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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界之河山晚照——by越陌渡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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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昊冷何尝不知,假如不是烈熠留在平乐镇的粮仓,他又怎么能这般容易的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因为那些都是烈熠的心血,滟昊冷对待每一刻粮食都是贵如黄金,谨慎的调度,派出最可信的将领押运,将粮食送往七界间最需要的地方。

如此种种,无一不是展现了烈熠的深谋远虑。但凡是为了新政权稳固的一切措施,烈熠早已想到,并且一一加以记载,留给滟昊冷。

回想起最初占领百图的时候,为了避免权力系统出现漏洞,烈熠曾提出每名文官配备数十护卫赴任的想法。他让这些官员深入百图的每一层行政区划,而这些官员又只对滟昊冷效忠,由此可以保证以滟昊冷一人之力就可以掌握天下局势。

当时烈熠如此做的时候,许多人还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些多此一举。皇帝么,只用掌握天下大势就足够了,哪里需要事无巨细什么都管?事分轻重缓急不假,但是也不能完全放过细节不闻不问。千里之堤,何尝不是毁于蚁穴?烈熠在百图的做法,如今再次想来,竟然已在为天下大统之后的中央集权形式考虑最初的雏形。

类似的作为还有很多。

那一日遣走如归之后,滟昊冷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之内,没有传半个人进去伺候,便是膳食也不曾让人送去。如此过去整整五个昼夜,粒米未进滴水不沾。

到了第五日的黄昏,如归都禁不住猜想,说不定滟昊冷在大恸之余,就这么随烈熠脚步而去。这么熬过五日辰光,无论他有多么高深的修为,只怕都撑不下去的。如归身怀任务,滟昊冷是生是死她都必须亲眼证实。然而真的走近御膳房门前,如归却是难掩恐惧,怎么也推不开那扇雕花木门。

正当她无比踌躇之际,御膳房就这么洞开。

门后,站着形销骨立几近没有人形的滟昊冷。

如归并不知道,这五日之中,滟昊冷将烈熠的留书一遍一遍的看过。每一个字,乃至于每一道笔划都成为铭刻在他心底抹不去的印记。要是给他一支笔,他可以将那叠厚厚的留书完全复制出来,就连笔迹都不会有半分差别。

然而越是因为记忆历久弥新,滟昊冷越是感佩于烈熠的深谋远虑。七界各国历经数百年的战乱,到了他们这一代,混乱的局势已是前所未有的剧烈。不然何以风御畅一阕卦辞就能够在整个天下掀起如此大波?放在相对平和的时代,世人顶多将之当成术士的无稽之谈,一笑置之罢了。

正是因为混乱,才更加容易挑起人们勃勃的欲望。但凡是身负才华的人,无一不想利用这样的局势为自己谋取利益。逐鹿天下,乱世尽出英雄,而支撑英雄所为的,自然就是野心。

滟昊冷在内,都未曾免俗。

唯一不同的只有烈熠,在所有人都为自身欲望拼尽全力的时候,他却在思考如何才能让乱世平定。给滟昊冷留书上的内容,绝非三日之期就能成就的。滟昊冷料想,烈熠一生都在为之殚精竭虑。

体质虚弱,烈熠的生命短暂的令人唏嘘,但是他的期冀却是如斯坚定。既然流血已是无可避免的征程,那么他就要让这些鲜血流的值得。有多少人丧生于战乱,就要有数倍于此的人们尽享安乐。

如此,才能偿还他们此生杀孽一二。

滟昊冷无限钦佩,钦佩之余依旧是心痛如绞。然而,在如何绞痛,他到底还是不得不按照烈熠所谋划的一切,一件件的做下去。

只唯独一件事,滟昊冷不曾按照烈熠的筹谋去做。

曾经檄文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以滟昊冷犯下的杀孽,无疑早已引起世人不满于怨恨。再者,燕支花海上无数人亲眼得见滟昊冷丧命烈熠剑下,他们兄弟两人的身世到底还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世人不解其中因由,自然认为滟昊冷早已身亡。

