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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界之河山晚照——by越陌渡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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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虽然变小,依然还是贯穿于天地之间,空气中的潮湿程度早已超过了戈壁上过去的每一日。赫连远遥自己也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雨,但是他能够确定,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天时之中纵火。

但是,偏偏赫连远遥就是没有看错。不仅他没有,簇拥在他身后的士兵们也同样看到了。手中的刀剑下意思的垂落下来,众人不安的回头望去——泛出火光的地方,恰恰就在二十里以外,蛮族的营地。

“王上,不好了!我军粮草被烧!”带来这个消息的蛮族传令兵,穿过战场到达赫连远遥身边的一刻,已经是遍身伤痕奄奄一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慌张的禀告方式会不会给友军带来慌乱,只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尽了自己的任务。

赫连远遥终于下来,跨坐在马背之上。本有满腔怒火要发泄,但是当他瞥见传令兵背心上插入的那一支箭矢,已经徘徊在喉咙便的谩骂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用不着了,即使他不亲自动手,此人也命不久矣。

结局已定。

雨中的大火似乎弥漫着强烈的气味,冲入烈熠的鼻腔,令他不禁偏过头去。正是因为这一错过,他没有看见赫连远遥狠狠射来的目光,恨欲狂。

“是滟昊冷。”完全是从齿缝中迸出这个名字,赫连远遥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他认为必死无疑的那个敌人,如今还安然无恙的活着。不仅活着,还领兵烧了他的粮草。

所有的疑问,不是不能解答,只是缺少一条将之串联起得线索。能够消除一切疑惑,符合现今情势的线索只有一条,那就是一个赫连远遥恨之入骨的名字,滟昊冷。

已经不想,也不用再问滟昊冷如何解毒,如何在天下第一奇毒空华之下捡回一条性命。这些对赫连远遥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有唯一的一个问题。“烈熠,告诉我,他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在这样的天气下烧毁我军粮草?!”

第三十六章:兵败如山

琅邪的粮草押运官眼睁睁的看着军队赖以生存的物资被烧毁,真的是眼睁睁的看着,什么反应都忘记了。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后悔不跌,甚至没有采取任何挽救措施。完全与常识相反的变故,让他失去了一切的判断力,深切的感到此时无论做什么都只能是一场徒劳无功。

蛮族军中向来畏火,这从他们营地搭建的方式就可以窥见一二。戈壁气候干燥,任何一场小小的火灾都有可能引发弥天大祸,将整个军营烧得什么都不剩。所以一路以来,押粮官都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军队失去了粮草这一最重要的物资。

直到这一场大雨的到来,押粮官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休息片刻,世人都晓得这样的常识。水火不容,空气潮湿道这般地步,当然隔绝了纵火的可能。押粮官不是故意玩忽职守,实在是数日都没能好好合眼睡个囫囵觉了。利用这场大雨,他只想休息休息。

哪知,期待的安稳睡眠还没有来临,已经起了这番变故。也难怪押粮官目瞪口呆,这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与防范的。

同时,也是滟昊冷一手谋划故意为之。

“这样就行了罢?”九歌把玩着指尖的一捧火焰,有些埋怨的问着身边的人。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主人?如今倒好,连神兽的规矩都被打破了——动用神兽之力干预人间战争,这条罪名足够他喝一壶的,也不知族中那些老顽固会怎么处罚他。会不会扒了他一层皮?随便一想,九歌就觉得背脊发麻。

滟昊冷懒得理他,行与不行,他说了也没什么用,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九歌的极限。往后用得着他的地方还有很多,神兽一族血脉稀薄,滟昊冷也不能真的让九歌搭上一条性命。

大雨依旧在下,淋湿的是他们的衣衫,浇不灭的是越来越壮烈的火势。

赫连远遥下毒的一刻,计划还是在按照他的期望所进行。但是当桑拓妙手回春,解了无药可解的奇毒之后,胜负的天平已经朝着滟昊冷一方倾斜。以至于解毒之后,滟昊冷故意下达“维持现状”的命令,不隐瞒中毒一事,也不刻意表明已经解毒。

