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睛。”海连纳低声吩咐，米诺听话地闭上眼睛。
一道猛烈的强光骤然照亮整个地牢，银色的，纯粹的，像满月光辉。追来的圣骑士和祭司们纷纷闭上眼睛，这道光很晃眼，而且明显的，能从中感受到传送魔法的波动。
“他们要跑！”一个祭司喊道，但是不用他喊，大家很快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失去了圣子和“绑匪”的踪迹。
夜晚的光辉城也并不寂静，但是繁华的角落里，总有阴暗崎岖的小巷子，是光芒照不到的。
米诺大口吸进冰凉的空气，他们已经不在阴暗的地牢里了，他感觉到身上的束缚一瞬间被解开了，但是他还没有时间活动一下麻掉的四肢，身边的人就已经跌倒在他身上。
他急忙把海连纳抱进了怀里，果然，伸手摸到的都是黏腻的血，满手冰凉。
这是海连纳第二次重伤，那细瘦冰冷的身子只需要一只胳膊就能轻易环抱，但米诺并无闲心去感受那腰肢究竟有多么柔软，因为他这次终于确认，海连纳的血液那么冰冷，完全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第一次的时候米诺以为是血流出来久了，失去了温度，可这一次米诺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的血，竟然冷的像冰。
海连纳的手无意识地抓住米诺的肩膀，斗篷散落下去，他的左边后背都被光明神术灼烧，血液肆意流淌，米诺看到那张脸几乎和他的头发一样惨白，青蓝色的血脉无比清晰，那一瞬间米诺有种错觉，那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冰雪。
“海连纳！”米诺惊惶地看着怀里的人，那睁大的眼睛时而是银色的，时而是琥珀色，精神力的波动断断续续，身体那么冷，米诺觉得他马上就会死，或者说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很奇怪，海连纳背后的伤口流血到一定程度就不再流血了，血流突兀地止住了，好像谁下达了停止的命令一样，然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再次流露出神采，银光凝聚，精神力重新开始波动。
米诺小心地抱着他，心中充满惊骇。
海连纳的气息很微弱，但却逐渐在增强，身体的温度慢慢的竟然上升了一点，没有那么像死人了——好像有什么力量，在阻止他离去，一次又一次把他拉回到生者的世界。
然后他一把推开了米诺，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再次倒回米诺怀里。
“大人您现在伤得很重！”米诺制止了海连纳继续推开他的举动，坚决地伸手到海连纳的膝弯处，将他整个横抱起来，“大人，您只需要说我们现在去哪。”
“……你……”海连纳用手撑着米诺的胸膛，努力不让自己整个人窝进去，很快他实在没力气了，只得妥协，安静地靠在骑士宽阔的胸膛上，“……第三个街口向左，有个……雄狮之心旅店……”
怀里的人很轻很轻，好像都不存在一样，就像一缕幻象，随时都会破碎。米诺用那件厚实的黑色斗篷过紧他的身子，米诺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寒冷。
就像抱住了一大块冰块，米诺觉得那股寒意冷到了自己的骨髓深处，他极力地想要温暖这个冰冷的人，但他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成功，哪怕一半也好。
心跳的声音那样清楚，那样有力，海连纳闭着眼睛，听着那心脏跳动的声音，慢慢伸手到自己胸口——那里，很微弱很微弱，微弱到，他自己都差点以为，心跳不存在了。
米诺抱着海连纳向他说的那里走去，他并不担心被巡逻圣骑士撞见，因为海连纳早已在两人身上下了幻象，所以外人看到的并不是他们俩的真正样子。
当他用脚尖踢响那扇门的时候，门很快被打开，然后门里门外的人都吓了好大一跳。
“二殿下？”
“……天呐大叔你走错……等等你认识我！”圣龙帝国二皇子盖威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衣衫不整酒气冲天的邋遢醉汉抱着一个明显是被迷晕的少女……
哪里不对……盖威斯呆愣地看了半天，这时他身后的那个身材高大的红发男人一把把他拖进屋里，顺便把米诺也拉进屋，关上门。
“等等你们……哦我的神啊！！！”盖威斯差点把眼睛瞪出来。
幻象消失了，恢复了原貌的圣骑士把怀里的神官放在床上，并极其小心地让他侧身躺着，不至于碰到左肩上惨不忍睹的伤。
“咦？这是……”盖威斯看着床上半昏迷的神官，皱着眉，隐约觉得好像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是、他是——”那个红发男人忽然指着床上的人，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过他张了张嘴，没有来得及说下去，这时角落里那个几乎毫无存在感的杀手显出身形来。
“这是黑暗信仰的当家人，影月神殿现任司影神官海连纳·凯拉奇维亚·帝凡那。”剑兰幽幽地说，“怎么搞的这么惨啊。”