如此种种,假如什么都不做就以滟昊冷的身份冒然君临天下,势必会引起人心浮动江山不稳。为此,烈熠也想了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法。既然当初是风雪一手造成的局面,解铃还须系铃人,新的言论还需要他来引领。罪状还是同样的罪状,七界中无辜冤死了那么多人,想要全然将之抹平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一次风雪传扬之时,将罪魁祸首更改一个名字就够了,只要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烈熠身上,久而久之,天下间对于滟昊冷的登基就再也没有任何异议。

这样简单的任务,想来风雪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要许他一世平安,也就是了。风雪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衡量值不值得。他当初冒险做这些,也只是为了证实其师父的占星,如今既然占星已然得到世人的苟同,他也就没什么再值得执着的地方了。

比起烈熠所遗留的其他事物,这一件可谓简单的了。然而,再简单也好,滟昊冷偏偏就是不会去做。任其流言霏霏,死在燕支花海的人,原本就该是……他。

烈熠才该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

他宁可,就此顶了他的名字。

这世上的谜题早已遍布,谁也不在乎是不是再多上一道。至少,滟昊冷自己从不会在乎。御座上的那个男人,究竟是叫滟昊冷,还是叫烈熠,又有什么不同?他们,以为是两个人,如今——

也是同一个人了。

所幸,双生子之间的容貌本就相似,也所幸,那一颗落在他眼角的泪痣——除了位高权重,同样也勘称滟昊冷心腹的亲近臣子以外,所有人皆以为当今的帝王,就是烈熠。

也当为了避人耳目,即使是那些明晰真相的人,也不敢错了称谓。烈熠、烈熠、烈熠……这有什么不好?滟昊冷宁可自己的名字被彻底遗忘,也不愿这两个字被泯灭于无情的时光之中。

身后有脚步接近,滟昊冷用不着去细细辨认,也能猜到是谁。到了今时今日,已很难有人敢于这般肆无忌惮的接近他身侧五步之内。高处不胜寒,原来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比起往日在汐蓝北冥城中更甚,所有朝臣对他已是敬而……远之。

“给朕换个药方吧,近日来头疼的厉害,这些药喝了一点用也没有。”谈不上客气,也谈不上责怪,滟昊冷头也不回,对着在他身旁侍奉一年的医者淡淡提出要求。

桑拓,还是过去的桑拓,双眼之中承载着对于病者的悲悯。“头疼不是药物的原因。皇上最近事忙,要考虑的东西多了,自然就少不得头疼。”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桑拓当然是心知肚明的。神医二字,本也不是白当,仅凭脉象,就能辨别出与先前那人的不同。不过,既然这一位也是帝王,只要维持着恭谨,自然就不会犯错。

滟昊冷冷嗤一声,间或着透出几丝不满——过去的他何曾料到,有一日想找一个说真话的人,都会如此艰难。说是真话,也只是半真半假罢了。“朕说过多少次不用急,今日早朝上又有一堆人提出定立年号的事,当真烦不胜烦。”

桑拓神色之间是了然与惊诧混合而成的无奈。既能体谅对方此刻的孤寂,大概真是因为连半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才会如此冒然开口。但是,桑拓也明白,这样的事究竟不是他能置喙。

为了将来的一己自由,桑拓曾数次婉拒了御医之职,就是希望终有一日能够功成身退,而不至于被困在这宫墙之内,永不见天日。既然没有一官半职,当然就不能随意去评论朝堂要事。奈何这又是皇帝亲自开口,若对此充耳不闻,也是大大的不敬。无论眼前这意味对外如何宣称他的身份,到底不是过去的那个烈熠了。

斟酌再三,桑拓选了最稳妥的说辞,“其实新朝元年已过,国号迟迟未定也不是长久之计,也难怪官员们着急。”手中端着药碗,桑拓不便行大礼,但还是尽力欠身以示恭敬。“桑某多嘴一句,既然帝国已经定名为大齐,皇上何不将年号也一并定夺?反正迟早都需要定立年号,宜早不宜晚啊。”