赫连远遥的狠毒世人皆知,但凡是狠毒之人,性格中往往还有一层——多疑。比起故意放出风声误导琅邪一方的判断,倒不如什么都不做,真真假假迷雾重重,已经足以令赫连远遥自乱阵脚。

这不期而至的一场雨,仿佛表明了,就连上天都在暗中帮助滟昊冷。

早在当日滟昊冷收服燕归愁与眉妩之日,烈熠就已经有了类似的想法。滟昊冷的所作所为,往往顺遂的如同天理暗中护佑。若说命运,毁天灭地也是其一,天上如果真有神佛,也会顺应命运,维持天理昭昭。

假如不是运势太强,随随便便的泉溪镇一行,为何滟昊冷就能邂逅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良将贤臣?再比如这一场雨,滟昊冷甚至没有祈求过,就在他最需要的时刻降下。这场违背天时的雨水,将蛮族军中的防御降到最低程度,使这一场偷袭粮草的计划,几乎在不费吹灰之力的情况下完成。

交战双方的士气,伴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疯狂之色抛却了蛮族士兵,转移到了羽檄军的身上,映在他们隐约泛红的瞳孔之中,展现在他们手起刀落杀人不皱眉的招式之下。

蛮族败了,琅邪败了,赫连远遥败了。败的这般出乎意料,败得这么理所当然!

兵败如山倒……

赫连远遥仰天狂啸,巨大的力量冲破身体的束缚,惊涛骇浪,澎湃的一如他生活的大漠沙览。束发的头巾哪里经得起如此催化,早已破裂成细如沙砾的碎片。赫连远遥头发披散,不仅长而且凌乱,如同狂傲却负伤的异兽。

“烈熠!枉我信你爱你!你竟这般对我!什么叙旧,什么劝解,你不过是将自己当成一枚诱饵,绊住我的脚步,吸引我的注意,好让滟昊冷偷袭我军后方!”

这是赫连远遥第一次这般表达他对烈熠的心思,直白的几乎疯狂。每一个字都是呐喊而出,回荡在宽阔的战场上,将每一个人的耳膜都震得生疼。

不仅是耳膜,似乎还有心脏。为了那嘶哑尾音中的……一点点悲彻如水……

烈熠一声不吭,沉默着接受了这个对他来说并不公平的指控。驻留耳畔的仅仅剩下那四个字,信你……爱你……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正如他半途选择了滟昊冷,也正如他一开始就背弃了赫连远遥。

有遭一日,双方起了干戈,只有滟昊冷的身边才是烈熠站立的地方。

弯刀划起一道弧度,赫连远遥完全没有使用任何格斗技巧,只有快,快得将他本身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眼睛可以捕捉的,也不过只是弯刀刀型本身造就的弧度,绚烂如虹。

烈熠还在自责,或者说,他还陷入迷惘之中无可自拔。

刀至,血流——

一条断臂,飞上了半空。将其砍断的力道一定很大,这条断臂随着力量的惯性,飞的很高,很高。

快如流星的一场交锋,还等不到星子坠落,胜负已分。

赫连远遥控马倒退了三步,面容苍白如纸,仅余的左手死死捂住另一侧的肩头。“这样,就很好。”就在刚才,他失去了从不离身的兵器,也失去了技艺超群的右手。

“你这是何苦?”烈熠问了,不得不问。空名软剑还在他的手中,柔弱的一如月亮遗留的碎片,任谁看了,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的武器,发出了刚才的雷霆一击。

不,与武器无关,可怕地是使用武器的人。

烈熠的修为早已决定了没人能够偷袭他,那种本能,那种不动如山的防御,可以在顷刻间将来袭的敌人压成粉碎。而只有这个时候,烈熠的招数,是丝毫没有留下余地的。别人大概不知这一点,赫连远遥却是知道的。

所以,他问他何苦?