“……司影大人为了掩饰身份，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黑暗之力。”米诺低声说。
剑兰麻利地从口袋里摸出伤药，动作敏捷地开始处理伤口。
“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一定能把圣子带出来的那人，就是指司影神官？”盖威斯问道。
剑兰百忙之中点了点头。
“这到底怎么回事！”当事人却还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只好出声询问。
盖威斯看了一眼忙活的剑兰，主动解释起来：“是这样，剑兰与我说了大祭司林恩对雅蓝下达秘密格杀令的事，我才觉得事情不太对。首先我与雅蓝之前就认识，他还救过我一次，也算朋友，我不能坐视他莫名其妙地被秘密处死；再者，我也要考虑我的国家。一千三百年前的大祭司就曾经意图插手各国内政，据记载当年的大祭司为了控制我们圣龙帝国，夺走了龙皇信物圣龙骨玉，那个时候帝国非常被动。如今林恩的做法，令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
“是的，我坦白给你讲，我是黑暗精灵族‘苍天暮霭’第一杀手，‘苍天暮霭’你知道吧，杀手组织，当年我们也是圣殿清剿对象之一。”剑兰插话道，“更别提，雅蓝是我儿子！”
“所以剑兰找到我，要我帮忙把你弄出来，毕竟你是圣殿未来接班人。林恩对外宣称你去帮我们圣龙寻找七皇子了，实际却把你软禁了！”盖威斯继续道，“不过我没想到竟然是司影神官亲自出马营救你，想来影月也是担心一千三百年前的悲剧重演啊。”
这一段话信息量过大，米诺反反复复思索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眼下来看，已经卷进了很多复杂的人和事，绝非他只身一人所能承担。
第36章：今天开始冒险（四）
“那我们现在又要如何？”米诺前前后后听了一遍，然后有点发懵。
剑兰和盖威斯同时捂住了脸，反倒是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红头发男人撇撇嘴说：“你们俩也别太心急，你们指望一个毛头小子、还是被硬推上位的毛头小子做到什么程度？他能接受你俩说的那些就不错了！”
“……好吧，你说的也对。”盖威斯点点头，“不谙世事的圣骑士什么的简直……唉……”
“米诺，我问你，你们圣殿一共多少可以参战的人员你清楚么？”剑兰给那边的神官上完药，盖上被子，转过来问米诺。
“额，正殿一百名高阶祭司，圣光骑士团两千人上下，圣堂骑士团三百人上下，地方分殿……”米诺惭愧地低下头，“不是我能知道的。”
“……好吧，刚上任就被关起来的圣子大人。”剑兰默默叹气，“你们圣殿在奥斯兰特帝国省级分殿五十七座，共有祭司三千二百三十六名，其中高阶五十三人；圣骑士两万三千六百八十四人，隶属圣殿的各系骑士还有一万九千二百一十五人，秘密部队我无能为力。”
“……！”米诺大惊，盖威斯也颇为诧异地看着剑兰。
“你这就是朝里有人好办事？”盖威斯若有所思地说。
剑兰反驳道：“这是我们组织内部线人统计的，去年的统计结果，今年可能有出入。跟雅蓝没关系！”
“唔唔，杀手组织确实有两下！”盖威斯伸出大拇指。
“……”剑兰翻了个白眼继续说，“再往下镇、村级别的分殿，执行力可能就没那么高，往往正殿的命令都难以驱使他们，而且里面混着太多神棍骗子，我没计算在内。”
米诺点点头，认真地记下。
“圣龙帝国因为主要信仰龙神的缘故，一共只有三十二座成规模的分殿，祭司三百二十一人，高阶八人，圣骑士九千三百六十三人，其他系别骑士三千二百一十六人包括四十三位龙骑士。雷欧帝国省级分殿四十八座，祭司两千二百二十人，高阶二十三人，圣骑士一万九千八百人，其他系别骑士四千零五十二人。”
剑兰面无表情地念着一大串数据。
“这是三大帝国的数据，其余公国、王国和不太大的小帝国，一共有分殿七百八十六座，祭司四万五千二百人，高阶只有一百上下，圣骑士大约十八万九千上下，数据并不确切。一般这些国家只有最大的那座分殿，圣殿正殿的命令才是能够绝对执行的。这些算是圣殿能够精确调动的人员，其他一些战斗力微乎其微、太偏远圣殿难以管辖的，打着圣殿旗号早就挂羊头卖狗肉的我都没算。”
剑兰戳着米诺的胸口：“这些，要么是你的属下，要么就变成你的敌人，给我记住了，这些人，你要让他们，全都变成你的臣属，我的、未来圣主大人！”
“正殿直属的两个骑士团和一个祭司团是圣殿核心力量，但现在这股核心力量基本上都在林恩手中，你只能在外围分殿动脑筋。”
这时众人身后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一回头，赫然是海连纳已经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嫌弃地看着自己沾满血的衣服。
“司影大人你醒了？”
海连纳似乎对自己的伤势完全漠不关心，他继续道：“圣殿是个庞大而盘根错节的组织，即使打着光明的旗号，它也没你想得干净。很多地方分殿远离信仰中心，早就和当地政治搅在了一起。所以你真正可以调动的，只有三大帝国最主要的那几座分殿，当然，如果你能争取到一部分正殿核心，那更好。”
