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事了。
四个字,代表了几多的淡泊厌世,以及几多的……心灰意冷。
以白凤蝶的惠敏,不是没有想到为了让她留下的可能,烈熠在其中做了何等艰难的周折。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更不能留下。将亡国君留在故都,根本就是随时可能引发是非的隐患,除却烈熠的恻隐不谈,滟昊泠那人不是傻子,对此必然怀有最多忌讳。
“没有人比夫人更了解百图,夫人留在白涤,对于百图未来必然有无限溢出。”烈熠缓言劝了一句,倒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事实本就具有两面性,白凤蝶留下会带来无数麻烦的同时,也确实具有不小的用处。
“百图?公子,你我都清楚,七界之中再也不会存在这个名字了。”白凤蝶到底是没有忍住,问了自己原本并不打算问的一事。“今后,百图将改名叫做什么?”
烈熠没有隐瞒,就算瞒也瞒不住,终有一天全天下都会知晓,自然也会传入白凤蝶的耳中。“还没有完全定下大概……改名为百州罢。”这在也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作为一个州县,将永远的被纳入汐蓝的版图之中。至于未来的名字。烈熠本是希望与滟昊泠商讨一番,不过看出对于这些或大或小的琐事,滟昊泠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越是相处越久能够发现,滟昊泠此人,真正关注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
“白州。”白凤蝶喃喃重复,听不出是喜是悲。良久之后才抬起眼眸,注视着烈熠,带着郑重,“大概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公子,白州的将来,就托付与你了。”
烈熠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一个字都不曾说过,只是看了白凤蝶一眼。
不过就是这个眼神,令白凤蝶彻底安心起来,脸上露出近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尽管免不了愁苦,然而也确实真正放心了。
她很明白,烈熠这般的人物根本无需对别人做出承诺,天下间也没人可以当得其他的承诺。做与不做,如何去做,烈熠从来都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只要他心中还放着百图,就已经足够了。
白凤蝶的神情像是决定了什么,又补充一句,“至于我的去留,公子可以随意昭告天下,只要是对局势有利的就可以。曾经在王宫中,公子没有受我一拜,这便是我还了公子当年的恩情罢。”
第七十七章:疏淡古梅
随意昭告天下——也就是说既可以说她还活着,也可以说她已经死了。白凤蝶也算是相当聪明的人物,在女王的位置上多年,也并无虚度,她已经看穿对于自己的处置,烈熠定然花费无数功夫才说服滟昊泠饶她这一命。活着已属不易,然而只有当未来局势更加明朗的时候,才能判断出怎么宣告她的行踪才是最为有利。
白凤蝶决定卖了这个人情,有什么益处如今还并不清楚,清楚的是这两个人是绝对不能得最的霸主。不管怎么说,白凤蝶这三个字,已经不再属于她本人了。连同过去的辉煌身份,都已经是一场过往云烟。
白凤蝶的离去已经成了定居,烈熠不至于会感到难过,但到底还是免不了惆怅。“夫人此去,打算在何处落脚?”她说过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这一点烈熠也赞同。询问他的去处也没有别的打算,甚至没有想过去拜访。知道了总比不知道的要好,仅此而已。白凤蝶有朝一日被麻烦缠身之时,或许他还能帮上忙。
白凤蝶无法给出具体的地名,到不能说前途渺茫,天下如此之大,要在短时间内决定去处倒也并不容易。轻轻抚摸着挽在手臂上的一个包袱,缓缓道,“先将环儿送到他爹那里,之后的事在慢慢打算罢。”
刚才烈熠就已经注意到了,白凤蝶一直小心翼翼的抱着那个包袱,从大小判断里面应该是……骨灰盒。“环公主的事,我很抱歉。”如今再说什么大义,已经显得太过虚伪,就算他本意让白凤蝶送死,不过那位韶华女子,究竟还是死在他的计划之中。
“夫人,请受我一拜。”
烈熠微微欠身,幅度并不大,不过还是足以令白凤蝶受宠若惊了,并未躲开,而是受了这一礼,白凤蝶此时并不是做为百图的前女王,而是一个母亲的身份接受了烈熠的歉然。倘若不着般做,她明白他将愧疚一生。
“公子其实大可不必再觉得亏欠什么。”白凤蝶劝慰,“正如公子说过的,在这世上能做到的事着实太少,就算做到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想,就算是环儿,也没有责怪公子的意思。”
朝着远方望了一眼,白凤蝶继续,“亡夫当年虽与我成亲,却一直不愿冠上百图君王的头衔,就连死后,也没有葬在王室墓园。这么多年,他一个人独自带着,也孤独很久了,环儿此番去陪他,相信他们父女两人在泉下,定会感到无比欣慰。”
白凤蝶的这番话,多半带着安慰之意,既是安慰他烈熠,也是安慰她自己。人在死后,真的就能到达另一个世界,从此延续另一场生命?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什么也无法剩下?恐怕谁也说不清楚。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只有死过的人才能知道。
而他们,都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还有活着必须去做的事。
“安顿了环儿之后,我大概会到百图,不,是白州的各地看看。”白凤蝶倏然改口,多少要有些违心,如今也只能接受事实,“想来也可笑,生在此,长在此如今回想起来,竟然没有过去白涤以为的地方。”