“为了死心。”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原因罢,血色自赫连远遥的脸上迅速退却,声线中也多了一丝心殇若死。是的,为了死心。不是看不透,或许正是因为看的太透,才忘了去思索如何接受。

沙场对阵,决然背叛,断臂手残下一次,他赫连远遥又该为了死心付出怎样的代价?

摆手制止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属下,赫连远遥调转马头,叹息般的下令,“撤退。”

******

“皇上,我军再不出击追赶,就会错失良机!”义愤填膺的男子是楚立天,在现今的羽檄军中难得两边都不占,既不属于卓寒青阵营,也不与燕归愁交好。勉强要算的话,应该是滟昊冷的直系。然而他的地位,距离滟昊冷的心腹还相去甚远。

刚刚结束的交战,由烈熠一手指挥,滟昊冷也不过是起了辅助作战的作用。如今既然是讨论追击败寇事宜,于情于礼都应该向烈熠禀告才是。但是楚立天直接越级上报,明显已经带了不小的情绪。

抬眼看了那熠公子一眼,那人还是平日里的波澜不兴。不知为何,楚立天竟将之做了心虚的表现,于是胆子更大,措辞也更加犀利。“为了歼灭蛮族军队,趁着战斗结束,我军就应该立马出击才是。”

“你的意思是,公子故意放走赫连远遥了?”一听这个口气,不用看也晓得就是那吊儿郎当的燕归愁。不错,他是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喜欢强出头,然而看不惯的人就是看不惯,听不顺耳的话就是不顺耳,想要得过且过都没有办法。

楚立天转过头异常鄙视的看了燕归愁一眼,也怪不得他这般露骨的表现出情绪,实在是机缘已久。凭什么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混混,不费吹灰之力就爬到了比自己还高的位置之上?楚立天的想法还真不算冤枉了燕归愁,游侠的另一种称呼,的确是叫混混没错。

“难道我说错了?赫连远遥的那一番表白可谓惊世骇俗,不仅我一个人,在座各位可都是听见了的。对方自己都承认了,这还不够证明我们这位熠公子与他之间的关系?”

第三十七章:生性多疑

楚立天话音未落,无数目光已经落在烈熠的脸上,纷杂不一,或鄙薄,或震惊,或惋惜,或……

赫连远遥的表白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只要身处战场,想要不听见都不行,野兽般的嘶吼直直钻入耳膜。只是当时状况实在太过混乱,每个人都分身不暇,谁也没有空闲去细想其中的含义。如今被楚立天出言道破,果然有这么一层意思。

烈熠半阖眼睑,敏锐如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旁人眼中过得各种意思?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他早已决定不再理会旁人的看法。

汐族圣地一行,他与双生弟弟烈熠之间发生的一切,应该更值得被鄙薄。只因为滟昊冷是汐蓝皇帝,汐族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置喙的余地。难道唤作赫连远遥,就活该接受如此置评?

烈熠并不想说什么清清白白,他与赫连远遥所陷入的恩怨情仇,旁人不会明白,也帮不上任何忙。

“琅邪王的做法,诸位曾经亲眼所见。”避过赫连远遥的表白不谈,至少烈熠认为,那些没有谈及的必要。众人怀疑他与琅邪王之间有私,甚至怀疑他在战后不立刻发动追击,是故意放敌军离开——若是后者,烈熠甚至需要为此承担通敌叛国的罪名,按律当斩。

楚立天重重哼了一声,“当然看见了,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毒害皇上,赫连远遥这厮就该被枭首示众,让天下都膜拜于我族神威!”

不仅直呼琅邪王其名,还在末尾冠上“那厮”这样满是鄙夷的称谓,纵使烈熠再如何平和从容,还是觉得刺耳。哪怕他曾经与赫连远遥没有任何交错,也听不惯这样的遣词。相较起来,赫连远遥才是真正的一族之王,而这个楚立天,充其量只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将领罢了。

静静环视全场,烈熠独独没有看楚立天一眼,对这样的人,已经没有说服的必要。“琅邪王行事谨慎,性格多疑。诸位难道以为,在他撤退的路上会没有安排任何障碍?”