“……等一下，我们……这些都建立在‘林恩大祭司意图不轨’这个假设上，可你们怎么就认定他意图不轨？”米诺终于这样问道。
“……”海连纳默默捂住了脸。
“好吧，你真是比我们精灵族还单纯。”剑兰露出一个‘服了你’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盖威斯摊手：“别泄气，总要给年轻人成长的机会。是这样，有很多引起我们警惕的地方，不过最显眼的一点，林恩作为一名祭司长是没有继位资格的，继位者应该是雅蓝帝连斯，可是现在林恩上位，雅蓝成了叛逆，你明白了么？多浅显易懂！”
当夜，并没有搜捕的圣骑士来到这里检查，大概是知道圣龙二皇子在此过夜，因此并没有打扰，殊不知这位皇子早就和他们要追捕的家伙们“沆瀣一气”。
米诺坐在自己床上，一张床上挤了四个人，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体会。那个杀手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也幸好这家伙不来挤一挤，不然床肯定塌了。
其实米诺意识不到么？
——他当然意识得到。
那个杀手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跟他说了句话：“你和我那个傻儿子真像，你们身处这件事的中心，其实稍稍思考一下，还是能发现问题的，可是你们总是选择看到光明，或者说，对那些阴暗视而不见，所以你们会输。”
“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写在纸面上，但这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只是，太希望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阳光。
所以归根结底，米诺还是个没长大的傻小孩，只不过如今，不长大不行了。
第二天一大早，夜间的繁华刚散去没多久，就已经有人起来了。深秋的清晨寒冷入骨，天际遥远得像个触摸不到梦。
剑兰看向海连纳的目光充满了担忧，后者的脸色惨白，剑兰几次怀疑眼前这个人已经死了，不过生命检测魔法再三确认后，他松了口气——神官还没有把自己变成巫妖，尽管虚弱苍白，但还是活着的。
杀手犹犹豫豫地思考了半天，终于说：“曦谣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早就该死了？”
“……他只是说过很多次我的死期，但每次我都活过了那些最后期限。”海连纳淡淡地说。
“你十七岁那年发作的时候很严重，严重到我们两个都认定你必死无疑，可是你还活着。”剑兰皱着眉看着一脸淡漠的海连纳，“你从那以后，境况每况愈下，可是一旦发作到要死了，就好像有谁在阻止你死去，每一次，你濒死，都会不合常理地醒来，然后你的身体状况就会回复到你十七岁那年的状态，算算，已经六年了。”
剑兰认真地问海连纳，一字一顿，非常用力：“你为什么，还不死？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不、死？”
“……六年了……我多活了六年？”海连纳低声笑起来，“但是，还不够啊……”
“我想……也许，是君主的恩赐吧。”剑兰叹息道。
“君主？”海连纳摸了摸自己额头上印刻徽记的地方，“祂已经遗弃了我们，一千三百年了。”
剑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海连纳却不想再听这个已经当爹的碎嘴在他旁边制造噪音，直接从他身边走开了。
当大家都收拾妥当准备出发的时候，所有人都颇为惊讶地打量米诺，似乎一夜之间这个家伙的壳子里换了个人一样，不再有昨晚那种茫然、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神色。也许是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虑，米诺对在场的几位表达了歉意，以及说了他对未来的打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去与雅蓝会和？”剑兰眯着眼睛。
“是的，毕竟他身为裁决祭司长，必然有一些追随他的人、相信他的人，圣殿内部也并不是都认为他叛变，由他亲自出面能得到更多人支持，我只是刚上任的圣子，我身边完全没有亲信。”米诺说，“雅蓝祭司身为精灵族裔，必然会去圣龙帝国南方边界——人类与精灵混居地带，那里会有精灵愿意支持他，那边的分殿有不少混血精灵，所以我们先争取到那几座分殿支持，应该是可行的。”
啪啪啪——剑兰和盖威斯一起鼓掌。
“我们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盖威斯露出欣慰的表情来，“那么司影神官您——”
“同去。”海连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的，那我们这就‘乔装打扮’一番，准备上路吧！”盖威斯兴奋地说。
——好像哪里不太对，为什么提起乔装打扮，皇子殿下您这么兴奋呢？
第37章：史上最奇葩冒险队（一）