去。“我已经决定,你在景阳的一切作为我都不会过问。”如今,烈熠正在为这个决定而深切地后悔着,不过即便是后悔,他也不会将之改变。

亦或者,他已经失去了改变一切的时机。

“所以——”烈熠猛然直视对方,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目光与滟昊泠对视,皇者的霸气立显,无声地明证他也是身怀说一不二的帝王之姿。

“我接下来的作为,也与你无干。”

滟昊泠一怔,手上的力道霎时也松了,烈熠乘机缩回手去。几番张口,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不知道他原本想说些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烈熠决绝地掉转身子。几步之后身影没入某条巷口,再也寻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遵循底线

“眉妩姑娘,请留步。”以眉妩在汐蓝的权势来说,无疑是高高在上,不过毕竟她的身份特殊,所率领的也是隐匿于暗处的秘密部队,是以并没有明确的官职,所以烈熠只是以“姑娘”相称,也不算失礼。

眉妩顿足回首,那位一身白衣伶仃的公子正站在三步之遥,容姿清淡之间依旧掩不去难言的疲惫。他与她之间从无交情,除了最初结识于泉溪镇以来,几乎连短暂的交谈都没有过。以眉妩的身份,从来都只对一人负责,任务与命令,也是滟昊泠直接告知,并不会假手他人。

是以,眉妩不明白,此时被叫住所为何事。以她的性子,不明白也不会去问,只是静静等着。

“眉妩姑娘看起来,心情似乎不佳。”第一次见到眉妩,滟昊泠便称之为美人,而她在树林之中的那一场厮杀也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残忍而艳丽,姝色无双。然而今日看来,她的身边却隐隐笼罩着一层轻愁,并不十分明显,就仿佛在冷艳的锦缎之上印下几丝冰裂痕迹。

他叫住自己,不为说事,反而关注起她的心情,眉妩多少有些不满。只因此人素来与滟昊泠平起平坐,得罪他也就等于得罪了真正的主子,是以也不得不敷衍着解释一句,“刚刚见过燕归愁。”

燕归愁与眉妩之间的纠葛,在羽檄军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尽管没有人胆敢议论这两位军中新贵,但是燕归愁自己本就行事随心所欲,他对眉妩的心意,从来没有遮掩过,也没有想过要加以遮掩。

郎有情而妹无意——这便是众人对他们的看法了。

不过对于此事,烈熠却一直有着不同的见解。燕归愁虽说是依仗第一游侠的名声才得以在滟昊泠麾下效命,但是名声这东西并不足以支撑他登上如今的元帅之位,滟昊泠身边从不会留下无用之人,他会重用燕归愁,只能因为他值得被重用。

燕归愁这样的人物,被女子所倾慕也是理所当然。眉妩或许表面态度冰冷,不是也与他相处于同一阵营么。两人之间的配合也堪称默契,互有扶持。虽然也有可能是受到命令限制,眉妩才不得不如此,但是烈熠从不认为以眉妩心性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此番眉妩因为见了燕归愁而面带愁容,想来也不是旁人所想受到骚扰的缘故。“燕元帅近日事忙,言语间思虑有所欠缺也不是故意,眉妩姑娘不用放在心上。”烈熠本不喜欢关注这些小事,实在是事关燕归愁,他必须多言一句。景阳未来局势怎样演变,只怕燕归愁也是个需要时时关注的关键人物。

眉妩能在这乱世之中寻出一块安身立命之所,心思自然是常人不及的细密。听了他的措辞,就明白他对自己与燕归愁的看法并不同于别人,也就随之换了说法。“难道那人言辞之上有考虑周详的一天?”

从直呼其名,到了以那人指代,这是变得疏离还是亲密,已经用不着再辩。烈熠赞同眉妩的评论,“燕元帅素来不拘小节。”话锋一转,“既然姑娘也清楚这一点,为何还要闷闷不乐?”

眉妩不答反问,“熠公子叫住我只是为了弄清我因何不快?”

对方这般岔开话题,已带了几分无礼在内,烈熠倒也不以为杵,挑起这个话题本就是他唐突在前。“我本不该过问姑娘私事,不过是猜想姑娘的不快与我的所求大概有几分关系罢了。”

眉妩凝视他两眼,以往交谈不多,但还是见过许多次,她应该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从容以外的神色。他说的几分关系,说法相当模糊,然则她本就是一点即透,也算是相当明了。“听闻公子曾劝他能够顾惜景阳百姓一二?”

烈熠没有问她是如何知晓此事,即使不是燕归愁自己告知,眉妩也有她探听消息的渠道,若是连这份能力也没有,也担不起他的所求。是以,烈熠不假掩饰淡淡点头。

眉妩蓦然一叹,这般愁苦衬上她的冷艳,不知不觉之中竟带了一抹冰魄般的凄凉。“公子曾经的劝说,也是我今日的难过。”

“我果然没有猜错,眉妩姑娘也不忍见到景阳惨状。”

“人间惨状在家乡已经看了够多,再看就真的令人恶心了。”轻描淡写地解释了理由,半真半假。“皇上的此番计划,之前只告知他一个人。但凡稍有恻隐之心,遇上这样的事也该尽力阻挡。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贪恋权位,也就不免——”眉妩吞下到口边的最后两个字,也就不知她原本想说的是什么了。

“燕元帅贪恋权位不假,却也没有到不折手段的地步。只能说景阳与他之间渊源太深,事到临头想要自拔也无能为力了。”烈熠摇摇头,也不知如何劝说对方,正如他同样不知该怎样劝说自己。

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不得已。

旁人纵是看见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劫数,只能自己设法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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