她的选择,说不上不好,烈熠也只能赞同。“不仅是白州,整个汐蓝,夫人若是有兴趣都可以看看。”
曾经阻隔了往来的国境线,已经不再存在。而烈熠也做到了他该做到的一切,真的让百图人民超成为汐蓝人民,彼此之间没有优劣地位之分,全然一致。虽然要让两个民族真正融合在一起,还需要无数的时候洗练,至少,一切都已经慢慢开始。
往后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一场潜移默化间的演变。
“走遍汐蓝么?”遥想这那个未来,白凤蝶到底哈市摇摇头,等了一会儿,忽然领悟到自己的动作定然会让烈熠误会了什么,就解释了一句,“放心公子,我并不是对汐蓝怀有什么憎恨,而不愿踏入汐蓝土地。只是未来的汐蓝,领土会越来越庞大罢,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有生之年,一句么有时间走遍每一个角落。”
今日的七界,便是未来的汐蓝。
数百年持续的分崩离析,会因为滟昊泠而成为终结——这一点,烈熠坚信不疑,比滟昊泠本人还要……坚信不疑。
白凤蝶并非会读心,也没有刻意去猜测烈熠心中所想,她只是隐隐感觉到了。“公子,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烈熠静静听着。
“七界终会统一,我相信这一点。不过我希望,统一七界的那个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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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一树疏淡古梅,向着四周延伸的枝桠,形成一幕独特的画面。数朵梅花点缀其中,是淡白到凄冷的颜色。
清冷的景致下,站着一个清冷的人。两厢侵染之下,便是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凉意。
烈熠抬头,望着古梅伸出的一枚长指,眉景目楚,应是已经站了多时。
这株老梅,有了眼下见到的样子,必然已经过了数百年的时光。在这百图王宫的一角,已经存在了数百年。或许,在这宫殿被建成之前,它便已经在了。如今百图已经物是人非,人去楼空,而这老梅却……还在。
而他,也将继续留在此处。即使又遭一日,眼前的金碧辉煌都化作残根断壁,它也会留下,变得更加粗壮,开出无数淡白的花朵。
无法形容的感慨在烈熠的胸腔之间激荡,他似乎领悟了什么,又或则是什么也没有领悟到。不过是站得太久,看得太久,不自觉点就痴了。
直至,身后探出一只手,到了那花枝前,轻轻一折,断了。
说不上愤怒,也谈不上遗憾,只是略略有些……惆然。背后贴上的是有些暖热的温度,将他有些冰冷的背脊烫贴的舒服起来。因为身体原因,烈熠体温本就偏低,况且还在寒冷的空气中站了如此之久。
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除了滟昊泠以外,没有谁能有如此温暖的怀抱。烈熠一直心存疑问,为何冷酷到如此程度的一个人,他的怀抱能够让人如此依恋。
滟昊泠没有收紧手臂,烈熠也没有往后靠,两人之间的距离若有似无,维持的有些暧昧,却也是恰到好处。
攀折下的梅枝,就这么递到了头他的手边,“送你。”
不是没有忧郁,短暂的停顿之后,依然还是握在手中。“好好的一枝花,就这么折了,岂不是有些可惜?”
“可惜?”滟昊泠怔了怔,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而就算此时听见这两个。还是不解。不就是一枝梅花么,有什么好可惜的?“你不喜欢么?我见你都在这儿盯了半天了。”喜欢的东西,当然要牢牢掌握在手中,不容错失。
烈熠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在就事论事,“倘若不折下来,来年还是要开花的。”而一旦折下,这梅枝的生命也到尽头了。残存其上的几枚花朵,他看过也就过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滟昊泠耸耸肩,将下巴架在他的肩窝。别说是一条枝干,就算就这枚老梅连根拔出,他也没有任何感觉。不过烈熠难得一见的多愁善感,倒是让他觉得万分有趣,心中的一角跟着柔软起来。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中是那支梅花,稍稍抬头,看了一眼。
“折都折断了,我也没办法再将它接回去。怎么办?熠不如惩罚我好了。”
“惩罚?”烈熠喃喃重复,怎么听都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异想天开。
“是啊。”滟昊泠漫笑,心中有说不出的宁静。明明谈论的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题,与七界无关,于天下也无关,带来的竟是从未有过的满足。想想,偶尔谈谈这些也不错,只要与他交谈的是……他,就已经足够。
“我将你喜爱的梅花折了,你当然应该惩罚我,而且还要重重惩罚才行。”
烈熠偏头,就迎上了他一双笑意盎然的眸子,带着某种促狭。看来他已经望了自己的侧颜良久,就等着自己偏头的动作,这般尴尬将目光撞上去。
陡然想起一个地方,计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既然如此,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也不问是哪里,滟昊泠欣然应允。方才目光相接的一瞬,他似乎看到……熠脸红了。清俊的容颜上,浅粉的颜色一闪而过,快的让他以为看到了幻觉。不过就算是幻觉又怎样,心情确实依然飞扬起来,超出了控制。
他答得太爽快,烈熠反倒疑惑起来,“你也不问去哪里?”