桑拓所言皆是对于此事最正统的评价,挑不出错处,谁也无法就此加以责罚。且以此时的滟昊冷来说,既然提及此事就是想要听听桑拓的看法,本也无意借题发挥。

“当今天下已不是曾经的七界,既然不再以种族划分为七国,再延续曾经的国名都是不妥。无论是焰赤还是汐蓝,都不会令天下心服。‘齐’字通‘七’,也含了天下齐心的意思,用这个字作为国号应该是最合适的,也用不着多做思量。”

最重要的一点,相信这也是烈熠的希望。他征伐一生的目的,绝不是让焰族独大。众生平等,才是烈熠期盼的景象。

只提国号而不提年号,桑拓在蠢笨也明白皇帝此时没有这份心思。国号属于千秋万代,大齐的后人都要继承这份荣耀。维护这份尊严。但是年号,却只属于这一位皇帝自己——是他一生的写照,却也不仅仅只是他一人。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万般踌躇吧。

第三十章:心病心药

不该说的话说了这么多,不该谈的事谈了这么久。桑柘适时收口,只是将手中早已冷透的汤药奉上。只能说每个人心中都少不得偏颇,要是面对烈熠,桑柘绝对不会送上早已冷透的药汁。只可惜,再如何医者仁心,也无法做到全然的一视同仁,在他眼中既然有竭力想要救助的病人,同样也就有并非全心全意照拂的对象,只是为了职责所在罢了。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如是而已。

再说,治病救人的只是药材,至于是滚烫还是冰凉,又有什么区别?滟昊泠一颗心早已冷透,也不在乎这么一星半点。

果然,滟昊泠直接接过,看也不看仰头饮尽。至少在喝药的爽快上,滟昊泠与烈熠都是一模一样。不过曾经的他只怕从不曾想到,以他强悍的体魄也会到了汤药不离的地步。

“一年之期已满,只是最后一副药了。”桑柘尽医者的职责,将事实告知。伴君如伴虎,熬到今日,他居然还是毫发无伤,这不得不说已是一个奇迹。既然如此他更不该辜负自己一条命,是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滟昊泠不语,看了桑柘一眼,等着他来解释。刚才还说近期常常头疼不已,他却告诉自己无恙。医者有医者的判断,但也需要给病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才是。

“其实皇上修为高深,身体本来十分康健。只是当日公子在没有选择之下服过不少伤身的药物,余毒才转入皇上体内。”桑柘轻轻一叹,在这一年之中,每每需要提及烈熠,他都以“公子”加以指代,如此的熟稔而又无奈。提及过往,更是他的罪孽,是他行医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错失。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伤了公子的根本。”桑柘看到对方眉宇之间出现深入沟壑的皱纹,不忍之余还是吞下了未尽之语——他原本想说假如没有这一件事,或许烈熠的体质不会虚弱到那样的境地,也或许……今日尚在人世。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桑柘自己的揣测罢了。既然没有十足的根据,又何苦再说?

“皇上应该记得空华之毒。”想来,他绝不可能忘记。那是一个契机,揭穿了本不该揭穿的谎言。“公子取了心头血当做解药药引,从那之后,他的身体也就越来越差,一点点累积,终究到了药石无医的程度。”

滟昊泠怔怔无言,他甚至说不出希望烈熠不曾就他的话来。无论他们兄弟之中谁杀了谁,最后活下来的人都会是他,也只能是他。如归的话还在耳畔回荡,是他们摆脱不了的命数。假如当时烈熠任由他中毒而亡,那么死在空华之下的,究竟又是谁?