“从蛮族的立场分析,他们大概认为此战必胜。”换了一个人开口,分析的情况已经合情理的多。姚闳曾在静铁关初战时跟随滟昊冷出关,伤势还没有痊愈,之前一战他只是作为后备力量而没有直接出击。或许正是由于旁观者清,看事情反倒清晰透彻的多。

上位者的心胸,便在此刻表现出来,利益面向姚闳对他鼓励的微微一笑。不是容不下反对意见,而是认为凡事应该遵循道理,楚立天那样的,只能是敬谢不敏。

姚闳心头一松,言语也就变得更加流利顺畅,“末将在城楼上看了蛮族布阵,从敌军阵线的厚度与气势来看,应该已是倾巢而出。末将不认为琅邪还有多余的兵力在撤退沿途设下陷阱,而且,既然认为一定获胜,也没有这个必要。”

烈熠点一点头,并不认为对方的分析有错。“如果蛮族的统帅换了别人,确实如此。”姚闳有些迷惑,从情报,从战况分析而来的结果应该是既定了,受到兵力限制是不争的事实,换成赫连远遥,难道就存在什么不同么?

不仅是为了给这个年轻的将领解惑,更是为了让众人心服口服——此战还没有结束,烈熠不希望出现背心离德的想法。除非楚立天不谈,他还是需要清楚其他将领的疑心。“我前面说过了,琅邪王是个十分多疑的人。这种多疑,对别人如是,对他自己也如是。”

烈熠对赫连远遥的评价十足清晰,也分毫不错,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在疑心别人居心叵测的同时,也会质疑自己的决定十否正确。这一站的布局,赫连远遥也算是步步为营,考虑了一切错综复杂的因素。最终,即使有奇毒空华的先声夺人,还是留下后招。

多疑,不能称之为十分良好的性子。但是在这一场生死攸关之中,赫连远遥的一条性命,无疑是被这样一种恶劣的性格所挽救。这大概只能叫做,世事无常。

姚闳似懂非懂,不过烈熠的思索轨迹还是给他上了极为重要的一课。到了七界统一的一天,世人回忆起这一场宏大的战争,能够称之为名将的将领名单上,也有姚闳的一席之地。姚闳的用兵风格严密而谨慎,当他自己回忆起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竟是静铁关的一日。在这一天,他学会了将领所需的重要品格之一——多疑。

不停怀疑敌军的动机,也反复质疑自己的决定,在这个过程中战术锤炼的一如天衣无缝,是谓多疑。

“难道我军就不追击了么?”这是姚闳提得最后一个问题。

众将都竖起耳朵,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无论是不是机缘巧合早就,此战延续下去,即使不能彻底覆灭琅邪,也会对其造成巨大的打击。前一战蛮族军队损兵折将,损失惨重,不过还没有伤及元气的地步。如果能趁此计划再给予重击,剿灭蛮族残存部队,怕是蛮族沙漠霸主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这是军营的帅帐之中,不需要转折迂回,所有一切最好都直来直往,烈熠也顾不得记下来的命令如何怪异。“算算战斗结束时间,今晚入夜之后蛮族军队会第一次驻扎休息,正是袭营的最佳时机。”

各种不同的败退之间也有不小的差别。最糟糕的一种自然是丢盔弃甲,军队失去最基本的建制,没有任何组织和纪律,慌乱而逃,甚至最终沦为流寇。这样的情况,定然不会发生在蛮族军队身上,只要他们的统帅还是赫连远遥,他的矜持就不允许出现如此丢脸的场面。

哪怕是败,哪怕是退,赫连远遥也会尽自己最大可能维护军队的完整性,将敌人的可趁之机降低道最低的程度。然而很可惜,士兵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需要吃饭,需要睡觉。即使拼着一口气尽量远离静铁关,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们也只能扎营休息。

烈熠推算,今夜就是蛮族军队的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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