“哪里都无所谓。”埋在他的颈窝,烈熠散出的几缕碎发就漂浮在脸上,为之前飞扬的心情撩拨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与你一起,死都可以。”
甚至在想,就算烈熠此行将他进入万劫不复的陷阱,他也无所谓了。
真正无所谓。
“怎会让你去送死?”烈熠淡淡嗔怪一声,“我与别人约好,此时需要去取一件东西。既然你提到了,就陪我走这一趟罢。”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第一章:桨声灯影
月夜下的连山,影射出蒙蒙的幽蓝色。深深浅浅,近处的浓重到偏了暗黑,而远处的已有些模糊不清,仿佛就这般隐八暮霭之中。丛山之中,蜿蜒过一条江水,江自并不算窄,岸与岸之间好歹也隔了七八丈的距离,只是那江水极浅,浅的在月色下被一照便透,能看清江底的卵石。
实际上,那江水也算不得很浅,太浅的水无法承载住漂流在其上的船只。能够一览无遗,是因为水清的缘故,没有遮挡,浅了人心。
一叶扁丹,窄的不能再窄,小的也不能再小。蓑草编制出一方船莲,看那大小,不难想象在那空间里,就算是坐两个人也会有些拥挤。船莲的一角挑出一盏风灯,也不知是灯油不足,还是故意,总之那灯影明明灭灭,并不亮堂。
船莲里略显拥挤,船上的人自然不愿呆在里面,船头放了两张木板凳,被当做了休憩的场所。
滟昊泠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着实难受的紧,只好起身来。才刚刚站起,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下轻笑。滟昊泠回望,烈熠依然坐着,仰起脸正看着他笑。灯光有些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只觉得那一双眼眸尤其明亮。
亮的他心中微微发痒。
自从那一日被烈熠恨恨的吻了之后,滟昊泠彻底明自了在烈熠心中也不是没有他,甚至有些心思,他们两人是一致的。自从看透了这一层之后,滟昊泠觉得有些东西更加难以控制,有种随时破茧而出的冲动。
佯装凶恶的问着,“笑什么?”
烈熠摇摇头,本来已经敛下去的笑容又泛了起来,唇角扬起。一双眼眸更是明亮,让人错觉在其中无锁迫形。
“你在笑话我是不是?”有些辛苦的继续板着脸孔,只是怎么也掩不住眼梢的笑意,以及并不明显的……欲望。
“哪里敢笑话你这位汐蓝帝王?”烈熠也起身来,与他并肩而立。再也看不见彼此的神情,可这姿势却变得更加亲昵。滟昊泠似乎觉得亲昵的程度还不够,伸出手臂环在他的腰间。
“我邀昊泠出游,结果准备的却是这么一只小船,委屈你了。”
听出言辞间的笑意,想来他也不是在愧疚什么,滟昊泠便顺着意思说下去,“哪里有什么委屈,此行本就是对我的惩罚。别说是行船,批算让我走到目的地,也是我活该。谁让我那日手痒,将熠心爱的梅花给折断了。不过倒是没有想到,熠想来的地方竟然是这里。”
当初州州听到烈熠要去某个地方时,滟昊泠几乎声起天涯海角的念头,甚至此去将不再复返一一不过这也没有关系,至少从眼前来看,能够摆脱俗些纷扰,与他一同畅游山水之间,实在是一件无比舒心的事。
在烈熠的带领下,滟昊泠既不问目的,也不关心行程,只想就这么一直相伴着走下去。哪知他要击的地方……如此之近。
并未踏出百图境内,而那方位,也不过就是在白绦城的背后。
“正是因为距离不远,才忙中偷闲来此一趟。不然,我又怎会将你一起拖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可不敢占用汐蓝帝王太多的时间。”淡淡解释了一句,从字面的意思看来,烈熠是希望早去早回,尽量缩短此行日程。然而真正做起,他的行动之中未免有了些许违心之意。
倘若真的是为了加性速度,烈熠至少应该找一条轻便的船只代步。眼前这一条小船,轻巧是足够轻巧了,可怎么也没看出便捷了。唯一可以使用的一根竹制长篙,也被随意的放在一边。没有人撑船,这叶扁丹便顺江而下,缓缓流淌的江水,似于也正好迎合了烈熠拖延的心思。
在他的腰间插了一把,滟昊泠佯装恼怒,“再提汐蓝二字,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被插中的地方有些酸麻,一股有些异样的感觉直直的烧进心里。烈熠不甘示弱,也根根的插了回去,选在了滟昊泠腰侧,同一位置。毫不意外的,听见了他倒抽冷气,“咝”的一声。
“这深山老林里有什么宝贝?值得熠亲自跑一趟?”滟昊泠决定尽早将心中疑问弄个清楚,再晚下去,两人恐怕再也无心谈论什么了。
烈熠不答反问,“你可知这条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