桑柘摇头,终于不再翻覆往事。“皇上也不用忧心,你的身体本质强健,并不像公子一般先天不足。这一年来桑某拼尽一生医书为皇上调养,余毒早情,皇上自可以长命百岁。”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见滟昊泠就此说什么,桑柘这才想起还有一事未曾说明。“至于皇上的头疼症状,与公子的也着实不同。引发痛楚的理由很多,不仅是受病症折磨这一条缘由。”

桑柘说的再如何委婉,意思还是十分清楚了。滟昊泠讥讽一笑,“天下第一神医也想告诉朕,你治的了病治不了命?还是你打算敷衍朕,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

桑柘心头重重一跳,被滟昊泠陡然而起的不快激起了几分恐惧。要说过去的滟昊泠是喜怒无常,那么现在的他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不仅是喜怒,他所有的心绪都被层层遮掩,再也没有人能够窥探半分。这样的他既然动气,自然不会是为了这一年的汤药调养,更不会是为了区区头疼的小毛病。到了今时今日,滟昊泠内心还在怨恨着,怨恨桑柘当初按照烈熠命令所做的一切。

眼看已是最后一次侍奉滟昊泠,等着自己的将是海阔天空。桑柘当然不愿功亏一篑,最好的做法就是装作听不懂背后的深意,只是就事论事。“桑某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不过对于所谓的心病,桑某还是有一定的办法。”

滟昊泠一惊,浓烈的疑惑浮上面孔。这样深刻的表情,掩也掩不住。一年时光匆匆而过,只有这一刻的滟昊泠最为真实。真实的透露出一个凡人该有的表情。

救治心病?桑柘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与滟昊泠对视,桑柘目光坦荡。他是医者,虽然曾经说过无数善意的谎言,但是那些对于眼前这个男人都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在这件事上,他本就没有半丝谎言。

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药碗,桑柘坦然相告,“救治心病的药物已经配在这里面,皇上刚才已经喝下了。实际上不仅今日,同样的药桑某已用了整整十日,累积到今日为止,药量已是足够。”

滟昊泠听他如此说,就像是听着一则未曾精心打磨的骗局。想要混淆视听,也要编造的像样一点,如此不着边际的随口一说,真当他是傻子么?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在他最不能容忍的事上。滟昊泠眸光转冷,已能从中窥出他的杀意。

桑柘不闪不避,依旧是坦然相对。说是不怕,还是有着本能的恐惧,只是不知怎样的力量支撑着他,脚下竟然半步也不曾退却。

哼,神色倒是坦荡。滟昊泠冷冷的盯着桑柘的一双眼,直到令他再难维持平静心态,原本清澈的眸光也变得浑浊起来。

不,似乎不是如此。滟昊泠本能的觉出危机,假如只是桑柘难掩害怕,为何他的轮廓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还是说,氤氲不清的是自己的双眼?

那药,那药有问题!

******

“多谢桑先生。”一位清瘦的男子从阴影之中转出,看了晕厥在地上的滟昊泠一眼,最终还是将注意停留在桑柘身上。平平淡淡的五个字,波澜不兴,几乎分辨不出音节之间的差别,皆是一股浓浓的厌倦之意。

不是烈炽,又是谁?

即使音色平平,但这致谢是否真心,桑柘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只是越是真心,他越是难以接受。“桑某一介医者,过去利用药石戕害自己的病人,如今又处心积虑在大齐皇帝的汤药中下安神散。如此种种,哪里还当得起这一声谢意?”

在桑柘说话的中途,烈炽已经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压上滟昊泠的脉门。医者有医者的探脉方式,武人也有武人的一套法则。况且他此举不是为了治病救人,只是为了确认滟昊泠的情况罢了。

静默片刻,烈炽似乎有了满意的答案。略微显出欣喜的笑容给他苍白的脸添加了一丝生气,缓缓起身,既是为了再次感激,也是为了宽慰有陷入迷途之象的神医。“桑先生着实不用妄自菲薄,昊泠修为高深,要给他下药本就不是易事。也幸亏桑先生调配医药手法精准,花费十日之期,让药量一点一滴的沉积,才有今日之效。”

“其实,不仅是这一件事。曾经给熠配的药,谁都明白你的不得已。为了弥补过失,你冒着生命之险守在昊泠身边一年,硬是将余毒一分分的拔除干净。要不是桑先生的一番辛劳,今日之事无论我如何有心,也终究还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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